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沈弈,见过大人,大人是认识我大伯?”
刚说完,沈弈就恨不得给自己跑路的智商来一巴掌,这里是礼房,沈伯言是这里的老大,谁不认识?
他的脸有些通红,但那人也只是轻笑一声,即道:“我是伯言的同僚,属户房,你可以叫我于叔叔。一次见到他口中的侄子,难免有些激动,让你见笑了。伯言常说你聪慧,今日看你如此小年纪,就要下场,果真如此,难怪他经常把你挂在嘴边。”
闻言,沈弈的脸更红了,他结巴回道:“于叔叔好,承蒙两位厚爱,小侄也只是试试水,称不上称不是。”
于友见他好玩,本想着继续逗,可礼房人数不足,他也是来帮忙的,奈何礼房开门的时间到了,外面还有大批的考生等着,也让他们离开了,沈弈如释重负。
在他走后,于友想了很多,但最终什么也没做。
跟四人辞别,并拒绝了吴恙去离山酒楼的邀约,沈弈回家了。本想着回去能清净一会,认真复习,可因为林氏私塾是金字招牌,能下场的学子两三年内就能高中,所以备受瞩目,今日上午有人见到沈弈与师兄们去报名了,就知道他要下场。
县城才多大啊,纷纷就传开了,来沈家拜访的人颇有络绎不绝的架势,都是想提前下注的,沈家人不厌其烦,最后关门谢客。可事开了头,就没法制住,一开始还好,都说沈弈是神童。后来风向就莫名偏了,成了沈家妄图拔苗助长,让他入学的林氏私塾徒有其表,其中离明村传的最凶。
无风不起浪,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可沈家人充耳不闻,没急着反驳,盖因沈弈要科考了,得有一个安静的环境,所以全家人一致决定等结束再骂回去。
沈弈在赴考的前夕是借住在县衙礼房的,这里有供人休息的地方,沈伯言和李氏也陪着他在此温书。
终于到了赴考的凌晨,城中鼓楼上更鼓阵阵敲响。
多年习惯让沈弈是条件反射地睁开了双眼,他没有留恋从床上坐起身子,枕旁放着李氏昨夜为他准备的赴考需穿的白衫,二月的天,冷。可在沈弈穿好白衫出门时,看见房间的外面却亮着灯火,隐隐闻到了饭香。
门一打开,阵阵寒气席卷而来,沈弈一下子就清醒了,眼神外移外面还是四更天的光景,房屋瓦墙还笼罩在浓浓夜色之中。
正好沈伯言也来叫他起床,沈弈就跟着进屋,李氏也在里面,她不到三更就准备好了饭食,等着他。
沈弈感动道:“祖母怎起这么早,这些吃食到时也能买到的,哪能让您这么劳累。”
“那不行,考场准备的吃食可不健康,万一你吃不惯怎么办?我都帮你备好在考篮里,可一定记着吃!”李氏嘱咐。
一片心意,沈弈连声应着。
吃完饭,他拎起考篮,考篮是用柳条等材料编织而成,将笔墨纸砚等装入考篮,便能带进考场。
有的考篮用绳子系在两端,携带时悬挂在脖子上,有的考篮里面还设置了精巧的分层,便于分类放置考试用品,有的制作考究的考篮还有精美的装饰。
沈弈就不一样了,因着要带的东西多,他觉得有些重,特意在自己的考篮下方按装了两个铁制的轮子,更方便携带。
“阿无,慢着些,祖母等着你回来,”李氏把考牌递给了他,还把单薄的白衫往里掩了掩。
凡考试举子入闱,俱穿拆缝衣服,单层鞋底,只带篮筐、小凳、食物、笔砚等项,其余别物令在外留截。如违,严加治罪。所以她也没办法,只能作此。
沈弈点了点头,在沈伯言的带路下,走出了礼房。夜是黑的,周围漆黑一片,静得让人绝望,他往前走了几步,回头,门槛上是李氏提着油灯,如一具永久都在的雕塑望着自己,照亮了他往回走的路程。
再往前看,是沈伯言宽厚的背影,特意挡在沈弈的面前给他遮挡着大部分风寒,让他安稳前行。
第26章
考试所用考棚距离县衙不远,听沈伯言说建成所用的供张之费皆由恩施绅富捐输,因为渭朝初建,负担不起覆盖全国的科举考试所用考场,那可是一笔具额开支,因此体制外的捐供也是必不可少的。
沈弈走在去考棚的大街上,没过一会,街上就出现了不少的车马,有些精致的车马前挑着一盏照亮的红灯笼,有些则简陋点,但都给静默的县城掀起了不平静。
走了四、五分钟,前方的火光大盛,是衙役在头门举着火把看守。
其时天尚未亮,知县高坐于大门外的台上观场,但还没有开始验牌,应考的童生都在考棚外等候。
他们两人来的早,前提找了块靠近且显眼的角落站着,等剩下的四人从客栈来时,能够快速找到他们。
因着第一次参加科举的原因,沈弈耐不住好奇,抬头张望,放眼望去,考棚前一片已经开始熙熙攘攘了,他还发现来参加县试的考生年纪相差甚大,如沈常安一般十五六的志学少年较多,其次是有二、三十岁的弱冠青年,在其中甚至还看见了不少白发苍苍的老考生,也算是长了见识。
总共看上有数百名考生,自己要在这千军万马中过独木桥去争夺寥寥几十名的份额,他即便是对自己掌握的学识有足够的自信,也难免有几份迟疑。
但像跟沈弈一般大小的考生却是很少见,他也没失落,紧接着就发现一个更有趣的现象,那些考生手里除了携带着装入笔、墨、砚台及吃食的考篮,其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卷袋,沈弈问了沈伯言才知道那是用来装试卷的袋子。
因为考生进入考场,大都左拿右提,两手都没空,而答题纸是专用的,不能有丝毫损坏,更不能淋湿或弄脏,所以考生们都会准备一个中间有油纸夹层的布袋,这样考生在领到答题纸后,就可以把答题纸卷起来放在卷袋中,然后挂在脖子上,这样才能妥善保管。(注1)
相比之下,因沈弈把考篮改造成了小行李箱,就也很方便携带卷袋了,沈伯言就把卷袋放在了里面,为此他还狠狠地夸赞了一番这改造。
“弈弟!”
还在与沈伯言对话的沈弈隐隐约约中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姓名,转过头去,竟是四个跟自己身穿同款白衫的人,不过早已在人群的拥挤中皱巴巴了,他们脖子上挂个卷袋,手里还提着考篮和考凳,凌乱的跟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白足提篮似丐,沈弈脑海里奇异的冒出了这六字。(注2)
“师兄们安。”他颇有闲情逸致地打趣他们。
四人中,沈常安有气无力,林边关因刚刚过来遭遇的拥挤有些火气,韩卫黄白的病容也加深了,居然只有第一次参加科举的吴恙神采奕奕,有心情向他吐槽。
“弈弟,我可跟你说我们今日多倒霉,早晨出客栈后,沈师兄发现自己的笔毛不知是被那个缺德的给揪光了,幸好有多准备几支,接着乘坐的马车轮子坏了,大早上的,也摸黑找不到新的,咱们只能走路来的,亏得当初舍得花钱离得近,要不然现在还在路上呢。”
吴恙大倒一堆苦水,才勉强消气,两人也帮着他把那几个受了苦的师兄找块地安顿了下来。
沈弈直觉接二连三的祸事怕是没有那么凑巧,怕是有人在暗中捣鬼,不让他们进,会是谁呢?
他还没想多久,因为吴恙指着他独特的考篮羡慕了许久,引得旁人注意,也纷纷请教了制作方法,毕竟谁都不想在这么多考生面前没了形象,万一其中就有上榜的学子呢?那看过彼此丑态的各位,还能不能好好结交了!不过现在的他们不知道的是这装有小铁轮的考篮,会在以后席卷各地,并成为善化县的特色。
这时差不多已是五更天了,天边半升的太阳正被薄云缠绕着,放出淡淡的白光,沈常安等人也恢复了过来。
有了一点天色,吴恙也看清沈常安和林边关脸上都顶着两圈浅淡的黑眼圈,是昨夜没有睡好的模样。
他惊呼:“两位师兄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憔悴,是昨夜睡的不舒服吗?”
这可让沈常安和林边关有苦说不出,总不能说自己思虑今日的县试,导致一夜没睡吧?那不行,作为已经参加过一次的师兄,要给师弟们以身作则,所以他们似乎并不需要...
“无碍,这是客栈的棉被过于僵硬,明天我等就能习惯了。”沈常安搪塞。
为了转移这个话题,他又询问道:“弈弟,昨夜睡的如何?”
“我?”沈弈指了指自己,“劳烦师兄挂心,睡的不错。”
他当然睡的很好,一觉睡到睁眼,这都是前世大大小小的考试练出来的。
得了,只有他们俩翻来覆去睡不着,两人的脸一下就垮了。
吴恙还满头雾水时,沈弈已然上前宽慰:“昨夜我中途醒来过一次,见外面有不少屋院亮起的烛火,大抵都是些睡不着的士子吧。”
两人这才有了精神,林边关想起了什么,急忙拿出他考篮里沉甸甸的试录,分给了众人,这是他特意花了不少的钱购买,一本大概三文钱,整个备考过程所需的试录最少也要三到四两,类似于前世的复习资料。
众人纷纷谢过,把手上的一叠看完后,就交换看,紧赶慢赶在入场排队前结束了。
二门两旁衙役分立,按册提调点名,廪保相认,授卷后儒童提篮入场。
因提前占了个好位置,且在名册第一行,沈弈等人就成了第一批进入者,在进入前沈伯言还传授着他科考的经验。
衙役点到了沈弈等人的姓名,接着每人得到蓖签一枝,随前方灯牌进。灯牌分一、二、三四、五,上书姓名,内点灯火,个人认着那一牌,鱼贯而入考棚。
在走过考棚的正门,沈弈前方打头阵的师兄们,不知道咋了都小心翼翼的穿过那些许矮小的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韩卫转头提醒他们,不能让自己磕到头。
趁时间还宽裕,他解释道:考棚的正门又称作龙门,鱼跃龙门,十分应景的词。而读书人将没考上,就称作龙门点额,顾名思义。就是脑袋撞门脸上了。
那没撞到,不就是更没机会了嘛,毕竟又不能从门上进,沈弈表示不理解。
试院大门三间,东西号舍共四十四间,桌凳各一百二十四条,共一千四百余号。大堂三间,官厅三间(厨厕全),礼科一间(器具全)。大门外左右棚门二,外官厅一,碑亭一(甬壁围墙全),这就是考棚。(注3)
知县高坐中堂,这是沈弈第一次见到沈伯言口中不管事的知县,他大着胆子抬头一看,他正襟危坐,四傍教谕和训导雁行待立,王昂等为童生作保的廪生则对面而朝,看来大事上知县还是会来的。
在他们到此后,小吏高声唱保:“有沈弈、吴恙....五人,禀生王昂作保!”叫到姓名的童生和具保的廪生分别喊“到”。
之后还有“搜子”搜查考生全身,防止怀挟抄写等纸张入场。(挟抄)
考生必须穿拆缝衣服,单层鞋袜,皮衣不得有面,毡毯不得有里;禁止携带木柜木盒、双层板凳、装棉被褥;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须镂空,蜡台须空心通底,糕饼饽饽要切开等等后才能直趋上前领卷。
沈弈几人有科举经验丰富的林夫子把关,都轻松通过。
试卷由礼房备办,卷纸十多页,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字,界红线横直格,另发素纸两张以起草之用,领了试卷,各人看卷面,各人考卷上印有坐号,认定坐号后依次而坐。(注4)
这但是沈伯言在考前特意反复叮嘱过的,沈弈也听林夫子和诸位师兄讲过,耳朵都起茧了。
沈弈看了卷子上写:“甲子”。
座位是按照天干地支排的,故此甲子是第一位的位置...某种意义上的好运,至少不用像他的师兄们,需要小吏帮忙寻找座位。
一步之遥,沈弈轻松走进了考房,考房又低又窄,沈弈最近还到了发育期,又长了一点点个,幸好没有过高,他站起来正正好碰到了头,这对他影响不大,左右都是厚厚的板壁,还有中间一米长的桌子,桌上只有一个笔洗就别无他物。
沈弈伸手摸了一下,上面还有经久未用留下的灰尘,在他用抹布搽干净位置,把考篮里的笔墨纸砚和卷子摆上几案上,左右两侧的考房也陆续有考生入内。
知县点名完毕后,生童全部进入大堂。廩生辈走上堂去,一揖辞出,大人桌角回揖,两方都彬彬儒雅,气度从容。二仆打个半跪,持下封贴,内外加锁,封门落锁后,大放三炮,然后就出题考试。
第一场为正场,考四书文章二篇、五言六韵诗一首,有字数规定,全卷不得少于三百字,不得多于七百字。
关于此次县考的题目,林夫子也有押题过,准确率十之四五,比县城里许多夫子押的都准,毕竟四书五经顺便翻一页都可以做题目,范围太广了。
每届县试,都是由时任知县来出题,对于这位大人,他大伯可太清楚,因此在沈伯言耳熟目染下,沈弈也对他有一定了解了。并且自己还做了历年县试试题,可以说信心满满。
衙役用牌灯巡行场内,考题贴板巡回展示,沈弈是第一个看见考题的,上面写着四书文的题目:“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
第27章
题出《孟子?公孙丑也》,用白话文解释是实现仁政爱抚百姓而统一天下,就没有谁能阻挡得住他。用这当考题,可以说的上中规中矩,是知县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