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骨张和女佣安妈的证词, 使举报人越九反倒惹上栽赃陷害的嫌疑, 越九的证人资格还没有被取消, 但其证言的证明力大打折扣, 公诉一方需要向法庭提供新的证据, 要不然,越九相关的这条证据链就会大失力度。
可此案能火速进入特别刑事法庭,控方提供的证据链之庞大完整,不是大家一招两式就能全部解决的。
应天中央调查处 某审讯室隔壁房间 这日凌晨
闫崇礼收到从江平传来的消息,他派遣押解重要证人孟震远的属下,因意外卷入古水镇船帮头目的死亡事件,六个办事员只逃出天河一个,天河现在也是生死未知。而作为重要证人的孟震人,在神秘势力的接应下,也早已经从古水镇逃之夭夭。如此以来,他们缜密有力的定罪证据链,现在又被人破坏了一环。
闫崇礼再一次深刻意识到,像谢公馆这种根深势大的豪门世族,想要扳倒它不像对付平常人那么容易。所以他一开始就打算速战速决,可恼爱莲娜那个女人说死就死,本该由她办妥的一些事务,现在成了破绽大开的烂摊子。
闫崇礼隔壁的审讯室里,昏黄的电灯泡不停闪烁着。陆浩云一天两夜没合眼,饭水也没怎么进过。调查处的主审官刘上校,看到他不自觉地阖上眼睛,一个眼神飞给属下,便有人拿冷水狠泼向陆浩云。陆浩云被泼得猛一个激灵,一瞬间人确实清醒了不少。
主审官刘上校冷蔑地看着陆浩云,不含一丝情感的眼睛像是蛇眼:
“陆先生,我们敢把你这位商界名流,逮到中央调查处的审讯室,自然有万全的证据指控你。此刻还给你机会容你自述,不过看在令堂慈善大家的名头,也不欲牵连谢公馆的其余妇孺。上面吩咐了,只要陆先生坦诚供述罪行,其余人等一律不予追究,连陆先生也可以花钱消灾。
“不意陆先生如此冥顽不灵,不但辜负上边一番美意,恐怕也伤了令堂的慈母之心,又要损害一家人的体面生活。叵耐陆先生如此自私,今日一过明日就要上庭,指控的证据确凿,陆先生一直诡辩抗罪,法官大人恐怕也会从重判罚,到了那个时候,陆先生,你恐怕要连累家人财两失啊?像你们这样的豪门大族,一朝不慎就家破人亡,这年头还少见吗?“
陆浩云疲倦地揉搓一把脸,听着调查处的人又发起车轮战,循环往复地询问他通匪的一应故事。
调查处的人在江平抓捕陆浩云时,在他的公文包里搜出“通匪”文件,这是他的罪证之一。他与被诬指为社会党的孟先生走得近,这是另一件非常有力的罪证。
而来到海宁的中央调查处之后,陆浩云在被审讯的过程中,也晓得闫崇礼在海宁捕获重要社会党人,而禁不住钱权美□□惑的社会党人,供出许多对陆浩云不利的“通匪”证据。
那位社会党叛徒房大川,原是社会党重点培养的工运领袖,他所知道的内幕消息多得很。在房大川的描述里,他们谢公馆的人全都热衷通匪。比如海宁的麦吉公寓,一度是社会党频繁活动的据点,他们社会党人的聚会学习,一度都是在麦吉公寓悄悄完成。麦吉公寓的王老板,一直给他们提供避难掩护之所,王老板早年就是有名的红色商人。陆三少却为那王老板担保贷款,后来更帮王老板清算产业,助王老板在港岛重新开始。而陆浩云心肝宝贝的未婚妻,更屡次三番与社会党搅和在一起,这都是有人证物证支持的事实……
据社会党叛徒房大川的描述,陆浩云这位慷慨仗义的富豪子弟,一直从各方面给社会党提供供援。他们的人在活动中受了枪伤,他这位援助者帮忙找医生做手术,还弄来充足的医疗卫生用品。他们暴露身份的同志要转移,在内外戒严的严峻时刻。他这位神通广大的援助者,包下整个一趟南下的货运列车,向南发送化妆品、米面、布匹等货物,同时从容地把暴露的同志运送出去……
这些人威逼恫吓的小手段很多,陆浩云之前一直缄口不言,是因为他不是一吓就自乱阵脚的人。可是他被捕已有两天时间,这些人还在搞这些小伎俩,他感觉调查处在这桩案子上,似乎显出一点急躁不安来。陆浩云有心探查他们的底牌,开始以吃饭喝水为条件,答应稍后回答他们的问题。
稍稍饮食了一番之后,陆浩云说调查处指控他的罪名,不是牵强附会、凭空臆测,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的。都说了社会党是魑魅魍魉,却伪装成普通老百姓,他们这局外人又无火眼金睛,哪知道身边的人谁是谁不是?他无意间跟可疑之人发生过关联,未必是他有心“通匪”,若公民党总以臆测给人定罪,那这世上怕找不出清白之人。比如那谁谁的夫人,那谁谁的儿子,从前都是公开的社会党,莫非现在也要把他们抓起来?
对于指证他的社会党叛徒房大川,陆浩云表示,他愿意与他当面对质以证清白。
陆浩云当然不怕对质。从前他接触社会党异常谨慎,除了跟小妹有亲戚关系的明先生,还有早年就相识的社会党要人,他没有接交过社会党的中下层人物。他也相信明先生行事缜密,不至于限他于如此不利境地。
在隔壁房间监听审讯的闫崇礼,没兴趣叫社会党叛徒跟陆浩云对质,这些反正的社会党人的供辞,会在法官那里起到化学作用,对击破陆浩云的心理防线却没有用。闫崇礼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叫陆浩云签字认罪,以到明日开庭时尽快判罪结案,毕竟现在外头针对此案的舆论已起来了。在事情闹大以前速战速决,这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闫崇礼叫人通知里头主审的刘上校,再给陆浩云看一些实质证物,看此人的心理防线究竟能强到什么程度。
主审官刘上校又重复地问陆浩云:“陆先生,你干过什么事,总会雁过留声、足过留印。你的公文包中,为何会有领袖的剿匪布置,为何会有社会党给你的工作任务?”
陆浩云拿袖子擦脸上的虚汗,面对被询问很多遍的问题,他麻木冷淡但是态度从容:”我不知道你们在讲什么,包里搜出的所谓‘通匪’证据,在你们翻出来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它。我分明是被人栽赃陷害,长官不替我证辨清白,倒叫我证实自己有罪吗?“
这时有人拿进来一沓子照片,刘上校开始一张张展示给陆浩云看,前面几张照片是陆浩云从美国回来时在船上照的。照片显示的是轮船甲板上的情景,陆浩云倚在船舷上看海鸥,身上穿着清凉的夏衫,有一个勤杂工走过来,递给他一盒香烟,他从兜里掏出钞票付给勤杂工,又写了一张字条交给他。
刘上校很是疾言厉色,问照片里的勤杂工是什么人,陆浩云给他的纸条上写的又是什么内容。
陆浩云神情安泰地对着刘上校哂笑:
“我住的是一等船舱,跟个勤杂工能有甚交情讲?他无外是船上的一个勤杂工,我给他写纸条无非是传信,不外是叫他跟船上厨房的头头讲讲,晚饭做得清淡一点,再不然就是跟洋人朋友讲,我待一会儿再下去……”
刘上校把照片摔在陆浩云脸上,猛拍着桌子冷笑说:“有你说得这么简单吗?难道不是接头交换讯息吗?”
刚才的照片把陆浩云的脸打疼,他深深蹙着眉峰,却有唾面自干的气度,一点不发恼:“我找勤杂工跑个腿,究竟有什么不对头?怎么就谈上接头交换讯息?你们调查处也算军政机关,无故构陷诬告守法良民,已经构成刑事犯罪,现在虽不流行反坐,一般刑事处罚,恐怕是免不了的。”
刘上校呲着牙吐一口涎痰,冷蔑地看着陆浩云说:
“陆浩云,死到临头还惺惺作态,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轮得着你来上法律课?!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中央调查局,不受任何执法审判机构辖制,直接对领袖本尊负责,你告诉我谁能执调查局的法。少他妈拿驴粪蛋当药丸子。你口里的勤杂工,可不是一般的勤杂工,他是个老牌的社会党人,是社会党在粤州的牌面人物,他伪装成勤杂工在内地和港岛的船上,阴谋从事间谍破坏活动,他现在是社会党第十八号通缉犯,你给这么个匪谍写纸条,那是黄泥巴掉在□□里,你以为你还有什么清白可言?陆先生日常订几份报纸,竟然说不认得他?!”说着,刘上校丢给陆浩云一份报纸,上面果真有那勤杂工的通缉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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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论形势积极自保
主审陆浩云的刘上校, 甩给陆浩云船上那个勤杂工的通缉令。陆浩云不屑地轻哂,丢开报纸不为所动:“你们这样的因果推论,实在让我怀疑你们的专业素养。就算依你们所言, 此人是老牌的社会党通缉犯,我莫非一定应该认识他?船上跟他打过交道, 叫他传过条子的人, 莫非都有通匪的疑?——”
那强横的刘上校冷笑着, 却并未一直纠缠于此, 他又给陆浩云看另一些照片。后面这些照片是海宁城里发生的事, 刘上校说照片里的另外一人,也是报刊上登载悬赏的大社会党人,他的脑袋比刚才那个勤杂工贵, 价值至少在十五万大洋。
“此人是赤/匪头目之一,照片是清清楚楚的,这个社会党上了你的高级轿车, 陆三少, 你把他送到哪里云了?不会是送佛送到西, 一路送到匪区去了吧。”
陆浩云面上全无所动,实际心里还是慌了一瞬, 刚才一看到那几张照片, 他几乎立刻想起来这件事:还是小妹在海德唱片公司面试,他去码头送人时遇到照片中的人中枪, 这个人他早年就已经认识, 丢下他不管于心不忍。没想到被爱莲娜的人拍下来。
陆浩云泰然自若地解释:“此事我倒有一点印象, 这个人自称被人抢劫。我救人急难送他就医。长官你上下牙一碰, 他就成了匪区的要人。听说, 唐时来俊臣擅长罗织构陷, 还有一本《罗织经》传世,想必闫长官和刘长官得了真传,罗织构陷的手段信手拈来啊。”
刘上校却猛地抡圆了胳膊,在陆浩云脸上甩个响脆的巴掌。陆浩云确凿被他打得一懵,他用舌头顶顶口腔的内壁,又用手摸摸受力的脸颊,温和清隽的脸上,隐微地露出一点厉色,看向那敢于动手打他的人。陆浩云心情比较微妙,他从小到大遇到过一些坎坷,从前跟人打架也会被人打,可是这样被按在凳子里叫人打,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这个凶横的刘上校不知仗谁的势,气势汹汹地还要对陆浩云发狠,旁边的警卫按住他警告他不要乱动手。陆浩云舔舔口腔内壁的血,似怒还笑地看着那刘上校:
“长官忽然急躁起来,是这桩案子进展不顺利?其实,闫长官指控我的罪名若是能落实,我自然是贵局砧板上的肉,随你们怎么劈砍都不妨,若是罪证不能坐实,今日尊驾对我动用私刑之事,是预备叫我来日向人告发吗,闫长官?“
陆浩云看左边墙壁的镜子,隔壁闫崇礼一直在里头待着。
闫崇礼暗瞪那打人的刘上校,这狗日的仗着搭上领袖夫人的亲姊夫,没有他授意竟敢随意动手打陆浩云。若非怕陆浩云这人精看出来他们急了,他非得给这个越俎代庖的王八蛋动刑。
打人的刘上校收敛一点。不过他不觉得有必要怕谁,这个姓陆的公子哥儿,跟领袖夫人的亲姊夫亲外甥抢生意,领袖夫人难道会偏帮外人吗?姓陆的犯到真皇亲国戚那里,难不成还想有好果子吃?!打了就打呗!
闫崇礼终究是没有现身审讯室,没有绝对的把握拿捏住人,他懒得进去跟陆浩云啰嗦。这些照片本该是呈堂证供,不过闫崇礼想用来攻陷陆浩云心理,这时候还没有交上去。
那刘上校没有收到新命令,还是按部就班地审讯陆浩云:
“陆先生,我们掌握的这些证据,一件你说是臆测,两件你说是巧合,三件四件你还咬牙抵赖,你叫无知妇孺审理此案,她们也会觉得你在狡辩吧?如此,你叫法官大人如何信你?……你如此抵赖抗罪,真正到法庭上,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啊?……
“哼,陆先生有所不知,特务处的聂先生调理人的手段不少,什么蚂蟥澡、坐冰块、生孩子,啧啧,亲身领受过的人无不拜服。我们调查处的闫长官,刑讯手段本就花样百出,近日又学习特务处的优秀经验,正愁没个重犯叫我们练练手,可巧陆先生你就来了。陆先生,您这样不认罪为难我,怕是叫你自己难堪啊!陆先生,调查处不是谈笑风生的大礼堂,你再不说一句实话,在下可要给你动刑了!”
陆浩云自家知道自家事,他与特殊人士交往固然谨慎,他也免不了“智者千虑,百密一疏”。当初,从爱莲娜和廖副官那搜来的胶片和照片,他们确实是通通烧毁了?可这些照片又明白在他眼前?
陆浩云恍然大悟,那些胶卷落到他们手里之前,大约曾经被爱莲娜他们冲洗过,闫崇礼和爱莲娜勾结得还挺早。正如这位刘上校所言,有些似是而非的证据,他可以咬牙抵赖过去,可是照片类的证物,他咬牙不认在法官那里也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