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淮讥笑了声:“刚才忠勤伯打伤了李庆元时,侯爷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现在就变成了手段残忍?”
“战场之上,流血受伤不是常事吗?打不过还不认输的,叫做自找苦头。”陆青淮看向了武安侯,将他之前的话,一字不落地复数了遍。
那武安侯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格外的难看。
他们是有意给温月声一个下马威,守卫军中,城北校场最弱,人数也是最少,而另外三个中,城东靠近了皇城,几乎称得上是天子护卫军了。
其人数也是四大守卫军里边最多的,包括了后备军力在内,攻击有万余人。
而再加上城西、城南一起,便足足有了两万多的兵力。
这不是忠勇侯手中的驻京城大军,且驻京城大军虽有十万兵力,轻易没有调令是不会进入京城内的。
组成京城内部最大兵力所在的,还是禁军。
守卫军的兵力远不如禁军,但禁军就不可能让一个人来率领。
武安侯掌握了禁军中的殿前军,又有三个守卫军在其中,已经算得上是独一无二。
而今骤然被夺了三大守卫军,他又如何能够甘心?
“在侯爷的眼中,忠勤伯的命是命,普通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章玉麟怒极反笑:“还是说,只有侯爷手底下的将士,才能够被当成人来看?”
这话一出,武安侯当下沉了面容,躬身道:“臣不敢。”
这军中争斗与夺权,皇帝看得一清二楚,但却并没有做出什么评断。
只看到温月声进了殿内后,淡声道:“思宁,你既是赢了,便挑选一下你的对手吧。”
殿内安静了下来。
周围的朝臣面面相觑,皆是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有人轻声感慨道:“皇命不为违。”
军中什么争斗皇帝不想管,但如今说四大守卫军就归温月声统领,就是已经定下了。
谁不服都没有用,至于能不能让全军信服,那就得要看温月声的能力。
温月声神色淡淡,被提及时,她尚且还在用绫帕擦拭着自己的手。
而被那双冷淡的眸扫中的人,皆是心头瑟缩了下。
就刚才温月声的表现,说不准这殿内能够打得过她的人,还真没几个。
此时被叫下来了场中去,说不定会换得跟忠勤伯一样的下场。
就是连武安侯,神色都微变了下。
若是说他正值壮年之时,那必然也是不怕的,可如今的武安侯,已然五十五岁,身体体力大不如前。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培养出来忠勤伯,甚至还把三个守卫军里,最为重要的城西、城东交给忠勤伯了。
也是因此,温月声还没有开口,他便给身边的人递了一个眼神。
那将士便上前一步道:“郡主。”
温月声抬眸扫了他一下,对方在她冷淡的目光之下,微顿片刻,方才道:“守卫军的主将,乃是忠勤伯,如今已败。”
“殿前军主将亦是另有其人。”
这话倒是不假,虽说大家都知道是武安侯掌权,但是一直以来这两方的主将,都是各自由年轻的将士担任。
这也是武安侯的一种手段,否则的话,也不会有这般多的将士追随于他。
但是温月声这边还没有开口,他们就已经提前说出了这样的话。
渭阳王轻笑出声:“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让思宁不要选武安侯是吧。”
那将领:……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干嘛非得要说出来。
渭阳王不仅说了,而且还道:“这还没能够选人呢,怎么就怕了?诶我记得武安侯从前不是说过,将士可以死在了战场之上,但就是不能够害怕吗?”
“我记错了?”
武安侯面色阴沉,抬眸看向了渭阳王。
因为殿前军将领的事,他跟渭阳王有些过节。
而渭阳王又是出了名的说话直白,此番开口,便是不顾一切地要将他的颜面往地上踩。
“三弟这话说的。”景康王忽而开了口。
他这次病愈之后,不再像是之前那般隐匿于人前,反而见天出现在了皇帝身边。
也是因此,渭阳王发现他这二哥的性格也是格外厌烦,没比那天天恶心人的大哥好哪里去。
“武安侯年事已高,早过了与人比武斗殴的年纪,这也并非是示弱。英雄易老,美人迟暮,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景康王面色有些白,大约是常年不见太阳的缘故,他气质也较为阴郁。
唯有那双黑漆漆的眼眸看着人。
渭阳王:“刚才武安侯说痛快的时候,可没注明自己五十五。”
“还是说,只有看别人挨打,你才能痛快?”
不光是他们,周围的臣子也在小声交谈。
“这名为比武,实际争权。但名义上的守卫军主将已败,武安侯又不是主将,此刻选了,到底是不合适的。”
“武安侯确实也年纪大了,身体远不如从前,同他打,也起不到什么震慑的效果。”
“那选谁好?总不能选个自己人吧。”
“行了。”皇帝不耐地打断这些吵闹的声音,直接道:“思宁,你来选。”
皇帝那双眼眸,看向了场中的温月声。
温月声抬眸,声色淡淡,只道:“那便选永安王吧。”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渭阳王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都顾不上跟景康王争吵了,转头去问身边的人,高声道:“她说选谁!?”
渭阳王身边的长随:……
刚才不是他说的让郡主选永安王吗,他现在这么吃惊做什么。
长随还是道:“回王爷的话,郡主说选永安王。”
渭阳王当即怒拍大腿,一张脸涨得通红:“好!”
何止是好,这简直是好到不能再好。
原本他就那么随口一说,谁知道今日真的能够看到这般了得的场面啊。
昔日有婚约的两个人,今日兵刃相对。
永安王那边还在跟一干女子纠缠不清呢,方才比武的时候,魏兰芷也坐过去了。
渭阳王隐隐看着,是觉得这个老四很是了不得,长此以往,他说不定真的要坐享齐人之福。
这谁能想得到,事情突然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皇后欲拿前几日的事情,给萧缙做筏子,让他在军中立威。
好,温月声这就直接选了萧缙。
只有一点……
渭阳王道:“只这一场,萧缙决不能输。”
若是输了,就等于是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且日后,若是有人再次提起了他跟温月声之事来,所记得的,就不只是那一封洋洋洒洒的退婚书,更是这一场对决了。
一想到了这里,渭阳王就更加兴奋了。
他双目放光,紧盯着萧缙那边。
殿内安静,萧缙及皇后那边,亦是一愣。
尤其是萧缙,神色变了又变。
温月声跟永安王一脉,本就有积怨在,而今皇后借着温月声的东风,给永安王树威。
还让她那个破坏了原本婚约的妹妹,堂而皇之地坐在了永安王的身边,这事本就看着奇特。
此前有人还听说,镇国公府欲修复跟思宁郡主之间的关系,甚至还隐隐放出话来,说是永安王妃的位置,如果思宁郡主要的话,其余的人都是够不上的。
这事未能四处传播,但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再加上了萧缙这些时日,确实是对从前格外热络的温二小姐冷淡了些,是以许多人都以为,这事说不准能成。
毕竟当初,一心想要这门婚约的人,是温月声,而皇后一脉迟迟都没有表态,还让温玉若戴了凤头钗,温月声方才将婚事退掉的。
如今温月声掌权,大皇子被废,整个朝野之中,目前呼声最大的就是永安王。
只如今一切未定,永安王是否能够成为储君,尚不明晰。
镇国公府欲拉拢温月声,修复婚约的话,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并且对于温月声来说,也是一个好的出路。
毕竟……
在很多人的眼里,女子终其一生,哪怕是掌了权,最终的归路也都是要嫁人。
温月声走到了这一步,已经跟无数人树敌了,想要成婚,除了昊周太子之外,最好的选择,不就是永安王吗?
大抵温玉若也听到过这样的传言,今日才会做出这般举动来。
但谁都没想到,这个打算尚且没能公之于众,温月声便率先在比武场之上,选了萧缙做对手。
今日她若没赢的话尚还说得过去,若是赢了,便是彻底断绝了跟萧缙的可能性。
毕竟萧缙和皇后欲立威信,却被她亲手打破,这般情况还成亲?那成的,怕是怨吧。
一旁的温玉若亦是眼眸闪烁,她转过头看向了温月声,低声道:“姐姐可是因为我……”
“温二小姐未免有些多想了。”打断她的话的人,甚至都不是温月声,而是陆青淮。
陆青淮似笑非笑地道:“这可是事关三军汇演的比武,同二小姐那些小情小爱不同。”
“三军汇演的每一分,都是将士们凝结心血和汗水得来的,能得这一分,不比什么都重要?”
满场安静。
陆青淮骤然发难,且还是针对了温玉若的,这叫所有人都想不到。
温玉若亦是愣住,反应过来便是眼眶一红。
她自小在任何地方,都是受到了最多偏爱的人,从没有人能够这样当众给她难堪。
且话语直白,只差没有直接说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萧缙,却见萧缙已经起身,面容沉肃地道:“还请郡主赐教。”
这便是应下了。
当下,整个殿内都沸腾了起来。
原以为此事本是守卫军内的纷争,却没想到温月声根本没把那些纷争放在了眼里。
她既是下了场,那便要替守卫军多拿一分。
城北校场的将士们,忍不住小声地欢呼了起来。
再看其他三个校场的将士,也是眼眸闪烁。
三军汇演多年,守卫军莫说头名,是连一次前三都没拿到过。
都是年轻热血的将士,谁能够甘愿于此?
而这些事情,他们想没用。
因为哪怕是他们真的想了,顶上的人也会告知他们,殿前军比他们重要,他们在演练中起到的作用,就是帮助殿前军获胜。
……若能当上将军,谁愿意做个平平无奇的将士?
温月声再次下场的瞬间,无数人目光灼热。
那边,比武尚未开始。
宫人领着晏陵入了比武场。
他抬眸,就见得日光底下,温月声乌发如瀑,腰肢纤细,整个人站在了秋日的风中,似乎要与风融为一体。
晏陵顿住了脚步。
比武台上,温月声依旧跟上一场一样,赤手空拳上的场。
但是临开场之前,萧缙却道:“既是比武,便没有不用兵刃的道理。”
他已看到了温月声的能力,却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应当给予她公正。
然他不知道的是,他自以为是的这种公正,本就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因为不觉得温月声可以获胜,所以才会问她需不需要兵器。
他既是开了这个口,旁边的宫人便问及温月声:“郡主可有什么用得称手的兵器?”
温月声扫了眼他手中的剑,淡声道:“剑吧。”
面前的萧缙微怔。
萧缙的佩剑,是一把格外有名的名剑,出自名家之手,伴随他多年。
而眼下给温月声送上来的,却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寻常将士们用来训练的剑。
宫人奉上剑后退开了去,哨声吹响。
那萧缙却将一手负于身后,他单手持剑,立于温月声面前。
殿上,有人看见后道:“瞧着这个样子,永安王也不能说是对郡主全然无情,单手用剑,也是留足了情面的吧。”
“留什么情面。”渭阳王讥笑:“就思宁刚才表现出来的能力,需要他来留情面?”
他的话一出,旁边的人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底下的萧缙已经抬手攻了上去。
四个王爷里,萧缙的武艺确实是最佳。
此前同昊周武将的比试中,若陆庭玉不出现的话,整场里最强盛的也是他。
他剑招凌厉,招式凶猛。
凡是跟他比武的将士,都能够感受得到他剑招里强烈的压迫感。
耳畔呼啸着巨大的风声,他手中的剑近乎扫出了残影。
剑影划过,斩向温月声的耳畔。
这里算不得什么命门,而是一个击退的动作。
但他武艺极强,哪怕如此,气势也格外的浩大。
这一剑,若要其他人来接,却也是得被其震得后退连连的。
可温月声却没有太多的表情,她甚至都没有动,只在那剑刃已经划过了她的面前,冰冷的剑锋在她眼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缩影时,抬手。
“当——”两剑碰触,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萧缙那剑削铁如泥,直接将温月声手中的剑,砍出了一道剑痕。
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萧缙所有的攻势,被这简单的一剑挡住。
莫说旁人,他自己也愣住了片刻。
然而就是这片刻的时间,他见温月声抬起那只捻着佛珠的手,轻抚了下胸口。
她的手划过了那道浅浅的月牙印记。
下一刻,萧缙感受到的,是铺天盖地的杀意。
他神色微变,刚要后退,温月声的剑,已经打到了他的肩侧。
她甚至没有将这把剑当成是剑来用。
只是用力一击,萧缙就觉得右肩钝痛,当下有一种骨头尽裂的感觉。
……原主七岁时,曾因为萧缙带着温玉若出去玩,将她扔在了家里。
她翻墙追出去,从墙头跌落,致使右肩受伤,近乎骨折。
萧缙后撤时,他整个右肩和右臂近乎麻木,右手几乎握不住剑。
他面色巨变,再也顾不得其他,将剑换到了左手上。
可才刚握住了剑,膝下又吃一记重击。
那声巨响,听得旁边的宫人都觉得心惊肉跳。
……十二岁,中秋佳节。
萧缙带温月声、温玉若出去逛灯会,他牵着温玉若,忽视了身后的温月声。
人潮汹涌时,温月声拼命往他们身侧挤,却被人撞倒,磕破了膝盖。
从此她的膝盖上,多了一个深色的疤。
萧缙膝下一软,险些跪下,剧烈的痛楚之中,他额上出现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至上场之后,温月声只出手了两次,两次都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萧缙手边的剑,已经只能立在了身侧,用于稳住身型。
他抬眸,目光看向了温月声,却是一愣。
这个角度,像极了从前每日里,温月声抬眼看他的模样,而那个时候的她,总是带着眷恋还有沉沦的。
可就在他晃神的瞬间,温月声已经又一击落下。
他整个背脊如遭重击,似骨髓断裂般,剧痛蔓延全身。
这一击之下,饶是萧缙身体再好,此刻口中也是溢出了鲜血。
边上的宫人皆是变了脸色,在上场之前,谁都没有想到过,萧缙竟是会输得如此惨烈。
他口中溢出了鲜血,浑身是伤。
那些骨头断裂的痛楚,近乎让他痛到了难以呼吸,温月声下手极重,他每一寸皮肤和骨头,都在拼命叫嚣着痛苦。
偏这些伤势,却又半点不致命。
他费尽力气,站起了身来。
方一抬身时,余光瞥见了一道近乎于冷冽的剑光,穿透了所有,直指他的咽喉。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温月声的剑,停在了他的咽喉处,剑锋只需要精进一寸,就能当场杀了他。
他抬眸,看见的,是她眼中昭然若揭的杀意。
温月声眼眸黑漆漆的,没有任何的情绪。
在狂啸的风声里,她将他的骄傲,一寸一寸,彻底碾碎,然后立在了一片废墟之中,冷眼看着他道:“你输了。”
天边似要有一场大雨。
狂风大作,温月声的衣袍和乌发轻轻扬起,剩余的细碎日光,都笼在了她的身后。
她手持长剑,剑身闪烁着冷光,剑尖直指着萧缙的咽喉。
旁边的宫人看得心惊胆战,频频朝殿上看去。
背脊骨遭受了重创后,萧缙口鼻间呼出的,都是一缕缕的浊气,他眼神涣散,也近乎于接近于力竭。
可这些加在了一起,都不若她眸底深处来得冷。
在万众瞩目之下,她将剑尖对准了他,杀意滔天。
且还根本不带任何的掩饰。
此刻的殿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皇后倏地一下站起了身来,脸色难看至极。
而在她身边的魏兰芷,亦是神色大变。
底下的所有人皆是面面相觑。
就连带着魏蘅之,镇国公府的人,亦是万万没想到,今日比武,会出现了这般的场面。
魏蘅之甚至还有些恍惚,数月之前,温月声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嫁给萧缙,为了能够顺利进门,她拼命地想要讨好镇国公府的人。
甚至也包括了他。
那些拙劣的伎俩,魏蘅之当时觉得烦,然如今回想起来,简直恍若隔世。
谁能想到,有遭一日,温月声会在所有人的面前,剑指萧缙的咽喉。
此前这殿中,还在为了萧缙会娶谁的事情而热闹了番。
如今看来,不论萧缙娶谁,只怕都跟温月声无关。
这不是萧缙的选择,而是温月声的。
因为她但凡对萧缙留有一丝一毫的温情,今日都不会拿着剑,抵住了他的咽喉。
温玉若面色苍白,原本红润的唇,也迅速褪去了颜色。
她紧盯着那边,看着狼狈的萧缙,微愣住。
在她眼中的萧缙,矜贵不可触碰,还是今上唯一的嫡子,贵不可言。
不只是她,魏兰芷亦是这么看待的。
而他们眼中贵不可攀的萧缙,到了温月声的手里,却只是一个她的手下败将。
一个她没怎么费劲,就能将对方打得摇摇欲坠,近乎于站立不住的失败者而已。
“姑母。”魏兰芷回过了神来,惊声道:“她不会真的动手吧?”
那悬在了咽喉上的一把剑,直看得人心惊肉跳。
今日换了任何一个人,魏兰芷都不会问出这句话。
但这个人是温月声。
自这几个月以来,她已经见识到了现在的这个温月声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可以叫大皇子断臂,彻底成为废人,未必就真的不会杀了萧缙。
皇后将手中的绫帕攥得很紧,她神色紧绷非常,抬眸同底下的镇国公对视了眼。
镇国公面沉如水,他对着皇后轻摇了摇头,示意皇后冷静。
温月声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萧缙的。
皇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知道是一回事,看着那把剑悬着,又是另外一回事。
今日,包括了皇后在内,所有永安王一脉的人,都深切地体会到了,剑尖落在了他人手里,命由他人掌握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而这一切,不过是他们加诸在了温月声身上的点滴。
比武台上,温月声抬眸与他的对上。
在萧缙的目光之下,她一抬手,竟是直接将手中的剑,笔直地朝着他投掷而去。
那剑身划破了长空,留下了一道残影,剑尖锋利,直逼着萧缙而去。
“表哥!”那把剑飞出去的瞬间,殿上所有的人皆惊慌失措,就连刚才还镇定自若的镇国公,都倏然起身。
殿上乱成一团,慌乱中有人惊叫出声,但都没引起殿内的人的注意。
所有人抬眸,只看见那把剑,笔直地从萧缙的脖颈旁飞快,削落了他的一缕头发,砰地一声巨响扎进了他身后的墙上。
剑尖入墙的瞬间,剑身寸寸断裂开来,碎成了一地。
温月声在那一地的长剑残渣中淡然转身。
只杀了他,未免太过容易。
在她身后,无数人悬着的心落了地。
比武台旁边的宫人终于是缓过了神来,迟疑后许久,方才道:“思宁郡主,胜——”
殿上的人这才如遭雷击般回过了神来,殿上却始终安静。
原因无他,温月声今日所表现出的能耐,远超过他人想象。
京中比萧缙武艺还要高的人,可并无几人。
也或者是萧缙自己留有了余地,但哪怕是留有余地,他应当也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才是。
身为皇四子,还是中宫唯一的嫡子,这般落败于温月声之手,已经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而是近乎于让温月声,把中宫一脉所有人的脸面,踩在了地上了。
更叫人难以理解的是,皇帝见得这般场面,竟还轻拍手,淡声道:“好!”
皇帝的下首,端坐着的景康王,神色变了又变,眼眸闪烁非常。
刚才那般场面实在是过于刺激,只皇帝都没有追究,那温月声所为,便是合理的。
无人敢有质疑。
温月声就这么一步步地,往殿上走来。
她到时,晏陵已经候在了她的身旁。
他神色始终冷漠,却在她靠近时,眼眸微动。
他将手中干净的绫帕递了过去。
温月声接过,他便轻声道:“昊周传来消息。”
“和亲事宜暂停,皇帝急召太子回宫。”
温月声抬眸,与他对视。
这场谋划了许久的和亲大事,在将要达成之前,突然被迫暂停。
此刻的殿上,皇帝也已经收到了晏陵传来的消息。
殿内的气氛骤变,处在了震惊中的众人,皆是反应了过来。
有臣子道:“……再过三五日,便是远定好的和亲时间了。”
福瑞公主的出嫁仪式都已经准备好了。
昊周却在这个时候叫停?
“皇上,昊周此举,未免也太过看轻我大徽了些!臣以为,当禁止昊周太子离京,将和亲事项落实了才是。”
“只如今尚且在商议中,若贸然行动,昊周那边也未必不会有所动作。”
陆青淮脸色阴沉,他将同时传递过来的边疆战报,交予了殿上的皇帝,随后沉声道:“……边疆消息,昊周五十万大军压境。”
殿内骤然一静。
有臣子倏地起身,不可思议地道:“五十万!?”
这些年边疆虽偶有摩擦,可最多的时候,不过是前些年,双方各派出了十来万兵力。
那一战时,还因为大徽准备不当,伤亡惨重。
那年之后,大徽便一直在休养生息。
然许多事情不可一蹴而就,即便是这几年不断地休养生息,亦是难以追上昊周。
眼下骤然出兵五十万……
在场所有人皆是心下一沉。
昊周的意思很明显,如若太子此番回不去,昊周大军便一定会踏过了边疆防线,直接进攻大徽。
“陆将军。”有人慌乱之际,低声问道:“边疆如今有多少兵力?”
陆青淮闭了闭眼:“二十万。”
这个数字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还是心头发凉。
大徽本就不如昊周兵强马壮,如今还在人数悬殊如此巨大的情况之下。
……那昊周一旦来犯,边疆防线势必镇守不住。
便是如今开始着手调兵,却都无法保证其一定能够守住防线。
那镇国大将军当下神色巨变,高声道:“皇上,这一仗绝不能打。”
若真的打了,边疆二十万兵马,便基本等同于以卵击石。
那些将士之性命,只会在没有意义的纷争之中覆灭。
皇帝面色发沉,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却也不是顷刻间就能够做出决定的。
皇帝只召集了所有的议事大臣,并陆青淮、镇国大将军等武将,入御书房内议事。
而那带来了这个消息的晏陵,则是与温月声并立,冷声道:“昊周太子,想见郡主一面。”
昊周事急,大徽今夜就需得要做出决定,郁舜要在日落之前离京。
而离京前的最后一件事,竟也不是向大徽皇帝说明缘由,而是要见温月声。
此事若传了出去,尚且不知道他人会作何感想。
京城有一处酒楼,取名为烟柳人家。
说是酒楼,却造得亭台楼阁,烟雾缥缈,似话本里的江南。
入得酒楼,中间有一深红色凉亭。
凉亭周围栽种了许多的荷叶,而今已经是秋日,荷花凋零,枝叶轻垂,在湖中泛起了层层涟漪。
郁舜着一身玄色衣袍,头戴金冠,面冠如玉,仪表堂堂。
他于临水侧的一畔端坐着,手持一盏清茶。
见得底下的人领着温月声进来,他放下了手中茶盏,起身看她。
已接近于日暮时分,暖阳落在了她的身上,恍若为她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在这盛大的金光里,面色冷淡,一如他第一次初见时的模样。
郁舜微敛眸,难得的,他眼底情绪复杂,似有千万种情绪在挣脱涌动。
待得温月声落座后,他并未第一时间开口。
凉亭远处的厢房边上,泰兰站在了那边,神色焦虑。
他们应该走了,但不知为何,太子还是决意要来见这位郡主。
他只能抬眼看着天边,见得日暮一点一滴沉寂了下来。
良久,郁舜方才抬眸,看向了温月声道:“此前多次会面,都太过匆忙混乱。”
“错过的话今日已来不及问出口,今夜便要离京,舜只有一个问题,想要得到郡主的回答。”
温月声抬眸看他。
就见他神色认真,眼眸深邃地道:“之前求娶之事,并非作假,舜愿以昊周皇后之位,此后余生,仅与郡主并肩。”
“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这次他直接越过了所有的一切,包括大徽的皇帝,所有的规章。
他只想要听她的回答。
甚至不待温月声开口,他复又补充了句:“若郡主今日应下,舜便是付出再多惨痛的代价,也会将郡主带离大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