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调动心知肚明。
南淮意不选水月轩办成人礼,还有一个原因。
那儿太脏了。
脏的不是地方, 是往来的人。
这两年水月轩生意越来越好。
外边的人瞧着不知道。
里边的人却是清清楚楚。
这些钱色的交易, 越来越频繁猖狂明目张胆。
又乱的很。
只今年一年, 这才是过了不到一半。
就南淮意听说的, 在水月轩出的什么捉奸的戏码,女朋友来抓男朋友的,也有妻子来抓丈夫的,零零总总算起来,已经有七次了。听着不多, 但每月一次的频率, 对于水月轩这样的地方来说,绝对不算低了。
南淮意不属意这样的地方来办成人礼。
就像是一块去不掉的糟污, 平白无故地给成人礼染了一块。
怎么样都去不掉了。
彻彻底底地坏了成人礼的底色。
不过这样的话,他不好直白地说出来。
反倒会显得他像个异类似的。
南淮意懒得惹人注目,也懒得口舌之争。
更懒得哪一日被人问起来,或是做了谈论里的主角。
所以只是说。
要找个新鲜的地方。
没成想到底还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南淮意重重地冷笑一声,烦躁地拿起剩下的那几张纸,看了一页,兴致缺缺,看不进去,塞回抽屉里,索性是眼不见心不烦。
也有件好事。
围巾终于是快织完了。
就剩那么一点扫尾的功夫。
他稍稍往后坐了一点儿,拉开另外一个抽屉,拿出围巾来。
南淮意挑的颜色是米白色。
在这个方面,他一直保持着一种近乎于直觉的审美。
向来是,譬如觉得冬天适合暖色,觉得夏天适合亮色,保持着这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对于色彩的选择和搭配。进店里,要紧的是先挑毛线颜色,只瞄了一眼,就定下来了。
至于那三个字母的毛线颜色,要处于米色和白色之间,只稍稍淡了些,不至于太显眼而显得突兀,也不至于藏在里边让人看不见这个小玄机。
南淮意把两根毛线针搁回抽屉里,围巾展开,分别用两只手抓着两边,展开,满意地打量着他自己织出来的这条围巾,忽然,不知道怎么的,抿了抿唇,耳根红了一片。
南淮意给许逐溪成年礼下了大功夫。
这点,许逐溪也能知道。
她虽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但就是知道他在谋划什么惊喜。
世上的道理大凡如此。
因为人的行动和情绪总是藏不住的。
特别是在自己爱和爱自己的人的眼睛里。
大凡稍微不同于往常的举动,都能让人最终窥出玄机。
这就好比,许多女朋友在自己男朋友求婚以前,总是能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将要被求婚了似的。另外一个就是,日期总是特殊的,被爱的人总是晓得在一个特殊的日子里,不管是什么节日,还是什么纪念日,是一定会迎来一些不同往常的庆贺和礼物的。
譬如过生日,又或是情人节,不论是对于家人亲戚,还是恋人伴侣,主人公总是晓得,自己在这个日子,是会迎来惊喜的。一是因为这是个特殊的日子,二是因为自己在被爱着。
故而,我们常知道,有的孩子会因为过生日那天没有迎来父母的礼物,又或是陪伴,而感到难过;有的恋人会因为生日或是情人节又或是什么纪念日,同样因为在那一日没有获得幻想中的惊喜礼物又或是什么别的,而感到难过,甚至会大吵一架直到分手。
其实难过的悲伤的,真是因为没有得到物质上的期许吧。
那倒不是这样的。
真正难过的,实际上是一种幻想中的落差而已。
来自于理想和现实的落差。
那就是我们以为自己被那样充沛地热烈地爱着,可实际上,却并没有那样的浓烈的囊括一切的爱意;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地位,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的重要。
争吵哭闹。
都只是用来确认自己的地位的手段而已。
所以许逐溪早就“知道”。
等到她生日这天,是一定会有惊喜的。
尤其这不是寻常的生日,这是她的成年的生日。
“南淮意!”
许逐溪从门框探出个脑袋。
“砰——”南淮意差点一脚把衣柜的隔板踹断,又“砰——”一声,关住衣柜的门。这下才真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他刚回来,鬼鬼祟祟地从公文包里摸出围巾,正预备拿出衣柜里藏好的那个礼盒,把围巾放进去,然后再用丝带扎个蝴蝶结打包一下,最后再藏进衣柜里。没想到刚把围巾拿出来,逐溪就来了,只得是胡乱地一把塞进去,又扯下外套盖住。
关了衣柜门,南淮意面上是全神贯注地和逐溪说着话,心里边还在想,刚刚那外套是把围巾盖住了没?别等会儿万一要开衣柜,让逐溪一眼就看见了,那我这功夫不是就全都白费了。
转念一想,我也不能那么紧张,总站在衣柜前边,那不明摆着衣柜里边肯定是藏着什么东西,那这就更不好了。
想到此处,南淮意往旁边移了一步,刚离开这个衣柜的门。
下一秒,见着许逐溪往他旁边凑过来,离着柜子近了,他又飞快地站回去。
好吧好吧。
他告诉自己。
没关系,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能让逐溪看见是最重要的。
不然惊喜就不能算是惊喜了。
于是很滑稽的一面就这么出现了。
像是守护着什么宝藏,不对,这样不准确,更准确的应该是,许逐溪发现,好像是围绕着衣柜,往南淮意身上缠绕了个什么无形的锁链,他是时时刻刻地绕着衣柜的门,左挡右拦,
于是,许逐溪不得不想到。
看来她的生日礼物一定藏在这里边了。
所以她很“体贴”地远离了这个衣柜,留出好长的距离,以便南淮意能够安心地放松下来,也稍稍地离开那衣柜,不必将那里看的那么牢了。
一个礼物的成功送出。
一个惊喜地成功完成。
往往是需要双方面的配合的,才能皆大欢喜。
“我今年过生日,就不要请那么多人了。”许逐溪坐在沙发里。
她握住他的胳膊,“跟好多人都不熟啦,现在班里的同学,大家也都是同学,之前的好多同学我都不怎么联系了,可能有的路上碰到了都说不定认不出来呢,就只有唐甜、许之夏、赵景泽她们这几个好朋友。”
“这很正常,不要难过。”
南淮意摸她的脑袋,“很多人都只是阶段性的友谊,人本来就是这样的,这一辈子,能有一两个关系很好可以一直保持下去的朋友已经很不容易了。也没有必要要和每一个人都打好关系,就是有几个交恶的,也都很正常。”
他有点忧心忡忡,“你只要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玩就好了,和每一个人都认识做什么呢?最多能有个听起来很吓人的数量,说出来,好像是你和多少多少人认识,但是实际上又能有多大的用处,对不对?”
“诶呀我又没有难过。”许逐溪笑着用额头,主动去碰碰他的掌心,“我是要跟你说我过生日的事情的,你要认真听我说。”
“好。”南淮意点头,“我都听你的。”
许逐溪不是那个九岁的许逐溪了。
九岁的许逐溪为自己的生日宴能来所有的班里的小同学而欢欣鼓舞,觉得自己终于不是一个班级里冷冷落落戚戚惨惨的那一个了。但是今天的许逐溪,已经是觉得这些都没有用处了。
这也是成长的一部分吧。
不过是上一辈子的许逐溪获得这个概念是在被迫和欺凌中而已。
许逐溪还是挽着他,脸颊凑在他胳膊旁边,“我的生日,我不想请那么多人参加,我觉得只要是我最重要的人来参加就好了。”
对不起。
她在心里飞快地和所有的亲人朋友道了个歉。
从施琴到杨繁星。
“好。”南淮意还是点头。
“那我只替你请赵景泽他们几个就好了。”
“诶呀!”
许逐溪急了,看他,嘟囔着,“我说我只要最重要的人陪我过生日就好了。”
“……我的意思是说。”她低下头去,“要是只有你和我一起过生日就好了。”
“就你陪着我过生日不行吗?”
“就我们两个人。”
她又补充,“我们可以凑在一起吹蜡烛,就我们两个人。”
南淮意的耳边,此刻已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咚——!
越来越有力。
跳的越来越快。
仿佛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
可是他许久不说话。
许逐溪抬起头,小心地看了一眼他的神情,“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就你一个。”她说。
“好啊。”
南淮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自己说:“我陪你,就我们两个人。”
“我陪你过生日。”
他终于是回过神。
见着许逐溪忽地站起身,飞快地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又说了一句话,就从屋子里跑出去了。
南淮意好半天才站起来。
他手里还攥着那张纸,偏过头,看了一眼衣柜里边镶的那面镜子。
他看见自己在笑。
笑得有点傻。
于是他手动把嘴角按下来。
可惜眼睛却藏不住事。
上边头先标题四个大字:告家长书。
一眼扫过去, 内容已经很明了,就是学校要给高三毕业生办个毕业典礼,连带着有众多的表演节目, 有是高一高二班级里学生自愿报名参与的,也有高三的学生跃跃欲试为自己的高中生活最后添一把灯火的。
许逐溪赫然就是后者。
她报了单人的架子鼓表演。
毕业典礼是不审核节目的,准确来说, 是不限制节目报名数目的,只要有人报名, 就会同意;至于观众,也不是强制观看的,不会要求学生必须要坐在下边观看, 大家都可以自由行动。想在这个时候去和同学合照可以,想去找朋友玩可以,想坐在底下看节目,都是可以的。当然,不愿意参加后边的活动, 打算开完班会直接回家的, 自然也是可以的。
等着毕业典礼这天的活动全部结束, 学校就会放高三的所有学生们回家去复习, 也叫停课。自己复习自己的,把全部的书都搬回家里去复习,各人有各人的不同计划。如果有实在很想在学校学习的,也可以,一般是先向班主任提交申请, 只要同意了就行。
南淮意只是有点诧异。
他知道她是个总不愿意张扬的, 在学校里一直想保持很低的存在感。
虽然这种低存在感保持的并不怎么成功。
尤其是经历过李秀婷家暴的那件事情以后。
在不熟悉的人的面前,她就变得更加沉稳安静内敛了。
许逐溪会打架子鼓的事情。
整个学校应该没几个人知道的。
南淮意又看了一遍通知内容, 认真地折起来,放进外套口袋,到时候进校门,还需要带着这个进的。打开衣柜,把外套挂进去,还有那件被他随意扯下来的衬衫,一并用衣架放好。
一手捏着礼盒的角,一手拿着围巾,在茶几前盘腿坐下,他慢慢地把围巾叠好,放进去,又往上边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的纸,可以稍微的隔着,以免灰尘掉了进去。这还是他那天顺路去帮施琴在百货中心取包,看着售货员打包时获得的灵感想法。从抽屉里抽出紫色的丝带,绕着礼盒缠了几圈,最后打了个蝴蝶结。
礼物终于是包装好了。
重新放进衣柜深处,用众多的垂挂着的西服的飘逸的衣角遮盖住。
南淮意是第二天才想起来要看一眼毕业典礼时间的。
通知单就在他外套上边左侧口袋里,摸出来,展开。
他这才发现,和许逐溪的生日,是同一天。
正正好好同一天。
这可怎么办呢?
南淮意的第一想法,就是发愁。
但在毕业典礼上表演节目,这是许逐溪想要做的事情,南淮意毫无别的想法产生。他只是在想,毕业典礼的活动会几点结束呢?不能让逐溪太晚睡觉,那这样还有多少时间呢?还能做什么活动呢?
他忍不住清咳了几声,两只手摩擦着,转了转手腕。
没办法,他想。
逐溪只要他和她两个人一起度过成人礼的。
那就没办法了。
他有点想说什么。
只是环顾偌大的办公室,空空荡荡的。
就他一个人,没别的人能畅聊一下这件事情。
太可惜了,他心里感慨了这么一句。
强行把自己的激动的心情压下去。
那这些活动正好取消了。
南淮意准备扔的时候,又顿住了,先从右边第二个抽屉里取出了两张纸,上边全部是写着名字的。这是他本来准备邀请的名单,参不参加的倒是其次,他本来只是想着,逐溪成年礼,是件大事,也是需要被祝福的日子,他想让她获得他们所有人的祝福。
没办法,他又在心里重复了这么一句。
谁让逐溪只觉得他的祝福是最重要的呢?
那他们就都不必来参与了。
一下子少了好多人。
他一边这么可惜着,一边脸上微笑着,一边又慢慢地把纸塞进碎纸机里,直到纸张碎片从碎纸机后边出来,所有的都掉进了垃圾桶里。
南淮意其实很小气的。
不过他常常自己不承认这一点,而是找许多其他的理由来掩盖。
以至于还骗过了他自己。
譬如不想要宁水清插手许逐溪的任何教育。
又譬如现在。
他其实一直从心底就觉得,成年这么重要的日子,这么意义非凡的日子,要是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见证该多好,只有他一个人看着她迈入一个新的不同的年龄阶段,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不过他会告诉自己不要这么做。
这样重要的日子,应该有很多人见证。
就像求婚,男方总会找女方的好友或者还有父母来见证。
他这样类比了一下,又强行把这个类比从自己脑海里扔出去。
爱里藏着独占欲。
爱会助长独占欲。
但爱也会压制独占欲。
爱人的人会希望被爱的人更好。
最好是能够在爱中走的更远,因为爱会给人力量。
关于毕业典礼和生日是同一天这件事情。
许逐溪自然是早早就晓得的。
就在这一天。
她是预备要做一件大事的。
她要让这一天。
这个本就不同的日子。
彻彻底底地成为她生命中不同寻常的一天。
她要在这一天表白。
在全校所有师生的见证下。
唱一首隐晦的表达爱意的歌曲。
一首藏着许多暗语的只有两个人能听懂的歌曲。
第一个知道这个计划的,是水云月。
这是常理之中的。
许逐溪自认作文写的不错,语文分数常是名列前茅。
可是写歌词和写作文又怎么能混为一谈。
就写歌编曲这个事情,她是一窍不通的。
但水云月是会的。
许逐溪见过她唱歌。
就在水月轩的地下室,看水云月和她的乐队。
许逐溪在拥挤的人群的角落,目光穿过混乱的舞动着身体的人群,透过变动的五颜六色的昏暗的灯光,看着站在台子上的水云月。她穿着一条黑色的工装裤,一件黑色的修身长袖衣服,画着很浓的妆,头发也喷着发胶抓了造型,和平常的水云月不那么相像又似乎还是相像。
那时还是初三刚中考结束,杨繁星还在。
她不知道从哪儿又钻出来,像她刚刚无影无踪的消失在人群里那样,大声地在许逐溪耳边喊道:“逐溪!怎么样?!这儿很有意思吧?!上次沈灼颂和林暮南带我来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带你们来的!对了,她们几个人呢?!”
许逐溪回过神来,摇摇头,“不知道去哪儿了。”
“什么?!”杨繁星没听见,把耳朵移过来。
这个地方嘈杂的可怕。
人和人贴着都听不清彼此在说些什么。
“我说!”许逐溪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她们几个去哪儿了!”
杨繁星回应她,“哦!好的!”
“你在看什么?!”
许逐溪把目光从台上移回来,只是摇头,“没什么。”
“什么?!”杨繁星再次没听见。
躲开旁边那个扭动的人的手臂,许逐溪咬紧牙关,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大声回答:“没事!”
震耳欲聋。
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愤怒的力量。
这次杨繁星听清了。
“那好!”她把手放在嘴前,做成喇叭的形状,“那我去玩了!”
许逐溪点头,目送着她再次混入人群。
如同游鱼从池塘混入江流,浑然一体,毫无不适。
水云月的表演结束了,从台上下去了。
换上来一个男歌手。
不过这些变动都不会改变现场的火热状况。
许逐溪抬头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她有点想问,这里真的开空调了吗?
水云月没再上台表演。
许逐溪离开这里的心情更迫切了。
可是又不能走。
不知道她们几个跑去哪儿了,只她一个站在她们最开始进来站着的地方。她担心万一出去了,唐甜、许之夏、赵景泽他们三个人找不到她,那到时候大家彼此之间是都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哪里的。
这就不大好。
所以许逐溪耐着性子留在原地。
后来她才晓得,唐甜和赵景泽两个人,早就偷偷摸摸出去谈恋爱了。唐甜是让赵景泽骗走的,但她一定要和自己的偶像许之夏待在一起,赵景泽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也把两个人都弄出去的。
也没走远,就是在门口左侧的楼梯间旁边,很安静。许之夏站在最外边,倒像是个什么爱情保镖似的,后头两个赵景泽像是个花花公子,骗着给小姑娘说些表白的话。
要不是许之夏总想着要进来找她,终于是脱身跑进来了。
她还不知道赵景泽做下的“坏事”。
真是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
这就是后话了。
许之夏找来前,她是一直不知道的。
耐着性子站在里边,还要注意躲避着左右跳的欢快的人群,和他们伸过来的手臂和腿脚,还有在空中一甩一甩的长发。
迈出大门的那一瞬间,许逐溪宛若是活过来了一般。里边真的是太热了,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脖子里,她拿了根发绳一把扎起来,才感觉到凉快了些。
这个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许逐溪当下就虔诚地发誓,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
不对,是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她告诉自己。
因为见过水云月的表演。
所以到了要写歌词唱歌曲的这种时候,许逐溪第一个就想起她。
事实上,就是没见过水云月表演,她也只能找她。
找别人都是行不通的。
唐甜、赵景泽、许之夏包括杨繁星都不成,因为她们都什么不知道。
何佳涵倒是知道,可她不认识什么会歌曲的人。
剩下的途径,譬如林语,或者别的人,都更不可行,他们知道了,就代表着南淮意就会知道了,那这就不是惊喜了。
所以只有水云月。
本学期最后一次上课了,也是许逐溪最后一次练习这首歌曲了。
许逐溪坐在架子鼓前边练习着。
好在她总是锻炼,体魄不错,气息也比较稳。
一般打架子鼓的都是不好在单独唱歌的,因为架子鼓本身就需要人动着,气息根本不稳定,又谈何唱歌呢?不过即使能唱,还是单薄了些,所以水云月让他们队里那个玩贝斯的男孩录音,算是合成在了背景音乐里。
许逐溪练习着。
水云月就坐在对面看她。
那目光晦暗不明的。
她忽然问:“逐溪……你真的想好了吗?”
水云月把椅子往前拉了一下, “我指的是你对——南淮意。”
“你知道你对他是什么样的情感吗?”
这个问题,何佳涵曾问过一遍。
第二个问出这个问题的,就是水云月了。
对于许逐溪来说。
何佳涵是朋友。
水云月是亦师亦友。
但她们两个是截然不同的, 从各个方面来说。
许逐溪曾经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到底是对于哥哥的依赖。
还是对于成为伴侣的渴望。
更甚者,从外界来说,还会有许多不堪的猜测, 或许是被收养的孤女舍不得南家的繁华,所以跪舔着耍手段的, 想要留下来。并非文学作品的虚构,不过是生活中人们根据自己对于人性揣摩而产生的猜测。
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 在黑夜里,开着床头的那盏灯。
就在这样的微弱的灯光里翻来覆去地思考。
对于南淮意。
是甜蜜与恐慌并存的。
就像是在初冬河面上的冰层上赤脚行走,四处飘落大雪,脚掌贴在冰面上,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深入骨髓。但不止如此, 在茫茫的大雾笼罩下的河面上, 更让人害怕的是, 到底有没有出路, 这一层薄薄的刚结成的不稳的冰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破损。
这就是许逐溪的心情。
她是战胜了很多东西的,对自己的恐慌,对未来的恐慌。
可她还是想告诉南淮意。
并不是一时上头带来的冲动。
即使是就此冰层破损,她从此掉入深不见底的难以预测的河水之中。
也都没有关系。
她就是要告诉他。
剖出自己内心中跳动的心脏, 就是被丢了, 也没有关系。
表达自己的爱意,就已经是一种不凡的勇敢了。
如果失败了, 也没有关系,重新捡起来,安放回去。
人生路还是要走下去的。
心脏还是要在胸膛里跳动的。
许逐溪只是很诧异。
水云月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她总是保持沉默的,在这件事情上。
换句话来说,她最开始还保持着积极的态度,热心地指点她写歌词,帮助她修改,还让乐队里的人来进行编曲,直到把成品交到许逐溪的手上,再带着她唱歌和打架子鼓。
许逐溪拧住水杯,“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水云月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扶手,“你的歌唱的越来越甜蜜了。”
她说了句似乎听起来和她的问题毫不相干的话。
许逐溪笑了一下,拿起旁边的叠好的一块布擦拭着鼓棒,“原来从歌里能够听出来这么多东西的吗?看来我还是没那么适合学音乐。”
水云月定定地看着她,“为什么呢?逐溪——你的情感是怎么样产生的呢?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她很疑惑。
但水云月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问自己。
许逐溪看着她,目光相接,水云月却先闪开了。
许逐溪看着自己的这位老师。
她是从九岁开始认识她的。
从九岁到十八岁。
九年过去了。
在许逐溪的记忆里,她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许逐溪回答的很坦然,“我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或许本来就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他,没有任何别的原因。如果说我是因为他样貌好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喜欢他,我不承认,因为在我心里,我没什么别的原因。”
“那他——南淮意。”
水云月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他喜欢你吗?”
许逐溪摇头,蹬了一下底鼓,“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喜欢的。如果他不喜欢我,那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况且,我已经告诉过他了,他应该拒绝我的。”
水云月低声说:“或许他只是习惯了对你这么好,又或许……他担心你快要高考,所以不能直接拒绝你,担心影响你的高考成绩,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最起码……你是他的亲人,不是吗?”
“或许吧。”
许逐溪不认可水云月的分析,最起码不认同第二个,“他是最了解我的,他知道我的,就算是……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我的学业的,他知道的。”
“这肯定吗?”
许逐溪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从来没有想要说服别人的欲望,在这种事情上没有。
结果最终会是什么样子的,总是能可以看到的,马上就要高考了,不是吗?等高考以后,就会知道结果的,她一直等待着。
许逐溪看着她,看着水云月。
捕捉到她的神情中流露出一种少见的迷茫的神色。
发生了什么,许逐溪不得而知。
但是她猜得到事情发生的另一个主体是谁。
除了王镇,别无他想。
许逐溪不算是完整地知道这个故事,拼拼凑凑的,是在高一。
上完架子鼓课南淮意来接她。
正碰见了王镇和水云月走在她后边,她们三人一道出来。
王镇还笑着和南淮意打招呼。
南淮意打完招呼,上了车,表情便陡然一变,极为难看。
“他来课这儿多久了?”
“没来多久,这是第四次。”
“和你说什么了没有?”
许逐溪摇头。
南淮意的神色才稍微和缓了些。
他倒不是对王镇有什么意见,只是那会儿正处于对许逐溪保护的应激期,是刚在校门口碰见她被别人表白没多久。
“他们是男女朋友吗?”
南淮意少见的迟疑,“……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吧。”
他勉强地补上了后半句。
“我看云月老师不是很喜欢他,他们第一天大吵了一架,就是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在走廊里,不知道在吵些什么。”许逐溪看着他,“既然不喜欢的话,那云月老师为什么不和他分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