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仍然紧闭着,只是雕花的窗台上,放着一封小小的短信。
明明是陌生的信,闻音心腔里却突然涌出来一个念头,仿佛——
“合该如此”。
她三两下打开信笺,拆信时甚至连手指都在颤抖,但是打开信封,里面却仍是一片纯白的湛然。
空白的,没有字迹,连信封都仿佛是簇新,没有任何人曾经在上面留下字文。
闻音重新拉下垂帘,被月光照亮些许的房间重归无边的黑暗。
“嘶——喈?”
原本在房间的一角睡得正香的雪鹰好像被闻音这些举动惊醒,嘎嘎地叫了两声,然后倏地飞了起来,啪嗒落在闻音肩膀上。
重物压肩。
闻音费力地扯了两把它的羽毛,总算又把雪鹰赶回架子上睡觉去了。
灵光闪过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闻音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翻到自己放在高架旁边的小木箱。
翻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出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里面浅色的液体随着她的晃动微微起伏。
像是已经被用过多次,里面的液体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这个瓶子是做什么的来着?
闻音的脑海里本应该蹦出来这样的想法,但她又好像很笃定的确定它的作用,倒出些许液体放在盘子里,又将刚刚收到的短信扔进去了。
——好像已经做过多遍,所以不需要迟疑。
片刻,闻音将湿透的信纸拎出来,有些等不及它晾干,便随意甩了些冰元素上去,待冰碴已经覆满了信纸之后,她轻轻一抖,再一甩,冰碴簌簌落下。
变得干燥的信纸上,浮现出了一行行极漂亮工整的花体字。
“三日之前,女皇召公鸡密谈,同日瓦连京、列昂尼得被秘密逮捕。”
“博士疑似离开至冬。”
“以及,近日未曾收到来信,是否遇到些许困境?可来信求助。”
“祝好。”
闻音指尖蹭过一行行字,有些艰难地通读了一遍。
最后一行字,明明是祝好,闻音却好像从锋锐的字尾更探出一丝写信之人心中的冷厉之意。
来信人不曾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仿佛默认闻音一定会知道他是谁。
“近日未曾收到来信。”所以说,闻音以前是会同他写信的吗?
究竟是什么时候——
脑袋里再度浮现出深重的眩晕来,扰得人几乎不得安宁,闻音被这阵眩晕扰掠,恍然间竟有种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的错觉——
她下意识心里一惊。
为什么——她会这么想?
她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往,觉得严丝合缝,没什么异样,从一开始来到枫丹,又前往至冬,然后来到璃月,瞧着都合乎情理,不曾有什么缺漏。
但是,细细想来,她却已经记不清阿娜伊斯的脸,记不清枫丹那一场彻夜的大火里茫然而迟疑的自己,也记不清走出博士实验室那一刻的心境。
她甚至想不起,获封执行官那一夜,在女皇的授意下处理的几个年轻贵族,他们的血迸溅出来时的温度了。
如今她回忆这一切,就像是走马灯般瞧着别人的故事,总有一层薄薄的雾气笼在眼前,凡事都朦朦胧胧瞧不真切。
总有答案在眼前晃着,但却就差一个契机才能彻底露出清明。
闻音重新闭上眼睛,眼底浮现出重重画面来。
又是大火。
这一次不是在黑夜,更不是在灯火繁华灯红酒绿之地,而是在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上,在仿佛燃透了天空,将土地都烧得赤红和焦黑的极昼里。
她眼前时常浮现出这个场景,但也永远只是这个场景。
永远只是大火,只是被烧的通红的天空,和没有悬日仍旧滚烫的大地。
像是因为本能地意识到了“扭曲”和“异常”,意识到了记忆的篡动——
这副画面开始向后推动了。
“她”出现在这大火中,眼瞳冷淡而警惕,周身极冰笼罩着,隔绝着火场中的一切。
但是“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元素力在这片近乎凝固的空间中支撑不了多久,坚冰融化之时,就是“她”被无穷的烈火焚碎之时。
“她”已经看见了,茫茫大地上被烧得漆黑的碎骨,有的即将彻底消散,有的好像才刚刚烧尽,尚能看出完整的形状。
找不到路,也撕不碎茫茫的空间。
连“她”自己,在大火中走了太久,也开始乏力,甚至感觉到深深的疲惫来。
“她”觉得自己应该快要死了。
此前“她”犹犹豫豫,为了是否前往层岩沉思不定,直到收到了摩拉克斯的信笺,才觉得像是背后有了靠山,摒弃一些利益和得失的考量,下来救人。
“她”知道自己其实不应该来的。
跳出稍显幼稚的,想要挽救某人的心境,“她”如今的身份和立场,并不算和璃月等同,按理说只要老老实实结束青墟浦一战,顺理成章地回到至冬——
但她却与自己的大脑做出的决策背道而驰。
就像潘塔罗涅和幻境里的多托雷都曾经提到过的那样——
“过于意气用事”、“好像自以为正义的侠客”、“自命不凡地试图拯救别人”、“用尽全力改变悲剧”——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他们说的某些程度上也是事实。
明知不可而为之,成则谓之勇,败之则愚至极。
她也曾有过败的时候,为此赔上半身淋漓的鲜血和撞得头破血流的轻狂。
但是,正是因为她会去做,会去为了对于博士和潘塔罗涅而言稍显可笑的理由而主动面临更多更难的挑战——
“她”正是因为这些,才依旧成为“她”,而不是成为一个面目全非的别人。
“她”仰起头,看着仿佛亘古不变的荒寂长空,她好像仍然不曾动摇,也不因为自己的决定使自己陷入绝境而悔恨。
人不必为自己做过的决定后悔,且向前走就是了。
很久以前她就这样决定——虽然也算不得很久。
如今她也是这样回答。
明明已经是处于力竭的边缘,却又好像生出无边的伟力来,汹涌的元素流仿佛从无尽虚空中涌来,充盈全身,周身的冰壁也陡然变得更加坚硬。
荒原上的大火,仿佛都在瞬间消散了些许,其余的热浪,也完全被坚冰阻隔在外,不能惊扰分毫。
闻音停下步伐,缓缓抽出腰边的磐岩结绿,盈绿的剑光映照着她笃定而坚韧的眼神,下一刻刀光猝然划过长空,撕裂混沌的热潮。
终日暗红而死寂的天空,也骤然崩裂,露出通往生的路途来。
闻音甚至能看见,裂缝后面,层岩地下的景象,以及千岩军收拾战场时忙碌的场景。
那声音,也是在此刻,从遥远的穹顶之上传来。
祂说——
“你不该降临。”
回忆到此,戛然终止。
闻音仰头靠在墙边,只觉得仿佛仍在大火中。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惧怕这些事情的性格,但此时此刻,却有些恐惧起火焰来——
仿佛能和火焰挂钩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疼痛。
太多的疑问在心中盘桓,求不得解,但是却好像能丝丝缕缕地穿起来了。
毫无疑问,一切的异常,是从深渊那时候开始的。
她的精神很明显地受到了某种未知存在的影响,冷静和稳重散失不少,变得更加有进攻性,更加的不稳定,也更容易感觉到不耐烦——
但是那时候的影响并不深重,以至于出了深渊之后,她便没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至于第二次,似乎就是在层岩地下。
遗落的古国遗迹,藏有某种并不为人所知的暗闻,也吸引来了某种沉睡的存在,于不经意间瞥来一眼。
从此灵台颠倒,神识莫闻。
而璃月仙众,以及摩拉克斯——
闻音不觉得他们对此事全无所知,甚至于女皇,想必也在与摩拉克斯往来中窥得丝缕真相。
不然,闻音并不觉得,看似温柔实际冷厉铁血的女皇会做出如此决定,欣然接受摩拉克斯提出的建议——
但是细细究来,摩拉克斯留下她又是为了什么?
一城的恩情,连同守护青墟浦的数月辛劳,外加层岩巨渊下的那些过往,便能叫这位心思难测的武神为她筹谋思量吗?
闻音想不明白,却也正是在这时,更深的苦痛涌进前额,映出无边的痛海来。
像是有可怕的力量在脑海中翻涌,遮掩着过往,蒙住她的眼睛,也试图更改她的意志。
她呼出一口浊气,却并没有觉得心下空明,眼前晕眩也越发严重,甚至在眼前蒙上无穷的阴霾来。
且又是一个看不见光亮的漫漫长夜。
已是入夏。
近日来北国港口破冰,交易往来相比之前也更为密切,又非盛夏海上暴风骤雨频起,正是一年中七国交易往来最为频繁的时候。
闻音站在港口,身后数个簇拥的身影,拿着本子和笔,边走边计算着港口出口货物的量级。
她目光平静,眼神中也瞧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只是一一走过这些船只之后,却见她抬眼轻笑,手中折扇敲敲掌事的肩膀,像是鼓励道:“做的不错。”
掌事圆脸上露出一点美滋滋的笑意来,搓搓手道:“谢您的夸赞——”
然后就像是从盛夏猝然变到寒冬,眼前上一秒还言笑晏晏的少女收手而立,冷淡道:“带走吧。”
掌事骤然瞪大眼睛。
“别,我不是已经——大人!”
闻音没回声,扬了扬手,示意手下把人带走。
那呼号声渐渐远去了。
一边下属递过来挡风的外袍,恭敬道:“港口风大,大人伤重未愈,还是披上为好。”
闻音似笑非笑睨他一眼,没说什么,倒是把外袍披上了。
“银原厅的账,到此就差不多捋干净了,备选的十几个掌事都定好了没有?且得把空出的些许名额都填补上。”
闻音又在港口吹了片刻风,才又开口道。
“都按您先前的安排定好了,您先前削减掌事数额和更改分管职责的提案,昨日甘雨小姐也呈上了结果,七星那边已经通过了。”下属温声道。
说完,他悄悄抬头瞧向这位大人的脸色,便见她并没有露出什么皱眉或是不满的表情,而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远处的海面。
正是正午,日头正好,海面也被金光洒满,港口处人声鼎沸,一片融融暖光。
下属却觉得,眼前的天璇星大人,心思并不在眼前,反而像是乘着云端,飘向天外去了。
“你回去吧,下午我约了人,便不去银原厅了。对了,和几位盐商的商谈你且排个日子出来,提前通知他们。”
眼前大人冷声道。
下属心神一紧,忙摒去了心里浮动的纷繁念头,点头称好。
他目送天璇星的身影离开,却见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宅,也没有去城中其他几处茶室楼阁的意思,反而慢慢地,朝着璃月港外踱去了。
闻音此前和人约好了在璃月港外的一处小山上见面,只是如今日头还早,她便也在路上随便逛逛。
天璇星就职仪式之后,她在璃月港也算是一个有名头的大人物了,只是此刻她刻意戴上兜帽,也没有太多人将她认出来。
只是路过一个小摊子的时候,听到摊主阿婆同她打招呼。
“今日儿个小丫头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了?”阿婆笑吟吟地,脸上皱纹浮上些许,但瞧着还是许久前的模样。
“这些时日,倒是甚少在街头巷尾瞧见你了,偶尔看见你,也是神色匆匆,瞧着是有什么大事要做的。”
闻音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只是看表情尚有些疏离。
她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同对方有过交集,但瞧着这阿婆的样子,倒是同自己熟悉得很。
她近来总是会发现某些不熟悉的人突然同自己打招呼,比如说自称是瑶光星之子,曾经在她手底下当兵的年轻人,再比如新被安排到自己身边护卫,据说是叫“潜光”的,和她一起从层岩地底上来的士兵——
倒也算适应良好。
所以,她也不质疑,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等着阿婆的下一句话。
“老婆子我啊,虽然消息不大灵通,倒也听说你最近任职了天璇星,这种事不管对谁来说,都应该是个快乐的事情啊,怎么瞧着你反而闷闷不乐呢?”
阿婆问。
闻音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
“倒也没有,只是先前有些不愉快的经历,让人有些困顿罢了。”
对着陌生人,有些事情倒也没那么难以开口了。
“我感觉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做。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我明明应该采取行动立即解决,但又害怕如果动手处理了结果会更糟。”
“可笑的是,我觉得以我的性格是不会犹豫如何做的,但我却偏偏犹豫了。”
她沉着眼,语气里听不出几分波澜,但就莫名叫人觉得,这是一桩相当难办的事情。
阿婆听了,眼睛笑着眯起,仍旧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这倒也没错,年轻人总有烦恼,也总是会茫然困顿,这都是成长的必由之路罢了,但是为此烦心甚久,倒也不必。现下你如此问我,我却觉得瞧你神色,已有了最终的决断。”
“既然想好了,为什么不去做呢?”她问。
闻音没说话。
为什么不去做?
因为——害怕失去。
她似乎总在获得,又似乎总在失去。明明权利地位能力,甚至是来之不易的朋友——她好像全部都拥有了,有时却又觉得那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不过幻影罢了。
可以打破这影子吗?哪怕下一刻就摔进无边的黑暗里,摔得全身粉碎,摔得片甲不存。
这幻影太美妙,太温存。不需要面临险境,不需要冲锋在战场的最前线,只需要每日查查账,管理管理下属,日子便悄无声息地过去。
剥离阴影中行走的执行官身份,来到夺目的阳光下,身份崇高,人人敬仰,摩拉也收到手软。
但闻音站在市井的街头,却突然冷嗤一声。
她要摩拉有什么用?顶多是砸在富人的脸上——但是不需要摩拉,她的拳头不是也一样能砸到富人的脸上么?
而行走在光明之中,沐浴在阳光之下,生活都被鲜花与掌声填满——
亦非她所求。
生在悬崖上,终日与暴风雷电作伴的花,怎么能一朝折在豢养的池塘边,听主人轻声暖语的呢喃呢?
闻音闭眼站在路边,仿佛身处烬寂海之中,听不见耳边哪怕一缕风声。
不仅是风声,她也许久不曾动用过自己的邪眼,甚至连至冬的伙伴,也许久未见到了。
可是——她明明是有风神之眼的啊,哪怕身边没有风的存在,她自己也能召来飓风——
“可是听见自己的心声了?好孩子,快去寻自己的答案吧,可快快睁眼,且有人温茶等着你呢!”阿婆的笑声传来,似乎是在很远的地方,但却又像是在耳边。
无穷无尽的迷雾中,少女睁开眼,眼瞳中倒映着一望无际的纯白。
下一刻迷雾散去,她端坐石桌旁,满眼青葱的绿树和山水,日光明耀,倒正是一副好时光。
远处潜山云雾腾腾,仙气盈来。
有客未至。
闻音端起桌上的茶盏,一同为尚未到来的那人也斟上一杯。
清透的茶水中壶口中徐徐流出,续成一条长线,不曾泼洒出一丝,也并没有丝毫歪斜。
“许久未见,你这般斟茶的手艺,倒是精进不少。”
遥遥云雾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约我见面了?”
第43章
闻音仰起头,瞧着远处背光而立的岩神摩拉克斯,示意对方来坐,语气却听不出几分热络。
“有点事情,想要再同您确定一下。”她说。
二人相对而坐,目光相接,瞧着彼此的眼底都是一片融融笑意。
但是下一瞬,仿佛利刃刺入温情脉脉的氛围。
闻音霍然开口:“今日相邀,其实是有疑惑待解。帝君听说过——‘降临者’吗?”
虽然是一个问句,但闻音眉目间并不见疑惑,她与其说是在“提问”,不如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但是眼前的摩拉克斯,目光中略过一丝诧异。
沉默了片刻,他委婉道:“似乎提瓦特之中,并没有如此说法。”
面对这样的回复,闻音却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从容又抛出下一个问题。
“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问过,眼下却又想问一问——天璇星这个位置,其实不是非我不可,帝君为什么要选择我呢?”
眼前人这次倒是没有迟疑。
他温声道:“备选对象确实很多,但难得的是完美。你出身璃月,实力非凡,既有守卫百姓的心,又有处理商务决策的经验,更难得的是,有着诸位仙人的认可,如此,当是最佳上选。”
“但是,您不曾想过,我是至冬的人吗。”闻音突然轻声问。
“至冬又如何?冰之女皇已经答应将你留在璃月,必然不会反悔——”
“但是我拒绝了。”
“不谈女皇如何。我并不认为我认识的摩拉克斯,会做出枉顾他人意愿的决策。所谓契约,便是单方面妄下,施与他人不得解脱的枷锁吗?”闻音抱着肩膀,语气难得锋利而冷锐。
这个时候的她,仿佛又像是刚刚来到璃月港时那样,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从眼底到眉梢都写着簇冰般的冷淡。
对面的“摩拉克斯”只是低语。
“我会给你你想要的,留在璃月,不是对你而言最快乐的事情吗。”
“你应该就是璃月的人。”
却见眼前的少女冷淡地嗤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得到的答案吗?你觉得我‘最想要’的是这个,真是和在判定我‘最不想要’的东西时一样傲慢呢。”
“来吧,让我告诉你,我‘最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撕烂眼前的一切,包括这些令我作呕的幻影,比如‘你’,也比如‘我’自己。”
眼前的少女突然露出一个十足恶意的笑容来,远远背离了它当初设置给她的人设。
见状,眼前的“摩拉克斯”眉目瞬间一沉,露出些许冷肃的神情来,细微的金色光晕在他的眼底流转。
四周的朦胧的光影,在这样的来自神明的威严下怦然碎裂,散成黑夜里四散的星斑。
贯虹之槊突然从虚空中浮现,落入它的掌心,枪尖直指闻音。
岩元素的光晕已经在其上映现。
但却见眼前的人类并没有露出丝毫紧张亦或是怯怠的神色,瞳孔里反而闪过跃跃欲试的欢欣,朝着无穷的黑暗张开双臂。
“既然是在幻象空间,你也有了贯虹之槊,那我要一把‘护摩之杖’,不算过分吧?”
风送来她的浅笑,声音正如她第一次进入这片空间,见证它的降临时,对高高在上的神明之影发出的意义不明的轻笑。
那时她笑着说:“你也不过是——神明留在这里的一缕影子罢了。”
暗金色的长枪和朱红色的长枪相接,尖刃相抵,迸溅出一长串火星。
这一战打了多久?
闻音有些记不大清了。
幻影是神明为了投诸神罚而存在,但本身并不具备在幻象中直接杀死受罚者的能力,是以闻音虽然开始时稍显弱势,但也只不过是在身上填上些许新伤罢了。
这些伤口,与“战胜祂”相比,算不得什么紧要。
时间是一件相当磨炼人的存在,以至于这场战斗打到现在,闻音的脑袋里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念头出现了,她有时会恍惚觉得,自己只是一件兵器,或者是其他什么仅仅听从吩咐和命令行事,而不曾有自己的思考的无生命无机质的存在——
需要做什么?
挥出这一枪就是了。
不必思考别的什么。
至于如何挥出这一枪,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攻击落在幻影身上,也不过是不轻不重的一下,落在自己身上,也不过是皮肉再添一道新伤,远不会致命。
所以说——什么才能算作最终的胜利呢?
自从幻影投在古老的城池,并随着时间流逝将这里变成一片荒芜的遗迹,这几千年来,难道就真的没人能逃脱神罚吗——
再一次刀刃相接。
闻音从半空中狠狠劈下这一枪的时候,突然俯身去望幻影的眼睛。
对方仍然顶着摩拉克斯的容貌,如此对望的时候,闻音甚至会有种错觉,自己终将会与某些认识的伙伴反目成仇,最终站在天平的两端,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但转瞬她透过那双陌生而空洞的眼瞳里,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
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自己的样子,一瞬间居然觉得异常陌生。
原来——她现在是这个样子啊。
但幻影并不会因为她的短暂愣神而惶惑。事实上,褪去外壳模拟的摩拉克斯之后,它就像是一个运行中的精致人偶,不会对闻音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它只是冷淡地——挥枪,收枪,再挥枪,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严丝合缝的机械一般精密,在它的身上,甚至不会有“迟疑”、“犹豫”这样的举动。
如果影所追求的永恒当真存在的话,便是如这个幻影一般吧?
为了神罚而存在的虚影,不会有人的意志和决心,因此也不会懂得人类的意志和决心,有着怎样动摇世界的力量。
“你其实不曾真正试图了解过人类。”闻音在枪刃上加重力道,巨力之下骤然将幻影挥退。
在这短暂的空闲中,她神情冷淡,手中的长枪半收,挽出一个凌厉而漂亮的枪花。
她仅仅是说了这么半句,眼前始终不曾动摇过的幻影,仍旧语气平平,但却忍不住出声反驳道。
“我看过太多的人类。我已经为你们选择了最合适的‘特质’和最幸福的‘经历’——”
“所以说,你口中的‘选择’便是你对人类全部的了解喽?”闻音又是一声哼笑。
幻影最讨厌她如此模样。
异世的降临者,一副通晓一切命运,却又将命运完全不屑于顾的模样——
“这是——命运。天理的维系者,当裁决凡人的命运。”幻影的眼瞳中仍然是一片死寂无波。它却再度举起了长枪。
但是,面对它酝酿的攻势,反而是眼前的人类率先出手。
对方像是已经彻底掌握了在这片空间中来回穿梭的要领,身影倏然在空气中消散。
幻影的攻击一滞,接着毫不犹豫朝着身后挥去。
根据它的计算,人类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但是竟然落空了。
像是一声人类的轻笑声,再度从头顶处传来。
——这个人类,居然接连两次使用同样的套路吗?
“你说命运。”
“命运会让我在这里遇见你,并且此时出现在你身后,刚好被这一击击中吗。”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乐不可支的事情一样,肆意地嘲笑神明的无能。
“对了,还没有说过吧?你虽然在幻境中一直模仿摩拉克斯——但你的水平,相比之下可要差远了。”
“来呀,攻击我。动用你的能力,把我带到更深的幻境中去吧——”
笑意温柔,尾音中却透着十足的狠辣,那人类狠狠一枪贯下,枪尖从幻影的头顶没入,一直狠厉地向下挥刺,直到大半枪身都猛然贯入幻影的体内。
那幻影就像是虚无的泡影般,瞬间消散了。
一同消散的还有周围的一切,声音、光线、色彩——一切的一切,重新归于沉寂。
闻音落在地面上,像是任务完成了一般轻快地拍了拍手。
她对着黑暗,比出讽刺的唇形。
——还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随便选了个方向继续向前走去。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懂这种感觉吗——”
像是溺水者突然浮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突然看到眼前的绿洲,大力向前奔跑却发现并非是海市蜃楼。
“你懂这种感觉吗,闻音?”
少女指尖缠着自己一缕黑发,闻言摇头哼笑。
【对不起哦,我不懂呢。】
那声音微微一滞。
然后它又问道。
“那在你深陷火场却又被人救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你没有为那个救你的人而心动吗?”
【谁会救我?】
少女冷笑。
转瞬,她轻快地扬起眉毛。
【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感觉的话。】
【找出那个害我陷入火场的家伙,扬了他。】
【怎么样,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一片沉默,那个声音都好像陷入冷寂。
【喂,我说,这种小手段,就不用拿出来了吧?尊贵的——神、明、大、人。】
【你还是不明白啊。】
她说,眉眼间像是带了一丝忧愁,像是长辈在担忧稚嫩的孩子。
【但是我有点明白了哦。】
【你好像不能再把我带到幻象里了呢。果然,这种‘告诉某人你应该是谁,应该做什么’的能力,有某种小小的限制——】
【你猜,距离我再次找到你,撕碎这一切,还需要多久呢。】
那声音像是彻底失去了声息。
少女也不理会它是否要回话。
她穿行在诸多幻象之间,放眼所及都是自己的人生碎片——
在幻影的眼里,是没有秘密的。
但是,在进行命运的重组时,它并不会将所有事情都囊括其中。
比如,闻音的风神之眼和邪眼。
再比如,闻音虽然身处璃月,但除了北国银行光明正大的消息传递之外,她另和潘塔罗涅有秘密的消息往来。
比如,克里斯吉娜和塔莉娅对于闻音来说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下属,在闻音恢复意识之后,如果必要,她会动用强硬的手段立即见到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