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蹦进来一条短信,是快递站发来的快递取件码。
安桐看了眼炒饭机上的倒计时,戴上帽子就要出门。
——下次治疗把头发扎起来。
陡地,安桐想到了容慎说的那句话。
她鬼使神差的把帽子扔下,在房间里找了半天才在书桌角落里找到了一根头绳,三两下就将及腰的长发扎了个松垮的马尾辫。
新开的快递站紧邻隔街的巷口小商店,安桐报了取件码,站点老板便捧出一个不大的黄色纸箱,是海外发来的国际快递。
“需要填写身份证才能取件,然后在这里签字。”
很快,安桐签收完便抱着快递走了。
而隔壁的小商店的门口,几个闲聊的老大娘见她走过,立马打开了话匣子。
“这小姑娘真是命苦,二十来岁,家人全没了。”
站点老板听到讨论声,也探出头来,“周娘,真的假的?”
“可不嘛。”周娘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好好的一家四口,现在就剩她自己了,听说爹妈还有亲弟弟都没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挺过来的。”
身后的讨论声不大不小,安桐听到了,表情愈发木然。
这时,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屏幕显示的长串数字,不是国内的电话。
安桐嘴角不经意地勾起,虽然很淡,仍能看得出笑意。
电话接通,那端的背景很安静,甚至能听到来电人浅浅的呼吸声。
刚开始谁都没说话,仿佛隔着听筒无声对峙似的。
直到对方扛不住才率先打破了僵局,“行了行了,比耐力,姐姐是真不如你,甘拜下风。”
安桐沿着巷子缓慢地向前踱步,“快递收到了。”
“就没了?”
安桐说:“谢谢。”
“谁要你感谢。”那端的姑娘似乎脾气有些火爆,哼了声,“最近还好吗?姐姐我下个月就回国了,记得来接我。”
几句闲聊,安桐已经回了平房,她将手机夹在肩膀上,低头拆快递,“几号?周几?”
“三号晚上到。”
安桐拆快递的手指停在了纸箱上,短暂的沉寂后,她淡淡地回:“知道了。”
“那几本书都是我在海外古董店里淘的,年头有点久,你先凑合用,等我找到更好的再给你带回去。”
“嗯,不用着急回来,我很好。”
好个屁!
这话,女子没直接说出口,但还是在心里腹诽了很多遍。
下个月四号,是安桐母亲和弟弟的三周年忌日。
……
两天后的深夜,银河将夜幕划开,一半星辰一半月明。
SOHO商都酒店,两道挺拔的身影并肩走下台阶。
“这群老油子,各个都惦记着把女儿塞给你,吃相真难看。”苏屹亭右手勾着西服搭在肩头,斜睨着身旁行走的男人,“时间还早,再去喝两杯?”
容慎面色如常,步伐稳健地向前迈步,“不了,有事。”
“有什么天大的事需要晚上办?容老九,你都多久没出来聚会了,二十七愣是活得像个五十七的老年人,就差吃斋念佛了。”
男人神色淡薄地瞥他,并未理会,径直坐进了奔驰商务车。
车子行驶到半路,恰好经过香江公立大学,程风无意中扫了一眼,赶忙提醒,“九爷,好像是安小姐。”
闭目养神的容慎缓缓掀开眼帘,随着车速放缓,就看到了站在校门口的安桐,手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书籍,低头站在原地讲电话。
容慎抬起手腕,已经夜里十一点半了。
“九爷,要不要……载她一程?”程风虽不了解安桐,但想必能让九爷亲自治疗的姑娘,肯定地位不一般。
好好对待准没错。
转眼,车子停在了导流线旁边。
安桐正巧挂了电话,也看到了徐徐打开的自动门。
车厢内座,身穿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双腿交叠,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许是光线很暖,冲淡了他身上浓郁的气场,愈发稳重儒雅,矜贵不凡。
安桐隔着车门与容慎点头示意,并唤了句容医生。
男人狭长的黑眸落在她的马尾辫上,薄唇浅勾,有些玩味,又似乎很满意,“准备回家?”
“嗯,在等车。”
“上来吧,送你回去。”
安桐向左侧看了看,迟迟未见末班车,索性就钻进了车厢,“谢谢。”
出于礼貌,安桐坐在靠门边的位置,很自然按下了门框边的关门按钮。
稀松平常的举动,却让程风试图按下操控键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这位一穷二白的安小姐,八成以前也坐过同学家的MPV商务车,瞧那戳按钮的动作,还挺熟练。
门关,车厢内的顶灯暗了下来,淡淡的檀香味漂浮在四周,恰到好处的舒适。
容慎抚摸着紫檀手把件,嗓音磁性地问道:“来公大上夜校?”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周的治疗起了效果,安桐望着男人半明半暗的轮廓,下意识就有问必答,“不是夜校,是蹭课。”
男人的眼底浮现笑意,真是既诚实又坦荡的回答。
第6章 :风骨如韵
剩下的一段路,车厢内异常安静,安桐和容慎不再有任何交流。
临近CBD路口红灯,男人稳重的声线打破了宁静,“上次治疗到现在,有没有出现情感剥离症状?”
安桐原本在静静地出神,听到询问,回应道:“没有,这几天很好。”
容慎稍稍侧目,视线流连在女孩的脸上。
暖黄的路灯从身旁的玻璃窗落进来,她坐在斑驳的光影里,束起长发的脸颊露出了几分英气和冷淡,倒是有种清冷佳人遗世独立的味道。
男人喉结轻轻滚动,眼神随意掠过她腿上的书籍,摆在最上面的一本是《算法帝国》。
编程类的外文书。
不到五分钟,车子停在了云海路的巷口。
深巷幽暗而狭窄,程风不禁回头提醒,“安小姐,车进不去,您家远不远,要不……我送您一段。”
安桐说不用,侧身按下按钮,又看向容慎,语气平淡地道别,“谢谢,我先走了。”
男人没有作答,目光深沉地观察着安桐的举止,无端产生了一种想从她脸上看到更多情绪的念头。
或哭,或笑,或恼,或闹,什么样都好。
不消片刻,容慎掸了掸西裤上的折痕,随之躬身下了车。
男人朝着昏黑的深巷昂了昂下巴,“家住哪里?”
女孩站着没动,嘴角扯出很淡的弧度,“不用送了,很近。”
“走吧,路黑。”
容慎的嗓音依旧稳重随和,不是刻意为之的体贴,更形似成熟男人特有的风度。
安桐虽然有情感障碍,但认知很正常。
男人越是轻描淡写,其态度越是不可动摇。
想到这里,安桐无声喟叹,转身时客套了一句,“那麻烦你了。”
容慎的鼻腔发出淡淡的回音,两人肩膀隔着半尺的距离,并排走进了深巷。
背后,程风坐在车里煞有介事地暗忖,这位安小姐竟然能让九爷屈尊降贵送她回家,果然与众不同。
巷内昏黑,幽深寂静。
安桐怀里抱着书,听着男人稳健的脚步声,试图找一些话题来打发时间。
从巷口到平房还有几分钟的路程,若不聊些什么,气氛难免尴尬诡异。
可能是有所察觉,容慎抬起臂弯拢了拢袖扣,并随口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安桐呼吸一窒,有些抵触,又隐隐斟酌着该如何回避这个话题。
这时,男人的眼神沉了几分,用一种近乎能洞悉一切的口吻说道:“逃避只会让你的病情加重,面对现实比逃避更有效。”
安桐脸上多了些异于平常的表情,嗓音有些飘忽:“没了,只有我自己。”
容慎偏头睨着安桐,唇边的笑透着平易近人的儒雅,“面对现实虽然很痛苦,但也会令人更清醒。”
安桐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仰望着身高近一九零的男人,心态轻松了不少,“这也是疏导治疗的一部分?”
“不是治疗。”容慎略略低眸,单手插兜的姿态,优雅而从容,“只是为了更深入的了解我的病人。”
男人循循善诱的语气和坦荡的胸怀,仿佛和蔼的长辈在开导晚辈。
安桐隐晦地打量着容慎,实在看不出他真实的年龄。
最后还是压下了心底的疑问,担心冲撞了这位尽职尽责的治疗师。
几分钟的路程,破旧的民房已经近在眼前。
安桐单手抱着书籍,朝着平房指了指,“我到了。”
容慎简单扫视了几眼,“夜里风大,进去吧。”
男人驻足在原地没有离开,似乎要目送她进门。
这让安桐对他的感官又深刻了几分。
当真是君子德比若玉,无骨不去其身。
安桐掏出钥匙,回眸望向夜幕中风骨如韵的男人,终是露出了恬静的笑容,“晚安。”
……
云巅别墅,容慎进门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半。
穿过门前的喷泉池,管家李叔就疾步走了出来,“九爷,老夫人来了。”
男人瞥了眼腕表,俊颜蓦地沉了,“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没人通知我?”
李叔讪讪地搓了搓手,小声念叨,“老夫人八点多就来了,不让我们给您报信,非说、非说要看看您每天早出晚归的都在干什么,这会儿还在客厅等着您呢。”
容慎捏了捏眉心,抬脚走进了别墅。
客厅,灯火通明。
水晶灯下,端坐着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
老人家穿着深褐色的唐装,胸前挂着一串佛珠,垂着眼尾,明显泛着困倦。
而她的背后,还站着几名身形魁梧的保镖。
“老夫人,九爷回来了。”
保镖俯身提醒了一句,老人家舒展眉心,语调幽幽地问:“舍得回来了?”
“嗯,刚办完事。”男人走到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唇边挂着慵懒的笑,“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老太太的眼睛里藏着锐利和精明,洞若观火般盯着容慎,“我要是再不来,我看你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您这话言重了。”男人的臂弯搭着沙发,笑着敷衍,“最近确实忙,本打算过几天回老宅陪您下棋……”
“少给我说好听话。”老太太面有愠色地打断了他,但言辞中依旧充满了包容和无奈,“你自己算算日子,近三个月你回了大宅几趟?整天也不知道瞎忙什么,正巧今天路过,我就亲自来看看,这外面到底有谁勾着你,让你迟迟不回家。”
容慎叠起双腿,侧身从沙发旁边的矮柜抽屉中拿出一盒茶烟,“您老人家来看我是假,想给我安排相亲才是真吧。”
老太太倏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九,不是奶奶催你,你也知道……”
“我同意。”
“嗯?”老太太挺了挺脊背,回头瞅着自己的保镖,“他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保镖木着一张脸,声音十分洪亮:“老夫人,您没听错,九爷说他同意。”
第7章 :度假村
老太太再三确认了容慎的态度,终于心满意足地准备上楼休息。
楼梯口,老人家佯怒地叮咛,“小九,既然事情敲定了,那你尽快回一趟大宅,好歹是给你选妻,不能马虎。”
“您老放心。”男人低头点燃了茶烟,泰然自若地勾唇道:“周二之后我会回去。”
老太太走后,管家李叔悄然而至,“九爷,老夫人……没动怒吧?”
容慎轻声叹气,夹着烟走到扇形的落地窗边,“之前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么?”
李叔对着男人高大的背影点头,“安桐小姐的名字我已经加进去了。您看我什么时候把名单交给老夫人比较合适?”
“明天一早,你陪着阿奇送老太太回去,路上给她。”
“好的,九爷。”
……
时间一晃,来到周日。
安桐正在日刊杂志社进行着校稿工作。
碍于上次的事件,同样在加班的副编刘然第一时间就来到安桐的工位,不但要了她的电话号码,还加上了私人微信。
“这是编辑部的公事群,你不要设置免打扰,以防看不到群消息错过工作安排。还有,明天上午有几份重要的财经文稿要审核,你早点过来。”
刘然对安桐的态度不冷不热,言辞中甚至有点命令的味道。
周日加班的同事不多,只有四五个人。
他们伸长脖子偷觑着安桐和刘然,大多是看好戏的态度。
职场中,兼职是最没有话语权的工作岗位。
刘然断定安桐不会有什么反应,转身的刹那,却听到她一反常态的拒绝,“抱歉,明天不行,我有事。”
刘然面露惊诧地回头,“你说什么?”
“明天,有事。”
安桐淡淡地重复了一句,没有看刘然,打开文件就准校稿。
“不行。”刘然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很看不惯安桐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管有什么天大的事,你明天都得过来。不然耽误了进度谁负责?”
安桐的手指顿在键盘上,抬起黑沉沉的眸子,与刘然对视了两秒。
其他时间,她都可以让步,唯独明天,不行就是不行。
安桐与同事之间的关系素来冷淡疏远,鲜少会争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