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意察觉出她的不安, 尽力地露出一个笑容,比哭还要难看,他看了一眼镜子, 这么评价自己。于是,还是把笑容收回去了, 攥紧了自己的家居服。
有点烟味。
他的头低下去,埋到自己衣服的领口处,闻了一下。
“等我一下, 我换件衣服。”
烟是他在屋子里抽的,他那会儿在等待着许逐溪回来。
整个人像是被架在了油锅上边煎烤。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搞得屋子里都烟熏火燎了似的,一推门,全是烟味。
南淮意又狼狈地退出来, 站在院子里吹风, 算是散味了。
全是徒劳。
拖延时间也是要说的, 他很清楚这一点, 苦笑了一声。
终究还是进了屋子。
和逐溪在她的屋子里的沙发并排坐下。
“逐溪,我有个秘密瞒着你。”
南淮意不敢侧头去看许逐溪脸上的表情,他控制着自己的目光落在其他的地方,看什么地方都好,只是不向左看, 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他解释着原因:“很早以前, 从安县带你来的时候,我就决定, 等你长大了,要将这个秘密完完整整地告诉你,我也应该告诉你的。之前都不说,是因为害怕影响你的高考。”
许逐溪垂下眼眸,她有种叫停的冲动,头脑里叫嚣着“不要让他说下去!我不想听!”,可她强迫自己听下去。既然他有说的打算,那这件事肯定是她迟早必须要知道面对的事情,所以她必须听。
南淮意有种站起来走到窗边的冲动,吹着风,起码能比现在的处境好一点,但是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伸直了腿,手指蜷曲着摩擦着掌心,“这个秘密和你和我都有关系……我今年二十四岁,但是在二十四年前,我还不是南淮意。我有另外一个名字,我的名字是许逐溪。”
许逐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机械地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抓在手心里,死死地握着。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我在安县出生,在安县长大,爷爷死后,因为没人抚养,住进了孤儿院。在孤儿院待到了十五岁,终于考到了省重点高中去读书,然后顺利考中大学。”
南淮意的声音越发地短促,他的呼吸保持着一种不正常的频率起伏,“毕业以后去了一个离安县很远很远的东部城市,在那里一个私人企业工作。后来因为一个意外,我死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婴儿。获得了一个崭新的名字,叫做南淮意。一直等待着准备着寻找这个世界上的自己,然后到十五岁的时候,终于有了这样的一个机会去到安县,我见到了……”
剩下的事情,似乎不必要说,也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十五岁的南淮意带回了九岁的许逐溪。
让九岁的许逐溪在这里幸福地长大,到了十八岁,参加了高考。
许逐溪听着他说话,心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觉得好笑。
然后觉得一切都匪夷所思的离谱。
怎么可能呢?
这是鬼故事吗?
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稀奇的事情吗?
许逐溪不相信,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什么证据吗?”
她问:“不然我怎么相信你和我就是一个人呢?”
南淮意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他从自己的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挑挑拣拣出了几个关键性人物,足以用来说明他的言辞的真实性。
“你喜欢爬树,但是自从被别人数落以后,你就不再爬树了。你从小对做家务是可有可无的,如果有需要,你就会做家务,这并不是什么事情。但是自从爷爷开始夸奖你做家务,开始告诉你好好做家务以后出嫁才能有婆家夸奖喜欢,你就开始不喜欢做家务了,开始厌恶做家务。到后来,你发现你不得不做家务,比如去别人家做客的时候。”
“你喜欢给每一本书的封皮都写名字,不止给封皮,包括书的第一页内页,还有书的侧边,你都要写名字的。因为没有很多东西是属于你的,必须要写下名字才能留下印记,否则还有可能被班里的其他同学拿走。”
“你很希望爸爸妈妈能够回来陪你,这是很早以前的想法了。但是你发现,只要爸妈回来,你总是要被打的,被各种方式因为各种原因,所以你就不那么愿意他们回来了。你其实挺恨弟弟的,因为他很蠢,但是有所有人的爱,包括这个家里最爱你的爷爷,可是你发现在爷爷的心里,你其实也是排在弟弟后边的。”
“你很羡慕姑姑,因为她虽然是个女孩,但是爷爷奶奶很爱她。包括你听妈妈讲起那些爷爷奶奶对姑姑如何好的事情,讲为了给姑姑修婚房而不给爸爸修婚房的事情,讲在安县所有别的人家是怎么样做的。你刚开始陪着妈妈一起讨厌姑姑,讨厌爷爷奶奶的这些所作所为。可是后来你开始羡慕姑姑,开始羡慕她有爷爷奶奶这样的父母,开始崇拜姑姑。”
“你……”
南淮意的语速越来越快,他讲出的事情越来越多。
他不太能确定,他讲述的事情,还是否都是九岁以前的记忆。
或者说,这里边可能还混杂了许多只有他才有的九岁以后的记忆和思考。
对于安县。
对于许家的所有人。
但南淮意无法停下来去想这件事情。
一旦停下来,他就更没有这样的勇气了。
“别说了!”
许逐溪忽然叫停了他,她的声音罕见的尖锐到失声的地步。
“不要说了!”
“我都听到了。”
她喃喃自语着:“我相信了,你是我。”
“你和我是同一个人。”
因为这样的从里到外都不能告诉别人的隐秘的想法,是属于她自己的秘密,是她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这其中夹杂着的情绪,是即便在南家这九年,也没有消解掉分毫,只是被她强硬地塞在最底下等着时间消耗的情绪。
是不会有别人知道她的这些想法的。
因为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另外一个人,甚至没有写在什么地方过,连发泄似的找一个隐蔽的安静的地方大喊着吼出去也没有做过的。
所以她相信。
她相信南淮意说的不是欺骗她的。
况且,他本来也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她的脑海里所有的想法都翻滚在一起,被搅的七零八碎乱成一团。
尴尬、震惊、羞恼,混合着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还有不知所措,遮天蔽日地朝她压下来,把她整个人砸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摸索着找不到任何的方向。
许逐溪控制不住地哆嗦着身子:“可是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为什么呢?”
她哭了。
泪水一滴一滴地掉入地毯。
南淮意慌乱中碰掉了纸盒,又两只手抓起来,抽了一张纸,犹豫着,还是放进了她手心里,“不要哭,逐溪……不要哭。”
他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它确实发生了。我醒来的那一瞬间,一切就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一直都是想告诉你的,但是都不是时候,我怕你承受不了,也怕影响到你。所以一直等到……等到……”
他说不下去了。
许逐溪还在哭。
她哭起来从来都是无声的。
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不是嚎啕大哭地发出声音。
许逐溪的哭泣从来都是安静的,平静地落泪。
南淮意从沙发上起来,强硬地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发顶。许逐溪没有反抗,她还是安静地柔顺地靠在他怀里,额头挨着他的肩膀。
南淮意能够察觉到,泪水无声地浸润了他的衣物,落在他的肩膀的皮肤上。
泪不是冰冷的。
也不是什么锋利的武器。
但是他只觉得刺骨的疼痛从肩膀上传来。
从神经末梢到脑神经,再到四肢百骸。
像是一把刀子刺入他的骨头,再一片一片地剜掉了他的肉。
“对不起,对不起,逐溪,对不起……”他反复道歉。
他自己也分辨不清道歉里到底是参杂着什么。
他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始道歉。
南淮意忽然用手紧紧地握住她的两条胳膊,把她的身子扶起来,自己后退一步。他又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跪在地上。
像是中世纪虔诚的信教徒向神父忏悔,在自己信仰的主的面前,剖析自己,坦白自己的罪行忏悔自己的罪责,再虔诚地表达自己的心意,传递自己对于主的最崇敬的无上的爱与荣光。
“逐溪——”
他低着头,紧紧地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我的爱是真的,可我的爱是真的!你过生日的那天,我所做的一切,我和你说的一切,都是我发自内心的,我没有骗你一丝一毫——我不知道你会怎么选择,在你知道一切之后,但是我希望你按照自己的心意,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相信你,我都听你的。”
他低声喃喃着:“你不论选择什么都可以,逐溪,无论你选择什么。我只希望你不要勉强,不要欺骗自己,不要害怕,做出你内心的选择……逐溪。我希望你幸福,我只希望你幸福,不论你做什么,只要幸福只要快乐……”
许逐溪突然猛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南淮意慌乱地抬头去捉她的手,不安地喊她的名字。
许逐溪从沙发上滑坐在地毯上,沙发发出刺耳的“噌——”的一声,被迫在地面上摩擦着往后移了一截。她坐在他的对面,她看着他,伸出手,用力地环住他的脖子,抱住他。
她隔着短袖那薄薄的一层,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南淮意尽力放松下来,沉默着接受了她的一切。
许逐溪有点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灵魂被撕成两半。
一半飘上天空,一半沉入地底。
她轻轻地用手抚摸着那个她留下的牙印。
“对不起…我不该咬你的…”
她问:“疼不疼啊?”
过了很久很久, 许逐溪没有再继续哭了。
她只是趴在轻轻地趴在他的肩头,手臂虚虚地环绕着他的脖颈,目光落在地毯上, 脑海里堵塞着许多念头,又似乎只是空空的一片, 什么都没有。
许逐溪觉得疲惫,在这样的哭泣过后。
她用下巴短暂地摩擦了一下自己咬出来的那个牙印,一触即分。
为什么要咬他呢?为什么要对南淮意生气呢?
她问自己, 是因为知道南淮意一定会包容吗?
许逐溪有点难过。
南淮意动了动小腿,连带着身子都稍稍地变动了一下位置。
许逐溪紧张地抓住他的袖子。
“你要去哪儿?”她问。
像只可怜的红着眼睛的兔子。
南淮意轻哂,兔子的眼睛本来就是红色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不去哪儿。”他从地上抽了张纸巾,沾去她眼角的泪水。
他说:“我哪儿不去。”
“可是你还要我留在你身边吗?”
他把问题又换了个问法, “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或者不是。
这两个不同的简单的答案背后, 都似乎牵连着很长的一串道路。
南淮意没有点明。
许逐溪没有询问。
但两个人貌似都是心知肚明的。
“你该怎么办呢, 逐溪?”他抚摸她的脸颊, “可怜的——”
许逐溪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话,“我该怎么办……”
一跪一坐。
一问一答。
言辞的卑微挡不住内里的强势。
“逐溪——”
他把她逼进沙发的角落,“怎么不愿意回答我呢?”
“你到底选择哪个答案呢?”
急迫的动作泄露出了主人难以掩饰的渴望。
“嗯?怎么不说话?”
许逐溪看着他,一副全然信任的姿态,胳膊还搭在他的肩膀上。
只是无助地摇头, 带了哭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可怜巴巴的。
南淮意心软了,叹了口气, 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那就先不要想了,我们先不要想了……今天先休息吧,好吗?今天刚高考完,我知道你本来就很累了,下午又逛了很久……”
他的意图不经意地从自己的言语中暴露了出来。
一个想趁着猎物疲劳一天头脑不清楚,趁机设下陷阱来提高自己的捕猎成功可能性的狡猾的猎手;用个不大好听的词,这算是趁虚而入。
凌晨五点的时候,南淮意从睡梦中惊醒,开了台灯,靠在床头发了会儿呆。起身,下床,穿鞋,推门,往右侧走了几步,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尽可能地避免发出声音。
他走进她的屋子。
少有的,许逐溪睡前没有关掉床头灯。
柔和的白光投射下一个圆圆的光圈的影子。
南淮意站在床边看她。
估计是睡前又开了衣柜,把他送她的那条围巾拿了出来,眼下整个的抱在自己怀里,厚实的羊绒的围巾,捂得脖子连着胳膊,结结实实地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汗珠。
绣着“XZX”三个字母的那一角,被她死死地捏在手里。
南淮意本想把围巾抽出来,考虑到可能会弄醒她,这才作罢。
有空调在,感冒应该不至于。
围绕着许逐溪,毛绒玩具摆了一圈,都是南淮意陆陆续续买回来送她的,在床上堆了很多,放不下的平时在窗台地上放着,今晚也被她拿在了床上来。她就躺在这个不规则的椭圆的最中间,安静地睡着。
南淮意离开前,又看了一眼那盏台灯。
他依稀想起来,当初许逐溪刚刚到南家的时候,每晚睡觉,总是要开着灯的。那个毛绒熊的玩偶,也是那个时候他送给她的,他送给她的第一个玩偶。后来随着她长大,她没再打开台灯。
现在她又打开了。
南淮意叹了口气,他对自己今天的做法,产生了短暂的怀疑。
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他关上了门。
学生放暑假了。
家长可没有。
南淮意还照旧要去上班。
每天早上他出发的时候,许逐溪还没起床,每天下午回来的时候,许逐溪还没有回来。他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每次听到她的脚步声从院子门口传进来的时候,都迅速地贴着墙壁躲着窗户,像是干了什么不可见人的坏事。
就是因为这样,他已经一连快一个周没有跟许逐溪说话了。
这听起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会呢?
明明在一个家里住着,两个人的屋子又挨着。
快一个周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这听起来就很不可能。
但确乎是这样的。
周五的晚上,南淮意在客厅陪两位老人看电视。
手臂斜斜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屈起,轻轻地叩击着桌面。
南兴华瞥了他一眼,冷不丁地出声,“坐不住?”
“嗯?”南淮意挑眉,摇摇头,“没有。”
话是这么说,他却站起身,从客厅出去了。
还能听到南兴华在和施琴说着什么,“这小子……现在……”
晚上九点半了,许逐溪还没有回来。
南淮意先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在回来的路上了吗?”
“还没有,逐溪还没结束呢。”
“现在在哪儿呢?”他问。
“在酒吧。”
南淮意直接挂了电话,转而直接拨了许逐溪的电话。
“现在在哪儿?!”
“在……没在什么地方!”
许逐溪回答的很心虚,但是挡不住背景音里实在嘈杂的很,人声和音乐声混杂在一起,她几乎是大喊着来回答他的问题。
南淮意的语气很严厉:“是不是喝酒了?!”
他一向对这个方面管束的很严。
酒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外边的酒里边还很容易被别人轻易参杂什么东西进去,没有经验的不懂事的孩子,很容易就着了里面的道。况且那个地方,本来就乱的很。
南淮意的火蹭——地一下就冒起来了。
许逐溪在电话那边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声音回答,“……我没有喝啦——”
说的话都飘起来了。
语调都不对劲。
乱糟糟的声音里,他听见许逐溪不知道在跟谁说,语气得意洋洋的,“没事,他又不知道咱们喝酒了,只要你们不告密,他都不知道咱们在哪儿……”,还有另一道声音,南淮意听着觉得和赵景泽的声音有点像,正在提醒她,“……可是司机,淮意哥给你派的司机不是在外边等着吗?那怎么能不知道在哪儿……”
电话忽然被挂断了。
南淮意气笑了。
又觉得无奈。
许逐溪现在长大了,对这些都很感兴趣,迟早要迈入社会的。
但没出一秒,他的想法就变了。
什么长大了!
就是考了个高考,快要上大学了而已,又不是长翅膀了,还是什么别的,怎么就要飞了吗?!南淮意越想越气,等她明天醒来难受的时候,就该知道喝酒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想是这么想,他又给赵景泽打了个电话。
“淮意哥。”
他直入主题,“景泽,逐溪现在喝了多少了?”
“三瓶多一点。”
南淮意深吸一口气,“你看着她点儿,别让她继续喝了!”
“好,哥,我知道了!”
他在亭子里走来走去,靠在栏杆上,摸出裤兜里的打火机,拨弄了一下开光,忽地冒出一簇火苗。他把火苗摁灭,另一只手摸了一下突出来的那个硬质的烟盒,还是重新把打火机塞回口袋里了。
南淮意掏出电话,重新给司机拨过去,还是振奋两兄弟里的小振。
林语这个时间一般已经下班了,只有他俩是全天候待机的。
“你现在进去……”
“进酒吧吗?好的。”
“算了。”南淮意叫停,“别进去了,就在外面等着吧,把门口盯牢了,别把逐溪错过去了,等她一旦出来了,立马送她回家。问问另外几个她的朋友怎么回去,要是没有车接,就一并送回家去。”
“好的。”
南淮意挂断了电话。
他有关心她担忧她教导她的权利,但他不能够管束她要求她命令她。她从来对自己都是有分寸的,况且和杨繁星、赵景泽他们出去玩,和朋友出去玩,就是更正当的事情。
他纵然很担心她,但也要尊重她。
南淮意这么告诉自己。
他站在这个亭子边等着。
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十二点,耀眼的车灯才把南家大门照个通透。
南淮意走下去。
“四少。”司机小振打开车门从驾驶座下来,小跑着就要过来开车门。
南淮意朝他摆摆手,自己拉开后座车门,一弯腰,扶着许逐溪把她抱了出来。他又看向小振,“辛苦了,把车停好,早点休息。”
“好,那……四少,我去停车了。”
南淮意点头,在原地目送着车辆转了个弯儿,绕着墙壁消失在尽头。
许逐溪忽然像是醒了,挣扎着要从南淮意的怀里跳出来,挥舞着手臂,嘟囔着:“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你听到没有?我要自己在路上走……”
真是喝醉了。
南淮意不由得有点脸黑,尽力和缓了面部神情,只好扶着她在地上站稳,见她就要往另一边倒下,忙又伸手拉住,“慢点儿,别动——”
跟喝醉的人计较是很没有道理的。
因为他们通常都是听不进去的。
譬如眼下许逐溪,就对他教训自己很不满,气哼哼地扭过头去,赌气不看他,还捂着自己的耳朵,“就要动就要动!”
南淮意只能哄着,顺着她的意思,“好好好,动,怎么动都行。”
他手臂一伸锢住她的腰,握住她右边的胳膊,免得她走错方向,或者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好不容易才把她扶进了屋子,安置在床上躺好。
许逐溪没有化妆的习惯,南淮意拧了块毛巾擦了一遍就完成了。
衣服的话,不大方便换,就这么睡一晚上也没什么。
许逐溪觉得不大舒服,伸手去扒拉短袖的领口,还嘟囔着要换睡衣。
南淮意把她的胳膊塞进被子里,看着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换睡衣,换什么睡衣?谁让你喝这么多酒,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换睡衣了,两只胳膊有劲儿换睡衣吗?知道睡衣在哪儿吗?”
“南淮意!”她忽然大喊他的名字。
她伸出自己的两只手,蹦跶着要往南淮意的方向触碰什么,但是碰不到。
南淮意只好弯下腰来,看看她要做什么。
许逐溪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
她盯着他,有点委屈,“……你这周不理我……今晚都不来找我……”
两只眼睛湿漉漉的。
南淮意伸手盖住。
“……对不起。”他轻声道歉。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第八十章
南淮意本来预备第二天, 等着许逐溪酒醒以后,好好“教训”她一顿,免得以后出去喝酒喝的太多, 最好再趁这个机会,能够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她想要他待在什么位置, 是成为她的兄长,还是什么别的角色, 他都接受的,都好过现在的这个样子。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刚坐在餐桌前准备吃早饭,电话响了, 接起来。
是办公室打来的。
“……好……我知道了……是的……明白。”
“赵姨。”
他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跟我爷爷奶奶说一声,我有事,需要离开几天,不知道具体时间。”
“好。”赵姨应了一声, 又急忙从厨房追出来, 提了个袋子, “淮意, 把这些带在路上吃吧,你什么都没吃呢!淮意!”
“好,我走了。”南淮意几步跑回台阶上,接过袋子,转身又大步跑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 就听着外边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轮胎碾过地面,转了个方向, 绕着南家大院墙壁的左边进了主路,而后从警卫亭经过,开出了大门。
许逐溪一觉醒来,对昨天自己做了什么,是清清楚楚的。
又心虚又懊丧,还有一点掩盖不住的期待。
鬼鬼祟祟地趴在餐厅门口,伸长了脖子,正准备往里边观察。
“做什么呢?”何佳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背后。
冷不丁的出声把许逐溪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怎么出现都没个声音的?!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佳涵考完试以后回了趟老家。
她现下成年了,她的父母留在家乡那边的房子什么的,也该都还给她了。
临走前,南淮意给她派了个律师还有两个保镖。
所以事情解决的倒是快,只不过九年没有回过老家了,一切都有些陌生,何佳涵索性就在那儿多待了几天。
“我昨天刚回来的。”
她问:“你趴在这儿看什么呢?”
但不用许逐溪回答,何佳涵就自觉地领悟到了什么,“哦,淮意哥。”
“逐溪、佳涵,快进来吃饭!”赵姨看见了她们俩,“等会儿就该凉了。”
许逐溪坐下来,左顾右盼的,还是没忍住,“赵姨,哥哥呢?”
一贯南淮意总是比全家人起的都早的,常是第一个坐在餐厅里边的。
“刚刚还在呢。”赵姨往两碗粥里各放了一个勺子,解释道,“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应该是工作上的事情,就匆匆忙忙出去了,说是要费几天的功夫呢。”
“哦,这样啊。”许逐溪点点头,不再说话。
何佳涵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只是往自己的粥里倒了点白糖,拌开,一只手握着勺子,另一只手扶着碗,目光却落在许逐溪身上。
早饭以后,两个人并肩从餐厅向外走。
南家的院子占地面积很大,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有多少人待在这儿,南家的院子始终给人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走上台阶,到了走廊尽头两个人分开。
许逐溪回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何佳涵提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敲门进来,把盒子搁在窗边书桌上,解释道:“这是我家那边的特产,我这次回来带了许多,昨天你回来的太晚了,就没过来给你。”
许逐溪凑上来看了一眼。
里面摆着裹满了糖粉的糕点,看着白白胖胖的。
“这是什么?”
“我也不大知道具体的名字。”何佳涵翻着看了一眼包装盒,端起来又从底部看了一眼,“反正就是……什么什么糕来着,我买的时候还记得,现在忘记了。”
许逐溪捏了一块,里边有夹心,全是豆沙。
她抽了一张纸,把手指上边沾上的豆沙擦掉。
“你家那儿……怎么样?”
“怎么样……”何佳涵的语调很低,把糕点盒的封口重新盖上,她低着头,看不见面上的神情,说不出的怅惘寂寥,“我这次回去,才发现我原来读的那所小学,已经拆掉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家原先的房子,一直都锁着,锁头都有些生锈,我这次差点没把门打开,顺便换了一把锁,里面全是灰只好在招待所住了几天。”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挨着许逐溪坐在沙发上,脱了鞋,并拢膝盖,小腿收起踩在沙发边,趴下身子,下巴搁在膝盖上,“我还想去看看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可是不知道他们的墓在哪里。本来想去问问大伯姑姑他们,但他们兴许是误会我回来的意思了,看见我后边站着好几个人,连家门都没朝我打开,只开了门上的那道小门,隔着铁门跟我说了几句话。说的也不大清楚,反正最后我也不知道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