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府上可不是世子的待遇,霍父霍母从小四处征战,他被散养在府里。
除了去先生那里学书,其余时间不是练武就是站在沙盘前演练。
十四年前那场两败俱伤的大战后,霍祁性子逐渐乖戾疯狂,却被霍元帅约束着不敢造次。
那年近二十万士兵葬身黄土,只有提前去寻找稳婆的司星冥逃过一劫。
她抱着孩子在路途耽搁将近半年,实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正欲抱着刚出生的司星珩以死谢罪,霍元帅出面在皇帝手中保下了二人。
“外祖父知晓夫人虽为女流,却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于是亲自点了夫人做副将。”霍祁无奈道。
霍父霍母从小教养极好,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这让霍祁想起当年司星冥刚到霍元帅麾下时,反差极大的泼辣性格。
霍家军大多都是亲兵,其余也是外族颇有能力的降将,自然是不接受司星冥这个刚满二十岁的黄毛丫头。
从天而降的关系户让军营里流言纷纷,霍元帅为此也头疼了好一段时间。
直到司星冥下操被故意为难后,拖着手臂上鲜血直流的伤口,把一个几乎是她两倍宽的壮汉直接揍趴下。
伤口在激搏中被撕扯开来,血淋淋的场面让久经沙场的士兵都侧目,她依旧稳稳的钳在壮汉脖颈上,问他服不服。
三放三捉后,司星冥在军中一战成名。
外祖父老年丧子,偶然又得一个投缘的干女儿,真是心疼到骨子里,什么看家的本领都教给了她,恨不得把她加进霍府的族谱里。
“说起来,阿珩和小时候真是一点没变。”霍祁看着司星珩不可置信的样子,嗓音轻缓。
当初司星冥放心不下尚未断奶的小女儿,而霍元帅为了诓劝义女随他出征,愣生生把司星珩接到霍府来教养。
刚出生的小女孩可真是娇贵,离了亲身母亲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府上极有经验的老嬷嬷都拿她没有办法。
若如此也便罢了,关键是司星珩长相十分讨喜,哭的抽不上气,还要举着藕节似的双手搂住嬷嬷脖子,平白无故的惹人疼。
全府都瞧着原本啼哭不止的司星珩,被霍祁抱起后,安静的趴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司星冥目瞪口呆,霍元帅大喜过望,上下嘴皮一合,照顾司星珩的事儿就落到了尚且年幼的霍祁头上。
从这以后,霍元帅和司星冥打仗父女兵事半功倍,一路驰骋好不快活,留着霍祁自力更生的养着司星珩那个瓷娃娃。
京城里同岁的小姐们都开始张口喊了爹娘,可小女孩一岁时还闷闷的不出声也不说话。
府上的老人都说是没有亲人在身边,学话自然慢了些。
霍祁将此事放在了心上,跟着老嬷嬷学了一个月,才浅浅学会一款简单的发型。
他深觉这玩意可比耍武练剑困难了上百倍。
当天晚上两眼一抹黑,他手忙脚乱的给小女孩扎了个翘头翘尾的独角辫,听见她喊了声,
“祁哥哥。”
那年她刚好一岁半,学会了第一句话。
“你哪会记得这些。”霍祁悠悠然的勾住司星珩的发尾,十分感慨。
“那你后来怎么在石经寺弄成那个模样?”司星珩哪记得一两岁时候的事,她印象中的霍祁就是极有权势的邻家哥哥,待她也不错。
于是她赶紧转移开话题,看见霍祁懒倦的侧倚在床边,对襟合缝处敞开,锁骨下是隐隐约约的线条。
司星珩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忘记了自己刚刚想追问的事情。
“时间不早了,还不睡吗?”霍祁瞬间做出了决断,下床躺到了司星珩整理好的地铺上,“地上凉,你到床上去。”
“可是你身上还有伤。”司星珩摇头拒绝,当务之急是让霍祁养好身子,免得愧疚心日夜缠绕着自己。
就算知道了霍祁受伤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和皇帝串通好的,司星珩也相信霍祁不会有害自己的意思。
她倔着没动,反而是霍祁自然的靠近,他的眼神悬若峭壁,暗含着波涛汹涌的岩浆,炽热而直接。
“快上去,听话。”霍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司星珩犹豫片刻,脸上一红,抿着嘴唇慌乱的蹬掉鞋子,爬上床扯过被角盖好。
中药的留香夹杂着一股乌木的淡雅香味,像初雪后的霜白松树一样清澈干净,骤然充斥满她的嗅觉。
“明日你呆这里,哪也别去。”霍祁严责了府上,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擅闯进来。
“嗯。”
——
司星冥房门前密密麻麻跪着许多人,夫人和小姐都不在,碧丘自然不敢自作主张,只好窝在偏房装聋作哑不出声。
司星府的旁系和下人早被上次霍祁的一手吓破了胆,这回直接不打就招。
“侯爷,您就把私通外族的钱币交出来吧。”
还有些本就是司星冥的外族家眷,早看不惯这个作威作福的窝囊侯爷,“这可是族姐的府邸,难道要毁在你这个外姓男手里?”
怀夏和怀冬两兄弟静默的站在一株苍天大树下,光秃秃的树枝上吊着奄奄一息的几个人。
碧丘看着在外原本风风光光的侯爷,此时衣衫不整的被吊在树上,身底下跪着个哭哭啼啼的司玉。
侯爷张了张嘴,却发出来声音。
怀冬做惯了抄家灭族审讯的事,此时倒比怀夏熟练的多。
怀夏按着主公上一次的方式,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偌大一个府邸完全控制起来,回头来看怀冬正撇着小刀在侯爷身上刮什么。
“哥你可别把他弄咽气了,主公留着他还有用处。”
他走近去看,侯爷身上密密麻麻的小口子,却没有鲜血往外渗。
但是时隔几秒便有滴浓稠的血珠,牵着线般凭空滴到下面跪着的司玉头上。
那可比头上悬着把刀更折磨心态。
侯爷心如死灰的默在那里,充耳不闻府上人的叫喊。
倒不是他多有傲骨,实在是他确实不知道库里的钱币为何会跑到契戎人手上,还恰巧被霍祁逮到。
他的目光聚在身上最疼痛的腹部,那种疼到失去知觉时,偏偏来几下让人抓耳挠腮的瘙痒,就像是剜开的伤口短时间内又在自愈,接着再被刨开,永无止境的肌肤破裂才最是撕心裂肺。
视线顺着就到了司玉身上,他亲眼瞧着司玉踩着全府的命去巴结霍祁,眼见着这几日她次次鬼鬼祟祟出入府上。
可见她现在脸色苍白、浑身僵硬,在被血滴一次次刺激下抖的厉害,不像是她做的。
“侯爷可想清楚了?若是将军过来,或许连命都保不住了。”怀冬与怀夏虽是一母同胞,但不似怀夏一般长了个娃娃脸。
他挥手招来了两团黑影,推来一个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圆笼,笼子里面密密麻麻钉满了尖刺。
“这要是把人放进去,按着这个石子儿小路一滚,玉小姐您说,
您还有活路吗?”
司玉顺着怀冬指的方向一看,惶恐的埋下头。
怀冬一把掐住司玉的脸蛋,强迫她抬起头,看着往日里最亲近的小厮被装进笼子。
“玉小姐亲自来推推?”怀冬锢住司玉的手腕,玉指往木笼边缘一碰。
笼子顺畅的一路翻滚,小厮的惨叫一声叠过一声,直至最后听不见声响,怀夏才挡住了笼子。
开笼的时候小厮居然尚存有一丝气息,只是被开膛破肚后的内脏淌到雪地里,还冒着热气。
怀夏无所谓的捡起翻滚过程中被扯住撕裂的大腿,丢到司玉面前。
连接处抖动的神经还在喷着鲜血,怀冬抵着让司玉捡起来。
碧丘透过纸窗往外瞧,直直停在司玉两人身上,脸色被吓的煞白。
小姐天天和这些人待在一起,为何都不会害怕的。
跟着小姐时霍府的人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云层中逐渐穿刺过金线,太阳光被光秃的枝丫切割成了灰暗和橙红的交织线,霍祁一身雪衣,踏着血红色的赤轮而来,散发着淡淡华彩。
怀冬两兄弟皆停下手中动作,和一团团黑影聚成有序的队形。
“主公来了。”
第19章 命案
霍祁跃下马,提前候在门口的怀夏领着他进去。
“主公,两个人都仔细盘问过了,嘴硬的很。”在他看来那侯爷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该直接提回霍府大牢,主公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来一趟。
“嗯。”霍祁颔首,仰头看异象的天色,按时辰这会阿珩应该还睡着吧,他叫回怀夏,“我出来的早,你安排厨房做些点心送回房里。”
“啊?那这里?”怀夏揉了揉冻的通红的鼻子,冬哥是个常年值外勤的,习惯了嘴和手快脑子一步,因而很少贴身陪着主公。
万一到时候说错话惹主公生气,他无缘无故又成了替罪的受气包。
霍祁面无表情的摆摆手,自己往里面走去,“赶紧去。”
任劳任怨的怀夏牵着马,又回了霍府。
司星府里其他地方空空荡荡的,再加上司星冥住的小院外本就不大,很容易就顺着抽搐声找到怀冬所在的地方。
树上吊着的几个人早已奄奄一息,就剩下侯爷还有些神志。
怀冬没有与他过多纠缠,一遍遍的提溜起下面跪着的小喽啰杀鸡儆猴,全都是些平日里对司星珩不敬,或者敢出言冒犯的下人。
霍祁朝屋内的碧丘点头招呼了声,披风一扬坐在临时搭起来的主位上。
他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息让人觉得拒人千里、不敢直视,只能将自己的姿态低到尘埃里。
怀冬提刀砍向树桩,紧绷的绳索“啪”一下断开,侯爷直挺挺的砸到地上,被两个黑影用膝盖毫不留情的抵着后背抓起来。
“侯爷当真是好骨气。”霍祁慢条斯理的扣着扶手,伸手召怀冬,“让余下的人都散了。”
剩下的人他也不好越俎代庖,便等司星冥回府自行处置吧。
他若无旁人的解下披风,踱步上前面对着侯爷,修长的手指抚上他微微颤抖的脖颈,就像被暗夜魔魂提住了命门那般透着渗人。
众人在嘶哑的惊叫声中回身,望见霍祁还似平常般清傲矜贵,然而眼底快速飘窜过一抹猩红色的火光,周身上下都散发着深渊一般的危险。
他玩味的勾起唇角,微蹙的额头淡漠而冷硬,温情又云淡风轻。
拇指稍微拨弄着侯爷的喉结,微微一用力。
“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侯爷脖子上留下手指粗细的一个血洞,粘稠的液体混着支离破碎的烂肉往外奔涌,平整的截面上有种被烧焦的痕迹。
霍祁蹲下身瞥了眼昏过去的司玉,将手指的血迹在她肩膀上蹭了蹭,从怀里拿出一块清透的玉佩,系在侯爷腰间,表情没有丝毫的起伏,眼底戾气一闪而过。
府上留着的都是上次在霍祁清剿下死里逃生的人,此刻早已被吓得失去了理智,只恨刚刚腿脚太慢,哪还顾得上这侯爷的生死。
“处理下,太子会来取。”霍祁打了个手势,立马就有人上前拖走司玉和侯爷的尸/体,井然有序的把地上的蜿蜒的血迹清理干净。
他依然立在枯树下,眼睛里又重新染上清澈的笑意,嘴畔勾勒出一抹绝美的弧度。
碧丘屏住呼吸看完霍祁的所有动作,直到扎眼的鲜血从侯爷脖颈处喷射而出,她才慌乱倒吸一口凉气,心跳如鼓。
少年就像饫甘餍食后安然静滞的清俊玉树,深致儒雅下毫不遮掩的勾着漠然的嗜血与冷酷。
她陡然倒退一步,不敢再抬头,心中惊疑不定,霍将军这个样子,要不要告诉小姐呢?
——
“主公,这...”怀冬遣散开暗卫,见着怀夏不知道跑哪去了,只好局促不安的跟在霍祁身后。
他原以为霍祁会吩咐些其余的事情,却没想到带着他径直走到了成衣铺。
这成衣铺是京城最大的衣料坊,最初是靠卖稀奇布料起家,收揽着最时兴的款式颜色,但凭着精湛的手艺,便只做达官贵人的生意,就算如此,也有不少一掷千金的小姐们慕名而来。
怀冬杵在门口,精壮的身材比一般人高出一个头,引来不少小娘子疑惑打量的视线。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千盼万盼可总算把去而复返的怀夏给等来了。
“行了哥,你回去吧。”怀夏冲店里的老板娘打招呼,瞧着自家哥哥还一脸痴愣的不开窍,点拨了两句,“珩姑娘在府上连件像样的大氅都没有,只能披着毯子呢。”
怀冬不解的眯起眼。
刚刚不是才从司星府出来吗?为何不顺便打包一些送回府上?
怀夏沉默的扁起嘴,把怀冬推搡出去,“你还是去干你那些杀/人/放火的事儿吧。”
说完他催促的挥挥手,脸上挂起憨笑,颠颠的迈进门槛找到主公,接过霍祁手臂上搭着的一件藕荷色提花氅衣,怅然叹道:“也不知道珩姑娘有没有大年祈福的新裙。”
他抚了抚红门面上挂着的红丝绒平罗衣裾,细密排线、精巧染绣,可价格实在昂贵,以至于挂了许久都没有人买走。
霍祁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最后掌柜的喜笑颜开的弯着腰,恭恭敬敬的将两个金主送出来。
怀夏双手提的满满当当,面满春风的跟在霍祁身旁。
许多推着小车叫喊的小贩见着怀夏的架势,都靠上前推销自己摊位上的好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