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星冥也是一声戎装,护在皇后身前,踏进殿内。
“陛下,殿外已肃清,三皇子伪造兵器的证据也全部整理在册。”司星冥有些意外的盯了眼歪倒在地的碧丘,把皇后亲自过目的案宗递给皇帝。
皇帝心里有数,草草翻了两页,就卷成筒握住,殿内几人无论身份高低,都静静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直到皇帝用筒轴敲了敲三皇子的肩膀,示意他接住。
三皇子原本就心虚,可转念一想,连想置他于死地的太子都只查到了些皮毛,几个武将还能搜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好奇心驱使,他打开扫了几眼,随即满脸不可置信的望向皇后。
“母后?”他不明白皇后为什么会去搜查他的府邸,还将这些东西交给皇帝,“母后难道指望他称帝之后尊您为太后?”
三皇子指着太子,指尖都在发抖,“明明我才是皇家唯一的血脉啊?”
皇帝偏过头,上前两步,狠狠扇了三皇子一巴掌。
他没有省劲,三皇子被打的一歪,伸手捂住有脸。
皇帝扶起皇后,宽袖下牵起她的手,“朕与你母后,怎会生出你这个蠢东西?”
正因为他是唯一的血脉,皇后此举大义灭亲,不给外人留下话柄,才得以保全这个蠢货的性命。
皇帝一边感叹着烂泥扶不上墙,一边转向霍祁。
“伤,有无大碍?”
霍祁正半跪在地上,让司星珩坐在他支起的腿上,给她调换姿势。
听着皇帝的话,他摇头,“歇息了几个月了,无碍。”
“大皇帝陛下还有心思关心他呢?岂不是早打算好把皇位拱手送人了?”跟着皇后进来的小条件掀掉尖帽,露出像碎布一般拼凑起来的一张脸,沉声说道。
太子终于舒了一口气,心想能给皇帝最后一击的人,总算来了。
皇后听声蹙起眉,她甚至都不知道小晴子是何时被替换掉的。
司星冥惊的脖子一缩,又觉得不可能,走近两步仔细看。
而那男人就立在原地,坦然接受司星冥的打量。
“夫人,好久不见。”
“你!”司星冥半裂开嘴,属实没想到当初横死的侯爷还能活生生站在面前。
“没错,是为夫。”侯爷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原本应该凸起的喉结处。
可惜那里平坦一片,是被霍祁生生贯穿的。
想到此,他攥紧双拳,合起的眼帘都遮不住眼底的恨。
好在他手中握着重要证据,太子不得不救下他。
“陛下替别人养了二十多年儿子的感觉,怎么样?”他一颗一颗丢下足以灭九族的大雷,试图在众人粉饰的平静湖面上炸起惊天骇浪。
但皇帝漠然蔑视,没有丝毫惊讶。
更奇怪的是,当场的人几乎都可以算得上的平静。
只有司星珩因为身子不爽,时不时小声的哼哼两下。
众人有意想无视这种小动物撒娇般的轻吟,但又控制不住看过去。
“怎么?你们都知道?”这回轮到皇帝疑惑了,转念又自己想通了,“按说是契戎使臣进京,才传出了不少流言吧。”
“臣妇不敢!”可敦连忙抢过话,“臣妇不过是想找回自己的女儿。”
可敦虽是否认了,可也像是变相承认了。
“你现在知道她是你女儿了?”司星冥的气势瞬间剑拔弩张起来,“当初你把她扔在破庙里走掉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她是你女儿?她被绑到契戎边境生死未明,你离她那么近,你怎么不知道她是你女儿?十五年来不管不顾,现在就成你女儿了?”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嗓音里不断翻涌出哽咽,又被压下。
她想起十五年前诞下那个死婴时的绝望,而惠悟抱来一个啼哭不止的女婴,她又是那么喜出望外,一意孤行的让女婴跟着她随母姓,她一直觉得司星珩的出现,是上天给她的馈赠。
“那你又是怎么当母亲的?”可敦不甘示弱,“把她一个人丢在府中十多年不闻不顾?还是为了保住恩人的孩子,直接舍弃她的下半生?”
“好了!”皇帝语气很重,一下子让两个女人意识到现在的形式,住了嘴。
皇帝瞧着面前的一大堆人,表面上沾亲带故,实则各自心怀鬼胎,突然间,他觉得有些疲乏。
他指了指侯爷,“把这个人拖下去严加看管。”
殿外的人不敢进来,霍祁颔首,几个人进来捂住侯爷的嘴,连拖带拽的带离了大殿。
而他嘴里本想说的话,都化作了模糊的支吾声。
“折腾了一天,阿夏扶陛下去歇息。”霍祁抱着司星珩,像是围在火炉边,热的烫人。
皇家的事他不想管,他只想快些带阿珩去军医那。
“等等,今日可是有篡位的大案,就这么算了?”三皇子铁了心要把太子拉下来。
刚刚气氛怪异,他杵在原地不敢说话,但横竖事是犯下了,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他不过是倒卖军械,罪过难道还能大过太子弑父夺位?
皇后瞧着他那副争强好胜的模样,咬牙提起裙摆,从后面直接蹬了一脚。
三皇子猝不及防的被踹的一个踉跄,皇后用的力气不大,疼倒是不疼,可他不敢起来。
“说的好。”太子就像刹那间苍老了许多,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那你堂堂高高在上的皇后嫡子,怎会做出倒卖军械,陷害我军的举动呢?”
“连他这个前朝的皇子,都可以在边境搏杀多年。”太子裂开嘴,斜着眼看霍祁的表情,他脖子宛如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整个人喝醉酒一样东倒西歪。
他打直小臂,伸出手指着霍祁,“看看现在皇家的这些人,你难道就甘心?”
他爷爷将亲生的孙子送出去也要保下的人,爹娘舍下半生功绩和性命,也要隐瞒住身份的人。
在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竟然还窝囊的俯首称臣?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那这个人就是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
霍祁平静的抬起头,语气淡淡,“那殿下是希望我怎么样呢?”
“希望我利用假死,拿着虎符挥师南下?不,或许我都不需要虎符,单树个旗子,就能踏平皇城。”
“可那又怎么样呢?每破一座城池,就会有成千上万个破碎的家庭,他们的孩子,会不会又是下一个你我呢?”
“军权是为了让百姓不受战乱纷扰,而不是为了私欲徒增杀戮。”
“罢了,到我这里为止吧。”
——
前朝皇帝的宠妃白菁再嫁当今皇帝做后的事不是秘密,可她竟然是带着遗腹子再嫁的?
这确实有些令人不敢相信。
“那霍家原本的小世子呢?”这几乎是盘旋在所有人心头的一个疑影,就算是先知道答案,也想再确认一番。
“是本宫。”事到如今,太子干脆的认下话。
他挣脱锢在身后的怀冬,大咧咧的走到三皇子面前,“所以你知道你的霍祁表兄,为何不与你亲近了吗?”
“你的爹娘杀了他的父皇母后啊!”
“当我知晓自己从何而来时,全族的亲人都为了他安然赴死。他对本宫好,自然是有愧于本宫。”
太子说着,无声的泪爬满了脸庞。
天下人都知道霍府的小世子丢了,几年后再找回,当然是变了模样。
谁也不知道背后竟有狸猫换太子的勾当。
“陛下。”太子已不愿称皇帝为父皇,“霍府满门皆灭,您这皇位当真坐的如此心安理得?”
皇帝眼神飘忽地注视着前方,好似回到了二十年前,霍父跪在王座前,恳求年轻的帝王留下兄长的唯一血脉。
他既然敢将前朝皇帝的弟弟收入霍府为婿,也敢将白菁纳到自己的后宫,留下区区一个孩童,有何惧?
不过当时他提出的条件,便是霍府男丁皆效忠沙场,小世子接进宫抚养。
霍元帅不亏是前朝皇帝的好臣子,自己女儿嫁给落魄的皇弟还不够,硬生生的造了场幻境,迷惑了世人的眼睛。
不过皇帝没有后悔过。
他瞧着眼前的霍祁,勾起嘴角。
他也有了个能文能武的好臣子,不是吗?
司星珩昏昏沉沉的睁开眼,见面前僵着身子的人是霍祁,还顾不得惊讶,就听见了几人的后两句。
她不忍霍祁再待在这里。
“我们走吧。”她将手放在霍祁耳后拍了拍,小声说道。
司星珩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仿佛无论在什么境况下,只要霍祁想走,他就能。
“嗯。”霍祁当然会答应她,但在走之前,他走到三皇子和太子面前,语气听不出波澜,“我疏远三皇子殿下,是怕朝臣弹劾外戚专权,牵连皇后娘娘。”
“而与太子亲近,不过是太子殿下最初,也是袒着一副赤子之心亲近我的,仅此而已。”
太子袖中攥紧了小刃,惨惨笑了两声,充满了颓然,环顾一周,四四方方的高阁,冰冷的很。
“阿珩!”他见司星珩醒了,叫了声。
“便帮我给苏嬷嬷带句话,让她去司星府找司玉,那是我给她准备的一份礼物,算是报答她照顾我这么多年的情分。”
司星珩愣了下,刚想点头,却被霍祁陡然捂住眼睛。
皮肤被锐器瞬间划破的声音,像是指甲盖刮过砖墙,司星珩被激的抖了两下。
她听见霍祁继续对皇帝说道:“至于陛下的忧虑。”
自然是担心霍祁以前朝皇子的身份篡位的忧虑。
“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几个月前,将士们都看见臣的尸首葬在焉支山下。”他直起身,脱下身上染血的战袍,也脱下了背负于身的满门荣耀,“史书工笔,臣留在了去年冬天,陛下也就当臣,逝在了那天。”
霍祁手臂穿过司星珩的腿弯,她的双臂自然而然的抱住霍祁脖颈。
他逆着光,带着所有人专注的视线,走出了殿门。
而宫外,几匹足以驰到草原的烈马已等候多时。
就在两人踏下殿的那一刻,小太监扯着尖利的喉咙宣读圣旨,穿刺灵魂的声音响彻三宫六院。
“冠军侯霍祁——”
“官拜骠骑、司马,二十三,卒。”
而后对皇子的一些处置,再与他们二人无关。
霍祁亲亲司星珩的额角,似有所感的低叹了句,“如今真是孤家寡人了。”
司星珩有些执拗的扳过他的脸,双手捧住他的脸颊,逼着他低头看向她。
随即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又迅速把头埋在了他胸膛上。
动作敏捷的像只娇俏的兔子。
可霍祁看清了。
她说的是——
你还有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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