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弟天资聪颖,很快便升班,不是一件好事吗?哪里像你,十五岁了还在乙班蹉跎岁月。”林衿斜视了一眼自己那不争气的竹马,这些年不仅眼神堪忧,连脑子也不太行。
吴恙傻笑,还欠扁说道:“那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嘛?”
自己会留在乙班是因为知识水平不够吗?还不是因为她是女子,不能科举!
“呼,”林衿深吸一口气,不与这傻子计较,毕竟这么多年了也知道他是个什么狗秉性,今后要多督促才行,得改过来。
可怜是吴恙还不知道自己明天之后的每日会面临什么魔鬼地狱,仗着比还没有发育的沈弈高出一个头,随手揽住他的脖子,不满地发问:“前些日子我请大家伙去离山酒楼吃饭,你怎么没有来?”
不喜欢和人如此亲密接触的沈弈不着痕迹离开了他的禁锢,轻笑:“那日正好家里有事,没能来得及跟恙兄告别,我失礼了。”
家里没有事,是他瞎说的,反正去是不可能的。
“那自从庆祝你升班,等会就我们四个去酒楼,还是老规矩我请客,这次你总不会没有时间了吧?”
对于上次最大功臣的缺席,吴恙本就有些不满,可听到他的解释,也勉强接受了,但自己还是想请他,故而这次又趁机发出邀约,这次对方总不会拒绝了吧?
事实上,沈弈相当心狠,依旧冷心回绝:“今日天色不早,我等回村山路难行,下次有机会再续。”
吴恙虎眼一瞪,气恼:“你三番五次的拒绝我,是为甚?”
思来想去沈弈还是决定告诉他酒楼环境不太好时,身侧一直未语的许作突然发声:“沈二叔,你怎么在这?”
下一秒,吴恙感觉被一股强大的力气拎了起来,浑身不受自己控制挣扎无门,记得上一次体验到这种无力感还是在自己父亲身上...
在他即将要被甩出去时,沈弈急忙开口阻止:“阿爹,他是我的同窗好友,别动手!”
动手是要赔钱的,不值当。他默默补了一句。
沈仲行最终还是有理智在身上,强忍着对这小兔崽子的不满,放下了他。
林衿上前瞅了瞅吴恙没有受伤,只是受到一些惊吓,颇为不解的询问道:“令尊,是为何要对吴恙动手?”
他皱眉,不虞道:“他长得虎背熊腰,还离我家沈弈那般近,从背后看还以为他在作甚,我一时气急,下手就重了些。”
此刻沈仲行已然把沈弈细瞧了仔仔细细,发现他也没受伤,也安心了,并也听了他说的来龙去脉。
林衿哑口无言,确实还真有那么一点感觉,可这还不是因为你儿子看起来太人畜无害嘛,衬得这家伙凶巴巴嘛...
话也说清楚了,眼看天色不早,五人与就此道别,就是离别时,吴恙还有些傻愣愣的模样,让人稍许担心。
“阿爹,你怎么来镇上了?”回家了路上,沈弈问道。
自从拜师后,两人便是自己回村的,这也是他们特意提的要求,毕竟路途也不远,不想在农忙时还麻烦亲人,甚至私塾还有个田假,不过那是五月份会放假的。
“去县城卖货物,这些天生意越来越好,那些准备的吃食没过多久便被售尽,所以我也就回来的快一些,今日正好就赶上了你下堂,想想就来接你们了。”
沈仲行把沈弈身上背着的书箱拿了过来,话也比平日多了不少。
沈弈这些日子一直专注着学业,但偶然有搞钱的灵感也与他们讲,勤劳的沈家人自然不会放过发家致富的机会。
“对了,刚刚那同窗看这就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可以,你们还是离他远一些。”
沈仲行突然冒出这句话,让沈弈忍俊不禁:“阿爹,吴恙是长得比常人凶些,可他是个好人,人家还是县城里那吴氏镖局的少东家呢。”
他最后的话,让沈仲行一怔,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就被掩饰住了。
几人说着,一阵寒风袭来,穿着还是秋初单薄白衫的沈弈很快就打了个喷嚏,沈仲行一边把自己的衣衫脱下披在他身上,一边心疼道:“看来要转冬了,等回去了我就让你阿娘给你织一件新棉衣,可不能这么冻着,这几日的中药喝了没?”
前半句让人感动,最后一句想忽略,沈弈这些日子喝的最多的就是中药...
“喝了,阿爹放心。”
他还是乖乖应着,毕竟那药是沈仲行每隔几日必买的,也是一片心意,虽然自己不想要。
“那便好,我听那药铺学徒说新进了一批不错的药材,对你有用,我想...”
他的话逐渐在沈弈脑海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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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鹅毛般的大雪瀌瀌的下着,交织、缠绕成凌杂的油画,学堂里的燎炉却烧着人暖洋洋的。
“下堂。”
“夫子再见。”
下堂时间一到,林夫子此次并没有立刻离开,平日严肃的脸难得露出几分欣喜,对着屋内他的四位得意门生说道:“放假回家,也要记得不能荒废学业,还有新年快乐!”
四人也纷纷起身,互相祝贺道。
林夫子走后,讲堂的气氛再次活跃起,首先是沈常安要求沈弈过年时去离月村玩玩,他答应了,接着就是剩下的几人也纷纷邀请他来各自的家中,他也来者不拒,一一同意。
沈弈来到甲班的时间也有几个月了,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凭借着人畜无害的形象和跟他们相差无几的学识成功得打入内部,甚至成为了最受欢迎的人,经过了解,他也知道各自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有一些小毛病。
林边关除了是林夫子出五服的亲人,还是个军户。入军户后,世代为兵,可渭朝允许军户后代参加科举。本来是不能的,还是前朝开国皇后提议的有教无类,让他们能够改变阶级。在古代任何一位军户父母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去那凶险万分的战场,林边关的父母也是如此。可惜读了这些年的书,士兵基因里的大大咧咧他还是继承了。
韩卫是学堂里最勤奋的学生,他父亲是个赌徒,在他出生前跑了,是母亲凭借着在县城里一家小小的豆腐店把他养大的,如今还供着他读书,孤儿寡母很不容易,所以韩卫不想辜负他的母亲。话少也是自小没有知心朋友,沈弈来了后,他逐渐开朗了不少。
沈常安性格学识都不错,除了他是离月村人,跟沈文那一支关系更密切,就没什么了。可如今他成了自己的师兄,关系也需要维护好。
沈弈有时在想,寺庙的生活不比现在更好吗?至少不需要管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可回到家,看了看身旁关心自己的沈家人,他才有了在这个世界的归属感,他还是不喜欢一个人。
临近新年,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重了,这是沈弈在沈家过的第一个年,所以比往常更热闹,置办的年货也丰富。
“阿无哥哥,快出来!”
大丫头带着搭耳帽,穿着羊裘,在家门口,软声喊道。
“来了。”
里门打开,温润中掺杂着一丝无奈的声音传出,人也走了出来。
沈弈穿着跟她相差无几的打扮,不过更大些,还多穿了一件披风和手套,把他包裹的严严实实。都是家里几位手巧的女人帮他做的,摸上去软绵绵,手感不错。
他手中还拿着自己刚写好的春联,这是要贴到门口的。
两个小辈帮着把家里的活干了些,忙忙碌碌中,就到了除夕。
沈家的年夜饭上有鸡,说是代表着新年的智慧,鱼代表着年年有余,青菜寓意是新年发财,腐竹寓意是新年富足,腊肠寓意是长长久久。
一家子聚在一块,也是在这时,沈弈终于见到了自己那位三叔,老老实实的,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大概是晚生子的原因吧。在年夜饭上,听张氏说他过了年就十五,可以娶妻,他还脸红了。不过看的出来,他和李氏的关系有些不好,多日未见的母子连一句半句也没说。
年夜饭之后就是守岁了,这也是最体现年味、最有仪式感的一个活动了,守岁就是将所有房间的灯都点亮,除夕夜灯火通宵不灭,代表着“燃灯照岁”,在沈家人眼里,守岁寓意着家中财富充实,所以一般在除夕夜里会长幼聚欢,终岁不眠,以待天明,期待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作为沈家仅有的两位后辈,沈弈和大丫在今晚也收到了不少的压岁钱。
沈弈躺在屋中,桌上的蜡烛还燃烧,沈家没有林宅那般豪气用燎炉,但也有火坑,裹在棉被中,他数了数自己的“私房钱”,发现居然已经存了二十两。
其中除了一开始的十两,还有沈伯言和许作后来还回来的几百文,与自己抄书的酬金。剩下就就是今天的收获,大人都很大方,都是给一两开头,就算是素未谋面的三叔也是如此。
这么大的一笔钱,给了沈弈满满的安全感,他还有了不知道怎么花的烦恼,毕竟自己花钱的地方一点也不多,吃穿都在家,书籍和笔墨都有林夫子和沈伯言包办...算了,还是继续存着吧,他想。
除夕过后的几天,沈弈还如约拜访了林夫子和几位同窗,当然也没有拉下学习,毕竟有沈伯言这位“望侄成龙”的大伯在,时刻不曾松懈。
一天,他在书屋认真练习书法时,收到了一份“快递”,里面是数十本包装精美的珍贵书籍,大多数是与科举有关的注释。是由县城的驿传送到他手里的,没有传送地点。
沈弈仔细想了想,印象中,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给自己送书,还有这么多,除了寺庙。
想起了他们,他静默了片刻,也不知想了什么,还是收下了,当然他不知道收货地点,是送不回去的。
除了这件出乎意料的事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二月份,沈弈要下场了。
第25章
二月份是每年童生试中县试的开始,是渭朝读书士人晋升之始,应试者不论年纪大小统称童生。
童试有三关,都通过者就是秀才,在沈弈到来之前,林氏私塾甲班的三人就参加过一次童试,可惜除了韩卫过了第一关的县试,其余两人都折在其中。不过他们都没有气馁,因为第一次都是让自己熟悉考场,积累经验罢了,接下来的两年才是他们大放异彩之日。
林氏私塾的学子都是这般过来的,但是沈弈比他们小四、五岁,就下场,这也间接暗示了林夫子的态度,不出意料,沈弈三年之内就能考取秀才,到时他也才十三岁。
因为童试没有年龄的限制,听说江南文风鼎盛的地方,就有七八岁孩童通过童试,所以沈弈也没有遭到他们嫉妒,只是对这位最小的师弟,师兄们有些心情复杂。
对于几位师兄的心理旅程,沈弈并不知情,毕竟自从知道要下场之后,就有源源不断的事要忙。
首当其冲的就是报名,下一月举办县试,县署公告完考期,童生们就可以去县署礼房报名。
报名者需要找到与你自己一同参加考试的四个人,五个人互相结保,一旦作弊便要五人连坐。并且还要找到本县的廪生具保,称之「认保」。
保五人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完成以上,方准考,名册分存县署。(注1)
本来私塾里只有四人,不够名额,还需要再找一人。幸好吴恙也想下场,林夫子见他年纪也到了,便也把他凑上。
禀生是秀才中的优秀者,全善化县只有区区十人有余,不过林夫子作为一位存在人数更少的举人,找秀才帮忙给他们具保,也轻轻松松,并且也不需要他们掏钱。
当听到给他们具保的禀生一脸殷勤对林夫子说出:老爷勿忧,吾与诸弟子结个善缘的话。沈弈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了在古代知识的力量,或者那也能说是阶级的力量。
去县城报名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沈弈便跟着沈伯言来到了县署礼房,此刻那礼房门口已然排起了长队。他也看见要与自己互相结保的四位师兄,就把他们叫了过来。因着沈伯言是礼房典吏,他们不用顶着一月份的寒天和饿肚子排队,直接成了第一批报名的人。
在礼房里,沈弈首先要填写“亲供”,其中包括姓名、年龄、籍贯、体貌特征,以及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殁履历,过继者则要写本人亲生父母三代。
都是士子自己填写,在填年龄这一块时,沈弈心念神转,想起前世高中时听历史老师讲过了一故事。
据说在清朝有位礼部尚书年少时,因当时崇尚神童的风气,许多人都把年纪少算两岁,尚书也不例外。他当官后,有人为其母请孝节牌坊,因他父亲为国捐躯,他是遗腹子。可要上时,却遇到困难,办此事的某小吏为难,盖因尚书改了年纪,成了在他父亲去世两年后才出生的。
沈弈不清楚那尚书听到时的神情,应该是五味杂陈吧。
亲供很快填好了,五人分别在互结保单也写好了各自的姓名,由府学禀生王昂替他们认保,在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姓名,最后交给礼房的人核验一番。
整个过程都没有什么波浪,只是礼房检查的那人偷偷观察了沈弈数次,他本以为是觉得自己有问题,但是在结束后,那人还在看,就过分了。
沈弈本欲开口,那人就提前跟他打招呼:“你便是沈弈,伯言那许未归家的侄子?”
没有常人的质疑,他话语亲昵,其中还有一些好奇,正因如此,沈弈对他不耐烦消散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