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破涕为笑。
“但我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也知道你是真心爱我的。”
“总之……”
春初珍接话:“我知道。”
两人杯子相撞,似是以酒为解,怨艾两结。
“救命啊……”春畅轻吁,一股脑抽出多张纸巾,分别递给她俩,自己也开始抹眼。
“大好日子,别惹我哭好吗,”她深呼吸,揩拭几下,开启今晚的坦白局:“怎么说呢,我这个姐姐问题也很大。早早,有些事情,妈妈一直没让我告诉你。”
春早鼻头通红,瓮声瓮气:“什么?”
春畅整理好情绪:“其实老妈也蛮惨的,”她泪眼汪汪地瞟了眼春初珍:“你出生前,她一直在市图上班,还有编制,我小时候都是外婆带得多,但老妈是真倒霉啊……”
她眼光烁动:“上过节育环,但那一点点的概率还是被她撞上了,不小心怀了你。那时有计划生育政策嘛,她要是生你,就要被单位处罚离职。她就一直犹豫不决。但老拖着也不行啊,后来老爸就说带她去私立医院照个B超看看,要是男孩就留下来,女孩就不要了。结果出了B超室她反而一改前态,下定决定要生你。怀你三个月前,她还做过一次取环手术,真的受了很多罪。我们爸就是个混账,那时候外公因为这事心里憋闷总来家里吵架,说花钱供妈妈读的书不知道学到哪里去了,爸爸也不知道维护老妈几句。反正就那时开始,老妈就变了个人,对我,对你都变得特别严格。也老是迁怒我。”
“但我没办法。老妈不让我跟你说,怕你自责。我知道所有事,却一个字不能说。我过得压抑难受,看到你难受,看到老妈又难受。太烦了。”
她抽噎着,一直用纸巾洇泪:“就只能逃跑,趁着上大学赶快跑得离这个家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
春初珍也偏开头,沉吟许久,复而红着眼看回来,哂笑,似吐出了这么些年淤积于胸中的闷气:“都过去了,我那几个牌友都说我熬出头了。”
——可岂止是“煎熬”呢,孩子成长带来的幸福感何以完全抵销这苦闷。那么多年的无处诉苦和倚靠,那么多年的被悔恨和憋闷反复倾轧,以泪洗面的深夜,又那么多年的重新振作,强令自己笑对每一个明天。
因为“责任”,因为“身份”,灿亮的人生从此积上一层阴云,灰蒙蒙,只能把女儿当做两盏取暖的烛焰,祈盼着,她们有一天真正化为星辉,稳定升空,照拂到她,也让她重温到久违的明快与慰藉,轻盈如回到少时,再无忧虑。
春初珍呵叹一声:“那时主要还是不甘心吧,想争口气,想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文成他指望不上,你们不好好学,走了歪路,谁给你们负责?我是真怕你们将来跟我一样,吃了亏,受制于人,没有更多的选择。想着自己丢了编制,就觉得女儿应该考公,弥补当年的遗憾,这一年间我也在反思,自己这个妈妈到底该怎么当才是正确的。确实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些年吧,人就跟进了死胡同一样。用你们爸爸的来说,魔怔了疯掉了。”
春畅嫌弃地斥声:“他还好意思说你。就是他害的好吗?这十几年他管过什么事,就知道钓鱼养花,中午单位吃吃饭,晚上跟朋友喝小酒,快快活活的。每次你跟他埋怨,不是嬉皮笑脸,就是拿我们都跟你姓这件事搪塞,还说你吃的苦都你自己选的,反正什么都赖你,他这个假好人当得舒舒服服。这个家几乎全你一个人在苦,在撑。我小时候还觉得他比你好,脾气好,还偷偷给我们买零食,长大了才知道他才是差劲的!”
春初珍笑:“你也就趁他不在说说吧。”
春畅冷声:“咋了,他回来我也说。我今晚势必讨伐他。”
春早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霎,她彻头彻尾恍悟过来,为什么妈妈那晚会说出,她救过她的命;
为什么妈妈会那么操心她感情,恐惧她走偏。
人在经历真正的创伤与苦难后,延续到下一辈的反应是不尽相同的。
有人会对孩子柔和有度,仁爱如医者,只为愈疗伤痕累累的曾经;有人会在在孩子身上拷贝录像带般不断重演过往的自己,以此作为惩戒和宣泄;而有人为保万无一失,一心只想把孩子捆绑在最安全的火车里,依轨而行,隔绝所有泥石流,暴雪,野兽,东西南北风,并偏执地认为,这样才能更多的希望将她们送往她所以为的光明地。
她的母亲,就是最后一种。
那她就完全错了吗?那么这就不是“爱”了吗?
妈妈是超人,妈妈最伟大。
但将“妈”这个字拆分开,不也是“女人做牛做马”吗?
那么,这种情况下的“母爱”,
就一定要完美无缺吗?
春早顿时懊悔得泪流满面,扯出哭腔:“妈,其实你真不用这样的……”
如果需要靠自毁前程换她诞于这世间,那她宁可不来这一遭。
“说什么傻话!”春初珍听得来了脾气,毅然决然的那一瞬还近如昨天:“那天做B超的时候,我可是都听到你的心跳了啊。”
所以,走出门诊大楼时,当她看到外面的绿树,花影,涨眼的日光,还有蓝到纯粹的天空。
她怎么忍心,不让她看见这一切。
春早泣不成声:“妈——我可以抱抱你吗?”
春畅跟着呜咽:“我也要抱……”
两个女儿将窝坐在那的母亲团团围绕,裹紧她,又哭又笑。
幼鸟脱巢窠,羽翼已丰盈。
终将遨于山海间,无惧亦亭亭。
没两天,春早找了个闲暇午后,跟童越一道去商场做美甲。
对身边所有人来说,这似乎都是个炽热也完满的夏天。
童越与她家陆小狗重归旧好,也如愿以偿收到北外的录取通知书。
后又隆重宣布,要一同加入他们的“见海行动”。
干坐四小时后,春早终于得到私人定制的奶油蓝可爱款美甲。
她在更换造型方面是个幸运儿,从第一次剪刘海到第一次做美甲,效果都顺心如意。
来到原也这边时,男生正在客厅投屏用手柄打游戏。
听见门响,他立即暂停画面,快步走来迎接,刚想要照往常那般将女朋友揽来怀间温存,春早提前竖高双手,杵到他跟前。
“将将——”
原也被眼生且蓝花花的指节唬停脚步。
女生手背位置与他视线齐平,五指飞舞,语气自得:
“这是我特意为看海准备的蓝、色、美、甲。”
而原也的重点似乎不在这上边,只惊喜挑眉:“你爸妈同意了?这么快?”
春早头如捣蒜。
话语或神态似乎都不足以表达此时的兴奋度。
原也不假思索一躬身,直接将女生扛抱到肩头,在客厅里炫耀狩猎后的战利品般巡回绕场两周,最后才把她带进卧室,丢到床上。
春早砸入软塌塌的床褥里,弹坐起身,一脸懵:“你突发什么恶疾?”
原也立在床边,淡笑且言之有据:“怎么了,提前排练一下怎么把你扔海里的。”
“……”春早斗志高涨,旋即抓起手边的软枕头丢他,原也眼疾手快避开,她就拿上另一只,爬站起来,瞄准他脑袋一顿猛砸。
原也边笑边躲:“诶诶,干嘛?”
春早甩个不停,咬牙切齿:“提前排练一下怎么拿海水和沙子呼你脸的。”
原也也不是吃素的,一把夺走她枕头,又把她截腰横抱回床上,附身而来。
天旋地转,视野陡暗几度,男生深沉的眼眸随之迫近,春早呼吸一凝,再难顺畅。
他亲下来。
唇舌暖而滑,裹住她的。
男生的气息逐渐粗沉,似乎也不再满足于唇上的辗转与品尝,他又去啄她的鼻尖,脸颊,还往耳朵边缘的位置扩延,温柔而不紧不慢地侵略。
他的亲法……太缱绻了。
春早心头如被温水盈透,整片身躯的温度都迅涌上涨,与他炙热相贴。
她心痒难耐,扬手护紧自己耳垂。
原也停住,这才被她花里花哨的指甲新衣吸走视线,他托起她左手,凑近闻了闻:“怎么没香味?”
明明看起来跟蓝莓味奶糖似的,圆润可爱,会被包装在锡箔质地的盒子里规整排列,一打开来就是浓郁扑鼻的甜味。
“本来就没味道。”
春早想抽回手,原也就收紧指节,半寸也不准挪远,又问:“有毒吗?”
春早不确切道:“应该……没有吧。”
男生睫毛下敛,开始轻吻那一片画有乳白小鸟的指尖。
春早不防,跟被电到似的,心头急剧痉挛,手指也蜷缩一下。
含羞卷叶的手指,旋即被原也抵回来,接着亲下一个有小花图案的。
春早胸口发颤,神思如发酵的吐司面包,在烘烤间急速膨胀,又塌软下去。
等他吻到无名指时,她只能强行转移泛滥的情愫:“亲你自己是什么感觉?”
原也顿住,仔细捏看甲片上的简笔画人脸图案,蹙眉:“这是我?”
春早:“对啊,这就是你。”
白色打底,波浪刘海,两粒小圆眼,还有弯弯的唇部勾线,怎么看都傻乎乎的。
原也撇开她的手,评价:“有点丑,我不认领。”
结果被女生狠弹一下鼻头:“不要是吧,我明天就去卸掉。”
男生直勾勾地盯住她,看到她喉咙都干痒起来,吞咽一下。结果下一刻,他就俯首将脸深埋到她颈与颌的交界,宣泄般,气势汹汹,不管不顾地狗啃式亲舔,湿濡濡的,春早痒得一直挣扎,又笑又求饶,他也不依不饶。最后她归降于这样的亲密,搂紧他脖子,也把手指陷入他松软的黑发,闭着眼,它们的触感像雪。
纠缠了好半天,从脸红到锁骨的男生翻身退开,下床穿拖鞋。
春早也满面潮红,发丝乱糟糟,衣服也乱糟糟。她用力拉拽一下,整理好背后已杂乱无章的搭扣,才攥起旁边的靠枕凶巴巴丢他。
这次原也没有躲。
他抿笑一下,捡起来,轻轻摆放到她身边。
而后转去衣柜前,取出衣裤甩到肩上,欲要离开卧室。
春早叫住他:“你干嘛去?”
原也在门框前转头,回避过多的目光直触:“淋浴。”
春早:“这个点为什么要洗澡?”
原也:“降温。少管。”
作者有话说:
美少男的事你少管
看海的日子约定在七月的最后一天, 选在最南边一个叫万陵的县级市。
时逢盛夏,是那儿的旅游淡季。因位置相对偏僻, 在美兰机场着陆后, 还得转乘动车,一路辗转奔徙,两个女生都倦怠不已。
春早歪靠在原也肩头, 累到轻微打鼾。
至于童越,她直接侧躺到陆景恒腿面, 哈喇子还把他灰色的裤料渍湿一小块。
而陆景恒完全没注意到, 他跟原也已经在王者里单挑厮杀了十多局。
两个男生塞着耳机, 全情投入,眉心紧锁,刀光剑影,你死我活。
手机电量很快见底。
原也结束通话,发觉自己的充电宝放行李箱里了,不便拿取。
他不忍心吵醒春早,就在游戏所有人频道打字求助:休战一分钟, 借我个充电宝。
隔个过道的陆景恒瞥向他,隔空指指自己腿上呼呼大睡的脑袋, 示意他也有心无力。
原也只得微一拱肩,找女朋友求助。
春早在他的小动作里掀开眼帘, 揉了揉:“干嘛?”
原也举起屏幕:“没电了。”
“来的时候不还是满的么?”
原也低声:“打游戏太耗电。”
春早语塞,一边从帆布袋里拿出库洛米充电宝揣他怀里,一边吐槽:“你就不能补补觉吗?非要打游戏。”
“哦, 马上。”原也接上电, 立刻按灭手机, 把脑袋搁到春早肩上, 闭目养神。
“喂。”陆景恒轻唤,他可还在墨家机关道等他,一决胜负呢。
而他的对手兼游友,跟死了似的,恍若未闻。
陆景恒心服口服。
他以最快速度推掉原也水晶,不爽看起直播。
终于抵达目的地,海风淡淡的腥咸与燥热,已无孔不入地渗透。
春早沉醉地嗅着,感觉自己的灵魂找到了皈依。
“哇——这就是海的味道吗?”她忍不住感慨。
另外三位不是初次游历海岛的纷纷附和。
四个年轻人被乌泱泱的客流卷到出站口,原也打电话给提前约好的包车师傅。
巧克力肤色的中年人在外等候已久,一见他们,热情地提行李,开移门,又操着不甚熟练的普通话招呼他们上车。
一路寒暄。
男生们有问必答。
而春早无心搭理,一边是浓毯般的青山,一边是绢布般的蓝海,她降下车窗,让风彻底灌进来,卷涌她发丝,也卷走眼角的,被风光轻易击溃的泪意。
童越则疯狂刮拉手机,在小红书和大众点评间来回切换,专心搜罗当地特色小吃功课。
沿途春早拍下多张风景,精心留存。
他们计划是玩六天五夜,前三天住念月湾,后三日转梅洲湾。
万陵虽不及三亚全年无低潮,但也是背包客们深谙的海屿好去处。
陆景恒将升高三,八月初要提前返校,所以无法久留,只玩三天,就要跟童越提前离开。
这事儿春早自然得隐瞒,不然老妈怎么可能放行,她还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她会跟童越住一屋。
但等到了民宿,两对男女却默契地分头行动。
原也提两个拉杆箱与行李袋,空不出手,就由春早拿钥匙开门。
房内装潢是全白简约风,不失格调,但也不显清冷,因为全被湿热的海风挤占,帘布翻飞,窗框内涂绘着无尽的夏与无尽的蓝,棕榈晃荡不休。
见是两张并排的单人床,原也略略扬眉,又望向进门后就欢呼雀跃扑去窗口的春早。
女生的丸子头像黑色的小肥啾一样趴在她脑袋上,还因为她开心到用鞋尖磕地而微微蹦跳。
他笑了笑,放下行李箱,抽出一张纸巾擦额角汗液,又在床头柜和书桌间逡巡翻找空调遥控器。
嘀一声——
春早回过头,指了指窗外,恋恋不舍:“要关窗吗?”
原也下调着温度:“我开我的,你看你的。”
“哦,好,”春早咧唇盛赞,像个将用蓝色绸缎裁剪人生中第一条漂亮礼裙的小女孩儿:“海好好看哦——”
原也走过去:“跟你想象中一样吗?”
春早心满意足,又要鼻酸:“不止是想的一样,跟我梦里的也一样。”
下午,他们换上泳衣,春早的是连体款,蓝底樱桃图案,有裙摆,但即便如此,露肤度也比过去要高出不少。
她有些不自在地走出浴室。
撑在床边看电视的原也瞥她一眼,也只是一眼,就觉得呼吸都有点费劲。
樱桃奶油糕点,这一刻,他联想力超绝。
他调大电视音量,遮掩吞咽的动静,和身体的反应。
春早停在一米开外,略羞涩地问:“好看吗?”
原也看过去:“能用动作代替语言回答吗?”
春早猜到他要做什么,摇头:“不能。”
原也傲娇偏开头:“那就不回答。”
春早扬手捏拳。
原也就一个起身,走过去,狠抱住她,眷念地拥了会,才肯松懈。
四人在楼下聚头,见到童越身上热辣的粉蓝色比基尼战袍,春早两眼放光:“越越——你好美丽——”
“你也是——我的甜心——”童越也海豚音叫嚷,狂摸好友肩膀装色鬼,斯哈斯哈。
两个女生同时看向静立在一边,围观她俩商业互吹的原也和陆景恒。
童越故意逗男友,抛出死亡送命题:“我与春早孰美?”
陆景恒张口结舌,干眨眼。
复而把枪口对准原也。
后者立刻低头看手机:“我看看几点了。”
童越冷呵一声。
春早笑得肚子疼。
四人迫不及待地奔赴海岸,这里的沙滩与春早预想中不同,色调介于金与银之间,细而绵密,她走几步,就忍不住脱掉凉鞋,赤足陷进去。沙地有踩雪感,走动间,忽深忽浅,在强光里折射着亮片般的光粒。
童越把防晒体霜和喷雾不要钱似的往身上脸上喷洒和擦抹,而后和春早手拉手,并肩跑到浅滩处,让清凉的潮水没过小腿。
“哇——”春早激动地将手圈到唇边,冲着一望无垠的水蓝色海平线嘶喊:“哇——大海——我来啦——很高兴见到你——我叫春早——”
原也接过陆景恒递来的冰镇可乐,单手拉开易拉环,抿一口,唇角上扬。
他克制着,假装沉稳,才没有对身边的学弟脱口而出一句,“她好可爱”。
他女朋友好可爱。
他怎么会这么幸运和幸福,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
春早的海之“Nice to meet u”仪式戛然而止。
因为童越攥了块湿沙扔到她背上,嘲笑:“姐,你好老土。”
春早气笑不得,也蹲下身,揉出个更大坨的,给以反击。
两个女孩在人烟稀少的沙滩里打闹,扬沙,笑语不绝,赏心悦目。
春早不是童越那种漫画型筷子腿,但肌肉走向匀停,也因常年无日晒,肤色在强光下显现出极晃眼的白。
原也目不转睛,追随着她。
男生穿着天空蓝的宽松短袖衬衣,白色沙滩裤,清爽得像一瓶加冰蓝色玛格丽特。
陆景恒被两人追逐打闹的氛围打动,不再城门观火,脱掉T恤,快跑过去,加入战局。
天下二分的形势陡变三足鼎立。
原也见春早的凉鞋被海水冲刷着,移了位,就走上前去将它们拎回岸边,自己的沙滩椅旁。
躬身时隐隐听见,春早赞了一句:“童越你男朋友身材好好哦——”
童越自豪应声:“是吧是吧!”
原也眉心一皱,眺了眼陆景恒,男生也是偏白的肤色,打着赤膊,正被两个女生合力夹击,在纷飞的沙粒间躲闪奔窜。
这谁能忍。
原也走去岸边小店,租来一只沙滩排球。
他一粒粒解掉衣扣,脱掉,大步越向他们。
原也将球抛过去。
陆景恒眼疾手快截住,抱在怀里,茫然望回来。
原也扬手:
“solo一下沙排?”
童越唯恐天下不乱,裸男帅哥对打,换谁谁不爱看,她立刻振臂高呼:“solo!solo!”
陆景恒莫名其妙,被迫应战。
春早却傻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原也的裸体——不——准确说是第一次目击原也的上体,之前即使亲热得再沉浸和迷乱,他的上衣还是规规矩矩留在身上。
此刻全然展现出来,居然是这么的……夺人心神。行走跳跃间,腰从侧面看薄而劲窄,还有强烈光线和冷白底肤都无法淡化的腹肌轮廓线,紧致而充满力量感。
她脸酡红,不知是晒的,还是赧的。
在海岸待在日暮西沉,涨潮时分,海都化为油画棒下橘粉调的铺色,他们才离开沙滩。
童越挽着陆景恒胳膊有说有笑;
春早与原也十指相扣走在后边,不紧不慢。
而此时,男生终能借机,偏头附到她耳尖,低语:“你好看。”
春早愣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延迟回答童越中午的那个问题,不由莞尔。
有探店达人童越引路,椰子鸡,清补凉,酸粉,海鲜火锅……这三日,他们没少大快朵颐,环岛而游,他们在起伏颠簸的浅水区租板学习较量过冲浪,也在夜间遛弯时奇遇般造访过三角水晶塔般的玻璃教堂,并虔诚祷告:友谊地久天长,爱情闪闪发亮,学业顺风顺水,对世界永远热爱和赤忱。
在念月湾的最后一晚,原也带队去集市采买焰火,搬去海滩点放。
童越人菜瘾又大,几次点火,不等引燃火线,就捂紧耳朵尖叫飞窜。
陆景恒无可奈何,从她手里接走打火机。
火树银花的夜幕,涌荡不绝的潮声,四个明媚的少年少女架起三脚架,定时合影。
他们把肩而立,灿笑如一,自成风景线,过路的游人都驻足流连,暗叹年轻真好。
最后场面濒于失控,童越开始跟表演打铁花一样抡臂飞旋一款手持焰火,范围之广如金色的灼热的雪暴,岸滩行人避之不及。
陆景恒也抱臂站到十米开外,须臾,他听见童越不悦大喝自己的名字:“陆景恒——你为什么要站那么远!给我过来!你不爱我了吗!”
原也幸灾乐祸地推他一把:“上啊,兄弟。”
又走去帮递来几根仙女棒的春早点火,心叹:还是我家的好,起码人身安全没那么岌岌可危。
三天玩乐白驹过隙,泪眼巴巴送别自己的姐妹,春早与原也租车去往下一个目的地——梅洲湾。
等到达那里,离别的伤感就完全被旷阔的海水涤清和溶解。
这里的海,比念月湾的还要清透,也更蔚蓝。
前两日,气候晴雨不定,但海永远慷慨,只会馈赠来千变万化的美。平静时,它有种能把灵魄吸噬进去的至纯的瓦蓝色,风起流动,就像唱诗班的和音一般抑扬起落;好天有光打下来,海就成了空,里头有亿万颗星在凌凌烁动。
而到了夜间,海巍峨莫测,起伏似川,深沉如渊。
春早与原也各执一根甜筒,在夜海边漫步,远方有灯塔,有渔火,而近处的酒吧流淌着笙歌。
童越走后,周遭嘈切骤降,潮汐的动静也因此格外鲜明。
水一荡一荡地漾过他们的脚面。
春早一口嚼完末端所剩无几的酥脆蛋筒皮,轻吸气:“童越走后好像有点无聊了。”
原也不以为然:“为什么?”
春早说:“没那么热闹了。”
原也没有回话。
他停下来,突然屈身,迅速握起一团沙,近距离沙包般砸在春早腰侧,调笑:“够热闹吗?”
春早瞠目,迅速反击,沙球追击战时隔四天再度上演。
她对原也穷追不舍,中途被旁人白天堆叠的沙丘绊一下,往前踉跄。
原也见状,忙去扶她。但惯性使然,两人都没站稳,双双栽入砂砾里,滚了半圈,满身满头地黏上了半湿的沙粒,它们在月下浮着层白光,像恒久不化的雪。
春早狼狈地笑出来
原也也跟着笑,最后笑抱成一团。
笑累了,原也就掌住她后脑勺,吻下来,轻吮她唇瓣。春早闭眼想,这是个值得珍藏在味觉记忆宝库里的吻,甜美而凉爽,有香草冰淇淋味儿。
回酒店后,清理身上的沙尘是头等要事。
一路上脚趾都被沙粒硌得极其不舒服,原也不忙管自己身上的,先打开花洒,调出合适的水温,蹲身替春早细致冲洗。
春早垂眼,顺手掸去他发梢和白T肩头的浮沙,但脏斑犹在,效果并不明显。
原也抬脸问:“脚上还有吗?”
女生洁白的脚趾从拖鞋里蹭出来,交互扭了扭,指甲盖似釉玉质地,判断:“好像没了。”
她双手微微拎高过膝的白色裙摆:“腿上还有,顺便冲一下吧。”
原也瞥去一眼,喉结微动,不多思索地上手为她搓洗。女孩子的皮肤滑腻腻的,触感如乳膏,无法近处多看。
但经由他拇指这么来回摩擦,春早心头也跟无数绒毛刮撩过,敏感到要忍不住跺下脚,企图甩脱。
瓷砖地面小范围地溅起水花。
“哎。”原也轻呼一声,站起来,用手腕盖住左眼,而黑亮的右眼,在没好气地俯视她。
春早抱歉又心急:“弄到你眼睛里了吗?”
原也淡应:“嗯。”
春早踮起脚,想要一看究竟,却不防地,被男生湿漉漉的,强硬的手指控住下颌,他不怀好意的笑眼,湿而热的唇,一并压过来,不留余地。
两人呼吸的节奏彻底乱掉。
浴室里水汽蒸腾,在镜上氤出一面雾天。
两道模糊相叠的白影纠缠着,跌跌撞撞。交碰间,原也的拖鞋勾到地面还未及时关灭的花洒软管,那喷洒的水柱顿时乱了方向,横扫过二人身躯和逼仄的空间。
似误淋一场温热的小雨。
原也暂停这个有些失控的吻,扳关水龙头,将满是水渍沙痕的短袖利落脱去。
再留心近处的女生,她眼光闪跳,不敢在他身上逗留,裙子上也一塌糊涂。
他从高处的架子取下全白的浴巾,将她裹抱到床上。
意外的音节。
似乎难以中止双方想要继续亲近的欲念和恒心。
男生滂沱的吻是旷世骤雨,令春早窒息。
碾压的唇齿,滚烫的气息,还有他年轻而坚硬的身体。她能清楚触摸到他,急剧迭动的背肌。
原也在女生近似告饶的呜咽里找回一丝清明,想要翻身离开。
不然再待在这里,同张床上,他难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毁灭性的行为。
结果,手腕被她热乎乎的指节栓扣住,语气不悦:“你又要跑去哪里?”
原也看向他,音色微哑:“洗把脸。”
春早顿了顿,嘀咕:“哦……我还以为你要去买……”
原也蹙眉,若半知半解:“嗯?”
但女生下一刻的生莽举动让他从脸红到了耳朵根。
她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酒店宣传册的夹层里,寻宝一般,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水蓝色的塑封盒,夹在手里,给他看。
然后一本正经地诉说:“童越走之前非要留给我的,说以备不时之需。我觉得,现在这个时间点,似乎刚刚好。”
原也垂在身侧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颤,他只能攥紧。
“你确定?”完了,他的喉音也开始发颤,好丢人。
“嗯。”春早用力颔首。语气似乎并不确定,但是是在关心别的:“就是……你会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