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温妈妈正坐在床上吃水果,听到声音后和一旁的护工阿姨齐齐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温觉非拉进来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高瘦身影,再仔细一看,是一张英俊得有些过分的脸。眉宇间英气昂扬,又透着一股稳重和斯文,一看就是读书人。
“阿姨您好,初次见面。”他微笑着走近,温妈妈及时伸手过去和他相握,“我叫白简行,是觉非的男朋友。”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说话的语气间显示出他极高的教养,那是伪装不出来的,一双手也修长白嫩,应该是出自世代书香之家的孩子。短短几秒内温妈妈便将人摸了个透,笑呵呵地看着温觉非和他站到一起,真真是一对璧人。于是,她第一句话便是:“什么时候结婚?”
温觉非惊得笑容都凝固了,白简行却镇定自若地接过这一招:“等觉非完成学业,工作也稳定之后就可以考虑了。我目前还在读博士,但早前在国外创业积累了一些资金,用来举办婚礼,给觉非一个家是完全没问题的。”
温觉非愣了,她从来没想过结婚这个问题,但他的回答像是真的很认真思考过一样。
温妈妈听后笑得眼睛微眯,似乎对这个从天而降的未来女婿很是满意:“你读什么专业?”
“本科硕士博士主修都是管理学,本科辅修了经济学,硕士辅修了数学。”
温妈妈眼里的惊喜更加一层,但还是维持住了仪态,夸赞道:“真棒。我当年本科的专业是人力资源管理,也算沾点儿边。”
然后话题就进入了人力资源管理和管理学之间的讨论,还只会画建筑测图的温觉非完全插不上话,只得默默站到护工阿姨身旁,心说: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健谈了?以前那个冷面疏离的白博士被谁调包走了?
病房里热络的聊天气氛直到管床医生来敲门才被打断,温觉非起身跟过去,白简行望着她,碍于温妈妈的面子并没有起身。病情信息毕竟是个人隐私,他不好贸然窥探。
房门关上,温妈妈的笑容也暗淡了几分。她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白简行,想起一个重要信息,问:“你姓白?”
“是的。”
“你是淑慎老师的谁?”
“淑慎老师是我奶奶。当年觉非在奶奶家学画的时候,我就住在那里,但是因为性格腼腆没有和觉非熟悉起来。”
温妈妈了然道:“也是缘分。你还这么年轻,就愿意和非非一起来看我这种半个身子进了鬼门关的人,可见也很孝顺。”
“阿姨,这才刚会诊,手术都还没做,您肯定还有很大康复的希望。”
温妈妈苦笑一声,微微垂下头,长出细纹的脸仍然很美,和温觉非有七分的神似。她说:“谢谢你。这一段时间我能明显感觉到非非变得开朗了,想来是你的缘故。我很少看到非非有这种眼神,看向你的时候,眼睛里有那么好看的光。但是阿姨希望你清楚,非非和你不一样,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之家,更别说还有我这样的废人拖着了。你们之间的差距,很可能会害了你们。”
“阿姨,我不觉得我和非非之间有什么差距,反而觉得比其他人都要契合。未发生的事情自然有很多未知变数,但即便如此,我和觉非都想冲着那个最好的结果试一试。”
他说话时眼神笃定,语气和缓却不容置疑,简直不像个才二十四岁的年轻男孩儿。温妈妈有些恍神,大概是想起自己的经历吧,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这种坚定和信任,根本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者玩玩恋爱游戏就能锻造出来的,甚至比她那段只有短短几年的婚姻都要来得深刻。
白简行静静地望着温妈妈,他知道她担心什么,也已经力所能及地给出了最好的答案。在隔壁值班室和管床医生聊完的温觉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轻轻推门进来的时候,只看到白简行坐在妈妈床边的凳子上,背影挺拔。而她妈妈则细着嗓音说道:“两个人即便是年轻,能互相依靠、共同进步也是好事,希望你们到最后都别辜负这段时光就好。至于其他的,我也没什么发言权,但无论如何,阿姨愿意祝福你们。”
她鼻子一酸,忙不迭又躲到门外去,眼泪立马就掉了出来。
房里响起白简行的脚步声,他拉开门后看见温觉非轻抖的肩膀,便从后面抱住她,把下巴靠在她头顶上:“傻瓜,不用怕了。从今往后,都有我和你一起承担。”
所以,他才陪着她来见她妈妈,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紧张得不行,毫无准备地就做了一件普通情侣要相恋好久之后才会做的事情。他这样做都只是为了给她一份信心,让她可以放心地依赖他而已。
温觉非躲在他怀里偷偷揩眼泪,他感受到她的动作,故意捏捏她的脸颊,笑了一声:“还说不是小姑娘?”
温觉非挣扎了一下:“还不都怪你?”
他做投降状:“怪我,我负责。”
回到寝室之后,温觉非和朱颜在微信上聊天,被朱颜缠着大概讲述了一下今日份的恋爱小甜事之后,她自我评价道:“我感觉我捡到宝了。”
朱颜秒回:“现在才知道?鉴宝能力有待提高。”
“早知道他是国宝级的,现在才发觉原来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级的。”
朱颜连续发来几个哈哈大笑的表情,温觉非想起正事来,问道:“卖房子的事情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
温家老房子的出售并不顺利,大概是因为地段不算好,而要求的全款出售又太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买家。存款因为换新药一点点见底,但好在妈妈的身体情况真的一点点在好转。主治医生在会诊后提出了手术建议,最快可以安排在一周之后。
盼了这么久的消息此刻就响在耳边,她才真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喜忧参半。第二天考完试之后去病房,妈妈难得精神好,正躺在床上看报纸。她轻轻走到旁边坐下,妈妈伸出还在输液的手握住她,问:“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总是这样,不管她自以为伪装得多好,妈妈总是能一眼看穿。温觉非用力翘起嘴角,回答道:“哪有愁,我在想事情呢。”
妈妈跟着温觉非微笑起来,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细细的皱纹。她平静地说:“非非,带妈妈回家吧,妈妈不想治了。”
“你胡说什么?”
“非非,你的路还很长,以后读书、工作、成家,这些都还需要用很多钱。妈妈不希望你以低姿态加入另一个家庭,你不要因为妈妈耗光了你以后走下去的资本,这样不值得。”
温觉非没想到妈妈会这么想,心里密密麻麻地疼起来,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只得强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抽回手,说:“你没必要乱想。值不值得,我自己说了才算。”
“妈妈之前那么对不起你,你怎么还要为了妈妈这样?”
“爸爸走之后你也可以不管我的,那你怎么又为了我这样?”
“傻瓜。”温妈妈眼里有了泪,声音也微微颤抖,“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啊。”
“那我的答案,也是一样的道理。”
第十一章 你只需要去想开心和美好的事物就够了
温妈妈的手术在一周之后如期进行,温觉非全程陪同,白简行则因为导师调动临时出差去了。
京大在寒假进入了短期的整修阶段,明令无特殊理由者假期不得在公寓留宿。无奈,温觉非只得从寝室搬了出来,房子还没卖,存款已经不多了,便舍不得住宾馆,只得去医院的陪同床挤着,好在也能方便照顾妈妈。
妈妈手术过后,身上还留了很多管子,刀口也总是锥心地疼,晚上睡觉翻身不方便,就常需要温觉非帮忙。温觉非本来精神压力就大,再加上睡不好没食欲,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来。
白简行回来之后在机场见到瘦了一整圈的温觉非,心疼得直皱眉,但又舍不得责怪她,只能通过带她去吃好吃的来补偿。
可面对整桌的美食佳肴,温觉非依然提不起精神来,蔫蔫地坐在椅子上,像是下一秒就能睡着。白简行伸手把她捞进怀里,低声问:“怎么回事?”
她在他怀里咕哝:“太困了。”
“晚上没睡好?”
“要照顾妈妈。”
“不是请了护工吗?”
“房子还没卖,没钱付工资,就辞了。”
白简行心里一沉,问:“你要卖房子?”
温觉非点点头,抬手揉揉眼睛,说:“爸爸留给我的那套,留着也是闲置,加上这边真的需要钱。”
他听后剑眉紧皱,环着她的双臂收得更紧了。温觉非感受到他的担忧和心疼,笑了一声想安慰他,说:“没事的,也不是很累……”
话还没说完,被他猛地打断:“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着。”
那一刻温觉非感觉,就像是长期根植在黑暗森林里的虚伪和逞强,突然被他找寻到,灌进来无数的灿烂阳光和新鲜空气,点亮了她的宇宙。
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他说:“选择说出来难过或者痛苦绝对不是自私的做法,选择一个人面对所有事也肯定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以后辛苦的事情都由我来承担,你只需要去想开心和美好的事物就够了。能答应我吗?”
眼眶有点发热,但她没有忘记点头。他轻轻在她发间落下一个吻,她却像忽然猜到白简行在想什么似的,坐起身正色道:“但是你不许说要给我钱之类的话,也不许买我的房子,我可不吃你的软饭。”
白简行怔了一秒,哭笑不得地问:“在你眼里我这么有钱?”
“按照偶像剧的套路是这样。”
“偶像剧看太多,人就会变傻。”
温觉非难得吃瘪,其实她也不是经常看偶像剧,就是小时候会陪着朱颜一块儿看看,上大学之后和朱颜不同寝室,就很少接触这类剧了。抬眼看到白简行似弯非弯的嘴角,她的脸突然就红了,低着头不肯说话。
他说:“看偶像剧我确实不管,但你没地方住我就要管了。”
温觉非说:“医院有给病人家属睡的床。”
“那个地方我不放心。”
“那里是医院,又不是天桥底下。”
他的脸色越来越正经:“男医生、男护士、男病患,你睡着的时候又什么都不知道,哪里安全?”
温觉非一时哑口无言,总觉得他这样说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接下来的三十分钟,他全方位多角度地给温觉非剖析了她一个女孩子长期在医院陪床这件事的不可行性,最后在温觉非一句“所以你的意思是”的盘问下,他给出了答案:“来和我一起住。”
温觉非深呼吸一口气平稳住心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男朋友,它早就印在了你脸上。”
白简行一脸无辜:“我说错了什么吗?”
事实是并没有。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切的说法都显得那么合理且迫不及待,但唯一的阻碍就在于温觉非—过不去心里那一关,简言之就是害羞了。此刻的她愣在座位上,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涌上来,将她的思绪糊得死死的,一张脸也蒸得通红。可是眼前的白简行却非常坦荡,好像过去住就真的只是过去住一样,没有往任何不应该的地方想过。
温觉非有些迟疑地发问:“你……不会乱来吧?”
他才知道原来她在想这些,一脸似笑非笑地凑近:“你想我乱来,还是想我不乱来?”
“不许调戏我!”
他忍住笑:“我说真的。”
“那当然是不要乱来。”
“那就不乱来。”他说得正经,手却悄悄环住她的腰,眼睛里有笑意,微微偏头使得两个人的呼吸刚好纠缠在一起,柔声道,“但是现在例外。”唇瓣带来的滚烫温度使得包厢内的暖气更上一层,温觉非感觉自己的心一瞬间就达到了沸点,再加上刚才被他忽悠地死机的大脑,这个吻结束之后她几乎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
白简行还贼心不死,笑了一声,在距离她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静静注视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波光流转:“来吗?”
已经被蛊惑的温觉非只能假装自己很镇定:“住就住。谁怕谁?”
但这说到底不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只不过是温觉非能在妈妈的刀口结痂后,在晚上有了安身之所,不至于再在医院那张巴掌大的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依旧要守在医院,而白简行因为个人申报的课题获批了,整个寒假都要贡献给项目,更是甚少在家。虽然说第一个晚上和他一起躺在一张床上,免不了地心如擂鼓呼吸过度,但身旁的他却只是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了一声晚安便沉沉入睡了。
温觉非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些害羞地捂过脸,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不料他还没有彻底睡着,感受到她在动之后很自觉地又往后退了退,誓要与她分河而治一般,沉着声音嘟囔道:“别动,要不想发生点什么意外事故的话,就乖乖躺好睡觉。”
温觉非立马往外挪出去几分,床不算大,她快要挪到边缘的时候,一直没睁眼的白简行像是感应到一般,猛地伸手把她往回捞了一下,手环在她腰上,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就摸到了她最下面的一根肋骨。
温觉非惊得屏住了气息,他把她的半边身子捞回床上,顺手摸了摸那根骨头,在她惊恐他要再往上探的时候收回手,给出一句评价:“太瘦了。明天开始多吃点儿。”说完便又做沉睡状,剩下温觉非在暖气里独自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