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背课文之后就是讲,这里的讲就是自己把林夫子讲解的内容完完整整给他讲解一次。这里的讲就能看出自己对课文掌握了多少,不仅仅是需要死记硬背,还要能接受林夫子的考核。
过关之后,就可以开始第二课的教授了。(注2)
所以林夫子的教学也很特别的,总结为一点就是:因材施教,学生把握进度。这比在沈氏族学那晕头转向的好一万倍。
在这里读书的时间过的很快,到了下课时,沈弈跟着众人起立深鞠一躬说:
“夫子再见。”
待夫子走后,学童方可动身回家。
因着大家都离家很近,所以没有什么人停留,归心似箭。
沈弈也是如此,上课时他看众人坐姿端正,上身不可摇晃,他也随之,现在有些腰疼,本想锤锤,转头看许作那趴在书案上的死狗样,就忍俊不禁。
正要喊他起来回家,从前方传来一句难以置信的声音:
“是你!”
沈弈抬头,一位打扮清秀的少年直瞪瞪地凝视着他,露出那怎么也抓不住要领的神色。
这不是...
第20章
林氏私塾许久没有来新学童了,所以当林夫子领着两位新伙伴进讲堂时,大多数人对他们是有好奇心的。
尤其是那位白苧新袍的少年,虽然跟他们相穿的衣衫打扮相似,可莫名的就要有一种贵气,样貌俊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其中就有林衿。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前些日子“抢”了自己那本《九章算术》的人,那张不同寻常的脸在这个贫穷落后的乡镇太有特点了,导致自己这么多天来都没有忘记怎么被抢的书。
故而林衿很气愤,一下堂就来“兴师问罪”:“没错,就是你,把那日抢走的九章还给我!”
原本沈弈心底还有一丝侥幸,没成想这人还真记得,他摸了摸鼻子,相当恭而有礼道:“这位...兄台,俗话说的好,先到先得。我比你快一步,那书自然是我的。当然如果兄台想借阅,我也很乐意。”
他这一番话说的,让林衿有言难怼,总不能说那书肆是自家开的,所有的书都是她的吧?那自己的身份不就会被发现?不可不可。
她思量片刻,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他的提议,“还也行,反正那九章我是一定要看的,这些日子我都快忘记了上面的内容。”
诚然算术一类的书籍本来就少,可林衿有钱再去县城买本新的,若非那本在自家书肆的九章自己前一阵子有在上面写一道关于难题灵光一闪的注释,结果转头忘记了放在那里,现在也想不起写什么了,要不然也不会如此死皮赖脸的要回来看。
“自然,正好那书就在我书箱里,请等片刻。”
沈弈已经把九章看完了,所以相当爽快,伸手便去拿出来。林衿也闲着无聊,陪他坐在地上。
还没有回家的学童见她和新来的学童相识,也靠了过去。
“津兄,你竟然与他认识?”
其他一位脸上有些许雀斑的少年大惊小怪问道。
林衿眉心蹙了蹙,把开他放在自己肩膀的手,含糊其辞:“不认识。”
雀斑少年满脸不信,他刚刚可听见俩人有来有往的对话,只道她是在敷衍自己,但没有追问,不以为然的走开了,时候不早了,他还要陪吴恙几人玩蹴鞠呢。
讲堂里人逐渐少去,放在面前书案上的书堆放着越来越多,逐渐逼近她头高了,林衿也从漫不经心到腰杆挺直,她未曾想矮小的书案居然能装的下这么多书!
看着还在认真寻找的少年,她本来想说找不到就算了的话,突然就说不出了。
秋末的微风是从书案前的纱窗溜进来的,带着和外面的木叶戏谑过的痕迹,沾染放在上面的书籍。
林衿无意间窥到被翻开的书页,起兴向他借读,得到允许后,轻取书。书籍刚拿到手,给她一种格外程实、厚重的感觉,并且还有被人经常翻阅的磨砂感。并且书籍被保存的很好,一眼看出主人是个会爱惜书籍的人。
相比于常人家的大家闺秀喜欢刺绣等,林衿更喜欢看书,不是《女诫》,是儒家经典,并且她享受在学堂学习的生活,要不然她也不会求了父亲许久,最终得偿所愿能男扮女装混入私塾这么些年头,并且换名林津。
在观书的同时,林衿还注意到里面有批注的注解,主人扎实的基础学识让她佩服不已,而更让她惊羡是所写的书体。
本朝科举所用大多是台阁体,它惟求端正拘恭,有浓重的道学气。是以林氏私塾也追求此道,林衿从小在此求学,自然也写得一手不错的台阁体,可天性不喜欢这框框架架,本身如今有所迷茫,现在见了这字,倒有些豁然开朗的意思。
她想起了刚刚林夫子教人读书,虽是一对一,可学童的教学进度相差无一。按理说,新进来的学童跟他们的差距会很大,确实差距很大,但是反向的,这少年被夫子提问的内容跟甲班的那群家伙一样,并且相当游刃有余!
这让大家都记住他,当然也包括林衿。
她按捺不下好奇询问:“在下林津,津,水渡也。还没请问仁兄姓名呢?”
私塾的清规戒律颇多,如不能直接询问别人的姓氏,而是采用间接的方法:一般是报出自己的姓名后,再侧面打听对方名字。私塾的多数学童秉承着持重的心态,让新学童先出口询问。可沈弈不知道有这规矩,所以林衿是第一个。
沈弈终于找到那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最底层的九章,闻言答道:“沈弈,弈,围棋也。”
随后把书放了上来想转交给她,没想到却被林衿推开,沈弈诧异,结果对方勃然:“弈兄,我颇喜欢你这字,能教于我临摹吗?”
说完,又怕他会拒绝似的,忙不迭道:“我晓得这物的贵重,若你不想的话,我也不会强求于你,真的。”
沈弈对此没有顾及的,好歹跟她还有“抢书”的缘分,如今为同窗,就当是补偿,嫣然一笑:“这无妨的,我与津兄有缘,不过是借字罢了,若有不明之处,也可来寻我解惑,我定知无不言。”
他之前不是离得远,便是弯着腰看不清,如今人就是自己的面前,离得很近。
林衿刚刚就发现他的头发比自己还茂密,修长的像是有人精心梳理过,这让是女子的她莫名羞愧。
不知道是不是常期背着沉重的书箱,沈弈的脸色极其苍白,薄薄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细腻的皮肤泛着病色,双颊不带红晕,就是他很“漂亮”。
林衿知道用漂亮形容一个少年不太好,可没有比它更贴符的词。她恍惚之间还以为是跟自己一样女扮男装的同伴,可又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毕竟像她一样离经叛道的人少之又少...
“好!那便如此说定了。”
她努力扯出一抹应有的笑,可眼底满是掩盖不住的悲伤,沈弈像是没有注意到,跟她约好了明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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蹴鞠场上,几个不同学堂的学童凑在一块,正如火如荼继续着每日必玩的下课运动:蹴鞠。这是他们贫瘠的娱乐活动中,最让人上头的。
“老大,往这踢!”
雀斑少年高声喊道。
被叫到的吴恙,如今被对方的两人拦截,但是他没有停下进攻的步伐,在又一次围剿中,他用脚背顶着蹴鞠,突然转身,一个漂亮的倒挂金钩,球像激光弹般射进“风流眼”里。
“好!”
在队友的欢呼下,吴恙再次带领他们赢得了比赛,
热汗淋漓,私塾的几位学童并排躺在了刚刚才结束比赛的蹴鞠场上休息,讨论刚刚发生的激烈的对决。
“对了,你们猜我下堂时,看见了什么吗?”雀斑少年挑起了其他话题,引着众人纷纷打听。
除了吴恙漫不经心地在最旁边把玩着蹴鞠,不关心他们说的私事。
“郑冲,快说,被吊咱们!”
他也不在意吴恙那模样,吊足了胃口,才兴致勃勃道:“我见那平日里话少的林津居然主动和新来的学童搭话!”
“哪个?”有人问。
“还能是哪个,就那个长得最俊俏的!”
吴恙抛蹴鞠的动作慢了一拍,又恢复正常。
众人回忆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啊,两人这是认识吗?”
郑冲摇了摇头,揶揄道:“林津说不认识,可我看他们两人认识,对话都有来有回的,行为举止颇为熟捻。”
“那新学童我刚看时,便觉得和林津有些相像,两人都长得有些俊俏,不过新学童更顺眼,没有林津身上那股娘娘腔吧。”
“我也觉得还行。”
另一个附和道。
他们几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所以能无顾及地聊学堂里的事情。对于林衿,他们也有邀请过她一起玩蹴鞠,可惜被拒绝多次,所以也就熄了这心,除了老大吴恙,时不时的就邀请她。
虽然没有成功,但年少的几人挂不住面子,便背底里给林衿取了个娘娘腔的外号,当然吴恙每次听到,都会教训他们。
这次也不例外,吴恙收起手中的蹴鞠,冷声道:“说不定是亲人什么的,议论别人私事作甚?走,咱们几个再来玩一会。”
说完,就把几人拎起来,他出身县城里最大的镖局,从小就力大无穷,所以提几个瘦弱的小书生绰绰有余。
郑冲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声音也比平常冷,还没等他有所发现过来,就被老鹰捉小鸡,轻松地被抓到他的爪子底下。
他鬼哭狼嚎道:“老大轻点,掐到我肉了!”
吴恙冷笑,他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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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恙十五岁,林衿比他小一岁,十四。
自从懂事了,吴恙便一直觉得自己是着了魔,他居然会喜欢一样是男子的林“津”。他不敢和任何人说自己的这份心思,因为这是有违世俗的。他曾想过几年等家里给他娶了一门媳妇,两人都成了婚,这份心思大概就会淡下来。
可如今每当见到那人,自己的心脏就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就像现在,一扫要早起进学的痛苦。
李衿头戴着方正纶巾,在初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脸好像绽开的白兰花,笑意写在脸上,溢着满足的愉悦。
记忆中,李衿从来没有如此笑过,如果她是对着自己笑就好了,吴恙心隐隐作痛。
目光右移,她坐着的好像是自己旁边的位置...
再左移,一直被自己忽视的身影浮在眼中,那个昨天新来的同桌陪着她,两人同拿一本书,满脸笑意...
吴恙顿时觉得心头宛如被滚烫的水浇过,难受极了!
“沈弈,你出来一下。”
第21章
书房,林夫子在讲学前,特意把他带出来,关切地询问他近来的状况。
“这两天在学堂可有什么不适?”
林夫子伸手指向纱窗旁茶桌边上的两把交椅,随后自己在其他一把坐下,泡起了茶。
沈弈行完揖礼,也没有矫情,爽快的坐在他身侧,轻缓地说道:“回夫子,没有什么不适,夫子的教学,学生挺习惯的。昨日学生也交到一位不错的好友,与他相谈甚欢。”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夫子也见过,就是刚刚我身侧的那一位:林津。”
清雅的茶香弥漫于空气中,在听到沈弈说的那名字时,林夫子端茶的手停滞在空中,口中似乎毫不经意地问:“嗯,她挺随和的,你们应该能聊得一块...对了,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啊?氛围挺不错的。”
“回夫子,津兄有道九章里的题目与学生的解论不同,与学生争辩半刻,才发觉是她看错数字,正好与学生道歉呢。”
沈弈恭谨地接过林夫子泡还的茶,小口抿了一下,发觉是水含香,即茶香可以在泡茶时闻到,也融入到了茶汤中。茶汤中的香气饱满,一部分从口齿中发散,一部分从喉咙中发散。
他体验着这样的茶香,在茶汤入口时屏住呼吸,待茶汤下喉后,嘴微闭,气从鼻腔中缓缓呼出,感受茶香的源头。
“九章啊,你现在便学这个,有心了。”林夫子道。
沈弈本以为他是在夸奖自己懂得多看其余书,开阔眼界,毕竟潜意识中古代数学并不是主流学术,自己当初也这是用来当消遣读物。
谁知对方又慢悠悠说:“乙班还没有精力学这些,本想着等你到了甲班,再一同教你算术,毕竟等到县试也是需要考的。”
“咳!”沈弈,一怔,接着就被微烫的茶水烫到,苍白的脸被呛的难受,林夫子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急急忙的上前拍到他的后背,数分钟后才好了许多。
“呼,”他缓过气来,“多谢夫子。”
“无事,你小心着些。”林夫子不在意的摆手,宽大的袖口随之摇晃,除了沈弈拜师礼的那一天,他需要穿着正式,其余时间都是舒适的长袍儒服。
沈弈倒抽气,支支吾吾道:“夫子,科举也考算术吗?”
“自然,难道你不知道?”林夫子错愕。
我怎么知道?!沈弈在心底怒吼。
然而他抑制住诧异,掩盖道:“知晓些,只是学生对县学所要考的算术不太了解,没曾想科举第一场就需要考。”
林夫子闻言放下一半心来,手上端着茶,调侃:“伯言这家伙果然没有与你交代这么些,他当年就是这个性子,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让人别扭。”
他起了兴致,见离讲学的时辰还有段日子,便和沈弈聊起了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