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看刘然,重新拾起桌边的手机,打开刚加入的编辑部微信群,很快就发了条消息。
刘然也收到了提醒,点开一看,顿时面色难看了起来。
安桐:打扰各位,我是兼职安桐。明天有事,不能出勤,后天可以安排工作,谢谢。
“你有病吧,安桐。”刘然气得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大声怒斥,“你懂不懂规矩,跑到公事群里发什么消息,你赶紧给我撤回来。”
群里不仅有普通的员工,还有主任和总编。
安桐这番莫名其妙的言论,要是触了领导霉头算谁的。
这时,安桐静静地看着她,用没什么波澜的语气提醒道:“我是编辑部的兼职。”
言外之意,不是你的兼职。
她虽然患有情感障碍,但基本认知绝对正常。
以往不想和她们浪费唇舌,是因为没有涉及到原则问题。
但明天是和容医生见面治疗的日子,再重要的事情,也与她无关。
恰在此时,群里又传来了动静。
刘然点开微信,看到内容的一刹那,脸色略显古怪,也有些不知所措。
宁静致远:收到。
“宁静致远”撤回一条消息。
宁静致远:小安怎么现在才进群?有事就去忙,兼职不用请假。
原本就安静的办公区,此时呈现出更加诡异的沉静。
刘然和其他几个同事还没反应过来,群里又多了一条消息。
安桐:谢谢主任。
没错,那位回复“收到”又赶忙撤回消息的[宁静致远],就是编辑部的主任。
领导都发了话,刘然只能憋闷地回了自己的工位,神色也有些紧张。
印象里,几乎没怎么在群聊里说过话的主任竟然会主动回话,而且言辞也透着不同寻常的温和,真是奇怪。
……
次日,清早七点安桐就准备出门搭车去健康中心。
或许是容慎的治疗手段异于其他治疗师,安桐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了一种挣扎向阳的欲望。
出门前,安桐套上黑色的卫衣,又特意把头发扎起来,让自己看上去不再那么阴郁沉闷。
然而,刚走出民房,手机就传来震动声。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安桐拿着手机送到耳边,淡声说了句您好。
“安小姐,早上好,我是程风。”
程风简单说明了意图,并让安桐在云海路的街角等他。
结束通话后,安桐眉头轻蹙,拿着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直接去街角等人。
程风说,要过来接她,因为今天的治疗地点并不在健康中心。
路口街角,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了安桐的身旁,程风隔着车窗唤她,“安小姐,上车吧。”
自动门打开,容慎并不在车里。
安桐低着头坐进去,声音清淡地问:“要去哪里?”
“城北度假村。”程风透过后视镜细细观察安桐的面部表情,怕她多想,又解释道:“九爷昨天在那边谈事,太晚了就没赶回来。他怕您在健康中心等太久,所以让我接您去那边放松……治疗。”
这番解释滴水不漏,也隐隐透漏出对安桐的重视。
对于这些小细节,安桐沉默着点了点头,俨然没有再交谈的欲望。
……
城北度假村,坐落在一片群山环绕的景区内。
晚秋时节的针叶林依旧郁郁葱葱,放眼望去生机勃勃。
西南侧的林中木屋别墅,容慎叠着腿坐在院外的木凳低头呷茶,旁边还摆着一架缠绕着绿藤的秋千,宜人景色中,更加凸显出男人的闲适和慵懒。
“老九,听说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不多时,苏屹亭穿着休闲装,从相邻的别墅走来,姿态风流俊朗,目光却犀利地观察着容慎。
方才哥几个准备打道回府,这厮却说有事要办,让他们先走。
总觉得他最近好像有秘密,还是不可告人的那种。
“你们先回,有事打电话。”男人放下茶杯,沁过茶香的嗓音愈发醇厚。
苏屹亭眯了眯桃花眸,正要戏谑几句,斜后方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第8章 :加钱吗?
商务车停在别墅的木栏外,苏屹亭诧异地挑起眉梢,“你不是不回……”
话没说完,徐徐打开的自动门,安桐从车厢里漫步而下。
苏屹亭:“?”
安桐目不斜视地走进小院,望着容慎浅浅地打了招呼,“容医生。”
“坐吧。”
安桐扯开椅子在男人的对面坐下,没有多余的寒暄,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算太熟稔,但又充满了诡异的默契。
这时,苏屹亭弯腰用手臂搭着栏杆,朝着一脸憨笑的程风勾了勾手指,“你来。”
程风顺势上前,“苏少,什么事,您吩咐。”
“她,谁啊?”
苏屹亭边问边端详安桐,还别说,这姑娘还真好看,比香江第一名媛有过之无不及。
气质冷,眼神淡,还挺特别。
程风顺着苏屹亭努嘴的方向看去,很委婉地解释:“九爷的一个朋友,安桐小姐。”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打消苏屹亭的猎奇心理,“她叫老九容医生?”
“是吧,我也没注意。”程风含糊其辞不敢多言,主要是他也摸不清九爷现在的路数,说多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苏屹亭似乎瞧出了什么,顺势掏出手机,明目张胆地对着安桐和容慎拍了张照片,然后打开微信丢进了某个群里。
并附言:赌,老和尚破戒在即。
群里一阵寂静过后,新消息刷屏了。
对面,安桐也隐约听到了震动声,容慎对此不以为意,只是倒了杯新茶递给她,“以前有没有来过城北度假村?”
“没有。”安桐接过茶杯放下,眼神轻飘飘地瞥了眼趴在栏杆上苏屹亭。
男人察觉到她的视线,嗓音温和地安抚,“闲杂人等,不用理会。”
闲杂人苏屹亭:“……”
……
约莫过了几分钟,程风好说歹说把苏少给劝走了。
安桐呷了口茶,神态稍显放松地环顾四周。
“平时除了去学校蹭课,还有什么其他的活动?”男人轻靠着椅背,深邃浓郁的视线望着安桐问道。
“做了几份兼职。”
几份。
容慎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字眼,再结合小姑娘身上普普通通的装扮,想来生活确实清贫。
男人了然,端着稳重的姿态,继续深入,“为什么想学编程?”
刹那间,安桐的瞳孔微微收缩,静了片刻,才说:“代码有时候比人更有温度。”
容慎抬起眼皮,一瞬不瞬地观察她的表情。
“太悲观了。”男人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院中央,负手望着远处的山峦,“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更适合多出来走动,结交新朋友,时间长了,总会发现写代码之外的乐趣。”
安桐侧身看着那道阳光下的身影,不止成熟,风姿气度都布满了令人向往的暖意。
“有机会……我会尝试。”又想到了什么,她轻声补充:“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么有耐心。”
二十出头的年纪,谁不想脸上洋溢着笑容与朋友分享乐趣和生活。
但残酷的命运还是把她变成了很多人眼中的异类和怪胎。
容慎回眸,表情高深莫测。
他当真不觉得自己是富有耐心的一类人,偏偏小姑娘的眼里对他满怀敬重。
男人薄唇微抿,垂下眼皮盖住了眸底的波澜,“山里凉,进屋吧。”
安桐再度皱了皱眉,依稀感觉容医生似乎对她的话抱有微词,只是没有反驳。
耐心……有什么不对?
男人的脚步从身旁踱过,安桐下意识跟上。
两人进了屋,暖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安桐随着他走进木屋的客厅,窗台下摆着赏景的方桌圆凳,茶台摆在墙角,简单的布局,很符合容慎淡泊的气质。
“隔壁书房有一些编程类的书籍,感兴趣可以过去看看。”
安桐站定,口吻干脆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今天的治疗要多久?”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把治疗时间浪费在读书上,毕竟付了钱的。
容慎在茶台前落座,挽起白衬衫的衣袖,沉静地勾唇,“今天的时间都是你的,若没有其他事,傍晚我再让程风送你回去。”
安桐有些惊讶,“一整天?”
“嗯。”男人硬朗的轮廓被窗外的阳光柔和了几分,“适当放松,有益健康。”
安桐:“加钱吗?”
男人拿着茶夹的动作顿住,注视着女孩认真而严肃的神态,眉间不禁染了薄笑,“不加,收费照常,其他时间权当免费赠送。”
安桐眸光闪烁了一下,道谢后就去了隔壁。
不知为何,与温润君子讨论金钱,好像唐突了。
……
时间慢慢流逝,容慎喝了几杯清茶,又通过手机处理了一些公事,再回神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安桐还在隔壁没出来。
男人将手机揣进裤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了捏眉心,起身走向了书房。
这间木屋别墅是他单独所有,平时偶尔得空便会过来小住几天。
是以,隔壁的书房半面墙的书柜里,摆满了他曾读过的书籍。
书房的木门半敞,安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男人脚步沉稳地走到门前,透过门缝便见到安桐呆呆地坐在墙边藤椅上,膝盖摊放着一本书,就连翻页的动作也没有。
容慎瞬时皱起了浓眉,推门来到安桐的身边,低沉唤她名字:“安桐?”
没有反应。
小姑娘对他的到来浑然不觉,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中难以自拔。
容慎动作克制地拿起她膝上的书籍,看了封面,只是一本普通的编程类原版翻译书。
琼斯·维尔逊[著]
安襄怀[译]
男人将书籍随手放到一旁,审视着毫无反应的安桐,心知她又出现了情感剥离现象。
容慎温热的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低缓的引导:“不管发生过什么,都是以前的故事,总要向前看才能放下包袱,安桐,能明白吗?”
短短几句话,平铺直叙,不急不躁。
陷入意识困境中的安桐,随着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空洞的眼神也开始聚焦。
彻底脱离症状的瞬间,安桐的眼前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以及男人充满关切的黑眸。
安桐的手有些抖,揉了揉额角,哑声低喃:“容医生……”
第9章 :最好的朋友
“好些了么?”容慎见安桐清醒,举止周到地挪开了停留在她肩头的手掌。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似乎能抚平病发后的浮躁和焦虑。
安桐机械地点点头,只是目光还泛着灰白,稍显迟滞。
短暂的静默之后,她仰头望着雅致从容的男人,“抱歉,刚刚我……”
“客厅温了茶,感觉好些的话,去喝一杯提提神。”
容慎并未给她自责的机会,一如既往的平和淡然,除了满怀关切的善意,安桐感觉不到任何歧视与同情。
仿佛在他眼里,这一切无伤大雅。
安桐垂眸盖住了眼底的感激,乖乖地说了声好。
她慢慢起身,男人也随手拾起那本编程书准备离开。
然而,由于病发导致的僵硬就坐,安桐身体机能还没彻底恢复。
双腿麻痹发软,以至于她的脚步非常缓慢。
这期间,男人似乎为了迁就她,行走的姿态不疾不徐,给足了耐心和尊重。
……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安桐的神智彻底脱离了病症的困扰。
她喝了半杯茶,上翘的唇角也恢复了淡淡的血色,“刚才……谢谢。”
入座单人沙发的容慎,缓慢地掀着书页,语气很淡然,“我是你的治疗师,不用同我这么客气。”
安桐用指腹摩挲着茶杯,瞧着容慎翻书的动作,犹豫着问道:“那本书……能借给我读几天吗?”
似是担心男人多虑,她又补了一句:“等我看完就送回来。”
“自然可以。”容慎合上书,语气透着温和的引导,“介不介意讲讲,这本书有什么特别之处?”
男人原本不确定引起安桐病症发作的诱因是什么。
但她主动求书,就显得没那么简单了。
安桐眼底泛起一丝不明显的挣扎,可对方是容慎,是建立了信赖的治疗师,她没有理由避而不答。
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建设,安桐开诚布公地道出了实情,“安襄怀……是我父亲,这本书我家里没有,想复印一本慢慢看。”
她的语气平静委婉,唯独念出‘安襄怀’这三个字时,显得艰涩费力。
容慎没有说话,深不可测的眸子久久注视着安桐。
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身患重疾,却喜欢写编程代码。
大概源自于她父亲这位翻译家的耳濡目染。
容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把书递给安桐,“我看过的书,以后大概也不会再翻阅。你不必复印,拿回去留着看吧。”
安桐迟疑着接到手里,翻到背面看了眼定价,“别,我给……”
男人深邃的黑眸噙着笑意,似乎知道她的意图,颇有些玩味地截话道:“一本旧书而已,书房还有很多。以后想看什么可以随时来拿,就当放在你家代我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