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两世为人,最清楚她所谓的“为了左棐好”的念头根本就是错的、毫无用处的举动,她居然为了那么一个荒唐的理由,对左棐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她没脸回家、没脸见左棐跟阮如。
她当然知道,她不应该再逃避——她已经逃避了半年多——可她就是情怯。
只是见银楼掌柜一脸为难,终究是不好留下耽误人生意,傅瑶深吸一口气,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是先回家吧。
回家的路要经过府衙附近,傅瑶心中惴惴,又想临阵脱逃、加之惦念着那些“匪徒”如今如何了——正想再拖延一会,倒是没成想居然看到一道眼熟的身影。
“贺大夫?”从府衙中走出的人不是贺循是谁?可是他不是好几个月前就离开锦州了吗?怎么如今人在这里出现?傅瑶心中太过疑惑,忍不住便问出口:“贺大夫不是去京城了吗?”
傅瑶一开口便察觉不对,她认识贺循没错,可是她是作为徐励的时候认识的贺循,她如今是傅瑶,左知州家的表小姐,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大夫呢。
左家有惯常请的大夫,贺循又太过年轻,虽然他医术好,也在锦州住了几年,但大多数人还是不知道其人的。
傅瑶就更不可能会知道了。
偏偏她话都已经喊出口了。
更要命的是,贺循已经循着声音看过来了。
而且他似乎正要走过来。
傅瑶想要改口已经是来不及,躲也没处躲,心中想着好歹先应付过去——事后再想着如何描补吧。
胡思乱想之际,贺循已经到了跟前,跟着傅瑶的人倒也没拦着他,魏嬷嬷神色虽然有些担忧,对上贺循倒也是和颜悦色:“贺大夫。”
倒不像是不认识的。
傅瑶反而更困惑了——她十分确信,自己以前没有请贺循看过病,怎么魏嬷嬷好似跟贺循挺熟悉的样子。
“左姑娘,”傅瑶正胡思乱想间,贺循已经到了跟前:“你如今身子可是养好了?”
“之前多谢贺大夫……”魏嬷嬷似乎不太愿意在这事情上多谈:“我家小姐好多了。”
“先前是贺大夫替我看病的吗?”因为贺循唤她“左姑娘”,所以傅瑶神色十分温和愉悦,她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前几日在庄子上她看到的大夫并不是贺循,之前也没有请过贺循看诊,魏嬷嬷神色又有些不对,那么或许替她看病的时机……应该就是她把自己弄病变成徐励求助左棐的那几日了。
魏嬷嬷面带隐忧,主要还是怕贺循将傅瑶曾经被劫掠一事说出去,故而有些小心翼翼的。
傅瑶倒是不甚在意,上辈子贺循虽然与徐励不和,但也没有把徐励害死自己母亲的事大肆宣扬,想来不是个长舌的,再说了,她相信左棐肯定也会跟贺循商议过,因为并不担心。
既然魏嬷嬷是认得贺循的,那应该不会注意道傅瑶之前的失言,傅瑶原本想说什么的,但是魏嬷嬷早已经将她想问的问题问出口:“贺大夫这是要去京城吗?”
贺循点了点头。
魏嬷嬷问这个问题应该是想尽快送走贺循——毕竟贺循是知情人,傅瑶见魏嬷嬷面色松缓亟欲告辞的模样,摇了摇头,问出自己想知道的别的事:“贺大夫这几个月便一直与那些人在一处的?”
“是的,”贺循似乎知道魏嬷嬷的担忧,回答了傅瑶的问话之后朝魏嬷嬷点了点头:“嬷嬷放心吧。”
他是向魏嬷嬷也是向傅瑶保证不会乱说,不过那些事本就不是傅瑶忧虑的问题,她只是觉得奇怪:“那个方向与京城背道而驰,贺大夫是怎么走到那儿去的?”
她在锦州周围绕了一圈,对于哪条路通向何处,她也算是十分清楚,贺循若是想去京城的话,本不该走那个方向。
贺循面上带了一丝羞赧:“我原本走的不是那个方向,只是走着走着……便偏离了。”
傅瑶呆了呆,这种说辞换了别人肯定会多想,不过傅瑶知道这人也算正直,不可能与那些人是同党——若是的话,左棐也不可能轻易放人,只是还是有些怪异……傅瑶凝眉沉思了一下:“贺大夫……你是不是不识得路?”
好像当初他遇着唐婉的时候,就是迷路时遇上的……
傅瑶见他神色不太自在,心下明白还真的就是巧合了,笑了笑又有些担忧:“贺大夫还是打算就这么去京城吗?”这得走到猴年马月去啊。
“贺大夫可是急着要去京城?”见他不答,傅瑶又问了两句:“还是说以后再去也可?”
“倒也不是急着要去,只不过左右如今在锦州无事,”贺循似乎有些无奈:“反正迟早都是要去的,早些出行也许就能早到。”
既然他不急着去京城,傅瑶便没什么顾忌了——
“我想请贺大夫在锦州多留些时日,”傅瑶将自己的请求说出口:“想请贺大夫替我仔细诊断一些身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她与徐励互换的开始,好像就是始于一场病,她不知道自己跟徐励发生了什么,但万一是什么隐疾呢?
虽然如今贺大夫医术不出名,但是他是傅瑶两辈子听过、遇到过的医术最好的大夫了。
若是她跟徐励的情况的确是因为是什么病症的话……若这世间有人能治,只怕也只有贺循了。
“贺大夫,我是真心想要求诊的,”留下贺循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左棐跟阮如……难得遇到一个好大夫,不留下来好好替家人调理一番……也未免太过暴殄天物,这可是个能把唐婉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的大夫呀,傅瑶见他迟疑,猜到他要去京城的心本就不着急——何况他还不识路……傅瑶顿了顿:“明年五月有京城的长辈过寿,到时候家中肯定是要派人去送寿礼的,贺大夫不妨多留几个月,在府中住些时日,到时候与送礼的人一道进京……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傅瑶没说的是——要靠贺循自己去,也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去。
贺循显然也是知晓自己的情况的,轻咳了一声:“如此便叨扰了。”
傅瑶得偿所愿,让人腾出后边的马车给贺循,这才往回走。
魏嬷嬷还是担忧,小声劝傅瑶:“小姐就这么把人带回去——”
“放心吧,我自有计较,”傅瑶长舒一口气:“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理由。”
除了要替自己、替家人的身体考虑之外,她今日非得要把贺循带回左家,是因为——
知道她今日要回来,早早将公务忙完一直在等着她的左棐等了许久终于还是不耐烦了,傅瑶一行刚靠近府门,傅瑶便听到左棐的声音幽幽的:“终于舍得回来了?”
傅瑶指了指后边的马车:“舅舅!我带了客人回来!”
当着外人在,左棐不好说她什么,带着贺循去安顿下,被这么一打岔,总算是气平了几分,乜了一眼傅瑶,径自往前走。
傅瑶自然是亦步亦趋跟上。
第038章 会审
左棐在家人和外人面前看起来仿佛就是两个人。
所以上次盯着徐励的身子去见左棐的时候,看见左棐平日里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显露的威严,傅瑶一开始都不敢认他——甚至有点怀疑那真的是自己自小长大看见的舅舅吗?
她记忆里的舅舅总是特别温和,对两个表兄偶有眼里严肃,但是对着傅瑶从来没有一句重话,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她听了房嬷嬷的话吵着要回傅家的时候……
可即使那时候,他也没有骂她训她,可是傅瑶宁愿他骂她训她,而不是像那样对她一脸失望。
可即使是失望,他也还是帮她准备好了一切。
只是她终究是辜负了他。
今日这般“阴阳怪气”的左棐,傅瑶以前也没见过,傅瑶清楚,左棐这是被自己气得狠了。
她不怕左棐生气,她只怕左棐对她彻底失望再也不肯理她。
当然了,完全不怕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才要把贺循带到左棐跟前,倒也不是让左棐看着外人在的份上给她几分薄面——是为了让左棐看着外人在的份上记着他是锦州的知州大人,可不能丢了知州大人的脸面,让外人知道原来知州大人竟是这般模样。
她也指望着被打断一下,左棐的气能消几分——虽然她不怕左棐生气,但是能不气还是不气的好。
左棐一路上也不与她说话,径自走回正院,没让下人跟着,傅瑶从魏嬷嬷手上把点心盒子提过,跟着他一道进去。
正堂里阮如在等着他俩,见到他们进来,起身朝傅瑶温声笑道:“阿瑶回来了。”
“舅母……”傅瑶用眼神向她求救,眼睛朝着左棐的背影示意,希望阮如能帮她说说好话。
阮如只是朝她同情一笑,表示爱莫能助。
傅瑶也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没那么好揭过,如今也没外人在,傅瑶只能自救了:“舅舅……”
左棐没理她,轻哼了一声坐下。
阮如给他倒茶,又看了傅瑶手中的食盒一眼。
傅瑶领会,连忙上前把食盒盖子打开:“舅舅这是我今日特意去买的甜点,是你喜欢的口味,尝一尝?”
还不忘诉苦:“外边天多冷啊,我等了许久才出炉。”
阮如适时打圆场:“阿瑶心里还是记着你呢。”
“昨日便遣人说今儿一早便出发,”左棐偏不上道:“从西郊庄子回来至多一个时辰,这从清早走到天黑,这是走的什么道?”
“我一早儿便出发了!”傅瑶连忙将过错甩向徐励:“都怪徐励!若不是他突然来寻——我肯定一早便到家了!”
“徐秀才找你做甚?”左棐顿时皱眉,不过很快回过神来:“你少推卸责任,就算是早上耽搁了,其他人也午后便回府了。”
“我这不是……给舅舅你买点心去了嘛……”傅瑶右手抓着自己左手食指:“之后还给两个表兄买了礼物、给舅母订了钗子……回来的时候遇到贺大夫……就说了会话……一不小心……就回来晚了。”
左棐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舅舅你别再生气了,”傅瑶知道他不信,连忙保证道:“我下次不——”
“还有下次,”左棐更气了,喝了口茶,转向阮如,长叹一声:“孩子大了,翅膀硬了,都懂得离家出走了。”
傅瑶赧颜,无言以对,阮如给左棐顺气:“一路上都有人跟着,每到一处也会往家中寄信,也不算是离家出走。”
傅瑶领会,左棐生气不仅仅是因为今天的事,也是因为自己这几个月一直在外不归家。
“舅舅我知道错了,不该到处乱跑的,”傅瑶立刻认错,只是还是想辩解一下:“我不是故意不回家……我就是心里害怕……”
“发生那么大的事,也不知道跟我们商量商量,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胡乱行事,万一——”左棐轻哼了一声:“这次是运气好才没出事,下次——”
“没有下次!”傅瑶这下学会抢话了:“绝对没有下次了!”
“好了好了,”阮如见左棐还没消气:“阿瑶知道利害了,你也适可而止一些。”
“真是的,”阮如好气又好笑:“她没回来时你整日价念叨着,生怕她吃不好睡不好谁给她委屈了……今儿一早还在那翘首以盼的……如今人回来了,你又这般模样……”
“知道你是担心,但也别太过头了,”阮如叹气:“当初阿肃跟阿聿也有过这个年纪……你这般凶,就不怕孩子起了逆反的性子……这万一要是真离家出走了,我看你怎么哭去!”
“她敢!”
“我不会!”
左棐跟傅瑶同时开口,左棐看了傅瑶一眼,见她说的像是真的,面色稍缓,但还是轻哼了一声:“走就走吧,反正我也不是她‘父亲’,就一个‘外’家的‘舅舅’而已,哪里有资格管她!”
“不是说要回傅家找你父亲去了吗?”左棐醋道:“又回来做什么!”
“舅舅不带你这样秋后算账的!”傅瑶知道他气消得差不多了:“这都多久之前的话了,你还记着呢!”
他愿意提起这事就是看到她回来了彻底释怀了,真特别介意的话,应该就像一开始答应时那样憋在心里什么也不说,如今说出口,当然是因为心里笃定踏实了。
“父亲是什么东西?”傅瑶很乐意让他更安心一些:“我只认舅舅你的。”
“还有舅母,”傅瑶接着道:“还有表兄表嫂。”
左棐哼哼两声,明明可以听到他声音里的愉悦,嘴上却还是道:“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那时候不是被人唬住了嘛,”反正房嬷嬷不是什么好人,傅瑶不介意把脏水往房嬷嬷身上泼最好能把左棐最后那点气一并带走:“都怪房嬷嬷,她跟我说如果我不回——”
见左棐看了自己一眼,傅瑶十分从善如流的改口:“房嬷嬷说我不去傅家的话,傅侍郎就会给舅舅考绩评下等,到时候影响舅舅的仕途——”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左棐声音凉凉的:“官员升迁哪有她说的那般轻易,傅大也没那么大本事。”
“再说了,这些都是我们这些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跟着掺和什么?”
若是以前,傅瑶肯定要反驳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可是这时候当然不能、不敢、也不该否定,连忙点头,恬不知耻地道:“我这不是少不更事嘛……毕竟我还只是个小孩儿呀。”
徐励自己的话被傅瑶套用回来,顿时被噎住,阮如便笑:“对呀,阿瑶还小呢,你这么大个人了,跟她较个什么劲,好在这里没外人,要是让外人见着你这阴阳怪气不依不饶的模样,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