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路上也没有出现意外状况,两人很顺利地就到了这次路途的第一个地点:“离山酒楼”。
远远的,在集市最繁荣的地带,映入眼帘是一栋三层高的木制建筑,“离山酒楼”红木制招牌在阳光的照耀下,鲜亮地泛着红光。
里面也多有客人的样子,不过沈仲行不是进去吃饭,两人绕了一圈,走到了酒楼的后方,这里是后厨,相当于前面的光鲜亮丽,这里有些恶心。
不少的垃圾堆满了后厨一侧的大木桶,也没有人清理,在其中还是不少的海鲜,就早腐臭,发出难以言喻的味道。
这让本来有些饿的沈弈瞬间收回了自己的想法,而沈仲行仿佛习惯了这种场景,面无表情地抬着猎物过去,后厨门后面的人也让他进去了。
因为他一个人进去就行,所以沈弈待在了外面,在视线能看见后厨为前提,尽量远一些,幸好半盏茶的功夫,沈仲行就出来了,手上的布袋也没了。
他出来后,环顾了四周,迷茫的目光在见到离自己三百米远处挥舞的小手,定眼一看,哦,就是自己再找的人。
“阿无,你怎么离这么远?”沈仲行找到了在书肆旁躲着的家伙,笑骂道,“这要是遇到拍花子怎么办?”
拍花子就是拐卖小孩的,可惜被忽悠的人也不是傻子,在对方说了镇上可能有扒手,沈弈就十分警惕,并没有离的太远,还在附近的一处书肆等着。
沈弈并没有理会他,皱了皱细白的长眉,问道:“酒楼就是哪样的吗?”
看出来他被这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打击的有点大,沈仲行失笑道:“谁去管那些?随他去吧,只要我们知道不去吃就好。”
沈弈潜意识就不赞同这句话,但是他没有反驳,毕竟现在与他何干?他也做不了什么。王权不下乡,县令都不管了。确实沈仲行说的有些道理,可如果自己有权力是什么样,沈弈想。
“好了,不说这些,给你看看这个。”
沈仲行从腰处献宝一般,掏出来一个小绸袋,上面系着红线。
“二两半多一些。”
沈弈拿到手打开里面大多都是碎银子,和一些铜板,快速地数了数,便算好了。
“嗯,阿娘说除了一些存公中,剩下的给你买书。”沈仲行见他看完没有惊讶,也不失落,把小绸袋又仔细放回腰处系好。
在古代,如果没有分家,不能有私房钱,大家赚的银子都是要上交给父母,存公账。不过在沈家这规矩倒没有这么严格,从沈伯言那一堆价格不菲的书就能看出来。
不过即便如此,沈弈也有些感动,他知道李氏一直想买一只牛,因为它是农耕时代重要的生产力,可以说有一头牛原本一个月要耕种的地十天就能完成。
不过牛不是那么好买的,除了数量少,还有繁琐的领养手续,以及建朝初期,一头牛价值十两银子,价格飙升的快和一匹战马一样了。
“进去吧。”
沈仲行指了指旁边的书肆,那本是两人要去的地方,碰巧现在就遇见了。
沈弈点了点头,书肆开着门,他刚进屋,还不及张眼看,鼻子就闻到一股只有书籍才特有的油墨香,使爱读书的人浑身起一种莫名的兴奋,如同饥饿的人闻到食物的香味。
虽然沈弈并不是爱读书的人,也被这味道弄得亢奋。书肆不大,放眼望去,只有寥寥三个放满书籍的木架,但是干净,没有一丝灰尘,并且空气中还有几缕檀香,主人家是个讲究人。
“我一个庄稼汉也看不懂这些,你进去看看吧,我在外面等等就好。”
沈仲行还没踏进书肆,就束手束脚感觉不自在,迅速地说完,不给沈弈反应的机会,人就出去了。
沈弈倒感到轻松,他喜欢这里的环境,跟门口的看门小二打了声打呼,就进去了。
书架并不高,数十米。沈弈并没有上手触碰上面的书,他需要寻找一本书:《九章算术》。因为其他书看的差不多了,他有些好奇古代的数学是怎么一回事的,在印象中这本书毕竟厉害,而且寺庙也没有。
可惜的是看了前面两个书架上的书发现都是他看过的,沈弈不免有些失望,随意地转了转,走到最后的一个书架,发现这里有人。
是一位身着长衫,头戴方巾,身材修瘦的中年男子,他听到沈弈刻意放缓的脚步声,目光相加,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消逝。
沈弈两手互抱,合于胸前,躬身。这是沈伯言教的在路上见到尊者或老师会用到的手势,中年男子是个读书人,比沈弈这个半吊子厉害,出于礼貌所以他行礼。
在沈弈行了礼后,他并没有上前结交中年男子,两人毕竟是陌生人,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找书上。
一个面容俊秀,且有病气的少年在书肆里,他一双漂亮桃花眼专注地望向书架的书。虽然身穿旧棉衣,但是中年男子却没有怀疑他买不起书或者不识字,相信门口的小二也是如此。
“这是哪个私塾的学生?”中年男子很好奇这个少年,就在他难得一次想上前结交时,沈弈眼前一亮,寻找许久,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九章算术》
他苍白的手伸了上前,正要拿到时,半空中和另外一只细小的手触碰到一起。抬头一看,沈弈目光一凝,面前的是一位跟他差不多高的少年,穿着长衫,不过他有些秀气?
莫名从心底冒出了秀气这个词,沈弈皱眉。
而对方明显也因为他的面貌呆在原地,沈弈没打算放弃这本书,趁着这个机会,抢先一步把书拿走,然后就向门口走去。为了书,不丢人!等到那长衫少年反应过来时,脸气得涨红,书!还没追上前,他的肩处就出现了一双大手。
沈弈见没人追上来,不由松了一口气,那少年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跟他抢书不太现实。自己想要的书籍到手,沈弈也没打算停留,随意的又买了一些毛笔和纸等就结账了,总共二两多一些,再多也买不起了。
满足地出了书肆的门,沈弈正好跟刚回来的沈仲行面面相觑,对方的左手中提了一份糕点,右手是一副中药包。
“这是何物?”
沈弈先声夺人问道。
“这是鸡蛋糕。”
以为他问的糕点,沈仲行提了提左手。
蛋糕?
其实沈弈想问的是那副中药,但是这颇具现代化的名称,还是成功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第14章 族学
走在山路上,嘴里咬着蓬松香甜的鸡蛋糕,沈弈内心有些复杂。
刚刚沈仲行以为是他也想吃,特意拿了一点出来,塞到他的嘴巴里,味道确定不错,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加的软滑。传闻是赵和平在行军路上想念家乡播州的美食,前朝皇后因此特意给他做的。
沈弈抬头望向前方那在带路的魁梧男人,自己的手中空空荡荡,他左右手拎满了东西。
“你祖母牙齿不好,我每次来镇上,都会买一些软绵绵的糕点,她很爱吃的。那店每次我去都只剩那么些,正好今天来的早,多买了点,给你阿娘和小妹也送过去尝尝,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喜欢...”
这是他的原话,言语间充斥着对家人的关心和重视,沈弈内心有些难以言喻的空虚,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来镇要做的事情结束了,两人也都没有停留的意思,因为雇车五铜板的价格有些心疼,所以就选择徒步回村。
“阿爹,家里是有人生病了吗?怎么买了中药?”
五公里的山路,沈弈百般无聊,记起了他忘记了的这件事。
沈仲行回头:“没人生病,是阿娘说你身子不好缺气血,特意吩咐我给你买的,以后熬着喝。”
有些感动,但他不是很想要,前世得癌症时喝太多了,有阴影了。沈弈木着脸,但没拒绝。
大抵是沈弈开了话头,本来有些冷淡的气氛活跃起来了,沈仲行不知不觉中说到了一件事,让沈弈感到意外:
“我去药铺时,他家的小学徒挺好的...”
回到沈家后,沈弈就被交付了一个任务,把鸡蛋糕给李氏。他提着糕点来到了后院,在柳树底下,他找到了李氏还有本应该在农田的沈大山。
“阿无,回来啦?”李氏停下了手里的活,对他嘘寒问暖了好一阵。
“祖母祖父好!这是我们这次去镇上挣的钱,孙儿来孝敬您了~”沈弈乖巧地被摸了摸脑袋,然后从兜里掏出来小绸袋放到李氏手中。
李氏慈祥地看着沈弈掰着手认认真真跟自己说去镇上做的事,等他说完,又把分量不少的小绸塞了过去,说道:“你来这些日子,祖母也没什么好宝贝给你,就当是你的小用钱,留着吧。”(注1)
沈弈没说什么,献宝似的掏出了糕点,上翘的嘴角弯弯道:“祖母,这是我们给你带的鸡蛋糕,你快尝尝,久了就不好吃了!”
“谢谢我的好乖孙。”李氏捏捏他的小脸蛋,就拿起一块用干净木签插着的咬了一口,软糯的熟悉感让她布满细纹的眼角都眯了起来。
“祖父再做什么啊?”趁着李氏尝糕点的同时,沈弈把目光投向了刚进去就注意到的柳树底下放着不少的木材,后院满地是木屑,还有一口缸。
“做蜂箱。”沈大山摆了摆手拒绝了沈弈递过来的糕点,然后从后面拉出了几个做好了的蜂箱,然后又继续埋头苦干。用松木做的蜂箱不大不小,每个看上去但是一样尺寸的。
“阿无你是不知道你祖父见到仲行捣鼓回来的蜜蜂时有多开心,面上肯定看不出来,可他连夜就撺掇着我陪他来做这几个木箱子。”李氏吃了几口,便拿进屋收了起来,回到了沈大山身旁帮着他。
沈大山嘟囔:“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李氏白了他一眼,不满道:“还不让我说了?也不知道是哪个闷葫芦把蜜蜂看的比眼珠子很重要,我看啊,蜜蜂才是他媳妇吧。”
这话一出,沈大山不吭声了,老老实实的干活,李氏也没揪着他不放。
看了一会两人单方面的拌嘴,沈弈也想上去帮忙,可同时被二老拒绝了,就熄了这份心思。
可能是沈弈在一旁探究的目光,本来话少的沈大山就忍不住给他普及不少关于蜂箱的知识。
蜂箱应该坐北朝南,东西排列,自下而上地加箱,以达到“占地小,采光多”的效果。同时,沈大山还打算建一间蜂房,里面摆放需要注重“疏密有行,新旧有次”,并且蜂房前也需要放置水以满足蜜蜂酿蜜的需求。(注2)
在沈大山做了一会后,从地上起身,将旁边放着的透明布匹,用三根细竹子固定成三角形的布兜形后,架在柳树底下那一大口径的缸口上。然后又把巢蜜块倒入滤布内,李氏再用手将巢蜜脾剥扯成小片。这是做蜂蜡其中一个步骤,大概要用一天的时间。(注3)
“话说阿无你最近功课做的如何,会不会太累了?”
在做活时,李氏想起这些日子西屋的蜡烛都是最晚熄的,关切地问道。
“啊?”沈弈犹如梦中惊醒一般,挺直了腰,下意识道,“不,不累。”
他刚刚在想着事,这些天书是读的自我良好,可距离完成任务的截至时间还有两个星期,他依旧毫无头绪,所以每晚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李氏还想让他多休息时,从前院传过一道沉厚的声音,有些耳熟。
“阿无呢?”
人还没来,声先到了,沈仲行进来环顾了四周,看到了沈弈,可没先找他,反而直奔沈大山身旁,耳语了几句。
沈大山先是脸色一变,然后目光复杂地看向沈弈,后者面色无辜,实则心脏狠狠跳动了几声。
“有客人来了,我去厅堂招待会。”撂下这话,沈大山就急急忙忙去前院了。
“怎么了这是?这么急匆匆的。”李氏见沈仲行没有离开,担心地问了一下。
“族里打算开族学,他们想让阿无也去。”
原来是沈仲行前脚刚进了自己屋子,后脚有人找上门来。连一身衣服还没换,就被门口的大黄狗的叫声吵到出去了,跟他们还没应付几句,就被告知了这件事。
回完了李氏的话,沈仲行又转身对沈弈说道:“你先回屋,暂时不要出来。”
沈弈目光有些闪烁,犹豫了几下,最终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祖母我先回去了。”
“嗯,慢点走。”李氏叮嘱道。
结果她眼看着沈弈步伐越来越快,眨眼就看不见人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
然后她转身时,“啪”一声清脆的掉在地上的声音。
李氏目光投向刚刚从自己身上掉落的小绸袋,缓身捡了起来,然后怔在了原地。
“阿娘,怎么了?”沈仲行不解地问道。
“没,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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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里要开族学,我已经打算让阿无也去了。”
在晚上的饭桌上,沈大山扔出了一句平地惊雷的话,砸得沈弈被刚喝到嘴里的粥差点噎着了。
刚下衙的沈伯言也是如此,他不解地问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教得挺好的啊,阿爹!”
李氏不争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问道:“当家的,这族里怎么突然要办族学了?”
相信不只是她,在今天收到这个消息的沈家族人肯定都被懵了一脸。曾经沈家辉煌时,也是要办过族学,不过也是日益荒废,到最后也是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