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四人拎着篮子在各个巷子又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剩下小半篮子的粽叶没有卖完。
“小四。”
陆小鲤看着篮子里剩下的苇叶,心里有些不得劲:“这些剩下粽叶怎么办?”
现在没有席草了,这些粽叶怕是更不好卖了吧。
如果昨日她多采点粽叶,就能多卖点钱。
如果今日她听小四的,去割席草,那么也能多卖点钱。
如果她们当时怂一些,不和那些熊孩子打架,也许也能多卖些。
总之,苇叶没卖完,陆小鲤就是一个大写的后悔。
“卖不掉就不卖了。”
陆飖歌并没有觉得这些苇叶卖不掉有什么大不了的。
“要不,要不……”
陆小鲤期期艾艾,半天才说出心里的想法:“我们去丁大娘他们那边的巷子看看。”
“那可不行。”
陆飖歌有她自己的想法:“昨日我们可是一文钱两把卖的,今日都一文钱三把还送席草,去了怎么卖?”
“就这么卖呀,没有席草,就便宜点卖粽叶就行了。”
陆小鲤有些想不明白:“趁今日还能卖动,赶紧卖完啊!”
明日可是端午了,到时候谁还卖粽叶。
谁家不是前一天晚上包了粽子,放锅里用柴火慢慢熬。等明日端午,一早起来就可以吃上了。
“小鱼,你说。”
陆飖歌今日嘴巴就没停过,虽然在刚才的巷子已经喝过水了,可话说多了,还是觉得嗓子有些干痒。
现在,她不想说话。
陆小鱼闻言一愣,随即眼睛骨碌碌一转:“我们昨日卖给丁大娘她们一文钱两把,今日再去,二姐,你说卖多少合适?卖一文两把没人要,卖一文钱三把,那丁大娘她们会不会觉得不高兴。总不能,我们还要把昨日多卖的铜钱再退给她们吧?”
丁大娘昨日还给她们一挂肥肠呢,难道吃进肚子里的肥肠也要还给人家?
“那可不行。”
听说要退钱,陆小鲤立刻急了。
到手的铜钱,哪有再让她退掉的道理。
那还不如不卖,直接拎回家呢。
“就算我们卖一文钱三把,也不会有人要的。”
陆飖歌说着从怀里掏出钱袋,在三姐妹的面前晃了晃:“你们要不要数数今日卖了多少铜钱吗?”
听说数铜钱,陆小鱼的眼睛立刻亮了。
她也想数钱钱。
“数什么数。”
陆小鲤一把将钱袋按住,警惕地看向四周,压低声音吼了陆飖歌一句:“回家再数。”
也不怕被人瞧见抢了去。
“回家可没有得数了哦。”
陆飖歌顺势将钱袋又塞了回去:“现在,我要去买糯米,回家包粽子去,这样,我们采的粽叶就不会浪费啦。”
“买……买……买什么?”
陆小鲤都结巴了,糯米,那得多金贵。
原本糯米就比粳米贵一倍多,这两年粳米的价翻倍,糯米就更不用说了。
糯米,那是他们家能吃得起的东西?
第29章 咕咚
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鹰。
清晨的野码头是热闹而忙碌的,大部分人家撑了船去收网,今日是端午,早些收网早些去集市,说不定今日的鱼价能多卖几文钱。
码头上现在只余下三条船,一早陆全和隔壁陈平安收了渔网就去了码头扛包,只等今日太阳出来,将渔网晒一晒补一补。
还有一艘船是李罐罐家的,李罐罐爹李四喜和李罐罐的大哥李坛坛收了渔网就去钓鳝鱼去了。
节日的时候,来福顺收鳝鱼的价格都要比平日高个几文。
一大早,陆小鱼就盘在船头抱着家里的木碗,面对着李罐罐家的渔船不挪窝。
她家昨夜上包了粽子,放在锅里煮开,又留了底火在锅里闷了一夜,一早揭开锅盖,香气四溢。
粽香夹杂着野鸭蛋的香气,将整个野码头都笼罩在其中。
现在的陆小鱼手上戴着串五彩绳,怀里抱着木碗,木碗里放着粽子鸭蛋盘腿坐在在船头,就是在等李罐罐从船舱里出来。
她要让他看看,她有粽子,咸鸭蛋,还有最漂亮的五彩绳。
嗯,这辈子,她不但没吃过白糯米包的粽子,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五彩绳。
日头一点一点升起,李婶熬好了玉米碴子稀饭,扯着嗓子叫了两声李罐罐。
最后,还是李婶亲自跑进船舱,扯着李罐罐的耳朵,才将他从床上给拖起来。
李罐罐被他娘从被窝里拖出来,睡眼朦胧地赤、果着身子,光着腚站在船舷边,对着河水刺啦啦就是一大泡热尿。
尿完尿,李罐罐打着哈欠往船头走,一不小心瞄到了对面船上的陆小鱼。
见陆小鱼双目炯炯,就算是看见他尿尿也一副没羞没臊的样子。
李罐罐立刻跳脚:“小鱼你羞不羞,看人尿尿。”
乡下孩子,自小都是一起光腚和泥巴长大的,彼此之间一直都是坦诚相见的。
只有陆家的女孩子,自小就算条件再差,邱氏也要给她们缝制一身褂裤穿好才许出门。
这也是李罐罐总是针对陆小鱼的原因,为什么大家都差不多,我光腚你却要穿衣服。
“哼……”
陆小鱼傲娇地一甩头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看的,跟个蚯蚓一样,丑死啦。
原本两家船是靠的最近的,昨日李婶和李罐罐拎了一篮子没卖掉的苇叶回来就将船摇到了张三哥家的另一边。
李罐罐出来撒尿的时候就在船舱边上,背对着陆小鱼,中间又隔着张三哥家的船,陆小鱼未必看见他尿尿了。
可李罐罐和陆小鱼积怨已深,从一个烧饼开始到前日,两人已经结下了深仇大恨。
能奚落一下陆小鱼,李罐罐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李罐罐还想叫,最好把那群整日一起疯跑的小伙伴都叫出来,大家一起嘲笑陆小鱼才好。没料到,陆小鱼根本不搭理他,抬手撸袖,露出系着五彩线的右手。慢慢从怀里的碗中拿出一个咸鸭蛋,看了一眼又闻了闻,放了回去,再拿出一个粽子。
咸鸭蛋?粽子?
李罐罐的眼睛都直了,野鸭蛋他们家也有,只要运气好,去河滩里多跑几次,总能捡几个野鸭蛋回来。
可陆小鱼刚刚拿出来的除了鸭蛋,还有粽子。
那可是他们家从来没有过的。
李罐罐揉了揉眼,踮起脚尖努力想看清楚陆小鱼手中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粽子。
他是有些不相信的,凭什么她家吃了肥肠后又有了粽子。
那个是假粽子吧。
肯定的,肯定是假的。
穷人家过端午,没有糯米,就用粽叶裹几个空粽子放在野菜锅里煮煮。
这样,野菜粥里沾了粽叶的清香,也算图个过节的意思。
李罐罐还没有开口,就看见陆家小四也端着个木碗,一屁股坐到了陆小鱼身边。
“小鱼,你怎么不吃啊?”
陆飖歌没叫过陆小鱼三姐,陆小鱼也没在意过这个。
陆飖歌将手中剥开的粽子举到了陆小鱼的面前:“尝尝我的。”
白白的粽子,里面隐约可见微微的红点,不是红豆就是红枣。
在清晨的阳光,包着红豆的白米粽子泛着诱人的光芒。
李罐罐的眼里再无其它,只觉得自己怕是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粽子。
“你吃吧,我有。”
陆小鱼给她看碗里的粽子,她有,只是舍不得剥开,舍不得吃。
陆飖歌往陆小鱼的嘴边又递了递:“你尝尝我的,娘在里面包了红豆,刚刚我还沾了一点红糖,可香可甜啦。”
“咕咚。”李罐罐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陆小鱼还想拒绝,瞥见直了眼的李罐罐,她忍不住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糯米的鲜甜,夹杂着粽叶的清香,陆小鱼做梦一般,浅浅地咬了小小一口。
唔,香糯软甜。
陆小鱼形容不出来嘴里的感觉,就感觉整个人恍惚是漂浮在云端一般。
这日子,过得跟做梦一般。
“咕咚。”
对面的李罐罐看着陆小鱼在那白白胖胖的粽子上咬了一口,忍不住又咽了第二口口水,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落了下来。
陆小鱼吃粽子啦,是真的粽子。
粽子啥味啊?
有红豆,还沾了红糖,那必定是甜的!
李罐罐心里不由开始暗暗恼恨自己,当时娘给他买了个烧饼,如果他要是舍得,给陆小鱼揪一块小的尝尝味。
现在,陆小鱼一定也会让他尝尝粽子的味道。
小时候,他在野外捡了野果子吃不完送给陆小鱼吃,陆小鱼转头家里炸小黄鱼,也会给他两个。
他们原本是好朋友来着的!
陆飖歌见陆小鱼咬了一口粽子就在发呆,也不再继续劝。
粽子大家都有,一人一个。
昨日卖席草和粽叶的钱都被她买了糯米,三十七文钱,只买了半斤不到的糯米,并一小把红豆。
就这,还被陆小鲤抱怨了一路。
最后,还是被陆小鱼怼了一句:“你要是心疼钱,那就别吃粽子,等下次挣钱了我给你补上你今日的铜钱行了吧。”
陆小鲤才悻悻地闭嘴。
她也想吃粽子啊,可她更心疼被小四花掉的三十七文铜钱。
小四怎么这么败家呢,昨日还剩点,今日竟然一文也不剩。
陆飖歌一口粽子,一口鸭蛋,吃完手中的粽子和鸭蛋,见陆小鱼还抱着个碗呆呆不动,忍不住用胳膊肘捣了她一下。
“吃啊,你怎么不吃。”
“我,我舍不得吃。”
陆小鱼看着手中的粽子,眼眶里隐约有泪光闪动。
小四回来后,好像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了,这两日她就像做梦一般。
这一刻,她只想这梦能做得久一点,永远也不要醒来。
第30章 相信
去年冬日,家里没吃的。
陆小鱼和大姐二姐饿了就喝热水,也不敢吭声,姐妹三个整日就蜷缩在船舱里尽量不动,不动就能省一些力气,肚子也不会饿的那么快。
隔着一道帘子,躺着她们的娘和弟弟。
弟弟已经快一周了,因为没吃的,连爬都不会爬。还有娘,饿的连奶水都没有了。是爹破冰下水摸了鱼回来,让家里几口人又熬了两日。
可后来,就算破了冰,也难抓到鱼虾,更不要说有钱去买吃食了。
爹爹连夜冒雪去舅家借粮,半夜喝了一大瓢热水走的,到了第二日夜里还没回来。
她饿的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娘身边的小弟弟哭声越来越小,最后连声都没有了。
二姐说,她好像看见有个白胡须的老仙家,说来带她去天上看看。
大姐问,天上好看吗?
二姐说,她还没看见呢,就饿醒了,等会再睡着了,老仙家再来的时候她再仔细看看。
她也想说,让二姐等老仙家来的时候带上她,一起去天上看看,天上肯定能有吃的。
吃啥都行,她不挑,只要能让她吃饱。
不,哪怕让她吃半饱,能有一口粮就行。
可小鱼已经饿的没力气说话,只能软软地躺着,等着二姐说的老仙家来接她们。
后来,爹冒雪回来了,带回了粮,还有香甜的点心。
爹熬了稀粥,先用米汤喂了小五,然后是娘,然后是她,二姐大姐。
最后,爹用水将熬米汤的锅子冲了冲,自己也喝了一碗。
陆小鱼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喝的米汤,粘稠的米汤吃进嘴里的时候,她幸福的想哭,可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了。
还有那几块点心,她也分到了一块。那时候,她以为,那大概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就是死,也值得了。
后来……
后来小四回来了,小四说苇叶能卖钱,真的就卖了钱。家里吃了肉,还包了粽子,小四还给她和小弟花了一文钱买了两根五彩绳。
原来,世上好吃的不止是米汤点心,还有用辣子爆炒的肥肠,有用黄豆炖出来的猪脚大骨头,还有用糯米红豆包出来的粽子,配上流油的咸鸭蛋……
陆飖歌见陆小鱼的脸上又泪水滚落,慌忙用胳膊肘捣了她一下:“吃吧,吃吧,趁热吃。等下次挣钱了,我再给你买马蹄酥,买杏仁糕……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怎么就哭了呢,这粽子不是还没吃上嘴吗?
陆小鱼僵硬地扭过脑袋,看着说话的陆飖歌。
马蹄酥,杏仁糕……
这都是什么东西,她听都没听过,比粽子还好吃吗?
陆小鱼低下头,解开粽子上面的席草,剥开粽叶,露出里面白生生的粽子,低头咬了一口。
泪水混合着粽子咬进嘴里,鲜香甜糯里带着丝丝的咸味。
陆小鱼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抬袖子抹了一把脸,一口粽子一口鸭蛋,含着泪笑着吃了起来。
她吃了粽子,以后小四还要给她买马蹄酥,杏仁糕……
小四真好!
粽子也真好吃啊,又软又糯又香甜。咸鸭蛋也好吃,一口咬开,黄黄的油流了她一手。
李罐罐蹲在自己家的船上,看着陆家姐弟排排坐船头吃粽子吃鸭蛋。
他突然不想做李家的孩子了,他想做陆家的孩子,他想像小鱼一样,有肥肠吃,有肉骨头啃,有粽子就咸鸭蛋。
陆小青端着属于她的那份粽子鸭蛋走上船头,蹲在陆飖歌的身边。
她将碗往陆飖歌面前递了递:“小四,你吃。”
她是诚心诚意地想给小四吃,如果没有小四,家里是没有铜钱买糯米包粽子的。
起码,从她记事起,她们这些行船的人家,就没有谁家舍得花铜钱买糯米回来包粽子的。
三十七文铜钱,就算现在糙米涨价,也能换斤半糙米,够全家熬野菜糊糊吃两三日的了。
“我不吃,大姐你吃。”
陆飖歌将腿伸直,双手往后撑在船板上,仰望着晴空,轻声问道:“大姐,你想像我和二姐小鱼一样说话吗?”
正在吃着粽子的小鱼愣住了,就连端着木碗的陆小青也愣住了。
小四在说什么?什么叫像她们一样说话?
“大姐,”
陆飖歌侧身看向陆小青,神情微凝,很郑重地说道:“我听说,口吃是可以治的。”
“不……”
陆小青慌乱地摇头:“不,不用。”
很多人都说口吃可以治,可是家里哪有银钱给她治病。
再说,这也不是病,不影响吃,不影响喝,也不影响做活。
最多,最多她少说话,少出门,这样取笑她的人就会少很多。
“大姐,真的可以治。”
陆飖歌坐直身子,一把抓住陆小青的胳膊,阻止了她的退缩。
大姐对她那么好,她就算不是大姐真正的兄弟,她也应该帮大姐一把。
多好的大姐,怎么能因为口吃,耽误她的一辈子,让她永远不敢抬头看人,不敢大声地说话呢。
“小,小四……”
陆小青咬住下唇,强忍着才没有让自己叫出声来。
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别人的嘲笑,习惯了别人的怜悯,习惯了爹娘看她时内疚的目光。
“小四,真的可以治吗?”
陆小鱼一跃而起,手中的粽子都不那么香了。
“可以的。”陆飖歌点头。
“要很多钱吗?”陆小鱼掏兜,将她上次分到的两文钱掏了出来:“这个给你,我们以后挣钱攒着,给大姐买药。”
哪怕以后继续吃糠咽菜,不吃粽子不吃肥肠不吃什么马蹄酥,杏仁糕都行。
陆小鱼从小是大姐带大的,在她心里大姐是比爹娘都亲的人。
因为大姐口吃,小时候经常会有小伙伴嘲笑她。别人怎么说她都没事,但是只要说大姐,她和二姐必定不会放过对方,不打个头破血流都不会罢休。
如果大姐好了,那该是多好的事情啊。
她那么好的大姐,就应该像所有的好姐姐一样,漂漂亮亮大大方方地和人说话。
“不要钱。”
陆飖歌看向面前咬牙颤抖的陆小青,紧紧握住了她的胳膊,问道,“大姐,你相信我,不用花钱,也可以治病的。你这个是病,只要治好了,就没事了。你相信我,我们试试好不好?”
陆小青的目光落在陆飖歌的脸上,看着她自信的样子,她的心慢慢有了松动。
小四那么厉害,卖苇叶卖席草都能挣钱,也许他真的能治好她。
她踌躇良久,才在陆飖歌坚定的目光下,慢慢点头:“好。”
我相信你,小四。
第31章 丁家
黄昏时分,陆全还没有回来,家里先来了客人。
镇上卖肉的丁大娘一手拎着竹篮,一手拉着小孙女找到了陆家的船。
和这些平日里生活在水上的人不同,丁大娘今日是精心收拾过自己才过来的。
一件薄缎夹袄,挺括的马面裙。盘起的发髻上插着只金灿灿的簪子,簪子上还镶嵌了一颗不甚圆润的珍珠。
要说做工未必能有多精致,可这镶珍珠的金簪子,在夕阳的映照下,生生亮了野码头所有妇人的眼睛。
那可是金的,金的啊!
丁大娘走进码头边窝棚,脚步稍停,看向各家在窝棚前引炉生火的几位妇人。
“请问,哪条船是陆全陆家的船啊?”
她还是第一次来野码头,看见面前破旧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刮走的窝棚,眉头不由微微一拧。
这么一个地方,竟然能做出那么好吃的肥肠,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也为自己来的目的有些隐约的担心。
“哎,这里,这里,这条船就是。是丁大娘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自家窝棚前烧火的李婶一脸的殷勤,欢快地赶在邱氏出来前先接了丁大娘。
只要在蒋家坝周围讨生活的人,就没有人不认识卖肉的丁老大,和专门管账的丁大娘。
“您是?”
丁大娘的目光快速地在李罐罐娘有些油腻的围裙,和沾满烟灰的手上一扫,客气地后退一步,她并不认识陆全媳妇,也分不清面前笑吟吟的妇人到底是不是她要找的陆家人。
如果,这人真的是陆小四那孩子的娘,今日这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无他,这妇人不大整洁。
“我和陆家是邻居,我们俩家船挨着船呢。”
李婶的笑热情而真挚,就好似和丁大娘十分熟络一般。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几步走到了丁大娘面前。丁大娘手中的篮子,荷叶包的严严实实看不清楚到底放的是什么,却让李婶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
“丁大娘您来都来了,这么客气做什么?”
李婶嘴上说着,手已经伸出来,准备去接丁大娘手中拎着的竹篮:“我来,我来,怪沉的。”
丁大娘忙闪身避开:“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她可不是什么无知的妇人,在蒋家坝和自己当家的卖了二十多年的肉,丁大娘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这个陆家的邻居,想帮她拎篮子是假,想占便宜是真吧。
李婶并没有觉得自己行为有什么不妥,见丁大娘让开,还是客气地引着丁大娘往陆家的渔船走去。
她虽然有点小心思,可还不至于真要去占丁家的便宜。
“那行,您慢点。陆嫂子,你家来客人啦,是镇上丁家肉铺的丁大娘。”
虽然篮子没接上手,可李婶一边喊着邱氏,一边还是一眼一眼地往丁大娘手中的篮子里瞄。
也不知道篮子里放的什么,一看就沉甸甸的,上面还盖着荷叶,包裹的严严实实。
也不知道防着谁呢?
李婶嗅了嗅鼻子,隐约能闻到一股猪膻味,里面还夹杂着臭烘烘的腥骚气。
丁家是杀猪的人家,除了肉就是肉,总不能来他们船上还带了鱼过来。
再说,李婶的鼻子可灵光的很,她闻闻味也知道,这篮子里装的肯定有肉,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早市剩下来的缘故,隐约有些猪屎臭。
就是不知道这肉是什么肉,是昨天晚上陆家买的猪大肠,还是那种带着肥肉的大块猪肉。
想想自己都多少年没尝过猪肉的味道,李婶笑的越发殷勤,恨不得能将丁大娘拉到她家船上才好。
邱氏出来的时候,李婶还在和丁大娘东拉西扯地说话。
看见来她家的是丁大娘,邱氏一愣。
就算陆家从来没去丁家买过肉,邱氏也是知道这个丁大娘的。
蒋家坝镇子不大,肉案却有四家。
虽然,四家肉案都不在一起,生意最好的却是后来者居上的丁家。
丁大娘是镇上的姑娘,五六岁的时候亲娘就死了,没多久亲爹就娶了后娘。后娘没生养的时候待丁大娘还不错,没两年后娘生了儿子,就开始糟蹋才七八岁的丁大娘。烧火做饭,洗衣种地,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叫一个孩子给做了。
后来丁大娘就被舅舅接回了家养到成人,嫁的夫家是乡下人,丁老大家里兄弟八个,穷的叮当响。
也不知道当时的丁大娘怎么看上了丁老大,还愿意嫁到乡下去受苦。
丁大娘嫁给丁老大后,丁大娘那个做亭长的舅舅就给丁老大在镇尾谋了块地方,专门杀猪卖肉为生。
丁老大刚来蒋家坝,身上穿的裤子都是借的邻居家的。
没几年,靠着一个肉案,就在镇上建了十间青砖乌瓦的大瓦房。
丁大娘又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个个生的五大三粗,在蒋家坝因为有丁大娘舅家的帮助,日子过的越发好了起来。
邱氏没想到来她家的人会是丁大娘,她家和丁大娘之间的交集大概也只有昨日,小四她们卖了粽叶又在丁家买了猪脚和猪大骨,还得了丁大娘送的一挂肥肠。
昨日中午肥肠烧的好,下午小四还和小鱼给丁家送了一碗。
到底是人家送的猪大肠,邱氏也没小气,用家里的大碗装了满满一碗,又用洗干净的荷叶包好,才让小四小鱼送去。
邱氏看着站在岸边的丁大娘,心里一咯噔。不会是丁家吃肥肠不适应,吃坏了肚子吧?
“丁大娘?”
邱氏迟疑了一下,才笑吟吟地铺了跳板准备下船,“怎么有空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了。”
丁大娘也是个爽利的性子,她乐呵呵地一笑,看了一眼右手边的小孙女:“我家小孙女和你家两个孩子玩的好,这不,非闹着要来找哥哥姐姐玩。”
说着,丁大娘还回头客气地冲李罐罐娘笑了笑:“多谢这位小嫂子,我带孙女去船上看看,你下次要是去我家肉案上买肉,我一定让我当家的给你的秤高高的。”
这话说的其实也只是客气话,丁家在蒋家坝的生意好,连邱氏和李婶都认识,就是因为丁老大买卖公平,足斤足两,从来不干坑蒙拐骗的事情。
李婶眼见邱氏出来接了丁大娘,自家沾不到便宜,也不恼。
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丁大娘上了陆家的船。
毕竟,陆家吃肥肠,她家可是沾了光的。
这次丁大娘拎来大半篮子东西,到时候邱氏手松一点,说不定她家坛坛罐罐就能多吃两口肉。
第32章 肉案
在船舱里逗着陆小五学走路的陆飖歌,看见丁大娘带着孙女来也是一愣。
昨日里,他们家吃了丁大娘送的肥肠,陆飖歌可是听说了丁家在蒋家坝的发家史。
原本蒋家坝肉案最大生意最好并不是丁家,而是一个叫武大的人家。
武家生意好,可备不住那个叫武大的人心坏。
武大的肉案是从他爹手里继承的,他爹又是从武大的爷爷手里继承的。在蒋家坝,武家的肉案没个百八十年,也有好几十年了。
镇上另外三家肉案,其中有两家都和武家沾亲带故。
一个是武大的堂兄弟,另一个是武大的表兄弟,只有后来的丁家势单力薄,地方偏肉案也小。
按道理,丁家来卖肉,是争不过武大的。
谁也没想到,丁家在镇上卖肉不过几年,蒋家坝武家的肉案就撤了。
要怪,也只能怪武大做生意不诚实。
武大是个喜欢贪图小便宜的人,经常收了乡下的病猪死猪上来杀。
人穷的时候,就没有说病猪死猪不能吃的,乡下人更没那么多讲究,谁家的猪病了死了也舍不得扔了。
武大为了赚钱以次充好,价格却是一直按的鲜猪肉的价格走。
就这,武大还不满意,经常缺斤少两,客人但凡敢质疑一句,他就能骂骂咧咧骂上半日。
倘若这质疑的客人不是镇上的,而是乡下的农夫,难得来镇上买一次肉,他能直接将肉扔到对方脸上去。
肉被扔脏了不说,钱还要一文不少地给付清。
乡下人,原本就对镇上人有些发憷。武大又是个杀猪宰羊做买卖的,手里还握着尖刀。平日里,谁也不会真去和他吵闹。
丁老大来蒋家坝杀猪卖肉,一开始也是被武大追上门骂。不过,丁大娘的亲舅舅是镇上的亭长,武大就算再横,也不敢闹的过分。
况且丁家的肉案在镇尾,离镇中心菜市远,几乎都做的闸口生意,并没有抢武家多少生意。
平日里都是武大嘴上骂骂咧咧说着丁家的坏话,丁老大和媳妇丁大娘却从来都是笑脸迎人,没有说过武大一句不好。
丁大娘人长得好,肉案也收拾的干净,一张巧嘴更是个会说的。生意再小,她都能给客人点添头,让客人舒舒服服十分满意地买一回肉。
前前后后七八年,蒋家坝的四家肉案生意还算做的平稳。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在镇上再摆个肉案,总能挣个三瓜两枣。
可蒋家坝人流再多,也已经有四个肉案,要想在这里再插一脚已经很难。
几年前,武大去乡下收了死猪回来卖,恰好那个卖死猪的庄子上的人去武大摊子上买肉就遇上了。
这人来买肉也是因为知道武大家卖的死猪肉,想图便宜。
谁知道,武大不但没便宜卖,还缺斤少两,被指出斤两不足死猪还卖这么贵,武大嘴里却不干不净地不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