再比如,飞云商会的那位老爷子不太喜欢至冬的使者,甚至当年因为行镜云和自己往来狠狠打了他一顿。
再再比如——初次见到帝君之后,闻音就已经和七星派来的使者见过一面,七星早已全部知晓她的存在——
“所以说,神明,您真的是相当傲慢呢。”
她明明称它为神明,言语间却并无尊敬之意。
“你不会有改变命运的机会的。即便你逃出这里,祂也不会放过你。”
“祂——可远没有我仁慈。”
幻影轻声道。
“那就与你无关喽。”
“呀,找到你了呢。”
少女露出灿烂的微笑,挥手与它作别。
随着她掌心抬起,风暴骤然从她身后升起。
无数的记忆,无数的碎片,都被这风暴裹挟着,翻涌着,成为冲塌幻境的洪流。
身处幻境的这些年,最终还是让她学会如何操纵幻影——
她仿佛已经初步地掌握了只属于神明的权能。
于是,混沌被终结。
自此,天光大亮。
闻音睁开眼,发现自己似乎是单手撑着下巴坐在石凳上。
胳膊肘压在石桌上,不知已经过了多久,一片生生的麻木感。
风是柔软的,送来暗夜里一点甜甜花的清香。
更多的是馥郁在空气里,浓茶的暗香。
“醒了?不妨来喝杯茶吧。”
闻音循声望去,但目光转动之前却突然又低头看向手心。
在她原本悬垂着的另一只手掌掌心里,一枚盈盈的金黄色神之眼,一闪一闪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闻音握住了手中的神之眼,金黄色的光泽在她的指尖绽放。
那光映照在闻音的眼瞳里,将她冷而淡漠的眼睛也染上了一份坚定之意。
“看来你在这幻境之中,也算是收获良多?如此——甚好。”身边温茶等她之人递来一盏浓茶,茶杯却是滚烫。
闻音面不改色的接过,抑制自己想将这杯茶直接泼到对方脸上的欲望。
——毕竟幻境中的数十年里,天理维系者的幻影始终顶着摩拉克斯的脸,一时半会,闻音还不太能将他们完全分开来。
她甚至有种全身轻飘飘的感觉,仿佛自己仍然身处另一重幻境之中。
只是理智告诉她,不太可能了。
摩拉克斯自然看出闻音微有异色,但他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就这个想必叫人不愉快的话题展开。
“看您的模样,似乎对我陷入幻境一事并不算诧异?那便是有些许秘闻,想要同我分享了。”闻音搁下茶盏,刚刚被摩拉克斯递过来的滚烫的茶杯,如今已是触感冰凉,甚至能隐隐看到冰碴浮动其上。
“却是如此。比如,你刚刚短暂地从幻境中挣扎出来时,问我的问题——我是否知道降临者。”
闻音即便是做好了聆听秘闻的准备,依旧觉得心惊。
但是她没有打断摩拉克斯的话,而依旧听着他娓娓道来。
“这么说或许会有些奇怪,因为就我的猜测而言,当你真正完全撕碎了幻象之后,大抵以为自己先前一直被困在无边幻象里。”摩拉克斯慢悠悠地说道,“最初发现你被‘祂’困住之后,我其实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在很遥远的过去,我也从没见过——”
说道这里,他微妙地顿了一下。
“这的确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能短暂从神罚中挣脱出来。”
“听上去很叫人困惑,没错吧?不妨我们换一个叙述方法,就从我在层岩地下,又见到你的时候讲起吧。”
“那时,火原里,我被一阵冰蓝色的光晕吸引,并循着找到了你的踪迹,但你仍旧昏迷着,只是在我破开冰层的时候,短暂地朝外面看了一眼。”
“如今看来,那便是‘祂’根据对你的了解量身打造的‘幻影’了。本来应该直接植入你的内里,却误打误撞地被我瞧见——该怎么形容那个幻影为好呢?天真、茫然、纯稚,看起来像是被家里长辈从小宠到大的幸福孩子,也拥有无比美满的人生——”
“但如果让我来评价的话,用稚子来形容倒也没错,只是太平凡了,平凡到我无法把她和闻音联系起来。”
“等我把你的身体,连同那个没有再苏醒过的幻影一同带回璃月之后,你便没有再睁开眼,但奇怪的是,你的意识仍旧存在着,甚至有时我稍加探测时,你的反应相当激烈——”
“你被困住了,这毋庸置疑。但强行打破幻境,只会把你同幻影一同粉碎。这个情况,老实说相当叫人一筹莫展,直到我发现,你偶尔会‘醒来’。”
“然后,就像是发现了幻境的漏洞一样,你醒的越来越频繁,甚至在前些日子,你从沉睡中再次睁眼,并写信约我在此处见面——”
“那时我便觉得,也就是这时候,你该醒来了,事实也果然如此。只不过,在这之后,你显然又在幻境中遇见了一些有关我的不大美妙的事情——”
摩拉克斯抱着肩膀,金色的眼瞳静静凝望着她。
“到了该交换答案的时间了。所以说,在你问我‘是否知道降临者’之后,幻境中的那个‘我’,究竟是如何回答的呢?”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到的事情,是以,闻音毫不意外地看到,在这个问题被问出口之前,摩拉克斯抬手在四方布下岩脊,以神明的力量,遮掩住了全部的声息。
在问出这个问题时——摩拉克斯本人,其实是有些犹豫的。
那段经历,即便他并没有切身了解,但也可以从这段时间闻音相当不稳定的意识窥见,那是一段相当不美妙的过往。
但是,眼前的少女似乎并不觉得被拨开鲜血淋漓的内里,反而很快地给出了回答。
“当时,它说——‘提瓦特并没有这样的说法。’”
闻音闭上眼,那时幻影说的话尚且还历历在目。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眼下她并没有说。
那是在她刚刚进入层岩巨渊的时候了,那时,阿娜伊斯的幻影曾经说——
“是你占了伊莲娜的身体。”
但是转瞬,它更改了措辞,承认“闻音”还是“伊莲娜”。
像是它发自内心,否认降临者的存在。
闻音瞬间睁开眼睛,语气飞快地问道——
“距离‘祂’降临世间,取代第一王座——已经有多久了?”
和摩拉克斯的谈话仿佛是一场幻梦。
或许是因为身处提瓦特,切切实实地感知到了神明的力量,闻音也开始觉得,谈起祂,是一件相当危险,并且极容易被发现的事情。
就好像在自己家的后院里,如果听到一群蚂蚁在呼唤自己的名字,自己也会被吸引过去,并极有可能不小心碾死其中几只一般——
总之,需要更加谨慎的态度。尤其闻音眼下是在冰之女皇手下办事,总觉得又多了一分暴露在除了幻影之外那个本体眼前的可能。
闻音想到这里,在写给女皇的信件中,又加上了几笔。
“璃月诸事已毕,可以尽快返回至冬。”
索性,幻境中的几十几百年,不过是现实中的十几日罢了,还远达不到让女皇怀疑的地步,而闻音沉睡的这一消息,在摩拉克斯的极力封锁之下,也并没有传出任何风声。
闻音又抬笔写下第二封信。
好像没有人会怀疑这段时间执行官【歌者】是否出了什么事情——除了潘塔罗涅。
之前,他们的信件往来频率还算稳定,只是最近,这种稳定显然单方面截断了,闻音这边没再有新的信件发出,不知对方会作何感想。
闻音写好两封信,分别以不同的渠道发出。
璃月的兽潮已经完全平息了,余下小猫三两只,显然翻不出任何风浪,甚至是光凭千岩军都能完全解决的水平。
无论是根据她与摩拉克斯先前签订的契约,还是根据女皇陛下交给她的任务,都没有了再留下来的必要。
只不过,闻音有时候会发现,幻境中出现的事情,最后还是变成了事实。
比如,摩拉克斯最后确实给了她两个利润极高的铺子,再比如,在真正要离开的前一夜——
清冷的仙人光顾她的宅邸,一路越过众多愚人众守卫,不惊动任何其他人地来到了她的眼前,送上了半是感谢半是临别的礼物——一个匣子。
不同于幻境中的那个,这个匣子看上去还要大上不少,里面的羽毛看上去也要更华丽多彩些。
——果然,那位在制造幻境时并没有在漂亮的羽毛上下功夫。
“听帝君说你要离开了……”
“一路顺风。”
他似乎并不会说什么临别的祝词,也不觉得离开的人还会再回来。
那双金色的瞳孔里,像是对于分别的淡然,又像是某些复杂的留恋。
但是他说话时的神态,却像是再说——
便如是——山高水远,再难相见。
细细数来,闻音在璃月这些时日,并没有认识太多朋友。
熟人倒是很多,只是远远谈不上交心,即便分别也不需要刻意去道别。
所以,第二日薄雾初霁,天高云淡,一支队伍轻装简行地离开璃月港的时候,并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
闻音本来也非大张旗鼓地到来,除了七星和璃月港中最顶尖的一群人,鲜少有人知道她曾经来过,也没人什么能准确得知她究竟如何离开。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重叠的山峰之间,有人刚泡好一杯清茶,慢慢地一饮而尽。
“分别倒是来的比我想象中更快。原以为,给她几个铺子,她会同人交接些时日,想来会让璃月港在她的记忆里停留的更久些。”
“确是不知,她处理这些庶务也游刃有余,底气十足,倒是让我不禁好奇,那究竟是怎样一个幻境,倒叫她学了一身本领出来。”
他身后响起一个苍老些的笑声来。
“你说这个孩子?能挣脱命运的束缚,自然不会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哪怕是在困境里,也有不少成长。且看着来日,必定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一个身影慢慢地从摩拉克斯身后走出,如果闻音此刻还在的话,她必定能认出,这就是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阿婆。
“你对她的评价倒是高。总之,本仙倒不觉得,人类能做到我们也做不到的事情。”
他们身后又斜插进来一个声音,听起来对人类仍然是没什么好感。
那阿婆却又笑道。
“留云,你也该学着看看这璃月港了,看看这其中无数的凡人,相比仙人而来像是生命短暂,但也是他们,才建成这般连你我也觉精妙的城市——”
“且会让你——大开眼界的。”
第45章
回到雪原之后,总觉得从没有终极的天色一直到恢弘宫殿里蜡烛燃起时的辉光,都透着浸骨的冷意。
就仿佛至冬亘古不变的冰原。
但是,也许因为这里才是闻音真正意义上的家,所以酷寒的时光也不觉难熬。
闻音面无表情地走出长廊。
深黑色的长裙曳地,擦过地面的时候却几乎没有声音,裙面上坠着的暗色宝石随着裙摆的轻移而折射出琉璃的光彩来。
前厅口等待的侍者恭敬弯腰,为她递上大氅。
“日安,【歌者】大人,马车已经为您备好,正在门外等候。”
闻音没有回话,只是冷淡地颔首。
于是,在侍者低垂的视角里,深黑色裙摆一闪而过,像是深黑色的海浪一样簇拥着这位执行官大人远去了。
恍惚间他竟然觉得,有什么压抑的黑色怪兽,就隐匿在她的裙摆下,下一刻就会越众而出,将整座宫殿吞噬得彻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执行官【歌者】,似乎再从璃月回来之后,变得更加冷漠,更加地难以接近了。
“大人,已经到了。”
面前的帘子被轻轻掀动,下一刻一团冰冷的气息从外面扑进来,带着雪原特有的冷冽,叫人精神都为之一清。
“哟,可算是来了,您的光临,当真是叫北国银行蓬荜生辉呢。”
一道熟悉中又透着些微陌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不用去看,就知道是谁。
“寒暄且不必了。我这次来,是奉女皇的命令。”
闻音微微提高声音,从语气到强调都透着十足公事公办的态度。
她抬手托了下垂帘,然后起身,迈进仍然是一片雪色的街道上。
一只有力的手臂出现在眼前,轻描淡写地托住了她。
等到她已经彻底站在雪原之中,那手臂又干脆利落地缩了回去,仿佛刚刚只是一个绅士之举。
“既然是女皇有令,北国银行自然全面支持——这边请吧。”潘塔罗涅轻托了一下眼镜,脸上也带上了一丝浅笑。
只是闻音和他目光相接的一瞬,发现那双眼睛不易察觉地微沉。
——看起来,对方的消息灵通,又知道了什么呢。
闻音跟在潘塔罗涅身后,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忌惮,即便身处别人的地盘里,依旧透着十足的游刃有余。
一直到两个人在潘塔罗涅的办公室中落座,挥推属下和其他不相干的人。
闻音随便选了个松软的椅子,向后一缩,但从潘塔罗涅的角度看来倒也算坐的端正。
“女皇陛下派我去找博士。”闻音并没有兜弯子,反而直截了当地点明了此次女皇召见自己的目的,算作表现诚意。
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经意般在潘塔罗涅身上微微一顿。
“派你去找——所以说,博士失踪了?”潘塔罗涅似是也有些诧异,镜片下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沉思。
“这个就要问你了吧?你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不是提到过,博士疑似离开至冬?”
闻音指尖轻轻拂了拂大氅边浮起的毛絮,那点深色的毛就从她的指尖倏然飞走了。
她仿佛意有所指般问道:“博士离开至冬——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潘塔罗涅显然也知道闻音是在说什么,他不过片刻思考,便报出了一个精准的时间。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闻音轻轻摇了摇头,“女皇陛下告诉我多托雷离开至冬的时间,还要在你发现那时候之前的月余。”
潘塔罗涅不自觉蹙了蹙眉,但是片刻之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眸间压下一片了然。
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同闻音说的打算,反而又轻轻笑了笑。
“我这里有一个算不得消息的消息,不过,因为涉及到某些禁忌,不太好同你说,不妨用一些小小的信息作为交换?”
闻音心中早有猜测,眼下,见对方眼中隐有弧光闪过,她反而干脆利落道:“不必。正好我也有些自己的消息渠道,便不麻烦日理万机的银行家先生了。”
说罢,她从容起身。
从潘塔罗涅这里得到的消息,其实已经足够印证她心里的猜测了。
但是潘塔罗涅显然并不打算眼睁睁看她走掉。
在闻音的手指已经搭在门上的时候,背后传来他幽幽的声音。
“和摩拉克斯在一起的时候,想必很愉快吧?”
这问题倒是来的突兀。不过,以闻音对他的了解,这个问题想必已经在他脑袋里盘旋很久了,甚至是在她尚未回到至冬之前。
他想听到什么,闻音也能多少猜出一点。
不过,肯定同她将要说的不同罢了。
闻音抬眉,语气里依旧是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淡然。
她甚至都没有回身。
“你既然出身璃月,想必对摩拉克斯有不少了解,他谈不上有多温情,对待异国使臣的态度也远远谈不上和煦,但相比于你,确实叫人顺眼不少。”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伊莲娜。”
从身边很近的地方传来潘塔罗涅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就在她的身后。
旋即,一只修长而指尖冷白的手从身后探出,压在闻音搭在门边的手背上,微微用力一推。
已经被打开一条细微缝隙的门板再度严丝合缝地关上。
身后,他的气息笼罩而来。
熟悉的感觉,也是熟悉的态度——仿佛同很久前的某一个夜晚没什么两样。
总是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银行家先生褪去了温和守礼的外皮,露出些许真实的自我来,镜片下的眼瞳也仿佛带上了深不可闻的暗晦。
“按理说,这样的秘闻——是不应该让我知道的。但不巧,我在北国银行的暗桩偶然间撞见了这场不恰如其分的会面,有关这位贵客,是不是有机会也该向我引荐一下呢?”
“毕竟,这是曾经的你和我,共同信仰的神明,不是么?”
潘塔罗涅压下吐息,嘴唇甚至就贴着她的耳翼,语气又轻且薄,尾音转折却似带着刀锋。
她背对着潘塔罗涅,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单从这语气,也能感觉出,对方看似如冰山一般沉静的语气里,一丝压抑不住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如火山爆发般的疯狂。
那是从久远的童年一直根深在他身体里的,难以拔除的执念和梦魇。
真可怜啊——
但是她的眼底,仍旧是一片凝结的冷光。
可怜,但却不会叫人怜悯。
“关于此事,你大可以直接在女皇面前对我提出质询。”她语气轻松且自然,仿佛不曾察觉潘塔罗涅心中的暗潮,也不打算聆听一段对方少时暗晦无光的往事。
“涉及到机密的问题,你我之间,还是少谈为妙。”
她微微侧头。
二人间距离已经拉到极近,甚至于——呼吸相闻。
带着些许急促的,又有轻微不稳的呼吸,忽地扑在闻音的侧脸上,带来细微的痒意。
“即便是在北国银行。谁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暗桩呢?”
闻音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了一些若有若无的讽刺。
她在提醒潘塔罗涅——眼下可远远不到他们反目成仇的时候。
像是察觉到了她话语中深含的讽刺,潘塔罗涅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倒是我冒犯了。不过,作为一名曾经的璃月人,对岩王帝君的憧憬和由此生出的关注,也算得上师出有名吧?”
憧憬?如果说扭曲的憧憬也算的上是一种憧憬的话,倒也没错。
闻音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一下明日面见女皇的机会。现在,让开。”
尾音猝然冷淡。
门再次打开。
身后那道碍事的身影,也像是终于清醒了一般,让开了。
“倒也不必麻烦你了,而且,你应该很快就会再度离开至冬了吧?真辛苦啊——”潘塔罗涅轻飘飘地感叹道。
回答他的,是砰然摔到他眼前的门板。
一门相隔,门板内的潘塔罗涅眼含阴鸷,眼底浮现出深重的恶念,眼瞳也带着些许狠意地眯起;门板外,闻音步履轻快,行走间大氅的衣摆带起一缕浅风。
屋内的潘塔罗涅最近恐怕都要心情不好了——
不过,潘塔罗涅心情不好,她就心情好,这也算是一种新型的同事情吧?
她步伐轻快,一直来到北国银行的门口。
“许久不见,大人近日可好?”
出了北国银行的大门,却又瞧见个身影,看上去已经等了许久,肩膀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闻音在脑海里翻找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她就职执行官的那晚,和她跳过一支舞的贵族青年。
他姓什么来着?闻音有些忘了,但恍然间,又是另外一个信息跳进脑海里。
之前潘塔罗涅来信,说是女皇密召公鸡普契涅拉之后,逮捕的那两个人,好像就和眼前这个年轻人算是同一派系的人呢。
他此刻守在这里——
呵,倒算有趣。
闻音简单同他寒暄两句,却又感觉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沉默地凝望着自己。
她随意地向着身边处处透着华丽的建筑瞥去一眼。
北国银行三楼窗边,潘塔罗涅冷淡地看向她,眼瞳里一片深沉的暗色。
像是发现她看过来的眼神,对方唇边突然绽放出一个像是含着温柔的笑容。
——只是映衬着他眼底依旧没有化开的暗色,显得有三分压抑和诡谲。
他抬手,在透明的窗间写下一行字——
闻音眯起眼睛,分辨了一下,他似乎是说——
他说——一路顺风。
像是清风在枝梢间游走,吹动树叶一片飒飒的声响。
但是细细听去,风声似有若无,仿佛只是短暂的幻觉,树叶的沙沙声却好像没停,在极远的地方持续地响起。
朝前走去。
越过数重秃砾的山岩,越过连绵而略显枯黄的草原。
苍色的树藤拧结出道路,在暗沉的天色和翻卷的红云映衬下却染上了梦幻般的薄紫色,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让人本能地察觉到异常。
仰起头,却见静谧的天幕下,一直延伸到无尽的苍穹之上的古树。
也是这时,才知道一路以来,一直在耳边挥之不去的沙沙声从何而来。
深红色的污秽缠绕着这棵美丽的树木,大片裸露的枝干被腐蚀殆尽,露出千疮百孔的内里来。
映照在眼瞳里的,是永无止境的大火。
从树梢顶端染上了红色的枝叶,到坚韧而在粗壮的主干,再到最下方裸露在地表上的浅根,都在大火中剧烈地燃烧,像是另一场没有尽头的幻梦。
它还在活着。
但——它也仿佛已然死去。
闻音站在深林之中,静默地眺望着远处重叠的山峦。
以前只觉得璃月的地形上上下下,弯绕得很,比如青墟浦,相当难排兵布阵,但是到了须弥,无论是游戏里还是现实中,都感觉出十二分的地形繁复来。
此处树木疏松了些许,因此能看到远处隐隐的山峰形状,越过这几座小山,大概就是五百年后游戏里的卡萨扎莱宫那一片。
不过,也仅仅是大概而已。
这次任务稍显急促了些,而且此时须弥内部形势不明,女皇的意思,是让闻音暗中潜入须弥,并不像是上次前往璃月那样有两国往来的相关文书。
闻音倒觉得无所谓,反正此次的目的不过是寻人罢了,只不过——这样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坏处,就是在寻路方面叫人有些为难。
尤其是在无郁稠林里那段路途,啧啧,是闻音现在想起来都连连摇头的程度。
“越过这座山,向东南行,再翻过香醉坡到化城郭——多托雷最后致信的地方。”
她在心里轻轻盘算了一句。
单听这一长串地名,便是一段不短的旅途。
树林间隐隐传来生物穿行时带起的草叶翻飞声,以闻音的经验来看,应该是蕈兽——当然,也不排除是一个迷路的丘丘人的可能。
是以,当那处丛林传出人声的时候,闻音略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也难怪她诧异,须弥子民人数虽多,但聚集的区域一共就那么些,没有些许本领在身上的人,是不会轻易踏进丛林的。
闻音踏足须弥的土地良久,还是第一次在非人类居住地碰上活着的人类。
“喏,穿过这片路,再走上一段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就能到须弥城了。”
说话的是道清冷的青年嗓音,光听语气便稳重可靠,叫人放心。
“按地图说来倒也没错。不过我还是想说——戴因,你找路的本事从来就没准过。”旁边有人回应以一声轻笑,是个温和而清透的少年嗓音。
闻音无意听他们交谈,只不过荒野丛林里被人说出口的话,顺着风相当自然地传到了她的耳端。
接着,掩映的丛林被拨开,从中走出两道身影。
前者高挑些,一头金色短发,眼睛是像大海一般清透的蓝色,后面的则稍矮些,金色发尾编成一直垂到腰际的长辫,浅金色的眼瞳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
——值得一提的是,那少年的上衣只过前胸,露出一截劲瘦而肌肉紧绷有力的腰肢来。
闻音很轻地吸了一口气,转瞬,她眼睫沉下,心中一瞬间闪过的情绪竟然是好笑。
——却从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候,见到了眼熟的人。
若是以前,想必闻音心底还会横生更多波澜,但自从幻象中的一事发生之后,她面对与天理有关的事情,总是警惕居多。
闻音自觉自己已经在天理维系者面前挂了个名,倒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跟空和戴因扯上什么交集,率先转开视线,继续朝先前探知的方向走去。
丛林中相遇,对于冒险家而言倒是寻常,双方不过打个照面,倒也不必为此生出什么交集来。
这种行为有些冷淡,但也远远谈不上失礼,况且从方向上来看,他们本来就要去往两个不同的方向。
眼看闻音的身影在丛林间远去了,空侧头看向戴因斯雷布。
“你刚刚为何拉住我不让我说话?难得在荒野中遇见人,问一问路,总好过我们这般到处乱窜。”
却见向来稳重可靠,只是在认路上学艺不精的旅伴难得压下眼帘,面容中透着一丝紧绷和警惕来。
“她身上——有深渊的味道。”
闻音在树林间绕了好一会儿,等到了化城郭,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相比于一望无际的丛林,有人声的聚集总会叫人心情愉悦。虽然对于闻音而言,人类能提供的情感安慰几近于无,但不用担心睡觉的时候被蕈兽偷袭,总是一件叫人高兴的事情。
闻音抬起眼,手掌微微抬起,挡住从林间透下来的一丛明亮晃眼的阳光,随即她灵巧地从山岩下跃下,落在一间由深绿色的大叶子搭盖成的小屋屋顶,再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
耳边满是林间轻快的鸟鸣声,还有嘈杂的,骤然撞入耳边的人声。
“诶?那边的旅者,请等一下!”斜后方插来一个高高的声音,穿透力极强,隔着很远的地方,依然清楚地传进闻音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