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陵父亲即便是用兵如神,在只率领了几千精兵的情况之下,亦是难以从抚州数万精兵之中脱身。
“围剿之下,父亲所率亲兵,尽数落在了先太子手中,母亲被虏,唯有他与百余人,在苦苦支撑。”
“入抚州之前,他曾派了身边亲兵去朝中传信。”
说到此处,温月声抬眸看向了他。
却见他那双眼眸,近乎被雾气笼罩,越发看不清楚眸底的情绪。
她未开口,他却直接道:“皇帝初登基,百废待兴。昊周亦是从那时虎视眈眈,在大徽内乱之际,偷袭边疆,令得边疆重创。”
“皇帝以边疆为重,将手中将领,皆派遣往边疆。”
国家兴亡之际,皇帝自是要更加重视边疆安危。
在这般情况下,晏陵父母亲被放弃,几乎属于是必然。
这事理所应当,但这个中的痛苦滋味,大概只有晏府上下才能够切身体会。
晏陵父亲一辈子忠军为国,在大事之上绝不含糊,或许为了大徽的安危去赴死,他亦是没有任何的怨言。
却是将这世间所有的残酷,都留给了晏陵。
外面风雪交加,屋内的光线亦是黯淡非常,晏陵却在此刻掀眸。
他那双总是看不清情绪的眸,如今却是难得的澄澈与安静,褪去冷淡与疏离之后,他看向了温月声的眼眸里,满溢着光。
晏陵生于那样的环境里,他其实却与父母亲都不同。
他并不喜欢那个晦暗的朝堂,也并不想要誓死效忠于萧氏。
他幼年之事,所经历的种种,让他无法对于这个世界提及半点喜欢。
偏就有一人,与他经年以来,所知所见截然不同。
晏陵从幼时懵懂无知起,周遭皆是为着利益,不择手段之人。或是为求荣华富贵,奴颜婢膝,将他满身的傲骨打碎,去让他成为萧氏可用之人的至亲。
唯她不同。
自初见起,她身上便有一种矛盾的诡异感。
以至于在滔天的杀意中,尚且可以保持清明。
她是持刀人,立于漫漫黄土中,斩杀毫不留情。
那他便做她身后的护刀者,助她这把刀,刀刀斩落刀刀尽兴,刀刀都随她心意。
晏陵与她对视,声色难得褪去疏离冷漠,只余温柔:“昔日旧事已过,再不会重演。”
“无论何时,郡主身后都有晏陵。”
她的眼里装得下大徽,装得下所有人。
他就只装得下她一人。
晚间风雪太大,道路受阻。
温月声没有折返回抚州,便在这暖室内休息。
晏陵从暖室中出来的时候,涤竹还遗憾地叹了口气。
啧,这千里迢迢赶过来,把他都累得快没了半条命。
结果他们家大人还是出来了。
这也不应该啊。
涤竹认真地看向自家大人。
光就这容貌,这身段,莫说琼山关这不毛之地了,就算是放眼整个大徽,那也是无人可以比拟的啊。
当然了,那昊周新帝却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
但再怎么说,他家大人这容色也算得上是天下独一份。
郡主这都不动心吗?
涤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回身去看紧闭的暖室房门,忍不住摇了摇头。
抬眼却见晏陵神色淡然,虽看不太出来,但涤竹却能够感受得到,他这位主子,似乎放松了些许。
抚州这地界,对晏陵来说算不得什么好地方,身边伺候的人都清楚。
只是涤竹看晏陵这般模样,忍不住在心中犯了嘀咕。
此前在城楼上看见那郁舜对郡主对立时,还黑着一张脸呢,这就好了?
他也太好哄了吧……
涤竹甚至不知,温月声连哄都没哄,晏陵自己就好了。
他若是知晓这事,少不得更要摇头晃脑感慨一番了。
此番昊周放弃攻城,退了兵。
晏陵与忠勇侯所带来的五万援兵,也并非毫无用处。
短时间内,肃清了边防线上的叛军。
只是因为近些时日天气不好,风雪连连,导致大雪封山,彻底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想要赶在了除夕之前回到京中,大抵是不成了。
雪太大,等了好些时日,这才将琼山关通往抚州的道路清理开来,回到了抚州。
但想要从抚州回京,便要等到雪彻底消停之后了。
这般大的雪,在抚州也不多见。
才经历了叛乱,如今又是大雪,底下的百姓日子不好过。
加上大雪封山,阻挡了货运的道路,只这段时日,抚州州城内的粮价就已经翻了几番。
温月声让底下的人开了官府粮仓,放粮给百姓。
周曼娘又在城门口搭建了粥棚,每日给百姓施粥。
这才令得暴雪之下的百姓,日子没有那么的难过。
若是换了之前韩柯等人还在掌控着州城时,少不得要趁此机会,与各类粮商一并,将粮价炒至天价,趁着雪灾捞上一笔。
抚州这地界,算不得多么的富庶,与京城、江南等富庶之地,是远没有办法比拟的。
但就这么个地方,却有几个格外富庶的人家。
其中之最,当属抚州首富何覃。
韩柯倒台之后,何覃不止一次给温月声送过帖子,想要邀请温月声过府宴席。
温月声都拒绝了。
此番雪灾严重,暴雪之下,许多地方都缺粮。
而何覃又是粮食大户,在这等情况之下,他又给温月声递了一次帖子。
这次温月声应了。
且在当天晚上就去了何府中赴宴。
因风雪阻拦,温月声这段时间都暂住在了知州府上,韩柯已经算得上是奢靡之人了,待得入了这何府之后,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泼天富贵。
一路行来,是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何家巨富,在京中大概也只有姜露那般擅长经营者,才能够比得上,但姜露自来低调,手里有着花不完的银子,却也没有铺张浪费到了极点。
这何家就截然不同了。
几日大雪之下,整个世界皆是银装素裹。
然从外面入了这何府,放眼之处,却见得绿树成荫,不见半点雪影不说,那通往正院的院落中,竟是有一处活水温泉。
冬日酷寒,那温泉之上还冒着寥寥雾气。
依靠着温泉,周遭的花花草草都长得很是茂盛。
凛冬之下,唯有这何府中提前进入了春日。
而这般大小的温泉,何府内还不止这么一个。
抚州寻常就冷,今年尤其的冷,温泉在这个地方,算得上是极端奢靡的存在。
这都算不得什么,进了那正院后更为夸张。
因设宴款待温月声,何覃好生准备了一番。
整个正院之内,灯火通明。
正厅内摆着一巨大的圆桌,满桌精致非常的菜肴不说,在这圆桌前不远处,竟是在屋内搭建了一个巨大的戏台。
戏台既高且大,甚至比周曼娘在京中见到的许多戏台都要搭建得奢靡。
何覃在抚州钻营多年,生意做得大,寻常跟官员来往也多。
但招待女子,却也是破天荒头一回。
在今日温月声登门之前,他还认真琢磨了番,该要如何与这位郡主攀上关系。
思前想后,终是拿定了主意。
到温月声进了正厅,同周曼娘一并坐下之后。
何覃才轻笑着道:“除今日宴席之外,草民还有几件礼物想送给郡主。”
没办法,知州府中现在都由军中将士把控着,见不到温月声本身,他便什么东西都送不出去。
何覃语毕,拍了拍手,当下便有几十个小厮,抬着一连串的大箱子进入了正厅内。
因是私宴,除了周曼娘和谷雨之外,温月声谁都没带。
这十个大箱子一出现,谷雨人都懵了下。
何覃却还只笑道:“这些都是抚州的一些特产,还请郡主笑纳。”
他说是特产,可箱子打开了之后,见得的却是闪烁的金银。
十个大箱子,三箱金,七箱银,摆在了一起,瞧着是格外的震撼。
何覃以往用这等方式,拉拢了不少的官员。
无论对方在面见他之前,是什么样的表现,在看到了这直白的金银之后,都没有说完全不为所动的。
偏眼前的温月声,叫他是半点都看不透。
她在看见了这般多的东西之后,不仅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连眼眸都是淡淡的。
不似寻常官员那般眼神火热,却也不像是有些人那般,故作姿态,怒喝他一番。
她就只是这么看着。
何覃微顿,眼眸闪烁了片刻。
他自是不相信这世间还有不为银钱所动的人,无论对方是郡主,亦或者是王爷,只要是还活在了俗世里的人,便一定都会为钱所动。
要是不动,那就是尚且还不够。
但刚刚接触到了温月声,他也不想要这般快地就暴露了自己的家产。
所以即便温月声表现平平,他也没再继续让人往内抬箱子。
反而对旁边的小厮一招手,那小厮会意,当下抬步离开了这正厅之中。
待得去而复返时,竟是带回来了一个容色格外俊秀,生得唇红齿白的美少年。
周曼娘坐在了温月声身边,在看到了这姿容俊秀的少年郎后,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
这个何覃,将他们家的郡主当成什么了?
她没来得及发问,就听何覃笑道:“这便是草民所准备的‘礼物’。”
“是个清倌,今岁十七,名号……”他微顿,随后朝温月声会意一笑:“还请郡主为他赐名。”
他说话时,那少年始终低垂着头,紧盯着地面,沉默不语。
周曼娘看得是目瞪口呆。
从郡主上朝后,各方势力是暗涌不断,想要对郡主下手的,刺杀的,甚至是栽赃构陷的都见过。
这上来就是送钱送人的,倒也真的是第一回 。
但念及对方的商贾身份,她似是又能理解了。
何覃应当平常就是这般和抚州官员来往的,所以哪怕如今抚州暂且掌权的人是温月声,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他也同样对待了。
厅内安静,温月声并未言语。
何覃面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却将问题都怪罪到了那少年头上,朝着他冷凝着嗓音道:“还不快向郡主问好!”
“之前都怎么教你规矩的?”
少年听到了这话,到底是掀起了眼眸。
他确实生得一副好容貌,尤其是这一双眉眼,清俊淡雅。
不像是何覃口中的清倌,倒像是书香门第中养出的小公子。
这厅内的丫鬟小厮,都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傅俞白强忍耻辱,缓步行至温月声跟前,低声道:“见过郡主。”
声音也是清朗的少年音。
周曼娘听着,忍不住想到了陆青淮。
他跟陆青淮一样的年纪,境遇却是完全不同。
若是有人因陆青淮生得好,而将他献给达官贵人的话,只怕陆青淮话还没听完,都已经将对方的老巢都给掀了。
傅俞白立在了温月声跟前,温月声却没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何覃身上。
她那双素白的手,在桌面上轻扣了下,淡声道:“就只有这些?”
这番话一出,整个正厅内都安静了。
何覃微怔,抬眼看她。
他倒是小瞧了这个郡主,没想到对方的野心竟是这般大。
撇去了那十箱金银不谈,光是眼前的傅俞白,便是他花了大价钱,从韩柯的手中换来的。
而今她竟是连看都不看,就问他还有没有别的。
何覃面色紧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了去。
罢了,什么都要,总比什么都不要来得好。
她胃口大,日后与他同在一条船上,也更加为他保驾护航才是。
他回过神来,对温月声笑道:“眼下抚州这般境况,只要郡主开口,这样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他倒也不傻,知晓在这之前,需得要换得温月声的一个承诺。
“你想要什么?”温月声问。
何覃眼神闪烁,只道:“草民所图不多,只是想要正常卖粮而已。”
他也知道如今尚且不知温月声底细,是以说话很是谨慎。
没说自己要炒天价粮,也没说隐匿在背后的利益勾扯。
但只要温月声有意,大家都是聪明人,她必然能够了然他这话里的意思。
如今官府放粮,阻碍了他们的发财之路。
这等事情,温月声想要办,也很是简单,只需要对外宣称官粮没有了,那这笔大生意,自然就由他们来接手了。
傅俞白听到这话,神色难看,他忍不住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人。
这一抬眼,他才发现这位被何覃奉为贵宾的思宁郡主,生得一番极好的容貌。
唯独那双冷眸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她声色冷淡地道:“卖粮?怎么卖?”
何覃微僵,这话若是说得太明白,可就不妥当了。
他以为温月声是在同他装傻,想要更大的利益,还有些犹豫。
就听温月声冷声道:“是和你之前同韩柯所做的那样,将官府的官粮拿出去倒卖,以高出市价数十倍的价格,卖给普通百姓吗?”
“还是说,是强抢他人田产,贿赂顶上官员,杀害求助无门的百姓,吃绝户呢?”
何覃当下变了神色,他满脸惊慌,欲开口争辩。
却听温月声道:“来人。”
她一声令下,外面竟是出现了许多的将士。
这些人,在她进入何府之前,分明连个影子都没有,如今竟是直接冲入何府中。
这些将士动作整齐划一,立于院中。
“将他扣住。”温月声起身,冷眼看向何覃:“开库,放粮。”
开的是何家私库,放的却是百姓官粮。
何覃自是不应,高声道:“郡主无凭无据,带着将士闯入府中,还要开我何府的私库,此等行为,同强盗有何区别?”
却听温月声道:“你要证据?”
她抬眸扫向那一箱箱的金银,冷声道:“这些不是吗?”
他倒也想过若温月声不吃这一套,会是个什么后果。
可这场暴雪来得太快,利益摆在了眼前,他不可能不为所动。
人有一分利,便会发十分的疯,莫说这金山银山就摆在了面前。
商人逐利,何覃又是个中之最,为其铤而走险,倒也不奇怪了。
只他没想到,温月声的行事风格,与他所预想的相差甚远。
李庆元派兵将他扣下,开口直接问:“郡主,可要将其直接斩杀?”
那被堵住了嘴的何覃脸都白了,瞪大着眼睛看向温月声。
他手中有金山银山,温月声可以不为所动,他不信其他的人也是这般。
可若是温月声要直接斩杀他,他便毫无办法了。
却听温月声道:“先将他带到府衙。”
“是。”
这些将士齐声应下,扣着何覃离开。
这番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导致这边的人皆没能反应过来。
唯有跟在温月声身边时日久了的人习以为常,周曼娘甚至还能坐着吃菜。
别说,这抚州首富家里的厨子,做菜确实厉害。
温月声转身,看向了傅俞白。
傅俞白面色怔愣,见她看了过来,眼中带了抹警惕之色。
“你是傅源之子?”温月声神色冷淡。
傅俞白神色微变,面色紧绷地看向了她:“是又如何?”
温月声未将他那满脸的警惕放在眼里,只道:“随我来。”
她撂下话转身便走,周曼娘随她离开,一边还道:“郡主不吃点什么吗,这何府的素宴是真不错。”
温月声:“不吃。”
她们身影迅速消失在了眼前,温月声甚至都没留下个人来看着他。
傅俞白彻底怔住。
他们走后,何府一名管事立在了他的身后,轻声问道:“少爷可要跟上去看看?”
傅俞白沉声道:“自是得去。”
他耽搁许久才离开,出府后已不见了温月声踪影,只依稀记得她让人将何覃押至知州府衙,便直接策马去了府衙。
他到这边时,府衙外已经站满了人。
俱是听闻温月声要公开审理抚州首富何覃,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傅俞白站在了人群中,神色不明。
他刚站定,刚才在何府内有过一面之缘的温月声,已经更换了一身浅金色衣袍,端坐在了府衙的公案桌后。
抚州官员被清算后,这边的衙门也尽数都换了温月声的人。
周遭一片肃穆,何覃被压在了堂下,他身侧还跪着另一名富商鲁平。
抚州有名的富商就那么几位,其中又以何府、鲁府巨富,所以抚州百姓对他们都格外的清楚。
何覃在何府见识过了温月声手段,此刻不敢多言。
鲁平倒是跪下后就喊冤。
“郡主,草民只是一个小小商贾,也不知是犯了何等事,竟是要被这般对待。”鲁平高声道:“草民冤枉啊。”
“啪!”坐在了温月声下方的严伟,直接将账册扔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从你府中搜出来的,你多年以来行贿抚州官员的账册。”
鲁平神色难看:“还请郡主明鉴,这东西如何会出现在了草民府中,草民也不得而知。”
“草民虽涉经营,但从未做过这等事!定是有人想要栽赃构陷草民。”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严伟怒声道。
温月声所抓的几个官员,在拷问之后,交代出了很多事情,温月声便让他接手彻查。
就如今他手中掌握的证据,便能治这几人死罪了。
似他们这等泼皮无赖,原本交由严伟审理便可。
今日温月声亲自出面审理的原因,则不在于几件行贿之事。
鲁平还在喊冤。
抚州百姓对他们所做之事,也并非全然不知,这会见他证据确凿,却还在喊冤,皆是唾弃不已。
就听温月声道:“既是不认,那便拖下去,重责四十大板,什么时候认了,便什么时候停手。”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鲁平僵住,他对温月声了解不深,又见得她只是个貌美的年轻女子,便有些不以为意。
哪知对方出手这般狠。
她手底下的全是将领,这四十板子打下去,鲁平只怕连命都没了。
可这会想要改口,已是由不得他。
鲁平直接被堵住嘴拖了下去,外面响起了板子落下的声音,砰砰砰一声连一声,声声到肉,直听得何覃心惊肉跳。
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底下的将领已经来报:“禀郡主,人没气了。”
何覃浑身发软,险些跪不住。
他在抚州经营多年,从未见过这等官员。
方一出手,便直接将人活活打死。
他满头虚汗,浑身发抖,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鲁平。
就在何覃将要崩溃之时,温月声开了口:“何覃,你伙同韩柯等人,栽赃构陷前任抚州通判傅源、前琼山关将领周海。”
“以贪墨受贿为由,抄没傅家家产,且害死傅源之事,你认是不认?”
整个知州府衙外,满是哗然。
傅俞白人就站在了那些个百姓中,听得周围许多人道:
“那位通判老爷,竟是被冤枉的?”
“……我就说此事不对,此前我见过那位老爷,分明是位为人和善的好人。”
“如若此番郡主不来,傅大人岂不是要白白蒙受冤屈?”
何止冤屈。
傅俞白低垂着头,放在了身侧的手,反复握紧复又松开。
他父亲一生为官清正廉明,堪称两袖清风。
调任抚州后,亦是勤勤恳恳,从未懈怠过半日。
可就因为他不愿同韩柯同流合污,韩柯便与何覃勾结,买通了府中下人,在府中藏匿了脏银。
因他母亲治家严明,他们所藏匿的脏银其实并不多。
到何覃告发傅源贪墨,韩柯勒令抄家,翻遍了整个傅府,也不过寻到几百两脏银。
却用这几百两纹银,要了他父亲的命!
父亲被杀,母亲病逝,他跟年幼的妹妹直接沦落为罪臣亲眷,他被百般凌。辱,妹妹也被送入教坊司。
那韩柯荤素不忌,竟用妹妹威胁于他,要他做自己的男宠。
他为了妹妹忍辱负重,入了韩府,却在入府第一日就给韩柯下了药,令得韩柯不能人道。
他还苦心查探许久,终是找到了韩柯构陷他父亲的证据。
他将证据保存,又费尽心思,才找到了人帮助他将证据呈递到了京中。
未料到那份证据,最终却是落到了御史大夫孔瑞手中。
孔瑞本就跟韩柯勾结,他所做的事情被揭穿,韩柯暴怒之下,近乎将他打至半残。
是当初父亲曾救过的一个何府管事救了他。
管事说动了何覃,从韩柯手中要来了他,他在何府中苟延残喘。
可待的时间越久,见到那何府花团锦绣,他父亲却背负恶名死不瞑目,他到底是没办法忍耐下去。
在今日何覃宴请温月声之前,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朝堂也好,皇帝也罢,既是无法替他父亲伸冤,那他就自己来。
韩柯已死,他无论如何,都要送何覃下去给他父亲赔罪。
只是可惜,他手中证据已彻底被孔瑞销毁,有生之年,都难以给父亲洗脱冤屈。
至于他的死活,他不在乎。
他做好了准备,却没料到何覃会突然叫他接待贵客,更没有想到,这位他以为跟此前的官员、孔瑞之流并无两样的思宁郡主,竟是会在他未动手之前,就让何覃伏法。
傅俞白怔怔地看着那边,眼眶微红。
从他苦心收集证据,到今日,已然三年。
三年时间,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十四岁少年,到得如今。
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让他没一日可以安然入睡,更做不到如同其他少年郎一般生活。
孔瑞销毁证据后,他已是万念俱灰。
因此生都无法为父亲洗脱冤屈,他还几次想要寻死,可都因为年幼的妹妹,强忍了下来。
他以为求助无门,他以为再无还父亲清白的可能,在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时,竟真的有人可以让他拨开云雾见青天。
傅俞白看着堂上那个消瘦的身影,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府衙内,何覃听及温月声的话,颤抖道:“草、草民不知……”
“不知?”温月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底没有丝毫的温度:“李庆元。”
身着甲胄的将士快步入内,何覃当下惊惧不已,忙高声道:“是、是!”
“是草民所为!”他被吓得涕泗横流,疯狂朝温月声叩首道:“都是韩柯威胁草民所为,是他让草民往傅府中放了几百两脏银,将金银藏在了周海将军的住处。”
“全因他们不愿与韩柯为伍,他便要了他们的命!草民知错,草民知错。”
何覃这会绞尽脑汁,只想要活命,甚至将自己握在了手中的底牌都全数招供。
“草民手中还有当日告发时,韩柯让草民所写的状书,另有收缴的傅源字画、笔迹之流,还请郡主开恩,饶小人一命吧!”
何覃颤巍巍地将那份他随时都保存在衣服内侧的证据交出,严伟接过后,对温月声点了点头。【看小说:不加糖也很甜耶】
证词有了,证据也有,傅源和周海之事,终是可以沉冤得雪。
那何覃见状,长松了一口气。
满心以为,自己所为终是救了自己一命。
下一瞬,就听温月声道:“罪名已立,将他拖出去,斩立决。”
何覃当即僵在了原地。
旁边那些威武的将士,径直将他拖走。
傅俞白抬头,见接连暴雪之下,阴沉的天,竟是在今日放了晴。
太阳光出现的瞬间,周围的百姓都在欢呼雀跃。
他在人群里,看着那边,见得刽子手手起刀落。
纠结他多年的噩梦,终是在此刻终结。
他看着看着,眼中不由得滚落了一滴泪,泪珠晶莹滚烫。
天气放晴,温月声又诛杀了两个为首的富商。
何覃、鲁平二人死后,抚州的粮价几乎是顷刻间恢复了正常。
被积雪覆盖的道路,也被尽数清理干净。
温月声将抚州贪官污吏全部肃清,便欲直接折返回京。
听说她要离开抚州,整个抚州的百姓都尤为不舍。
清晨一早,便有百姓成群结队,往知州府内送东西。
这边官员虽都格外该死,可百姓淳朴,他们表达善意的方式,也多是抓几只自家养的鸡,或者是一筐子鸡蛋。
一些受何覃、鲁平这些奸商所扰的小商贩,也都是拿出了自家最好的东西。
他们俱是真心实意地感谢。
只因大家都清楚,如若此番来的人不是温月声,他们未必能够好好地度过这个年。
自今日之后,抚州人人为之称道的,都是这位思宁郡主。
但百姓的东西,温月声都没收。
只在离开之前,见了傅俞白一面。
近黄昏日暮,出发的大军已经整理好了队伍,马车候在了一旁。
温月声从知州府内出来,见到的就是傅俞白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手里还拿着两包行李。
她微顿,问他:“你做什么?”
傅俞白小脸微红:“我……我跟郡主回京。”
温月声身边的周曼娘先是一愣,随后差点没忍住笑。
他这是真的当自己被何覃送给温月声了啊。
傅俞白身边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眸明媚,看向了温月声。
出发之前,她听哥哥说过,人群里最为貌美的女子,就是他们的恩人了。
傅家的血仇已报,傅俞白不知道怎么回报温月声的恩情,思来想去,便打算跟她离开。
不论是在她身边做个奴仆,下人也好,或者是……也罢。
他都是甘愿的。
没想到他这话说出口,却听温月声道:“回去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