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心道:所以她才把贺循带入府中啊——估摸着好一段时日左棐都会记着这些事,把一个外人放在府中,左棐多多少少会谨记一下他的形象。
左棐也想起贺循这个“外人”来了:“你今日带回来的那个大夫,是故意带回来的?”
“不是,”傅瑶摇头——就算是她也不能承认啊,抬头看向左棐:“我先前在徐、徐秀才那里见过贺大夫……也见识过他的医术,我是这样想的……发生在我身上事也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万一是什么怪症呢,找个大夫看看也好,若是能治那就更好了。”
她没有避忌阮如在场,因为她知道今日阮如也在这里,肯定是左棐跟阮如通过气了的。
左棐点头,肃了肃神色:“说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傅瑶便把自己这几个月能说的说了。
听到她故意让自己生病,左棐又拧眉:“以后不许再这般了。”
傅瑶连连点头:“先前都是事出有因,以后我再不会做这种事了。”
“你说自己年纪小所以才被那嬷嬷哄骗了,”左棐旧话重提,却是打算真的揭过了:“但好在你迷途知返及时醒悟,还算有药可救。”
傅瑶鼻子发酸——她上辈子醒悟的时候,已经是太晚了,好在这一次还来得及。
“这事便既往不咎,”左棐看了她一眼:“若是再有下次——”
傅瑶连忙抬头:“没有下次!”
左棐看了看她的眼眶,叹口气:“但你毕竟错了,不罚你只怕你不长记性,既然你留了贺大夫在府上,那往后的日子便好好诊治诊治,若是真的能治,你要好好听话不许耍赖——罚你喝药的时候不许嫌苦——”
说着他转向阮如:“回头让魏嬷嬷将她身边的蜜饯甜点收好,用药的时候不许给她。”
这是轻轻放下罚了跟没罚一个样,阮如配合他道:“对,就该这么重罚。”
傅瑶配合的哀嚎了一声,左棐这才满意了,不过随即又正色道:“阿瑶,你跟徐秀才——”
傅瑶立刻沉默了。
她想起徐励似乎说要上门提亲,不由得有些忐忑。
“你与他如今的情形,若是一辈子都这般的话……”这类似的话从左棐口中说出,傅瑶不急于反驳,有些提心吊胆,听左棐继续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左棐没说他俩如今的情形,两人成亲是最好的选择,傅瑶反驳徐励的时候底气十足,可是在左棐面前,她心里是有数的。
但是她仍然还是要说:“我不愿意嫁他。”
“不愿意便罢了,”左棐没多言:“这事也不着急,还是先想法子解决了你们身上的事再说。”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惋惜:“可惜了,我比较了一番,这人的学识在锦州也算是首屈一指……他日若是参试,金榜上定然会有他一席之地。”
傅瑶低头,这事她比左棐更清楚,几年后徐励何止是榜上有名,而且还是名列前茅,虽然没有状元之名,可是却有状元之实。
傅瑶低声道:“可我不愿意。”她不愿意再嫁徐励了。
左棐见她坚持,问了一句:“为何?”
傅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先前见过那孩子……”阮如却是帮她解了围:“那孩子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唯一不足之处,就是性子太过老成沉闷了些。”
阮如看了傅瑶一眼:“阿瑶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从小就是坐不住的性子……可别憋坏了她。”
刚刚她跟他们说过自己跟徐励互换的契机,阮如知道那时候的人是她,却没有揭穿傅瑶。
“也是,”左棐点头:“这事以后再议吧。”
“以后最好也别议……”傅瑶小心道,想起徐励可能要跟他们提亲,连忙道:“若是他开了口,舅舅你可千万别应!”
“放心吧,再怎么说都是要问过你的意思的,”左棐安抚道,想起了什么:“你不愿意……只是因为性情不合的原因吗?”
傅瑶斟酌着道:“是。”
左棐叹了口气:“你先前突然换了个字体,我原本也没多想……后来找了徐秀才写的字……才知道你的字是随了他……”
“你如今的字……没有个一年半载是练不下来的……”左棐看着她:“这事发生之前……你们没有过别的往来吗?”
傅瑶没想到左棐会看出这些,不由得呆住,随即便红了眼眶。
左棐说的对,她那字……没个一年半载,的确练不下来,而她的的确确……下苦工夫练过。
她虽然抵触傅家逼嫁,可是青春少艾……她哪能真的就没一点动心呢。
徐励身为探花郎,品貌才学自不必说,年轻有为仕途通达——何况……他还曾经救过她,而且,他后来的确成了她的夫君。
她曾经为了让他能看到她……努力过的,这字……不过是冰山一角。
可是他看不到,后来她放弃了。
如今她……不想再犯傻了,可是那写惯的字……却是改不回去了。
她今日回来就没有哭过,此刻看见她流泪,左棐顿时慌了,傅瑶张开口:“舅舅,我——”
“没事没事,不想说便不用说,没有人逼你,”左棐打断她的话,承诺道:“放心吧,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逼你嫁他的。”
第039章 简单
徐励张开眼,头顶的纱帐与以往的都不大一样,非要说什么的话,就是比傅瑶之前行路时、还有在西郊庄子上的纱帐更华丽一些。
反正不会是他的居处。
他闭上眼睛,感觉背上的酸硬以及下腹处的不自在——原来又到了月初时。
徐励叹了口气,声音却不是他自己的。
“小姐醒来了?”外边守着的丫鬟出声,不待徐励回答,她又对别人道:“去告诉魏嬷嬷一声。”
徐励无奈,身子坐起来,正打算下床,丫鬟的手拉开帘帐,魏嬷嬷过来扶“她”——他如今在傅瑶的身子里。
这类似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徐励一开始排斥拒绝,如今已经麻木了——他不熟悉女子的身体以及行事,索性当自己是个木头人,任由魏嬷嬷等人摆布打理,她们叫“她”伸手他便伸手……他不多想,也不会睁开眼以免唐突。
等一切忙完,徐励才终于张开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眉头微动,但也没说什么。
傅瑶的衣物大部分其实也并不张扬,但那是要跟谁比——在徐励眼中,颜色还是有些鲜艳了。
如今傅瑶应该是回了锦州住在左知州府上,这里应该是傅瑶以往的住处了吧。
徐励扫了扫四周,跟他的屋子如雪洞一般的景象不同,傅瑶的居处于他而言算得上是十分热烈的摆设,不过东西虽多,也并没有给人杂乱无章之感。
这只是卧房,等到了傅瑶的书房,观感就更强烈了。
说是书房,其实并没有多少书——至少对于徐励而言太少了——书架并没有填满,但也没空着,摆着一些其他的东西,有珍奇古玩、各种看起来贵重的摆件,也有一些看着就不值钱的小玩意。
再看墙上,名家字画跟一看就是小孩的稚嫩涂鸦堂而皇之挂在一处——真的是个奇怪而又难懂的姑娘。
透过半开的窗子,还能看到外边小院的亭台秋千,如今天冷,“傅瑶”身子不适,倒也没有出去。
用过早膳,徐励想寻一本书看,然而翻了几本,都是闲书,只好作罢。
“夫人。”
听得外边人的称呼,徐励背后僵直——这府中的“夫人”应该是左知州的妻子,傅瑶的舅母?
对于没有人交待“傅瑶”亲自去跟长辈请安,而劳动左知州夫人亲自过来,徐励有些不安。
让人退下堂内只留了两人,似乎看出他的局促,阮如解释道:“家中没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再说了,你如今病着呢,我又不是什么苛待孩子的长辈。”
觉得阮如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他吃不准阮如究竟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好在阮如很快给他解惑了:“徐秀才。”
徐励神色顿时惊疑不定起来——这知州夫人果然也是知道自己跟傅瑶的情况的。
“徐秀才你先别生气,我知道我家阿瑶答应了你说只告诉我家大人——”阮如直视他的眼神:“只不过我与我家大人夫妻一体,彼此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再说了,我家大人公务繁忙,又是男子,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我家阿瑶平日里与我相处更多,阿瑶什么样子我再清楚不过,就算他们不告诉我,到时候我也能猜得出来,反而麻烦。”
“这事是我们食言在先,徐秀才若是不满,我也可以理解,”阮如神色平静:“但我保证,这事到我这儿便止住了,府上不会有其他人再知晓。”
她本也不是过来询问而是告知的,事已至此,徐励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点头:“左大人与傅二姑娘男女有别,告知夫人的确更方便一些。”
阮如看着他叹气:“其实我觉得这种事,你应该告诉阿——令堂。”
“家母身子不好,不好让她烦忧,”徐励并不赞同:“希望夫人不要拿这事让家母费神。”
“我不过随口说一句,反正那是你们家事,我不会多管闲事的,”阮如正色道:“说了事情到我这止住那自然作数,你要不要告诉别人,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徐励舒了口气:“那多谢夫人了。”
阮如皱眉:“既然你不想让人生疑,那便该学学阿瑶平日的举动——”
“这一点阿瑶做得比你好多了,令堂至今都没有察觉偶尔你其实换了个芯子是吧?”让人一脸不赞同:“而我看到你第一眼、你一开口说话,我就知道你不是我家阿瑶——我家阿瑶不会喊我‘夫人’,只会喊我‘舅母’,对我家大人也不会喊‘左大人’而是喊‘舅舅’,这一点你应该记牢了。”
“这一路上没有人生疑那是你们运气好,”阮如着实有些头疼:“而今一看,你身上处处都是破绽……偏偏你如今是阿瑶,万一让看出来了,别人说的也是阿瑶。”
“我以后还是跟往常一样叫你阿瑶吧,”阮如跟他商量:“总不好一个称呼就让人听出端倪来。”
徐励点头,他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
“我听阿瑶说……”阮如细细打量他,但是透过傅瑶的身子傅瑶的脸也看不出什么,只好叹气:“你觉得你跟阿瑶应该成亲?”
“难道夫人——”徐励本想反问,然而一开口也知道自己称呼不对,连忙改口:“难道舅母不这样觉得吗?”
阮如听到他的称呼,点了点头:“我与我家大人讨论过,当然这是最一劳永逸的处置,若你们成亲,彼此之间有商有量,能成固然是好的。”
她话是这么说,但是徐励总觉得她话里藏着无数个“但是”。
“但是婚姻大事,也不该是如此简单粗暴了事,不能因为这样做更方便,就不考虑其他,”阮如盯着他:“阿瑶你觉得呢?”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徐励不赞同:“不该顺着一个小姑娘的想法行事。”
“父母之命……”阮如念着这四个字,问他:“你有与令堂说过这婚事吗?”
徐励点头,阮如又问:“之前令堂想过要撮合你俩,但是阿瑶她不愿意……”
“这事是傅二姑娘没有考虑周全,”徐励心中有些烦闷:“她当日若不那般……”
“你觉得我家阿瑶做的不对?”阮如变了脸色:“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家阿瑶她为什么不愿意?”
徐励察觉阮如似有不悦,没有继续开口。
“撇开这些不说,当初的确是徐家先拒了这亲事,”阮如敛了神色:“你是如何说动令堂重新考虑这亲事的呢?”
“家母一直念着昔日与左家的情……”徐励坦然告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说起来,你如今愿意娶我家阿瑶,一是因为你俩如今的关系,二是为了孝道?”阮如叹了口气:“你与我说实话,当初若不是阿瑶代你拒绝——换了当时是你的话……”
“我无意早娶,”徐励想了想:“但也不会违逆家母的意思。”
徐励皱眉:“若不是傅二姑娘——”
“若不是阿瑶从中掺和,你俩婚事早已经定下?”阮如说出他想说的话,并不赞同:“那可不一定。”
徐励居然也点了头,阮如觉得怪异,也没多想,只是继续道:“你与我说实话,如果没有这事、令堂也不属意阿瑶——单单说你自己的想法,你自己想娶什么样的姑娘?”
徐励摇头:“在此之前,我不曾考虑婚姻之事。”
“也就是说,在你看来,娶谁都是无关紧要无所谓的?”阮如盯着他:“而如今你兴起娶阿瑶的念头,也仅仅是因为不得已?”
徐励迟疑着点了点头。
阮如叹气:“我明白阿瑶为什么不愿意嫁你了。”
听到她这样说,徐励不免有几分心慌:“夫——舅母?”
“你与阿瑶这般也有几个月了,想来你应该对阿瑶多多少少有几分了解了吧?”阮如兴致缺缺:“在你看来,阿瑶是什么样的姑娘?”
徐励皱眉想了一会,摇了摇头——他说不上来。
“阿瑶是个性子特别简单的姑娘,”阮如面色柔和:“她跟大多数姑娘一样,爱娇爱俏,喜欢热闹,喜欢所有新奇的东西,喜欢好看、好吃、好玩的事物。”
“但是她心思又特别敏感,别人的好恶她能很快察觉,她也是不愿意委屈自己讨好的性子,别人要是不喜欢她,那她也不会上赶着去奉承,”阮如笑了笑:“但她又是特别容易满足的性子,只要你愿意对她好,那她自然也会由心地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