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长着驴耳朵—— by七宝酥
七宝酥  发于:2023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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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也说:“是自己。但更准确说,靠的是方法,方法不对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
春早消化几秒他的话,抿抿唇,字正腔圆回:“那我也会摸索出其他方法。”
不管外人是否理解,在学习方面,她就是有一些花岗岩层般嶙峋皱巴但也坚不可摧的自尊和傲娇,固执地相信自己潜藏着尚未发掘的实力,绝不会轻易认命和屈从。
“即使不是最好的,”女生语气坚定:“那也一定是更好的那种。”
原也看向她,没有说话。
在他偏高的视角里,女生的脸颊弧度似钩月,滤着光的睫毛略微上翘,像是淡金色的鹅绒。这些分明都是圆润和柔软的东西,但不可思议的是,他感受到了一丝不容撼动的坚毅。
决心被长达数秒的寂静磨平,春早霍然警醒,后知后觉地抱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拒绝你的好意。”
“你已经帮过我很多忙了……但这个,”她一时半会也无法讲清,面露困难:“要怎么说呢……”
无从说起,只是,这就是她的本心,这才是她自己。
试图解释更多时,原也已温声打断她:“我知道。”
一切尽在不言中,春早头如捣蒜:“我就知道你知道。”
脱口而出的话平白像绕口令,春早窘住,身边的男生倒是罕见地没有笑场。
稀薄的晨气里,他若有所思。
无声并行出几步,他才溢出笑音,又揉两下鼻头。
反射弧这么长的么,春早侧头看他,眼神寻究。
他极快瞥她一眼:“只是突然确认了一件事。”
春早:“什么?”
他遥视前方的广告牌,唇又勾起:“我同桌的眼神绝对有问题。”

◎橙黄橘绿◎
一路上, 春早都想不明白,原也那句没头没尾的哑谜有何深意, 话题又是怎么跳跃到他同桌身上的。
但归根结底, 今天是她的幸运日,能在早晨就超额品尝到今日的限量特供巧克力。
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开场吗?
快到巷口时,她要去找童越, 就与原也提前说再见——这是她们的姐妹传统,不能见异思迁违背约定。
而且, 上了大路, 满眼都是同校学生, 和原也这样的“校内名人”走在一起,难保不会被捕风捉影。
望着男生只身离开的背影,春早偷藏了一路的笑花儿终于能无所顾忌地勃发。
童越被她一大早就龇牙咧嘴的样子吓到:“你咋了,这么开心?”
春早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收住,开启撒谎被动技:“路上看到一只小狗,超可爱的。”
“在哪?”童越越过她的肩膀远眺:“我也想看。”
春早说:“走了。”
童越惋惜:“啊我也好想养狗啊,但我妈毛发过敏。”
春早说:“等你大学毕业了自己住, 不就可以养了。”就像她姐姐那样,从里到外地, 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大学毕业……”童越皱出沧桑老妪绝望脸:“那还要多久啊。”
突地,她双目晶亮, 攥住春早小臂:“你说我要不找个狗里狗气的男生谈恋爱好了。”
春早无语两秒:“……真有你的。”
童越说:“干嘛,曲线实现梦想,不行吗?”
春早拜服:“行, 当然行, 你认识的男生还少吗?”不光不少, 还会在好友列表里分组归类, 早就可以凑出一本集邮册或一间收容所,再筑起一座动物园肯定也是小事一桩。
狗里狗气的男生……
原也有这种感觉吗?
早读课背累了,春早忙里偷闲忖度起来。想不出诶,如果非要挑选一个犬种,她心目中的原也似乎与大型犬更为适配,笑起来温暖灿烂如金毛,但互动么,也不是无条件的示好和亲切;说是德牧吧,可他也没有独狼一般的深邃和孤僻。当然,跟雪橇三傻更是毫不沾边。
——最后得出结论,原也是陨石边牧,品相过万的那种,瞳色清澈,行动矫健,脑瓜子还聪明爆棚。
对号入座完毕,春早收拢嘴角,自知近日这种“无缘无故”笑起来的次数太多了。
跟神经失调一样,有点恐怖的。
有那些甜津津的少女情怀作调剂,一成不变的上学时间似乎也不再枯闷如前。
窗外树梢橙黄橘绿时,学生们也都换上秋季校服,老老实实将解放了一整个盛夏的肢体集体封印起来。
但再怎么封堵,也堵不住部分女孩儿对美的追逐——譬如童越,她就超高效地结识了一位高一小学弟。
说是小学弟,但身高一八零有余,站在她俩身边似高岭平地起,名字亦很好听,叫陆景恒。
用童越的话来说,完美满足她想要的狗里狗气。
认识的过程简单粗暴,小卖部惊鸿一瞥的下一秒,童越就追出去截住人家索要联系方式。
学弟的同学纷纷起哄,而人高马大的男生在当中面红耳赤。
彼时春早握着水站在一旁,望天又望地,试图将自己化为与他们并无牵连的围观群众。
一个礼拜后的周六晚上,童越在Q上通知春早:我和陆景恒恋爱了。
春早对她的火箭式进度条叹为观止:?你也太快了吧。
童越:机会只留给有行动力的人。
童越:我刚约会回来,拉了手吃了饭看了电影,作业一个字没写,明天你妈在家吗?
春早:不在家,她明早要回去拿衣服被子,说到晚才能回来,让我自己在学校吃饭。
童越:好,我明天去找你,要准备好什么东西,不必我多说了吧。
春早笑:我已经写好了,放心。
恋爱……
拉手吃饭看电影……
春早盯着童越的聊天记录,没忍住浮想联翩。后果就是因精神高度兴奋过久而失眠。
辗转反侧多次后,她强令自己打住。
正对着墙,开始数羊。
而白墙的另一边是……
墙体似乎变得不复存在,变成一面大筛网,让她煮糖水般滚烫黏稠的心绪无处可藏。
春早脸成熟鸡蛋,立刻调转朝向,只把后脑勺留给它。
不过,讲真的,原也谈过恋爱吗?长相这么招摇,又不清高矜傲,应该有不少女生喜欢他吧?完蛋,过去的他,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名字”,从不好奇他的过往,也不在意他的传言。课余偶听班里女生提及,也都是左进右出漠不关心,毕竟那个时候,她的世界非黑即白只有学习,哪能猜到专属于“原也”的粉红涂鸦会在这里留下重笔。
思及此,春早又打开手机,打算侦查一圈原也的空间。
结果并未遂愿,这男的怎么回事,空间不对外开放,完全摸不出蛛丝马迹。
春早默默删除访客记录。
再看看自己的——
也好不到哪里去,上一次发状态还是中考之前,很中二地抒发着对考取宜中势在必得的雄心壮志。
再对比童越的九宫格,全是覆满可爱明媚贴纸的生活照,扑面而来的少女气息。
也难怪能那么快虏获陆小狗芳心。
这样的女生,换她也会喜欢到不行。
对比惨烈。
春早叹气。
但,在自己的访客列表里,春早也有了新发现,就在她和原也互加上好友的第一天,他曾光顾过自己的空间。
后来……好像就没再来过……
果然,他也觉得她很无聊吧……
春早在这种内伤打击中合眼睡去。
翌日十一点整,童越吃了个早午饭就掐点抵达出租房。
春早去楼下接她。
作为老熟练工,一进玄关,童越就套上自备的粉色一次性鞋套,兴致冲冲随春早进屋。
路过原也房门时,她停下脚步:“原也今天在吗?”
春早:“你声音小点。”
童越吃惊,换气声问:“他还没醒……?”
春早点头:“应该是。”
童越认知被颠覆:“年级第一居然比我还能睡懒觉!”
春早无声发笑。
书桌大小局促,不适合摊放好几科讲义,所以两人仍将抄作业窝点安排在客厅大餐桌。
童越拉开笔袋拉链,一阵挑拣,也没选出个漂亮趁手的笔。
还没开始写一个字,又拿起一旁手机,啪啪打字,不时吃吃笑。
春早看她两眼,心领神会:“陆学弟给你发消息了?”
童越捧住心口,得意洋洋:“什么陆学弟,是我新男友。”
春早偏头冲桌下干呕一声。
童越拿起手边橡皮丢她。
虽已完成作业,但春早没有闲下,摘抄整理起喜欢的作文素材,并在下方试着化用和仿写,用以提升写作笔力和语感。
没一会,童越又把手机凑近嘴巴发语音,嗲里嗲气:“啵唧啵唧,我在写作业,晚自习见,爱你~不要太想我哦~”
春早:“……”
春早:“你杀了我算了,你能不能好好写作业。”
童越面不改色地睇她:“干嘛,干嘛——你第一次见我谈恋爱啊。”
倒也不是第一次,从小学到高中,她都会有这么一个“阶段性男友”。
只是,以往的春早不以为意,但现在,她也隐约体味过当中的化学反应,又是对照组里的差生范例,难免心累。
春早再不吱声。
快十二点时,原也的门响了,两个闷头书写的女生同时抬头,尤其是童越,目光如炬地扫射过去。
男生顿在门后,似乎也被客厅里的“盛景”唬住,愣一下,打声招呼,他揉揉乱蓬蓬的黑发,就走去卫生间,关上门。
“我看到了什么——美男起床图?”童越小口微张五秒,又半掩住,贼眉鼠眼:“你说原也会不会这会儿正在里面尿尿?”
春早脸一热:“你整天都在想什么???”
再出来时,原也一身清爽气。
回房间途中,童越举高笔殷切地同他问好,他也颔首莞尔。
“天啊天啊天啊。”童越持续发出最小分贝尖叫:“我们的居家版级草也好好看喔,比陆景恒那玩意儿好看多了。”
春早微微拧眉:“还好吧?”有那么夸张吗,还是她已经看习惯了?
原也没再关门。
两个女生虽激动,但都收敛着视线,没有随意往他房内乱瞄。
约莫一刻钟后,他也拿着几张试卷和纸笔出来,停来桌边。
春早仰头看他。
男生目光自然坠下,示意被她们书本卷子铺满的桌面:“借个地方?”
春早忙腾地儿。
童越睁大眼,难掩兴奋:“你要跟我们一起写作业吗?”
原也拖出椅子坐下,语气惬意:“嗯,可以吗,会打扰你们么?”
童越就差要双手捧脸漫天发射爱心:“怎么会呢!当然可以!”
春早的视野里,男生细而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将黑色中性笔扣入指间,晃动两下,倏然,衣料擦动,他回过头来找她,近处的脸细腻白净:“你也没问题?”
直直看进她眼底。
春早微顿,匆忙敛眼,学他上回说话:“你请便。”
原也低笑一声。
按出笔芯,在尚还空白的试卷上端,龙飞凤舞地提上全名。
童越的眼瞳滴溜溜地在他俩身上来回打转,看好戏煲好粥神情。
午后日光慢行,三人安静无声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原也的座位离春早更近,余光轻易能及,春早只觉还没摘录几句名人名句,男生手中的数学试卷就已翻页。
“你那面题目都写完了?”惊惑破口而出,声调还有点高。
原也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侧过脸来:“嗯,怎么了?”
春早为自己的惊乍赧颜。她看眼手机时间,疑心他的做题速度:“你写完一张这样的数学试卷要多久?”
原也想了想,保守估计:“三四十分钟吧。”
“平时考试呢?”
“看难度,一般五十分钟内都能完成。”
“……”
正确率不必多言,人形答案卡如是而已。
瞠目之余,春早瞥向他基本没派上用场的草稿纸:“你选择题不用算的么?”
原也剔亮的双眼看起来既无辜又真诚:“算了啊,脑子里算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审题即做题”吗?
春早惊叹。
她终于明白原也为什么能在周末肆无忌惮地睡懒觉,他有资本,有节奏有效率,有足够的智慧和宽裕的时间,学习于他们而言并非同一概念。有的人卯着劲发酵,有的人想方设法地往体内塞填馅料,而有的人,本就是块简练的压缩饼干,任一杂质或颗粒都能量饱满。
她与童越交换眼神,均写满凡人的不可置信。
春早不再问,继续手里的抄写,独自消解着人与人之间的天堑,也宽慰自己,做块白馒头也蛮好的,照样充饥。
而童越在接到一通电话后,突然慌手慌脚收拾起作业,说自己有事要回趟家,并对春早送她下楼的做法百般拒绝。
扎着高丸子头的女孩连蹦带跳下楼。
将鞋套丢进楼底的垃圾桶后,她坏笑着给男友回拨电话:
“谢谢你啦。”
“配合我的电灯泡解救行动。”
“我演技值一个奥斯卡影后好吗,哈哈哈春早以为我真有急事,比我还着急!”
“好啦好啦晚自习前跟你一起吃饭~”
“啵啵啵。”
作者有话说:
童越,这个家没你不行

◎早春◎
童越一走, 屋内顿时由百鸟林变为寂静岭。春早回到座位,再难平心静气。身边男生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 如白塔压顶, 她写字的速度都不敢太快,而他手里沙沙作响的石墨笔芯,也不像是写在纸上, 而是在刮动她头皮。
起先童越在场,原也只能找个中间位置插坐进来, 但现在童越走了, 整张桌子空出不少地方, 他也没有挪动一厘,拉远二人的距离。
春早注意到这个,嘴角微扬,为抵御笑意,她又咬两下笔头缓解,愣是不敢多看他一下。
也不搭话,生怕干扰他解题思路。
写到最后一道大题时, 原也斜了眼春早,女生已经停笔, 架着本厚实的作文素材书在看,目不转睛。
但, 两分钟过去,她还没翻页。
他几不可见地弯唇,故意写歪一个字母, 问她:“有修正带吗?”
女生翻页的手停下, 眼从书屏后歪出:“胶带行吗?”
虽说都是老师明令禁止的东西, 但比起像是患上白色风疹一样的修正带, 她还是更爱用这种传统改错产品。
原也回:“也行。”
春早放下书,从笔袋里取出一卷细款透明胶带,推给他。
注意到他浑身上下似乎真只带了一支笔出来,她不禁感慨起男生的简单粗暴,又说:“我暂时用不到,你先用吧,做完再给我好了。”
原也应声“好”,拿过去,刺啦一下扯开。
粘黏过后,再没放下过那只胶带,就将它悬于他左手间。他修长的,极有骨骼感的手指随意扣弄着,好像在把玩一枚尺寸过大的戒圈。
春早偷瞄着,有点心猿意马。
童越那些言简意赅的恋爱小甜事又在她脑中回放。
拉这样的手,或被这样的手拉住,会是什么感觉。
呜,大脑又开始蒸温。
原也拿开那张写满公式的试卷时,春早的手机在桌面滋滋振动起来。
女生一慌,忙背过身去接听电话。
直至此刻,他才能无所顾忌地抬起脸来看她。一心二用并不难,难的是卡停在某一步证明,即使他心头已经有最终推算。
他在春早回头时将那卷胶带交还到她身前。
春早的心思还扑在通话里,顺手牵走,塞回笔袋。
她打开手机公放,起身在桌上找东西。
原也问:“怎么了?”
春早回:“童越说她英语作业找不到了,问是不是落我这了。”
“果然——”她从自己的那沓讲义里抽出一位“异类”,又把手机拿高:“在我这里。”
童越在那头放心地呼出一声:“那就好,丢了我可就没命了,晚上还是高梓菲值班。”
——高梓菲正是春早的顶头上司,三班的英语老师。
“但我作文还没写呢。”童越又发动哭哭音攻击。
春早坐回去,将她那张英语讲义翻到最后一面:“没事,我帮你写,你的字迹还挺好模仿的。”
童越各种感激加啾咪,春早半笑半恶寒地挂断手机。
再抬眼,旁边的男生正单手撑腮看过来,面带笑意。
春早跟他对上一眼,移开,再转回去,对方的视线仍逗留此处,别具深意。
她被他盯得心里毛毛的:“有什么事吗?”
男生启唇:“你还真是很擅长这个啊?”
春早不明所以然:“哪个?”
原也说:“帮别人写作业。”
“哪有?”春早矢口否认:“是她卷子先落在我这的,晚上我们是英语晚自习,她又回去了,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办?”
原也看起来将信将疑:“是吗?”
“对啊。”
“那去年寒假是怎么回事?”
去年寒假?
春早顿住,瞳孔一点点放大,她突地意识到什么,惊愕地看向原也,不会吧——不可能,她竭力镇压着快疯窜出身体的心脏,但火炭般的耳朵尖足以出卖她。她负隅顽抗地装蒜:“去年寒假?怎么了?”
原也不急于拆穿,继续跟她玩文字游戏:“再提醒你一下?成康门的盛鑫网吧。”
“嗯?哪里?”春早侧了侧头,开始自己拙劣的演技。
男生却被她“小猫歪头”的样子逗出更多笑意:“我记得,我刚住到这边时,有天晚上遇到你。”
“我们聊到成康门的网吧,你说从来没去过。”
“可为什么,我去年寒假就在那边见到过你……”
——确切说,那并不是原也第一次见到春早,在更早之前的光荣榜上,他就对她隐有印象。
擅长记忆人脸,是他的行为习惯之一,好让他合理规避“社交事故”,维持住一些无需走心但表面必要的人际关系。
遑论这些时常出现在同个正红色平面上的脸孔。
作为从小到大拿第一和竞奖到手软的人,原也早对所有仪式性的表彰兴趣无几,所以也极少会为之驻足。那天还是被高一时的室友拉停在排名栏前,他关心自己名次,原也便跟着瞟了眼,视线漫不经心划下去,在一个女生的名字上叫停。他生来第一次见到“春”这个姓氏,单名一个“早”字,很独特,生机勃勃的,莫名让人想起早春节气,青嫩舒展的芒草或蓝而发白的,广袤的天空。
他看了看她的照片,榜上的男生女生少有人不佩戴镜架,这个女生算一位,眉目一眼可观,眼神有几分淡漠,但直勾勾的,似能穿透橱窗玻璃,刘海碎碎地散在她额前,微抿的唇线几乎不见笑意。
相反有点……倔强?锐气?谢绝营业?
反正不太好相处的样子,那时他没多放在心上,只闲闲催朋友:“找到了吗,这么难?”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好找啊。”对方险要捅他一拳。
再后来,便是春节。
妈妈走后,这种阖家欢乐的日子于他而言只是折磨,再无母亲身影的屋子像一座旷芜的废墟。原屹再娶后,家中多了些属于女人和小孩的生气,但原也只觉这里愈发凋萎和冷僻,所以每逢除夕过后,他就会将自己隔绝进网吧,暗无天日地打游戏。
正规网吧不欢迎未成年,但也不是完全无地可容。
毕竟这些年来,他早将那些可收留他这头青春期怪物的钟楼或沼泽摸索一清。
那天是年初三,原也将背包寄存在市图书馆,只身前往成康门小商品市场的网吧。这是一处被宜市学子私下戏称“未成年天堂”的宝地,很多学生在这儿买过烟,也上过网。
时值寒假,网吧包厢已无虚席。原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待在二楼大厅,开机后,刀光剑影地打了两把csgo,他被满室浑浊的烟味熏到头晕眼胀,就摘下耳机去窗口透气。
二楼那扇窗户敞着,正对一道窄巷。
联排店面建于地下,顶部透不进光,规格也有限,所以即便身置二层,都显得低而压抑。
至于巷中情景,自然也尽收眼底。
倒没想到外边还是有人在抽烟。
一男一女,应当是情侣,穿同款黑色羽绒服,男生沉闷地夹着烟;女生着短裙,黄发挑染出一缕绯红。
她在打电话,音色脆亮:“你到了吗?”
“欸,好,我在盛鑫网吧旁边这个垃圾桶等你啊。”
说完又灭了手机,看向她男友:“她说她马上就到。”
男生点点头,吐出烟圈,那股浓厚的烟味顺着气流腾上来,无处可避。
原也蹙蹙眉,决定回座。
下一秒,窗外传来女孩惊喜的呼喊:“春早——这里——”
记忆被这个别致且似曾相识的名字解锁,有什么欲将破土,原也回过头去,再看楼下巷子,已多出一名女生,正往这边快跑。
她的气质与另外两位截然不同,更接近于自己会在学校碰到的同龄人。
书包在女生背后轻微颠动,她穿白色棉服,只扎一条马尾辫,宝蓝色的针织围巾被缠绕成几道,打起结,将她皎白的脸裹成一小团。
就在她鼹鼠般,警惕地竖高脑袋东张西望的几秒,原也的胳膊也饶有兴味地搭去了窗沿。
他借此确认了她的长相,正是期末考排行榜上那个,他曾见过的——叫“春早”的同级女生。
天气很冷,她快速讲着话,稀薄的白雾在唇边不断倾吐:“抱歉抱歉,来晚了。”
“没事啦。”那个黄发女生冲她笑道:“我们也没等多久。”
女生边喘边摘下书包,利索地掏出一沓厚讲义:“你们检查一下。”
黄发女生象征性地翻几页,并未细查,只说:“你写的还用看么。”
女生略为害羞地一笑,邀功:“下面还有你男朋友的,我换了不一样的字体,你们老师就算有十双眼睛也看不出来。”
那对男女低头去找,又惊呼:“真的哎,春早你好贴心。”
他们的赞叹让女生有些傲娇地拨拨刘海。
黄发女生推一下自己男友胳膊:“愣着干嘛,给钱啊。”
“哦,”那男孩才反应过来,从兜里取出一只折叠的红色利是封:“给。”
“你点点。”
女生揭开红包封口瞄一眼:“这里面好像不止五百吧?”
“多给了你三百,”黄发少女说着,拦住她要点出多余纸钞的手:“不准退给我和小林了哈,你可帮我们大忙了。”
“哪有,又不是不收你们钱。”
“可你也付出了很大的劳动力啊。过年呢,都是老同学,你就别跟我们推三阻四了。”
女生几秒不语,再开口时,似要感激出哭音:“你们也太好了。”
“好啦——”黄发女生满不在意地揪揪她脸蛋:“要谢就谢过年有压岁钱吧。”
又盛情邀请:“早啊,你过会儿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女生婉拒:“不了,我得回家了。我妈今天走亲戚,回来看我不在家肯定要问东问西。”
“那好吧,”黄发可惜,又问:“等高三了你还会帮我们代写了吗?”
女生犹疑着:“应该不了……”
“不是吧,那我和小林怎么办!”
女生正视他俩,一本正经:“那你们就做一对苦命鸳鸯。”
那两人爆笑。
窗后的原也轻笑一声。
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所以很有趣,还有种滑稽又……可爱的反差感。
三人又在巷子里寒暄几句,那个叫春早的女生就道别离去。
她来时匆匆,走时明显能感觉出脚步轻盈,似一只饱食鲜嫩草叶就差要咩咩叫的羊羔。
目送她身影拐出巷口,原也才从窗边直起身,回到自己的机位。
寒假结束后,开学,分班,定级,集训,进程如车轮滚滚,一站又一站,几乎没有歇脚时刻。班级距离近的关系,原也又在校内偶见她几回,女生身边有固定好友,但大多时候,都是她朋友呶呶不休地讲,而她沉静不争地听,惯常抿唇的样子像极曾见的那张两寸照。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在五月,暮春空气里饱溢着樟树的清香,又逢橱窗里的天之骄子们更新迭代,原也破天荒地驻留在榜前,还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文科区域。
他找到那张面孔,才抬步离开。
这一次,他记住了她的排名,是第五。
作者有话说:
这是春早的“驴耳朵”
第四章有过伏笔,男主试探过

春早有两个秘密。
第一个是她的藏宝盒——也被她称为小鸟放飞地。她跟姐姐春畅一致, 有着无法声张的青春期。从出生后,春初珍就像个无处不在的温柔暴君, 阴晴不定, 而老爸生性懒惰又软弱,从不干政,充其量是个擅长和稀泥的油滑奸佞。
她与姐姐不同的是, 春畅发泄不满的方式是写东西,中学以来攒下的日记摞得像山。而春早喜欢搞一些囤积和收集, 东西大都古古怪怪, 春初珍看到定要贬损几句“收破烂”那种, 她就以此为寄托和减压。
她的第二个秘密同样简单:
她要出去野。
这自然与春初珍的教育理念相悖。她常年视“玩”这回事为洪水猛兽,本该出去暴晒淋雨闻花香的疯闹年纪,姐妹俩都会被封印在方寸之地。那时她和姐姐都住家,老爸跟着遭殃,开个电视看球赛都得提前打申请。
春初珍是家庭主妇,家中收入全仰赖在区政府做了三十年文职的父亲,她整日埋怨他没有进取心, 晋升比登天还难。
虽说从小到大都温饱无忧,但执掌财政大权的春初珍对金钱的克扣程度, 能严苛到小数点后,她与姐姐的零花钱都得靠摇尾乞怜, 还必须事无巨细地报备。
后来姐姐上了大学,变身兼职狂魔,开启经济独立第一步, 再不用忍受母亲的掣肘, 假期的朋友圈也被山海, 风原和绿野填满。羡慕之余, 春早也跟着沾过不少光。打那时起,她就下定决心,她也要开始想方设法地攒钱,高三一毕业,她要把所有的镣铐甩在脑后,肆无忌惮地奔赴自己心目中的金色海岸和蔚蓝色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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