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姑虽然漫无心绪不多想事,也听喜眉不止一次骂那叫“天河”的是兔儿爷,说那马老板包下她就是为做幌子的。
红姑说的这个叫“天河”的文弱男子,跟鬼手青兄弟中的阿禾很接近。珍卿嗅到非常不寻常的味道。若说在江平火车站看到阿青,还不一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可他们在古水镇时,阿禾也碰巧出现在古水,世上有这么多巧合的事吗?
珍卿赶紧追问红姑:“姑姑,这马老板跟天河在船上,有没有提到什么人,或者讲他们去哪里,做下过什么事?”
红姑细心地回忆着,最后摇摇头说:“他们神神叨叨的,讲话好像总留神怕别人听,在舱房声调蛮小的,我没听过他们讲事体。熬,对了,就是找孟少爷买笋那回下大雨,我在做炊的小船上剥笋,从他们窗子里听见马老板讲一句:这姓孟的先不惊动,免得打草惊蛇,放过了三公子这条大鱼。”
珍卿听得陡然一个激灵,孟震远先生研究共产主义,少不得会有一些要命把柄,而他们又说起“三公子是大鱼”。事情非常不对劲儿。
珍卿有非常不妙的预感,这帮人大约已盯上孟震远先生,在“通匪”一事上孟先生说不上清白。三哥说经他提醒后孟先生处理了敏感物什,但他既然多年研究这些东西,保不齐有什么疏漏之处,而且特务有专门的审讯手法,还有三哥跟他交往甚密。
珍卿正在紧张思忖,觉得此事必须马上告知三哥,万幸三哥终于回来了。珍卿把刚才在火车站看见阿青,还有红姑讲述的一切细节,全都讲给三哥听。
三哥越听神情越凝重,显然跟珍卿想到一处。他本想给古水镇的人发电报,但珍卿忽然想到什么,跟三哥耳语了几句,三哥放弃了直接发电报的想法。但是长途电话还是可以打的——这时候的监听技术可不怎么样。三哥没有直接打给孟家人,而是打给庞越生和周惠珍两口子——这两个人刚刚受过他的恩惠,跟孟震远先生一家也算有渊源。
三哥和珍卿所孟家人已被盯上,也怕庞家两口子也被盯上。万幸的是,周惠珍两口子尚没受到什么人身限制。但邮电局里人流也复杂,他们不能随意地讲话。三哥晓得周惠珍有个姑姑在江平,便假借周家姑姑的名义说话。
但陆三哥也确定了他想知道的,周惠珍说孟家在陆先生一行离开后,住进了一拨神秘的客人,之后就说孟太太生了病,现下还不晓得孟太太是什么病,他们一家子这几天都没露面。
三哥跟珍卿都晓得大约要坏事。陆三哥赶紧去想办法应对,一定要叫孟家人从不明人士那里脱身。以陆三哥的猜测,来人直接在孟家就把人软禁住,说明他们有不跟官府交代的底气,多半是调查处或特务处的人。有阿青、阿禾替背后的人当差,珍卿和三哥先想到聂梅先当家的调查处。可从陆三哥各方面得到的消息看,鬼手青两兄弟好像在闫崇礼身边。
陆三哥在江平的人脉,不能帮他做阴私鬼祟的事情,他交代阿成去找一位江湖朋友,目标是救出孟家所有人,然后把他们送到一个妥帖地方。珍卿和三哥刚才就有预感,他们说不好早落入猎人的陷阱。现在若再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说不好恰好掉进猎人的陷阱。三哥说要去找十一军武向华军长帮忙。在敌暗我明的情势下,必须寻求手里有枪的人保护。
三哥交代一番就出门去了。珍卿他们把行李物件检查一遍,没有丢什么东西固然好,没有多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检查完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珍卿忐忑不安地在家坐等,又询问保镖和佣人们,住进徐家后有没什么可疑人士,夜里听见过什么动静没有。珍卿想到鬼手青兄弟身手莫测,就算来过唐小娥他们也未必能察觉,就干脆不继续问了。
保镖们说没有可疑的人靠近,这院子左不过是徐家的女佣听差来一下,但也绝不会长久停留,吃完饭连餐盘他们都是自己送回去。
唐家四个保镖两个跟着三哥,唐小娥和唐万贵守在珍卿身边。三哥离开有一个钟头的时候,珍卿越来越心神不宁,把胖妈叫过来交代一番,胖妈挎着菜篮子出去了。
等到没有一刻钟,胖妈一瘸一拐地跑回来,不知被什么骇得脸色惨白。胖妈说她按小姐吩咐往军营的方向找过去,中途遇到那个电报局的邮差,他把胖妈叫到一边小声说几句,差点没把胖妈吓晕死过去。那邮差因为陆三哥收发电报多,给起跑腿费也很大方,所以连带他的下人也认识了。邮差悄悄告诉胖妈,说刚刚看到她家的陆先生,被一帮政府的公人在道上拦住,两下人说了没有几句话,对方把陆先生的包和身上全搜一通,然后就强硬地把陆先生拖上车,那帮人腰里都别的有枪,看样子是要往码头方向赶。
那邮差所以知道是政府的公人,是因那拨人刚才先去的电报局,拿出齐备的身份证件给他们局长看,要求查看陆先生收发所有电报的存根。胖妈哪还敢详细打听,登时吓得屁滚尿流,赶紧回来跟五小姐报讯,路上惊张乱走还把脚给崴了。
珍卿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腿是不由自主地发软,她连忙强自镇定住精神。三哥现在被不明人士控制着,因为什么罪名尚且不重要,头等大事是要保证三哥不会有生命危险。跟着三哥的两个保镖没回来,想必是一直跟在三哥身边。
连唐小娥他们都不知如何应对,毕竟她只负责保护主家人身安全,主家面临来自国家机器的惊险威胁,她也要听主家自己是如何裁断。
这个时候,正骨张来给红姑换外敷的药。他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告诉珍卿,他来的路上有一队人跟他打听徐宅,看着是来者不善没安好心,他编个瞎话把人引到错的方向去。
珍卿一遍遍深呼吸叫自己定神,想起三哥临走前为以防万一留的后手。她跟给红姑换完药的正骨张借一步说话,跟他如此这般讲过,把三哥交给他的金表按到正骨张手里。正骨张寡淡地说一句:“拿人钱财,□□,杜小姐请放心吧。我不要别的,就图一份买功劳的钱。”
这时候已听见徐宅外头的喧哗声,有人在外面大声说,他们是十一军宪兵队的执法人员,说是接到线人举报,徐宅主人与乱党分子沟通,意图危害江平城的公共安全,必须马上全面展开搜查。
珍卿叫正骨张快从后门走,正骨张难得咧嘴大笑,说就算是后门也未必稳妥,不过他对附近的宅院道路熟悉,他都有办法从容脱身。正骨张才走到后面的院子,一帮如狼似虎的持械便衣,一路冲进珍卿他们居住的院子。唐万贵立刻上前挡住:“你们怎敢私闯民宅?知道这是谁庇护的宅子吗?”
打头的那个人轻蔑地睨视唐万贵,按着腰里的枪一把推开他,很不客气地瞅着唐小娥护着的珍卿,说接到举报这里有人接通乱匪意图作乱,他们是奉十一军军长之命前来搜查,这人一边说话一边向手下做势,这帮来者不善的“公务人员”,把他们住的地方翻个底儿朝天,把伤到脚的胖妈惊得鬼哭狼嚎,刚刚换过药的红姑也受到惊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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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事出突然费筹谋
这帮“执法者”一点也不客气, 珍卿站在房门外看着行李被翻乱,她带的书籍、日记、画册等,也全都翻出来胡乱掷在地上, 她气得满脸通红:“你们这群狗东西,仗谁的势敢如此放肆, 休说你们十一军的武将军, 就是统管江越的齐大将军, 也是我姐夫的过命朋友, 我看你们, 你们一个个活得不耐烦了!”
那打头过来使力按住珍卿,上下打量她一阵,捏着下巴露出轻佻的狡笑:“杜小姐, 你也别再狐假虎威了,但凡跟这个‘赤’字沾边,连齐大将军也别想好过, 更别提你那什么姐夫。”
但听这打头人的语气, 好像是认得她的。所以他们并非接到举报才来, 是早早布下罗网要对付他们的。三哥已经被人抓捕带走,只要没有生命危险, 还可以想方设法地救出他。只是还不晓得幕后之人是谁, 不晓得他要怎么对付三哥,究竟给三哥罗织了什么罪名。
这帮恶吏在他们院里没翻出啥, 那个举报通匪的热心市民姗姗来迟。这个举报人说起来大家都认识, 是徐老太太用了多年的听差越九, 珍卿和三哥在徐宅前后住得不短, 跟这个越九抬头不见低头见, 也算是老相识了。在房间养脚伤的胖妈, 这时倚在门边破口大骂:“好你个下贱的贼坯,没事在外头偷望我们小姐,不过啐你两句就敢害人,你个野——”一个“公务人员”喝止胖妈。
举报人越九当着珍卿的面,把举报内容重新说了一遍,又罗列陆三哥所见的可疑之人,所做的可疑之事。珍卿气得咬着牙直发抖,这打头的公务人员还劝解他,说相信杜小姐这样的女流,是干不出来通匪作乱之事的,请杜小姐稍安毋躁,只管等着结果出来就行。
越九提供一些“线索”之后,公人们在徐家后门旁的杂物间下面,搜到一个神秘的地窖,里面存放一些违禁的印刷品,那打头的公人还把书拿来珍卿看,珍卿看见《□□宣言》《阶级斗争》《社会主义史》,越九口口声声说是三哥放在那里的,当时的时间天气、人物行为等一切细节都很清楚。
珍卿本还想装装懵懂天真,但据越九说“三哥半个月前藏进这些东西”,他们半个月前确实是在这里。在不清楚更多的事实之前,珍卿觉得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他们这边热火朝天地搜证据,徐家佣人急上房似的跑过来,说徐老太太一听说出事,又惊又怕吓得昏死过去。珍卿赶紧叫人去请大夫,若非实在不能走开,她还应该亲自过去看看的。上回徐家儿子把徐澎先生家底输光,老伴撇下她自己去了,徐老太太落了个家破人亡,好容易缓过那股劲儿来,冷不丁又出这么大的事,也难怪徐老太太经不住。
珍卿听越九的举报对象是三哥,刚才那打头的公人也说她会没事,她决定暂避锋芒不硬顶着干,这一会表现得像是被“吓”哭了。那打头的咸猪手搭上她肩膀,笑得挺平静和气:“杜小姐,你不用怕,你是安分守己的学生,我们心知肚明这是陆先生的宅子,出了事我们只找他说话。”
珍卿向后退一步摆脱此人,正打算再放点狠话表明态度。
就见一个威武昂藏的军官,熊视虎步地走过来大声说:“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敢打着我十一军的名号,到处招摇撞骗、乱闯私宅啊!”
前面这一拨虎狼人穿的是公服,这个威武军官带的人可全穿着军装。看来正骨张顺利进入十一军军部,并且交上信物把话带到了。珍卿暗想这人是不是武向华将军,那帮“公务人员”的头头,连忙整衣正色上去说话:“朱营长,借一步说话。”
朱营长?原来不是武向华将军,不过来个营长也够意思了,那魁梧的朱营长睨视那打头儿的,跟一只大熊搡个小猴崽儿似的,一下子把那打头儿的搡个趔趄,不由分说吩咐手下的士兵,把这群招摇撞骗的东西缴械,一应人员物证都带到军部宪兵队,听从武军长如何发落。
那个打头儿的连忙挣扎着大嚷:“朱营长容禀,我们是调查处闫长官差派,奉命在办一桩通匪要案,请朱营长务必通融放行,误了闫长官的差派是小,不要误了领袖戡乱大事啊。”
那朱营长却完全不买账:“什么狗屁的闫长官,我们也接到有人举报。说这里有个叫越九的听差,半个月前受人指使,悄悄埋下这些共产主义的破烂儿,就是为了栽害陷害陆三少。越九呢?——”
珍卿往越九的方向一指,两个气质悍勇的军人,立刻把越九给控制住了。
珍卿对朱营长的说辞暗感奇怪,他说他们也接到知情人举报,说越九悄悄埋下那些违禁书籍,为的是栽赃陷害三哥。能够立刻弄出“反举报”计策,这个武向华将军看来反应挺快的。
珍卿暗暗地松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十一军的人愿意想办法把水搅浑,她相较于刚才已经安心极多。
闫崇礼调查处的人被朱营长控制住,珍卿连忙找他借一步说话,她现在最想知道,三哥是否已经被他们带上船,在把三哥押到某地的过程中,三哥会不会出现不可预知的危险。
朱营长哈哈笑着给珍卿打包票,像陆先生这样的商界名流,就算是犯了十恶大赦的大罪,想要杀他也得押到应天去审判。在他的案子审判清楚之前,调查处那帮人要像护命根子一样护着他,绝对不能伤着他一根毫毛。
这徐家宅子通共是三个佣人,除了年纪轻心思多的越九,另外两个都是上岁数的女佣人,草木皆兵的珍卿担心还有后手,特意叫朱营长帮忙镇镇场子,她想确定徐家这院子里的人,还有没有可能危害到三哥。
那朱营长叫珍卿其他事先别管,这里一切事务都交给他,她还是先到十一军驻地见武军长,跟武军长商量接下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