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陆似乎懂得她的心意,朝媒婆抬手,示意其继续主持婚礼,而后便抱着阿穷退到一旁。
“夫妻对拜——”
金迎弯腰,将手里的扇子往旁边侧了侧,看到宣润略带愠怒的脸,于是悄声解释:“我不知他会来。”
宣润抬眸看她一眼,便直起了腰板。
礼成,新娘、新郎入洞房,临走之时,金迎朝对她笑着的柳云陆狠狠瞪去一眼。
九姑奶奶靠着老仆人,翻着白眼清醒过来,缩在角落里暗暗盯着柳云陆,见他一笑,露出一排洁白亮眼的牙齿,嘀咕道:“哼!不像个好人。”
说完,又问老仆人,“京城还没来人?”
老仆人神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九姑奶奶顿时不高兴了,翻动着干瘪的嘴唇,念叨着:“京城的人不来,阿润白白让人压一头,都怪金氏心急,将婚期定得如此紧,京城那边都没来得及派人赶来庆贺,哼!”
她眯缝着老迈的眼睛,又将柳云陆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怎么看都不像好人,金氏的朋友,哼!定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说着,还用手指了指,“你瞧瞧,那姓柳的眼珠子贼溜溜的,老往人家小姑娘身上瞥,指不定心里在打什么歪主意。”
宣润从新房里出来,招待前来贺喜的宾客,一眼便瞧着与阿穷玩笑着的柳云陆,眼中的喜色顿时凝结,黑眸冷得要掉冰渣子似的。
柳云陆似乎察觉到他带刺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温和地笑一笑,看来十分和善,宣润却从中瞧出几分挑衅。
他皱眉,眸色更沉。
*
夜里,新房只剩两个人,金迎与宣润。
金迎已将团扇放下,静静坐在床边。
宣润走向她,隔着些距离停下脚步,“你……”
他刚一开口,耳尖已经红了。
金迎放在膝上的手也忍不住抓着裙子。
她咽了咽喉咙,不自然地说:“我身子不方便。”
宣润一愣,然后松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点头道:“我有公务要处置,你先歇息吧。”说完,他转身而去,逃跑似的。
金迎的心一下松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忽然就笑了。
等到夜半时分,宣润再回来时,金迎已经沉入甜甜的梦里。
宣润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望着金迎安详的睡颜,看了片刻,才笑着自己脱掉衣裳,准备上床,他的一条腿才跪到床沿上,身子才伏下去,忽然,一个黑影在他眼前闪过,然后,他的腹部遭到重击。
“呃。”
他仰着摔在地上,屁股着地,愣了片刻,看着床上翻过身继续呼呼大睡的妻子,徐徐起身,重新走回床边。灼热的目光落在金迎那只裸露在被子外的小脚上,刚才,就是这只脚踹的他,力气还不小。
他缓缓坐下,笑着说:“阿迎,仔细脚踢疼了。”
金迎咕哝一声,并未醒来。
宣润不在意,只是笑,看着她笑。
*
宣润到底没能上床,清早醒来,他的腹部还隐隐作痛,当然,不只腹部,昨晚,他试图上床几次,便被金迎踹了几次,他抓住她的脚,她虚着眼睛,似醒非醒,翻身大张着手脚趴在床上,把整张床霸占着,吝啬得不肯分他一点。
无可奈何,他只能在地上将就一晚。
窗外,天际泛白,宣润身着中衣站在床前,轻声呼唤。床上沉睡着的娇艳美人丝毫没有反应。
宣润微微皱了皱眉,翻出一本书,站在窗边默看着,他仍旧只着中衣,时不时回头朝床边看去,看金迎有没有醒来的迹象。
没有,金迎自顾自地睡着。
宣润咽了咽喉咙,搁下书册,走到床边,又唤了两声,金迎似听见了,掀了掀眼皮,见着他不高兴地嘤咛一声,裹着被子翻身朝向里面,拿曲线优美的肩背腰臀对着他。
宣润呼吸一沉,想一想,上手拉扯金迎,试图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他想,此时天已大亮,怎能还继续赖在床上?
金迎转过身来,娇嫩美丽的面容展露在宣润眼前,宣润看得愣神,他知道她美,他见过她肆意张扬的模样,习惯她的魅惑出格,再见着她睡着时纯真的模样,一种奇异的感觉,像羽毛拂过他的背脊,像温泉流过他的胸膛,他觉着心里又一团火燃起来,沿路往下烧着,烧得他发烫。
他怕再看下去,真的要出事,要抽手离开,却突然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握住。
金迎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拉到脸边当枕头垫着。她嘟了嘟嘴,继续睡着。
“娘~”
门外传来阿穷奶声奶气的呼喊。
宣润一惊,连忙抽手。金迎却抱着他的手,转了个身,将他整个人拉倒,若非他反应迅速,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撑住,差点就扑在她身上,他虽没有真的扑上去,离她也是非常非常近的,近到能够清晰闻见她身上淡淡的腊梅花香,原来,在夏天她身上仍有腊梅花的香气。
花婆惊呼一声,房门被冲开。
阿穷闯入房中,哒哒哒地跑到里间,便见着床上奇怪的景象,他张着天真的眼眸,眼里满是疑惑,花婆一进来,连忙止步,扭过头去不多看,顺便将阿穷而眼睛也蒙上,一直粗壮的胳膊揽住阿穷便往外带
阿穷被花婆带走了。
宣润连忙抽回胳膊,站在架子床旁,看了金迎半晌,无奈地叹一口气,拿起外袍规整地穿上。他走出房外,阿穷等在檐下,乖巧地喊他:“爹爹~”
宣润心头一软,故意板着脸,端正地答应一声,将阿穷叫到跟前,教导他往后不可冒失地随意闯入别人的寝房。
阿穷乖乖听话,点头答应,主动牵着宣润的手,送他出门,一面走着一面仰着头问:“爹爹~你刚才在闻娘身上的味道么?娘身上香香的,可好闻了。”
宣润轻咳一声,她身上……确实香香的,确实很好闻。
阿穷非要一个答案,一路问着“是不是”。
宣润很是尴尬,并不作答,花婆来领孩子,他便将阿穷交出去,要走。
小全唤一声:“阿郎。”
宣润已经成亲,小全不再唤他“郎君”,改唤他“阿郎”。
宣润漾起一抹浅浅的幸福笑容。
看着跟随花婆一蹦一跳走远的小小身影,小全说:“阿穷小郎君的眉眼与阿郎你的有七八分相似,看来,阿郎与阿穷小郎君是命中注定要做父子的。”
宣润眸光一闪,回头看向随花婆而去的阿穷,眼中神色复杂。
衙门里,一众官差、小吏见着宣润都十分惊讶,宣润好似不察,如常处置公务。
赵东思忖片刻,进入厅堂,走到宣润案前。
“宣县令,你怎么今日还来?”
宣润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他。
赵东解释道:“新婚夫妻九日不分离,是咱们江北的□□俗。”
宣润诧异:“九日?”
赵东点头,“新婚九日形影不离的夫妻,便可恩爱到白头。宣县令,你便是不信这些,这新婚头一日,也该在家中陪着新娘子,免得旁人说三道四、对新娘子不好。”
赵东很有些年纪,说的话也很有分量。这些话本不该他来说,可宣润父母已不在,九姑奶奶又不喜金迎,哪里会同宣润说这些?
宣润想到沉在睡梦中的娇颜,心里暖暖的、酥酥的,搁下手中的案卷,起身,有些难为情地看着赵东。
赵东催着他快些回去,莫要寒了新娘子的心。
宣润点一点头,交待几句,果真休婚假去了。
一路上,宣润心里念着赵东的话:“夫妻恩爱到白头。”
他笑,迎着白亮的日光,明俊的脸庞上严肃不在,换作幸福甜蜜的笑容。
宣润不知,他路过祥云轩时,二楼窗边有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他。
他的脚步难得的轻快雀跃,走着走着快要跑起来。
他想快一些回去,快一些见到她。
他想,她应该已经醒了。
宣家小院,喜气未褪的新房内,金迎仍旧睡着。
宣润愕然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娇艳美人,看了半晌,无奈地退出房外。
一转身,他便见着阿穷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一双水润润的黑眼睛很是无辜。
宣润牵起那只胖嘟嘟的小手,带着阿穷去了书房。
书房里,阿穷看书,他也看书。
阿穷认不得几个字,时不时从立着的书后,探出小脑袋望他。
宣润好似不察,静静地翻看着。
阿穷摆动着两条小小的短腿,黑黑的眼珠溜溜一转,放下手中的书,滑下椅子,朝他跑去。
宣润听着动静,自书页上移开视线,见阿穷向他张着手臂。
严肃的脸庞上显出几许柔和。他将阿穷抱起来放在腿上,教他认书里的字。学了一回儿,阿穷忽然说:“爹爹~你别生气。”
宣润一愣,疑惑地看着他。
阿穷可怜巴巴地说:“娘她之前不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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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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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润恍然大悟,阿穷在为他的母亲开解呢。
阿穷抱住宣润的手,抽抽搭搭地说:“从前,家里没有钱的时候,娘要照顾我、照顾阿公,每日起早贪黑睡不得一个好觉,时常生病,这儿疼、这儿疼、这儿也疼……”他说着,白嫩的小手在头上、胸口、肚子上比划着。
宣润闻言,心软下去,她从前过得那样艰难么?
他正想着,便听书房外的婆子传话,说是金迎终于醒了。传话的婆子并非随嫁的花婆,姓王,是九姑奶奶送来的“帮手”。
宣润抱着阿穷去见金迎。廊下,花婆匆匆往房里去。走到门边,宣润听到房中传出娇气的抱怨。
“这床也太硬了,枕头也不行,花婆,给我捏捏,脖子又酸又疼,睡也没睡好……”
宣润眸色一暗。
阿穷问:“爹爹,不进去么?”
宣润想了想,将他放在地上,阿穷跑进房中,他则又折回书房。
坐回桌案后,拿起书看一会儿,总难以凝神静气,叹一口气,他又走出书房,到院子里寻小全,前院没寻着人,后院寻着的。小全正在给后院种着的一排栀子花浇水。
此时正逢六月,栀子花盛开的时节,雪白的花朵绽放在翠绿的叶片间,像身着绿群的仙子,一朵朵美得圣洁无比,芬芳沁人。
见着枝头的栀子花,宣润脸上多了几许温情。
这一排盛放的栀子花,十多年前还没有,因为母亲喜欢此花,父亲带着年幼的他一起植下,他离开别县投奔外祖父之时,很是舍不得这些栀子花,在京城的十多年里也时常念起,担忧它们无人照顾,早已枯萎死去,幸而它们顽强,多年不见,仍旧好好的在这里。
宣润收敛起脸上一贯的严肃表情,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幸福笑容,眼里蕴含着无尽的怀恋。
“郎君有何吩咐?”小全放下葫芦水瓢,问道。
“你去买个软些的枕头来。”宣润说。
“枕头?”小全说。
“对,枕头,软些的。”宣润说。
小全转了转眼珠,好似明白些什么,暧昧一笑,问:“只买一个么?”
宣润沉默片刻,说:“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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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全去买枕头,宣润回到书房看书。
看着看着,忽听后院传来一声粗犷的惊呼。
他匆匆寻来,见是王婆在叫,不光叫着,还跳呢。
干瘦的身子一蹦一跳,像立起来的根竹节虫。
金迎在一旁,抱着手,挑衅地看着王婆,把王婆气得前扑后倒。
“这栀子花!这花!是你能碰的?”王婆怒斥。
“一朵花罢了,有什么稀奇。”金迎说着,折下花枝,当着王婆的面摘着枝上的绿叶子,一片一片地摘,一片一片地扔在王婆面前。
王婆干瘪的头颅跟着一下下点着,像鸡啄米。
摘尽绿叶,掰断长枝,金迎将雪白芬芳的栀子花别再发髻上,转眼便见着宣润。
王婆也瞧见了宣润,顿时挺直了腰板,寻着了靠山似的。
“这花是阿郎极看中的,由不得你这般随意糟蹋!”
金迎娇哼一声,朝宣润婷婷袅袅地走去,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抬起素白纤细的手抚着发髻雪白的花朵,娇声娇气地问:“宣郎~我美么?”
宣润红了耳尖,凝视她片刻,点了点头。
金迎转过头,挑衅地朝王婆看去。王婆错愕地瞪着眼睛,虚张着嘴,嘴唇微微哆嗦,吐不出半个字。
“王婆,阿迎是我的妻子,我与她不分彼此。”宣润道。
金迎转脸看向他,看见他认真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有些动容。
王婆低下头去,缩着脖子,矮了气势。
金迎挽着宣润的胳膊回身往前院走,一路上,她自在笑着,感觉到有一道热辣辣的目光正看着她,转眼一看,果然是宣润眼珠不错地望着她,金迎先是一阵小小的得意,忽而想起自己撒的那些小谎,不由得心虚起来,转回头目视前方,强自镇定。
入夜,金迎回到房中,见着一个忙活的身影。
她站着不动,疑惑地皱起眉头。
宣润转过身来,引她看他新铺的床榻,他在席簟下多铺了一层褥子。
“你试试,应当不会硬了。”他说。
金迎走过去,缓缓坐下去,臀下确实软和不少。
“还有这新买的枕头,挺软的。”宣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