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飖歌绞尽脑汁想,却怎么也想不起。
也许,那一场大火,红鲤鱼变成了烤鱼。
或者,因为它们在水里,没有被烈火波及,后来被人抓走,要么送人,要么宰杀,要么就养在某处池塘。
“小四,小四,你醒醒。”
迷迷瞪瞪,好似有人在用力拍打她的肩膀。
陆飖歌挣扎着想将拍打她的人推开,用这么大的力气,拍得她肩膀都快要脱臼了。
她挣了几次,都不能动,那拍打的人好似被人扯开。
肩膀不痛,陆飖歌放下心来,人又陷进了梦魇中。
这一次,还是那个大火肆虐的夜晚。
少年黑马羽箭,弯弓的时候,唇角微抿,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是他吧?
一定是他吧?
是他一箭穿心,送了小飖歌的命,才使得小飖歌的牌位出现在陆氏祠堂,又被陆全偷了出来带回小新庄。
爹娘将小飖歌的牌位藏在灶间,必定是想趁烧火的时候丢进灶膛焚烧了算了。
可她不想。
这个黑色的灵牌,是小飖歌在这世上唯一能让人记得的地方。
如果连她都任由陆全夫妇将小飖歌的灵牌烧毁,那么这个世间就再无人能记得她了。
知道她还活着的,不会怀念小飖歌。
以为小飖歌死了的,还想用她的早逝,用一方小小的灵牌将她禁锢在陆家的祠堂里。
她不会让人毁了小飖歌的灵牌的,她要把它藏起来,祭奠她,记住她。
烈火越烧越旺,陆飖歌好似被人举过头顶,扔进半虚空一个黑色的漩涡里。
无数的星空碎片,在眼前闪耀,她在黑色的夜里蹒跚而行,不知道前方何处,也不知道该去哪。
“飖歌,走啊,不要回头。”
是爹爹的声音,爹爹在大声喊让她走,让她不要回头。可她很想回头,想看看爹看看娘,看看哥哥。每一次,在她停脚的时候,总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推着她跌跌撞撞往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
陆飖歌闭上眼,想着,我睡一会,就一小会。
爹爹,飖歌累了,飖歌就睡一小会,醒了就走。
再也一睁眼,眼前是一个红砖砌成的大院子。砖墙只到她的胸口,上面插满了一根根笔直的铁棍。
隔着铁棍组成的栅栏,她看见十几个穿着奇怪衣衫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
几个男孩子追着一个圆圆的球在奔跑,另几个女孩子在另一边跳房子。
陆飖歌没有踢过那种圆圆的球,但是她见过族里的那些女孩子在打谷场上跳房子。
她呆愣愣地站在院墙外面望着,很想进去和他们一起玩,可她又怕这些孩子如族里的孩子一般,见她来了就如鸟兽散。
很快,一个穿着短衣长裙温柔的女人出来。
“你叫什么?”
“我叫陆飖歌。”
“你从哪里来?”
“不……不知道。”
“不知道啊!”
说话的女人慈爱地笑了起来,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温声道,“我也姓陆,你可以叫我陆妈妈。这里是福利院,这里的孩子都是没有爸爸妈妈或者被爸爸妈妈遗弃的孩子。你要是没地方去,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不好,我有爹娘兄长的。”
陆飖歌杏眼圆睁,拼命的想,拼命的想却想不起自己的爹娘兄长去了哪里。
“你有爹娘兄长啊?”
陆妈妈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面前的陆飖歌。
陆飖歌的视角一转,就看见那日立在陆妈妈面前的自己,一身藕荷色衣裙,宽大的裙摆绣着繁琐的花纹。春风带着花香柔柔地绕过女孩的裙角,裙摆微扬,腰间的禁步却纹丝不动。
抬眼细看,少女乌发如墨,只用两条藕粉色的系带挽着两个揪揪,剩下的发丝直垂腰际。小脸蛋上未施粉黛,洁白的皮肤犹如刚剥壳的鸡蛋,几根发丝淘气地在白嫩的脸颊上跌落,让人不由心生喜爱怜惜之情。一双杏眼仿佛盛满整个星空,闪闪发亮,她冲面前的人露齿一笑,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可爱如天仙。
看着自己当时的装扮,陆飖歌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看见了小飖歌的样子,还是她原本就是小飖歌,在家逢大难后被送到了千年之后?
陆妈妈的声音如记忆般温暖:“那你愿不愿意就在院里住着,等你爹娘兄长来找你,你再跟他们回去?”
“我愿意的。”
陆飖歌看着小丫头点了点头,主动牵住了陆妈妈的手,“你就留我一两日就可,我爹我娘,还有我两个哥哥会很快来找的。”
后来,后来她就在福利院住下,和那些无父无母被抛弃的孩子一起上学读书,长大成人。
直到,她再一次回到这里。
第159章 今世
陆飖歌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都梦见了什么?
是她,不对,是小飖歌,在出事的那日被爹爹扔进了时空漩涡,穿越到了福利院,被陆妈妈收养。
然后,小飖歌在福利院长大,直到大学毕业,准备回福利院的时候,在博物馆看见了一只璎珞。
她被时光又一次送回了幼年,家里出事的时候。
那她到底是谁?
她就是那个叫陆飖歌的小姑娘?
原来,她们一直都是同一个人?
陆飖歌懊恼地一拍脑袋,她以为自己是种田经商混吃等死,谁知道却是复仇回归涅槃重生!
“小四,小四,你醒啦。”
邱氏推门,看着傻坐在床上的陆飖歌,忙放下手中的大碗,激动的走了过来。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说着,邱氏擦了一把泪,狠推了一把坐在床边打瞌睡的陆小鲤,“你个死丫头,你说你要看着小四,怎么睡着啦?”
“娘。”陆小鲤揉着双眼,有些委屈地瘪嘴。
她也不想啊,可她守着小四,到了下半夜实在困的厉害,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行了,小四醒了就好。早食好了,你去吃一口睡吧。”
等陆小鲤揉着双眼,迷迷瞪瞪出去了,邱氏才带着歉意替小鲤解释:“小四啊,你也别怪你二姐,你烧了两日夜一直不醒。昨晚是你二姐陪你的,估计是太困了,没留心……”
“娘。”
没等邱氏说完,已经走出去的陆小鲤猛地回头,冲了回来,“小四醒了?小四你醒啦?”
许是晚上没睡好,或者是坐久腿麻了,小鲤冲过来的时候身子一软,踉跄了两步,噗通跪在床前,如果邱氏提了一把,她就直接扑跪在地上去了。
那一身跪得声音老响,陆飖歌听着都觉得疼。
可陆小鲤一点都不觉得,只抓住小四腿边的被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
“嗯,我醒了。”
陆飖歌抬手按住陆小鲤的手,“二姐,我没事的,你别哭啊,我真的没事了。”
陆小鲤欢喜的直点头,任由晶莹的泪水扑簌簌往下落:“嗯,我知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时,刚起床的陆小青和陆小鱼也跑了过来。
“小四,你醒啦?”
“小四,你还热吗?”
邱氏含着泪让开位置,任由小姐妹三围着陆小四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她们都高兴坏了,小四发热,昏迷不醒的时候,爹娘哭得眼都肿,娘还埋怨爹为什么要把那灵牌带回来,肯定是因为那灵牌妨碍住了小四。
听说是灵牌妨碍住了小四,小鲤也吓坏了。
灵牌可是她从灶房翻出来的,当时小四也在。
小鲤认定是她的错,半步不离地坐在小四床前不吃不喝,深怕她醒不过来。
昨天晚上估计是太困了,天快要亮的时候熬不住了,陆小鲤就趴在小四的床边打了个盹。谁知道就在这时,小四醒了。
等陆小四梳洗干净,喝了点米粥,换了干净的里衣袄子坐在廊檐下晒太阳的时候,一大早去接谢大夫的陆全也回到了家里。
陆全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屋檐下的陆小四,惊喜的叫出声来:“小四醒啦。”
“嗯,醒了。”
邱氏忙迎了上去,“谢大夫,快来看看,我家小四醒了。”
“醒了好,醒了好!”
陆小四醒了,最高兴的是陆家人,然后就是谢大夫。
只要陆小四醒了,他就不用早早被陆全从温暖的被窝挖出来,再饿着肚子,顶着寒风往陆家赶。
虽说没多少路程,可谁也不愿意大冬天的一大早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吧。
这两天,谢大夫早上被陆全接来,等到下傍晚的时候才被陆全送回蒋家坝。
谢大夫原本是不大愿意在这里一待就是一天,老谢大夫现在已经很少坐诊,他要是不在药店,店里就要关门。
可陆全这次无论如何不答应,软磨硬缠一定要谢大夫守在家中等小四醒来。
最后,谢大夫被磨的没有办法,只好答应,早出晚归,让陆全接送。
这不,一大早,天黑没亮,陆全就划了船去蒋家坝接谢大夫。
谢家药店的门是被他敲开的,等谢大夫醒来简单梳洗,就被他拖上了船。
谢大夫这两日,早中晚三顿饭,都是在陆家吃的。
陆家虽然日子过的不差,邱氏和小青的厨艺也不错,可再好吃的东西也得有个好心情。
谢大夫这两日的饭,不能用难吃来形容,只能说纵然是山珍海味,他也有些食不下咽。
谁乐意吃饭的时候对着一家子强颜欢笑的人同桌吃饭。
“这人醒了,热也退了,就没事啦。”
谢大夫给陆小四搭了脉,又开了几副药,“等会陆大哥跟我重新去抓药,这药再吃几副就好。”
邱氏端了一碗糖水蛋过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小心翼翼问道:“谢大夫,小四这次热是不是吹了冷风?”
陆全带着小四去东阳郡,行的船,湖上风大。
邱氏就觉得,小四这次发热,肯定是陆全没照顾好,吹了冷风。
再加上陆全带回来的那东西,孩子肯定是惹了邪气,才昏迷不醒。
“是吹了冷风没错。不过啊……”
谢大夫写好药方,美滋滋地端起一旁的糖水蛋吃了一口,半天才继续往下说道,“不过这孩子身体还是春天的时候伤的重了些,有了亏空。这不,天气一变,这弊端就出来啦。”
他这样一说,陆全和邱氏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懊恼。
身体有了亏空,那是因为没养好啊。
为什么没养好,还不是他们家生活不好,才使得小四身子有了亏空。
想到小四醒来的那一段时期,邱氏日日给她熬米粥,在邱氏看来,这就是顶好的。
可从小四身子有了起色,他家和丁大娘家,还有李掌柜家有了交往,才发现,米粥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吃食。
要想把身子骨养好,得日日吃米饭,吃鱼肉蛋才好。
邱氏低下头,没忍住,泪水砸在了布鞋上。
那位小公子可是给了两百两银子,自己为什么不从这两百两银子里取用些给小四养好身子。
当时她为什么就那么认死理,一定要把这银子给小四留着。
如果当时她拿出个几两把小四身子养好,小四也不至于现在身子有了亏空。
第160章 亏空
陆全比邱氏想的更多。
他觉得,小四之所以受了风寒发热不醒,身子没养好是一回事,还有就是可能这孩子脑子用多了。
自从小四来了家里,家里日子越过越好,这些可都是小四想出来的。
就那么大一个孩子,人也就那么大一个脑袋。
他们天天想着多打些鱼,能多吃顿饱饭就行。可小四不一样,她想的那可都是费脑子的东西。
吃的和大家一样,再比大家费脑子,这身子能不亏空吗?
还有那灵牌,那东西是他在陆氏祠堂里带出来的,也不知道沾了多少阴气。
被他一路带回来,又被这孩子翻出来,能不冲撞了吗。
小四病了后,陆全和邱氏两个将小四的屋子给翻了个遍。
灵牌是在靠床的墙上找到的,那面墙,被小四掏了个比灵牌略大的洞,灵牌用红布裹着放进去,她又在洞上面糊了一张画过画的纸。
要不是邱氏细心,他们差点就把那张纸给忽略了。
找到灵牌,陆全犹豫了一天一夜,见小四高热不退,终于在第二日晚凌晨的时候,将这灵牌和邱氏折的元宝还有纸钱一起烧了。
陆全烧纸,邱氏念叨。
话都是说给陆远山夫妇听的,让他们在地下保佑飖歌,可千万别让孩子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再病了。
飖歌还没死,这灵牌就不能用,让他们收到灵牌后就去阎王爷那里说说,可别再害孩子。
这事,你要是不信也就那样。
可陆全两口子都信,烧了纸钱回来,躺床上一闭眼就睡着了,醒来后不久小四就醒了。
这不是灵牌的事也是灵牌的事,反正这次小四生病,邱氏是赖上陆全了。
说他不仔细,风大没让小四把袄裹好。
说他没脑子,竟然把灵牌那东西带回来。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陆全的错,不是他小四就不会生病。
陆全唯唯诺诺,既不敢反驳,也不敢生气。是他错都是他错,只要小四能醒,他愿意替孩子病着。
说完陆全,邱氏又抱怨自己。
她如果不让小四跟着陆全去东阳郡就好了。
她如果在船上准备个炭盆,给小四抱一床被子也许就没事。
还有陆小鲤,因为自己好奇去灶房翻出灵牌,就觉得小四病了怪她。
就连小青和小鱼都找到了小四生病,是她们没照顾好的借口。
全家人唉声叹气,只有陆小五懵懂,总指着陆小四的窗户叫哥哥。他是在问,哥哥怎么不出来陪他玩。
陆全夫妻心里都有些内疚,对小四的病就越发看的重了起来。
只有谢大夫,慢吞吞吃了一碗糖水鸡蛋,又在陆家喝了一碗米粥,啃了小半块饼子,又摸了摸小四的脉,才由陆全送回蒋家坝。
等陆全撑船走了,谢大夫回到药店,提笔磨墨写了封书信,详详细细将这两日陆小四高热不醒,陆全夫妇言语里有事隐瞒的事情给写清楚,才封了书信揣进袖袋里出了门,往依红楼走去。
依红楼的大门口,巧儿刚买了个热腾腾的烤红薯,准备进去送给姑娘。
天冷了,也不知道咋地,姑娘这两日的胃口突然不好了。
巧儿费尽心机地去镇上淘吃食,想着能让姑娘多吃一口也是好的。
还没进门,就看见谢大夫从药店往这边来,巧儿不屑地啐了一声,捧着烤红薯噔噔蹬上楼。
“姑娘,姑娘,谢大夫又来了。”
二楼走廊上光照处,美人儿正懒懒地斜躺在摇椅上翘着脚晒着太阳。
大朵牡丹玫红色锦缎小袄,领口敞开,露出嫩白丰韵的胸部。摇椅轻晃,逶迤拖地的浅青色荷叶裙掩不住脚下的风流。美人儿的脚下,穿的是素缎的绣鞋,一只绣的是鸳鸯交颈,另一只绣得是毛色艳丽的雄鸳鸯压在灰毛的雌鸳鸯身上。
两对鸳鸯,活灵活现,扑灵灵地闪了人眼。
听见巧儿的脚步声,美人儿一抬头,乌黑的鬓发低垂斜插一支七宝蝴蝶流苏簪,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缀下,映得花容月貌如出水芙蓉一般。
听见丫鬟的声音,美人只眼皮微挑轻嗤了一声,才接过巧儿递过来的红薯,一点一点啃着。
巧儿在一旁用热水湿了帕子,备着准备给姑娘擦手,见姑娘不动,忍不住问道:“姑娘,您不进屋去啊?”
每次谢大夫来,姑娘可都是把她赶出去,两人关门在屋里待上小半日的。
怎么今日坐着不动了呢?
“不急。”
谢大夫上楼的时候,美人儿才将烤山芋的皮撕开,见谢大夫直接进了屋,她也不急,细嚼慢咽地吃了半个烤山芋,将剩下的半个递给巧儿,才擦了手进屋。
巧儿跟在身后帮着姑娘关好门,侧耳听了听屋里动静,三口两口吃了剩下来的半截烤山芋,端了水往楼下去。
每次谢大夫来,姑娘连门都不要她守着。
也不知道姑娘怎么想的。
平日里,有一两位姑娘觉得顺眼的客人被请进房里,折腾的胡天胡地的,没有小半日是不得消停的。姑娘待客,都会让她在门外守着,里面的动静一停,她好招呼楼里的粗使婆子送热水进去。
只有谢大夫来,姑娘不但不要热水,连门都不要她守。
要是她以后能像姑娘这样自在就好了!
巧儿美滋滋的想。
楼里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接哪位客人,每日接多少个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只有她伺候的姑娘不一样,她们家的姑娘,接客人也要看她心情的。
姑娘高兴了,就挑顺眼的客人伺候个一宿半日的。姑娘要是不高兴,能连续几日都不让客人登门。
楼里的妈妈那么凶,也不敢惹着姑娘。
以前姑娘没来的时候,妈妈多凶。
楼里其她的姐姐要是敢说客人来不接待,妈妈能使人把姐姐打死。
只有她们家的姑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妈妈还要用胭脂水粉精巧的簪环哄着,更别说给姑娘脸色看了。
“哎,要是等我长大了,能像姑娘一样长得好看有本事就好了。”巧儿叹了口气,将盆里的水倒在院子一角的花丛下。
仰头看了看二楼紧闭的窗户。
姑娘昨个说,说她最迟腊月初就要走。
她没敢问姑娘要去哪,心里惴惴不安的是想着,姑娘走了她怎么办?
服侍姑娘这段日子,是她在依红楼最舒服的日子。
要是姑娘能带她走就好了,她愿意伺候姑娘一辈子。
第161章 差爷
陆飖歌的这一场病,进了腊月才被邱氏许了下床出门。
一下床,陆飖歌第一件事就是请大姐帮她烧水,她要洗头洗澡。
这几日躺床上,她觉得人都快馊了。
再不洗,她恨不得将自己这幅躯壳给扔了才好。
邱氏不能理解小四在寒冬腊月也要隔三差五洗澡,就像小四不能理解庄子上孩子一个冬天不洗澡一样。
好在邱氏这人爱干净,家里几个孩子包括陆全走出去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虽不像陆小四洗澡洗头那么频繁,陆家人还是会隔几日在灶房烧上热水,一家人排着队,轮换着洗澡洗头。
如果天气实在冷,不能洗澡,每晚邱氏也会让家人和几个孩子洗脚擦身子。
至于几个孩子包括家里大人的头发,那更是隔几日都会洗干净。
邱氏的爱干净,在野码头是出了名的。
谁也没想到,陆家养的大小子陆小四更爱干净,听说,陆家大小子洗脸一个盆,洗脚一个盆,擦身子一个盆,洗澡又是一个盆。
听说,陆家搬新家的时候,大大小小的木盘就买了十来个。
用马二婶的话来说,陆家要是都像小四这么讲究,那这盆就得准备一间屋子堆放。
一般的人家,全家洗脸公用一个盆,还可以洗手洗菜。
然后全家洗脚擦身子洗澡也用同一个盆,冬天泡脚的时候,半盆热水,几双脚塞得满满当当。
洗完脚,那水黑的都有些粘稠。
野码头最不讲究的是狗蛋家,听说他家只有一个木盆。
也不知道他家洗脚洗菜洗脸是不是共用一个盆?还有狗蛋那不咋爱收拾家的娘,狗蛋娘天冷后从来不洗脚不擦身子,说是费柴火!
要是让陆小四生活在狗蛋家,整天面对着爱流鼻涕的狗蛋,还有他那不咋哎收拾的娘,她觉得她大概恨不得再死上一次。
腊月初一刚吃了晌午饭,两位差爷在村正的带领下进了小新庄。
小新庄原本是没有这个庄子的,因为野码头的人买了李掌柜的地,住了这几户,形成了个小庄子。
这片荒地原本就在蒋家坝镇子和五墩村村的地界,当初李掌柜买地的时候,是买的五墩村村和蒋家坝几家的地。
等野码头人搬到这里,五墩村的村正就上了门,说他们的地头是在五墩村的地界,他们的庄子就归五墩村管。
陆全他们也闹不明白这事,既然有人管,是归镇子上管还是归五墩村管,他们是无所谓的。
就这么,小新庄就成了五墩村下属的庄子。
村正自从野码头的人搬来后,来过几次,和大家伙勉强混了个脸熟。
两位差爷这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是来核对小新庄的住户人口还有田亩数,顺便通知小新庄的人,外面已经改朝换代,现在的朝廷叫大商国。
不过,陆小四听丁大伯说起过。
大商国虽然占了京城,陈权也在京城称王,可旧朝并没有被灭,皇帝的不知道第几个儿子,带着文臣武将逃到了苏州府,现在在那边驻扎下来,自封为王。
新朝统治着江北,旧朝去了江南,两个朝廷对立,谁也不知道哪一天是东风压倒了西方,还是西方压倒了东风。
尽管旧朝还在,可蒋家坝属于江北,自然是属于新朝。
而这次差爷来,他们是来催缴皇粮的。
“交皇粮?”大家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纷纷嚷道,“皇粮我们已经交了啊,怎么又交?”
瘦差爷斜倪着面前的众人:“交了?交给谁了?”
众人纷纷嚷了起来。
“交给镇上了啊。”
“我们收完粮就交了。”
“对呀,我们粮都交了,哪有交两次皇粮的道理?”
“道理,你们给爷说道理。”瘦差爷撸袖子叉腰站在众人面前,气势汹汹地指着大家伙的鼻子骂,“你们交的粮给谁了我们可没看见,现在可是新朝,你把粮交给我们大商朝了吗?”
交给大商朝了吗?
可他们今年的税粮已经交了啊,再交,那还有人活路吗?
虽然说今年的税粮是李掌柜的交的,可现在再交,难道还要去扬州找李掌柜再交大商朝的税?
可他们去哪找李掌柜去,人家都搬到扬州去了。
再说,找李掌柜,人家也不会承认啊。
人家李掌柜卖地给你的时候可还是旧朝呢,大商朝的税让人家李掌柜交,也没这个说法啊!
想到李掌柜,李四喜心中一动,搓着手上前说明情况:“两位差爷,这田地是我们秋后刚买的,粮食收了才算我们的。这交皇粮怎么也轮不到我们不是。明年,明年我们交……”
“啊呸。”
瘦差爷一口吐沫差点吐到了李四喜的脸上,“你说啥就是啥,怎么这么能呢?我不管以前的地是谁的,也不管你们地是什么时候买的。上次爷来登记田地人口的时候你们怎么说的?你们可说了,这地是你们的。地是你们的就要交皇粮,不交,就去县牢里说吧。”
说着,轻蔑地撇了众人一眼,“我可告诉你们,你们把皇粮交给前朝的事情,我们还没和你们算这个帐呢。交粮给前朝,你们安的是什么心。让前朝的那些残兵败将吃饱了好和我们大商朝作对吗?”
说着,瘦差爷又狠狠往地上吐了口浓痰,抬脚用力地碾了碾:“呸,做梦去吧。”
张三也忍不住讨好地凑上前:“不是,差爷,您不能这样说啊……”
“不怎么说咋地?你们连皇粮都不想交,是不是还想着前朝,我可告诉你们,今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一亩地只需要交粮三十斤,这可是陛下给你们的恩典,你们不谢恩不说,还敢吵吵闹闹?我看你们是反天了,不想好了。”
说着扭头指挥跟他一起来的胖差爷,“老钱,你去将那文书给贴墙上,谁要是不交皇粮,那就去大牢里跟爷说话。”
跟着瘦差爷一起来的钱差爷怜悯地看了一眼惶恐不安的众人,将催缴皇粮的文书往陆家的院墙上一贴,用力拍了拍。
贴了告示,两名官差气势汹汹地走人,理也不理这群无助的乡人。
第162章 幌子
“这可如何是好。”马老大抱头蹲在地上。
全家累死累活起早贪黑忙了那么些日子,承了李掌柜的情,今年才得了百十斤的余粮,现在这一交,他们等于一粒粮都没有,还有可能要倒贴,这个冬天可怎么过。
狗蛋爹:“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啊,哪有粮食来交皇粮啊?”
李四喜:“就是,这旧朝交了还要交新朝,那旧朝要是再打过来,难道还要我们再交一次。”
“李四喜。”陆全忍不住大喝一声,“瞎咧咧啥呢。”
什么新朝旧朝的,这也能瞎说的。
“就是,你们是不想好了吗?这话也能随便说的。”站在原处没走的村正气得直跺脚,“你要是想死就远着点,别拉着大家伙给你垫背。”
村正现在心里可后悔着呢,早知道自己就不多事,把野码头这群人给并五墩村里了。
他原本见野码头这些人买了李掌柜的地,特意在镇上来人前,把庄子划到五墩村。
这样,以后不管是交皇粮还是做河工,都要经过他的手。
别看小新庄人少,可这庄子基本都是能做活的劳力,就那么几个孩子也都半大了,再几年都能下地的。
还有那陆全,一家就买了几十亩地,可见手里是有点余钱的。
听说他们在野码头编鳝笼,卖到了扬州,才有银钱买地建房的。
要是把他们拢到五墩村名下,以后李掌柜要是回来,他们庄子再做那鳝笼生意,他来说说,村子里的闲人也能挣个三瓜两枣不是。
马二婶索性坐在地上拍腿大哭起来:“村正啊,这粮……这粮我们没得交啊,总不能让一家老小饿死吧?”
“就是啊,村正,我们刚买了地,哪有粮交啊!”李婶跟着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了起来。
村里的几个妇人想到家里好不容易余的那些粮,都拿出来还不知道够不够用交皇粮,就觉得这天都塌下来了一般,一个个忍不住抱团哭嚎起来。
“行了,别嚎了。”村正拍了拍陆全的肩膀,扯着嗓子喊道,“你以为就你们小新庄交皇粮,我们都得交,一家都不能少。你们只有三亩地还好,人家陆全,还有村子里那些大户几十亩地可怎么办,他们得交出多少粮出去,你们算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