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并非性取向限制了他的情感,而是实在难以接受这么个人。
原因之一是范初影总体比他更强势,张修向来不愿意在感情里担当一个弱势的角色。
包厢里总共就那么几个人,都是平日里玩得比较好的,彼此之间的关系虽然还没达到很铁的程度,但也绝对是可以在闲暇时间约出来聚一聚的表面朋友了。
他平时很少跟这一类表面朋友聚在一起,但最近几天,每当他独处,心里总有一种茫然感。
像是什么东西突然被清除了,内心空出来一块,怎么也填不满。
家里很多地方都存在着另一个人的痕迹,一把天蓝色的遮阳伞、一本他没看过也没买过的伦理学书籍、一个他从来没用过的小闹钟、几套女性化的条纹卡通睡衣、几罐他从来不会碰的蒜香粉和辣椒酱和火锅调料……
起初他以为家里被陌生人侵入过,但渐渐的,他发现了越来越多属于另一个人的东西。
与其说是被人入侵过,倒更像是被人租住过…
每次他下定决心要把那些东西全部处理掉,却又在最后一刻停手。没有缘由的,就是不舍得。实在怪异得很。
然而,就在昨天,张修终于把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堆在墙角,让家政阿姨带走了。
陌生又诡异的痕迹被消除了,整个套房反而变得更令人难以忍受。
他在家里集中不了精神做事情,连玩游戏都想着小丑女哈莉,想着那句“你愿意为我活下去吗”…
少年一向强大的个人惯性被扰乱了,偏偏那个作乱者是如此的无踪无影。
以至于他想生气都不知道该对着谁生气。
于是他答应了这些好友的邀请,一身休闲装扮,坐在会所的沙发里玩桥牌,打发时间。
范初影是中途进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女生。那女生外形出众,但应该不是范初影的恋爱对象,俩人一看就不亲密。
张修垂下眼眸,身子往后仰,埋葬进一片阴影里,只有交叠着的长腿露在明亮灯光下,黑色运动鞋的鞋尖轻轻晃着,漫不经心的模样。
等范初影和那位女生在侧边沙发坐下来,几个人相互用一两句话介绍着闲聊着。
他的眼角余光在范初影身上停留了两秒,掠过;然后落在那位女生身上,停留了十来秒。
他收回目光,低眉敛目,他竟觉得那女生有几分眼熟。却又是叫不出名字的那种眼熟。
那拨人介绍完了,开始玩多人游戏。
所谓多人游戏,大多数都是幼稚的且不用动脑的游戏,只图个热闹的氛围而已。
后来玩着玩着,大家的座位都乱了,怎么随意怎么来,起哄着罚谁喝酒,讲一些高雅的段子,一笑而过,满室浮华。
只有张修坐在原先的位置,没有变动,悠悠然地喝着果醋冷饮。直到有人挨着他坐下来。
“张。”范初影一开口就是微醺的单音节,硬生生把他的单姓叫得宛如“宝贝”一般让人起鸡皮疙瘩…
他没搭理,只是往旁边挪了半米。
范初影也挪过来,弯腰,就着眼花缭乱的灯光,由下往上看他的左耳,半晌,他笑着说:“张,你又戴上耳钉了。”
张修侧眸,看他,抿了唇,还是没说话。
“但已经不是我们的那一款了……”范初影用一种微醉又失落的语气说,尔后突然用双手扳转他的头,盯着他的桃花眼问:“我们那枚耳钉呢?被你扔了吗?”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张修蹙紧了眉,他抬脚,狠狠踩了一脚范初影的鞋面。
“被我冲进下水道了。”他语气冷冷,同时起身。
没跟其他人说什么,他就拿起外套往外走。
范初影端起酒杯灌了一口,也站起身跟出去了。
手腕生疼,酒气扑面而来。
饶束用力一推,压根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自己推的是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就往后踉跄了几步。
“你他妈谁啊?”她瞪着对方看了几秒,看清了,是个人模人样的大男生,约莫喝了酒,醉醺醺的样子。
“我们认识么?喝了点酒就动手动脚,没接受过伟大的社会主义教育是吧?需不需要我给你上上课?”她边整理衣服,边口齿伶俐地说。
范初影被这几句话整懵了。
两人站在高级私人会所的过道里,足足对视了一分钟。
饶束发现自己背靠着墙,脚边还散落了一件黑色大衣,过道的灯光挺明亮的,不像是在酒吧,倒像是在大型酒店。但看两边的房间,又不像是酒店的房间。
范初影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试图使自己清醒一点,“对不起,张,我刚刚……我喝醉了……”
饶束揉着手腕,没给他好脸色,“你认错人了。”
“什么?”范初影彻底懵了,盯着她,一寸不差地打量着。
她也一头雾水。虽然这种突然不知身处何处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她强装淡定,又看了看脚下的黑色大衣,发现自己只穿了件休闲卫衣,感觉地上那件应该是自己的大衣。
饶束弯腰捡起大衣,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范初影追上去,拉住她手臂,“张,张!难道这是你新发明的惩罚我的方式吗?”
“这位兄台,你到底什么意思啊?”饶束扯开他的手,“简直莫名其妙。”
“我怎么莫名其妙了?明明是你……”
“范初影!”身后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饶束听着这个声音好生耳熟,转头,果然看见了叶茂。
叶茂也走过来,对她笑了笑,“束哥,好巧呀。好久不见。”
“是挺久了。”饶束抱着大衣淡淡笑。
范初影:“???”
刚刚不都在同一个包厢吗?她俩不是才刚见过面吗?这是上演哪一出奇幻剧情?“束哥”又是什么?
范初影懵逼到怀疑人生。
第71章 罗门生
饶束跟叶茂一起进了电梯,范初影站在原地看着她们, 疑惑不解。
电梯门即将完全合上的一刻, 范初影及时用手挡在中间, 强行使电梯门重新打开。
“我跟你们一起走。”他边说边走了进去, 站在两人面前。
“……”饶束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好感, 他一进来, 她就往角落挪了挪, 与他们两人拉开了距离。
她空出了位置, 范初影也顺势往后退,站在她们中间。
叶茂面上还是温润的笑容,眉却皱了皱。
“去咖啡馆坐坐么?”三人走出会所时,范初影提议了一句。
饶束转头看了眼叶茂,见她似乎对这个提议没意见。
“我可能要先回家。”饶束尽量保持礼貌,温和笑着说。
“张……”范初影盯着他,轻声喊了一声他的姓。
而饶束没有反应, 抱着外套,神情无澜, 是一种完全不知道别人喊了自己的表现。
叶茂在这时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范初影的衣服,给他使了个眼色, 一个示意他别多说话的眼色。
范初影却并不在意她的暗示,扬了眉, 走到那人面前, 指着他怀里的黑色大衣, 笑, “先把衣服穿上,天气怪冷的,你受不了寒。”
“……”饶束抬眼看他,退了一小步。
现在她满脑子问号,想不明白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家伙?为什么跟她装熟?
范初影却再走近一步,低头看他的修长十指,看他那泛着病态的苍白的手背,放柔了音调,说:“还有你的手……张,你的手要是冻着了怎么办?”
范初影的神情一旦柔和下来,他整个人就很容易显得阴柔,独属于男性才有的柔美。
当他全心全意地看着某个人的时候,效果不可谓不惊人。
可饶束在这种柔情的攻势下,却依然只有满脑子的问号。
她抱紧了自己的大衣,皱眉,冷脸。心想:这他妈是在干什么呢??咱认识么???
范初影继续笑,往他走近,说:“你还跟以前一样冷漠,什么时候才能将你捂热?”
饶束简直……这他妈都是什么操作啊……
叶茂见她又被逼到背靠墙壁了,忍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拉住范初影。
“回头我们再说,好吗?”叶茂隐忍着某种情绪,却还是维持着淡淡的笑,凑近他一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别再刺激她了。”
范初影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也没再说什么,表面上选择了配合。
他站在会所楼下,看着叶茂带着那人上了出租车。
车子扬长而去,他眼神复杂。
三分钟没过,范初影开了车跟上去。
酷爱跟踪,死性不改。
“刚刚那位是你的朋友?”
车上,饶束这样问叶茂。
叶茂解下酒红色围巾,笑得淡然,“嗯,实习期间认识的。”
“哦……这样啊。你现在还在实习吗?”
“没有了,现在在准备毕业的事情。”叶茂侧头看她,大波浪卷贴在她脸颊,被她用手指别到耳后,举止优雅,温柔性感。
她还笑了一下。真实版的“美人一笑,如沐春风”。
但这般的美丽,倒映在饶束眼里,也只有美。并没有其他更多的情愫滋生出来。
两人坐在后座,饶束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那位朋友……挺神奇的。他好像自认为跟我很熟?”
“范的性格就是这样,很喜欢交朋友。”叶茂弯了眉眼,继续如沐春风地笑,舌尖轻转,欲言又止:“而且……”
饶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说话,便问:“下一句呢?”
叶茂却笑,“也没什么。就是……”
她说着,还假声咳嗽了两下,“范这个人呢,性取向为同性。”
“哦。”
叶茂观察着旁边人的神色,半晌,笑了,“束哥,你的反应真是标准的冷漠反应。”只有一声“哦”。
“是吗?”饶束侧头看了她一眼,也笑了笑,“我是觉得,性取向这种事情,是个人的自由。取向如何都跟别人无关。”
叶茂坐直身姿,平淡开口,补充一句:“他在我面前说过你很像男孩子。”
“啊……”饶束只是小声感慨,并没有愣住。她低眉,整理好怀中的大衣,带着笑意说:“很多人都这么说过,也许是因为我的短发和飞机场身材吧。”
“咳……”叶茂被她的话噎到了。
太不当回事了,姿态太无所谓了。
叶茂无奈地指出:“同时拥有短发和飞机场身材的女生比比皆是。”
“嗯……那就是你朋友的问题了。”饶束轻松甩开话题,半开玩笑道:“要是换成我,闭着眼睛也会选择去骚扰一个如你一般的美女,而不是我这种比比皆是的假小子。”
叶茂的脸“唰”地变白,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束哥,真不是。你不是比比皆是的那种人。”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饶束笑得灿烂,“开个玩笑而已。”
“你的玩笑随便开开就能吓死人……”叶茂松了口气。
“也还好吧。”饶束耸耸肩。
“对了 ……”她一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脑袋,侧脸看叶茂,目光平和,却闪烁着一种独特的狡黠,仿佛早已看穿了对方的什么秘密。
她笑着问:“叶茂,我的性取向应该挺明显的吧?”
“嗯?”叶茂扣紧手指。
车子在这时停了下来,已经抵达员村山顶那栋大厦楼下了。
饶束也没再继续上一个话题,拿出手机付款给出租车司机。
叶茂边打开车门,边用眼角余光将她的言谈举止和神情细节收纳于眼底。
那人眉开眼笑,善于交际,付个车费也能和出租车司机扯上几句。
她身上总有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在支撑在她,成熟的,孤傲的,一脚踏空也无所谓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力量。隐隐约约。
这样一个强大而不自知的饶束,总能让叶茂在某些瞬间失了神。
所以才很贪心地,想要把她永远留在饶束这个状态下。
叶茂帮她打开了车门,饶束冲她笑笑,说:“谢谢呀。”
“你总是对人这么礼貌的吗,束哥?”叶茂围上围巾,顺口问了一句。
“礼貌总不会是坏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很多时候,礼貌也是一种疏离。”叶茂歪头,卷发被风吹得微乱,“你说对吗?”
饶束想都没想,伶俐道:“你说的这种时候,很少降临到我身上,所以我大体可以认为,礼貌是一个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