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觉非这回脸红得耳根子都要滴血了……
回家前的一个周末,温觉非起床时白简行已经出门了,留言说是去买食材回来炖汤,她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昨晚跟他说要炖乌鸡汤给妈妈补身子的事。先打开冰箱把牛奶倒出来加热,再走进浴室慢条斯理地刷起牙来。正满嘴泡沫之际听到门铃响起,她以为是白简行回来了,来不及吐泡泡就小跑着去开门,然后被门外的人惊得动弹不得—白简行的父母,此刻正一前一后、各自提着一个大购物袋站在门口。白妈妈在前,穿着一身丝绸质的深蓝色旗袍,将姣好的身材曲线勾勒得完美;而白爸爸一身黑西装,一如既往的严肃威武,和白简行一样的高瘦内敛,气场强大。
猝不及防就见家长了。
面对刚刚醒来还没有洗漱完毕的温觉非,白妈妈也是一惊,随即露出体面的微笑:“觉非啊,刚起床?”
她尴尬得像是被雷劈了,满口的泡沫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白妈妈替她解围说:“你先去洗漱吧。”她才如获大赦一般点头,又一路小跑回浴室。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白简行父母,但正如之前想的,她现在面对他们时已经不再是淑慎奶奶众多学生之一,更是以白简行女朋友的身份。这第一印象,真真是毁了。想罢有些崩溃地点开白简行的对话框,发去一个“SOS”的表情,说:你爸妈来了!
他很快回复:马上回,挺住。
这怎么挺得住?温觉非有些不知所措,加快速度收拾好自己再出来时,白妈妈正在厨房里忙活,而白爸爸站在阳台外面打着电话。温觉非仍然觉得十分尴尬,但该有的礼貌不能少,只得硬着头皮补上一句问好:“阿姨您早。刚才我还以为是简行回来了,所以……”
印象里一贯高傲的白妈妈却了然地笑了,把她煮热的牛奶倒出来递给她,然后把刚提过来的紫蟹往冰箱里塞。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从前的疏离和敷衍,反而是一种道不明的疼惜。
白妈妈把牛奶递给温觉非,说:“没事儿,倒是我们突然来了,打扰到你们小两口了。你在这儿住的还习惯吗?”
“挺好的。”
“家务活都是谁干?”
温觉非愣了,这种问题就像“第一次去男朋友家里应不应该主动洗碗”一样让人左右为难。若说是她做家务吧,既不符合实情又显得自己廉价;若说是白简行做家务吧,也是不合实情还显得她好吃懒做。思忖半晌,她只得如实相告,说:“一人一半。”
结果,白妈妈直接摆手:“都让他干都让他干,你没来之前他自己就能搞得定,你别惯着他。”
“没有。”温觉非此时根本喝不下牛奶,就随手放到餐桌上,微笑着走近想帮忙,“合理分配着,两个人都不累。”
白妈妈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见温觉非要上手,忙不迭把最后几袋蟹放进去,说:“不用,你别脏了手。这紫蟹是别人送给你白伯伯的,虽然看着小,但是蟹黄特别厚,只有这个天时去市郊的河堤泥洞掏了才有,也算是难得的。你让小白今晚给你做了吃。”
温觉非被白妈妈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去道谢:“好,谢谢阿姨。”
白妈妈笑意更深,关上冰箱门后牵着她走出厨房,说:“不用这么客气。你千万记得要让小白给你做,你别上手,你这手可是跟着奶奶画画的,不能干活儿给糟蹋了。小白一个粗糙爷们儿,你就尽情使唤他,反正他也不是什么稀罕宝贝。”语气既不冷也不热,但是明显能感受到关心,和白简行从前如出一辙。
温觉非向来习惯了用冷淡回应别人的热情,眼下白妈妈这突如其来的宠溺让她无所适从,只得干巴巴地再道谢。
白妈妈察觉出温觉非的窘况,温和地拍拍她的手以表亲昵,正好白爸爸刚挂掉电话走进来了。白妈妈微笑着对白爸爸说:“看看,以前她还在妈妈家学画的时候,还那么小。转眼就长大了,出落得这么标致又有气质,可真是便宜我们家小白了。”
白爸爸的脸上也跟着泛出笑意,这是这么多年来,温觉非第一次看白爸爸笑。印象里,白简行父母都是精明的商人,像是有永远都谈不完的生意和烦不完的忧虑,见人甚少带笑,反而透出一股子贵族清高感来。温觉非站在那里,对这样的转变有些无所适从。
白妈妈推着温觉非坐下,用眼神暗示了一下白爸爸,再转身捣鼓另一个购物袋去了。温觉非才反应过来自己连水都没给叔叔阿姨倒,连忙起身翻出水壶开始忙活。向来不苟言笑的白爸爸倒没有那么客气,只等她烧水、洗茶、冲泡、刮沫,最终倒出一紫砂杯碧绿澄澈的铁观音。
白爸爸品了一口,赞叹地点头,问:“你学过茶艺?”
“不算学过,小时候爸爸教过一点。”温觉非大大方方地回答,端坐在沙发上,心里没那么紧张了,但总有种中学时被老师提问知识点的感觉。
白爸爸又抿了一口茶,冷不丁问出一句:“你对小白还满意吗?”
“当然。”
“那就好。叔叔阿姨以前就一直盼着能有个女儿,但是怎么盼到头来都只盼来一个儿子。指望着有个儿媳妇,他又一直拖到二十四岁都没个动静。他妈妈还怀疑过他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儿。”白爸爸无奈地笑,一杯茶尽数喝完,他轻轻放到茶几上,风轻云淡地感叹一声,“幸好遇到了你。”
白爸爸是在解释自己和白妈妈态度的转变,换句话说就是:面对一个普通学生和儿子女朋友的态度那自然是不一样的,儿媳妇我们巴不得当成亲生女儿来疼呢。没说得很直白,但接纳和宠溺都已经表达得很清楚。这一家人说话待人倒真都是一个风格的。温觉非微笑着给他续茶,回道:“能遇到简行,也是我的幸运。”
白爸爸点点头,露出长者那种关怀和蔼的表情:“彼此珍惜吧。”
“会的。”
旁边一边忙碌一边留心听着的白妈妈可算舒心了,正笑着,白简行提着一袋子食材推门而入,看了一眼白妈妈和坐在沙发上的爸爸,一脸了然地说道:“来了。”
温觉非讶异于他的冷漠,结果对面的白爸爸也飘飘然应了一声“嗯”。看来这算是他们特有的相处方式。
白妈妈问他:“上哪儿去了?大早上就不着家的,把觉非一个人扔这儿。”
白简行晃了晃手里的购物袋:“我给她跑腿去了。”
温觉非立马接话解释:“炖乌鸡汤的食材,妈妈最近住院了,我想给她补补。”
“女孩子就是会疼人些。”白妈妈无限感慨,又问,“妈妈身体还好吗?”
“恢复得很好。”说罢生怕这个话题再往里进行下去,她悄悄握住径直走到她身边的白简行的手,微笑地问,“叔叔阿姨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饭吗?我多炖点儿汤。”
“不用,我们还有事儿,本来就打算送上来了就走。”说罢,白妈妈拉起白爸爸,两人往玄关走去。
温觉非和白简行跟上去送,白妈妈出门前回头对温觉非说:“觉非下次回去,阿姨给你做好吃的。”说完又看向白简行,“你别欺负觉非,知道吗?”
白简行啼笑皆非,温觉非低头捂嘴。
白妈妈又叮嘱她一句:“你也别宠着他,他就是叛逆骨头,欠虐着呢。”
温觉非不顾白简行在身后摇她手提出的反对,乖乖地点头。白妈妈终于关门离开,温觉非瞬间像泄了气的气球软下来,可算是解除了脑海里的特级防卫预警。
白简行圈在她腰后的手正好接住她,笑道:“这么怕我爸妈?”
“紧张……”她可算明白白简行独战温妈妈时的感受了。
他把她抱进怀里轻声安慰:“我爸妈舍不得难为你。”
“你怎么知道?”
白简行无奈地笑,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因为你本来就好,而我又特别喜欢你。”
她低低地笑:“托您的福了。”
第十二章 我喜欢你,所有人都可以为我做证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八,大街小巷都开始洋溢出春节的气氛,鲜艳的红色从街边卖对联的小摊贩开始往各家各户蔓延。早上白简行陪温觉非去了一趟医院,温妈妈已经能自己下床走动了,两个人陪着在病区逛了一圈,又少不了被打趣问什么时候结婚。将近中午的时候才从医院里出来,白简行带着她在附近的饭馆解决了午饭问题,然后开着车直奔高速。温觉非看着窗外络绎不绝的车流,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现在是要和白简行一起回去那个她曾经住了十八年的地方。
难免有些惆怅,她懒懒地靠在副驾驶上,望着窗外欲雪的天气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白简行专心开着车,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问她:“想什么呢?”
温觉非拖着嗓音答:“想以前一个人住的日子。”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但遇上小长假之类的日子就免不得要回去。一个人待在一栋房子里,尽管连家具的摆设位置都熟记于心了,还是会觉得很害怕。怕太暗了自己看不清东西,怕太亮了招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怕每一节不在预料之内的声响。她甚至买了一把水果刀藏在枕头底下,生怕遭遇不测无力反抗,现在想来真是有些被害妄想的征兆。
白简行安静地听完,伸手摸摸她的后脑勺当作安慰,说:“我在德国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住。有时候忙工作到后半夜才回去,打开灯看到早上弄掉的充电器还是扔在地上,也会觉得非常孤单。但幸好……”他看向温觉非,两个人的手上相似的戒指映照着流光,“以后都不会有那样的日子了。”
幸好,他们都熬过了那样形单影只的日子,带着一身风尘和光亮走进彼此的人生里。
她原本落寞的眼神渐渐有了暖色,调笑道:“按照规矩,我现在应该亲你一口。但是你毕竟在开车,我们要好好遵守交通规则。”
白简行望向窗外的限速牌,放在刹车离合上的脚倍觉沉重,半晌后幽幽道:“真是不解风情的高速路啊。”
温觉非笑倒,心情大好地打开了车载音响,悠扬的曲调从喇叭里传了出来,她听了半分钟后略带欣赏地点点头。
白简行说:“你喜欢这首曲子?以后我弹给你听。”
“好。”
反正,他们之间有永远挥霍不完的以后。
很快到了高速出口,他喃喃了一句什么,然后唤了她一声:“觉非。”
正在发呆的温觉非瞬间回神,随着她的应答同时响起的,还有白简行智能手机里的语音助手。它在发出被唤醒的“叮”一声后,说:“中午好,白简行。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机械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女声,倒是和温觉非平时回话时的语调有几分相像,只是音色上稍微有些区别。温觉非讶异地看向他,他却仍然一脸镇定地念出地址让助手导航,颇有理不直气也壮的感觉。
温觉非安静地等他组织语言,她从不是那种喜欢逼迫别人解释的人,或者说,她根本也懒得听任何人的解释。但他除外。
白简行淡定地打方向盘拐过弯,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确实是因为它的语调有点像你,我才买了这部手机。”说着看了一眼地图,把接下来的路记好,又突然问,“你喜欢我吗?”
温觉非一时之间分不清他究竟是在问自己还是问手机,正组织着答案呢,语音助手便先一步回答,说:“当然,每一个配件都可以为我做证。”
听到答案的他带着戏谑的笑容看向温觉非,她捂住一片绯红的脸扭开头去:“流氓。连手机都不放过……”
约摸下午三点半到达小区,白简行根据温觉非的指引开着车在有些陈旧的单元楼里穿行,总觉得有些熟悉。他说:“我好像来过这边。”
温觉非家距离白家几乎差了半个城市,但年少时如果喜欢到处逛,来过一两次也不稀奇。温觉非望着窗外缓缓经过的商铺,指着其中一家老旧的关东煮店说:“这家关东煮最好吃了。我以前每次回家最大的动力,就是能吃一次这家关东煮。”
白简行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微笑着说待会儿和她一起吃一次。最后停在一栋两层半的小别墅前。已经很有年岁了,西侧的墙面因为无人清理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前庭除了小道几乎杂草丛生,可见的墙面也都斑驳不已。
温觉非下车,摸出钥匙开门,映入眼帘是多年都没有变的摆设。空荡荡的,落满灰尘,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更没有那个一直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等她的优雅男人。她在门口站了半晌,终于对着空无一人的家呢喃出一句:“爸爸,我回来了。”
接下来便是有些兵荒马乱的清理和收拾。要带走的东西不多,无非是一些相册、日记和有纪念意义的物件,而她过去的一些私人衣物和攒存多年的各类书本都被另外装箱,打算丢弃了。
因为积攒了太多过去所以难以上路,适当地丢弃一些物品是人类生存所必须要做的事情。她望着相册里泛黄的照片发呆,那里面是刚满周岁的她和爸爸妈妈。
幸好,还有这么多碎片能够提醒着她曾经拥有过那些时间,拥有过那些响着笑声的爱意。
正是这些碎片,织就了她。
整理好东西之后,这个家就只剩下毫无生气的家具和灰尘了,仔细找找的话,还有些温觉非小时候涂鸦在墙上的画。歪歪扭扭的,五颜六色的,温爸爸都没舍得擦掉。白简行趁着温觉非不注意,都一一拍照保存了下来。最后,她坐在通往后院的门前,望着院子里秃得只剩枝丫的桂花树,对白简行说:“我记得小时候,爸爸特别在意这棵树,还曾经因为我忘记准时浇水骂过我,气得我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