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子急得拂尘一挥,“你住口”
迦谷避开了这卷来的一阵勃勃真气,“看不打自招了吧”
看到此处,叶麒嘴角微微一勾。
昨夜他与长陵详谈过后,便让迦谷去给迦叶带话,让他明日在长陵公布身份之后再现身说法倘若提前,群雄就不会有被欺瞒的愤怒,既然要给薛夫子挖坑跳,当然越深越好。
迦谷如实传完话之后,又带了迦叶的话回来迦叶表示薛夫子不知从荆灿那儿得来的什么诡异药物,总之整个逍遥谷上下三百多名弟子都武力倍增,谨防撕破脸皮之时逍遥派破罐子破摔,一切行事小心为上。
叶麒听过之后,不忧反喜,脑中略略一计,便说了一番话,让迦谷到时见机行事指着薛夫子唾骂便是。迦谷啧啧称奇,道:“小叶子,你怎么知道荆灿给他们下的药和我们当时在燕灵山遇上的那些村民中的蛊毒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啊。”叶麒理所当然道:“是有这个可能性罢了,反正无论你怎么说,薛夫子都会矢口否认的,而且明天那种场合谁还有闲心追根究底药的来源反正肯定对身体有损,到时候你越是说的煞有其事,逍遥派的弟子就会深信不疑一旦他们起了内讧,薛掌门不论事先安排多少退路,也是孤掌难鸣了。”
薛夫子目眦欲裂地望着迦谷,本以为这个秘密只有他和荆灿知晓,哪想这个怪和尚竟然当面戳穿一切,这要他在众多徒弟面前如何自圆其说
迦谷光看他表情,便知自己的神算子徒弟又算准了一次,正暗自叹服了一声,便听薛夫子一个劲对身后的徒弟狂言辩解:“老夫以性命起誓,对你们所施之物乃是练功之用,绝非他们口中所谓的毒物,何况那东西为师亦有服用,为师会还能自害不成”
游鸿子等人自然不愿意在这时候与自家的师父翻脸,但心中仍是起疑,言星子:“或许师父是为那荆灿所蒙蔽而不自知呢”
这话一说,既是承认服用禁药,又是证实了逍遥派与荆灿勾结之心,众人一片愤然。
薛夫子根本顾不上四面八方传来的辱骂之声,他只道:“为师怎么可能会被那区区小子所蒙蔽好,你们若都不信,为师今日便以死自证清白”
话音未落,不等徒弟们阻拦,他已冲向湖边,一手抽出一柄长剑往脖颈上一横,下一刻鲜血飞溅,薛夫子连人带剑坠入湖中,引得逍遥派弟子们一片鬼哭狼嚎。
“师父”
众人目瞪口呆,本来已经提刀打算杀来的英雄都停下了脚步。
今日这武林大会,各种异变突生令人目不暇接,简直永远猜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样的反转。
长陵不屑地瞟了过去,看薛夫子随水波飘了一段距离,平平道:“薛夫子狼子野心,害人不止,更令莫掌门手足尽断,这么死了怪便宜他的不知可有人替我把他捞回来,就算他变成尸体,也得把他的骨头碎成十截八截,那才公平”
不及接收逍遥派弟子们的怒目而视,话音未落,但见湖面上倏然掀起一道水波,却是那已经死去的薛夫子突然间“诈尸还魂”,以奇迅之速向前方游去,如同一只踩了弹簧的锦鲤,嗖嗖几声便已蹿出了数十丈距离。
游鸿子大喝道:“师父没死师父逃了”
叶麒朝长陵使了个眼色,长陵微微一颔首,对游鸿子、言星子他们道:“你们的师父乍死逃生,说明他作恶心虚。念在你们亦不知情,罪不致死,身上的毒本有可解之法,只是薛夫子究竟下了多少药量,这才是解毒关键如若你们能及时封锁各个出谷要道,捉住薛夫子,便能重获生机。”
越二公子亲口所言,那还能有假
逍遥派弟子们就跟捞着最后一个保命符般望了过去,游鸿子、言星子用眼神商量了一下,游鸿子当先撂袍跪下道:“我等愿意听从盟主之令,捉拿师薛夫子归来”
言星子率众弟子们齐声跪下道:“我等愿意听从盟主之令”
在众人眼中,从确实得知那台上力挽狂澜的女子当真是昔日叱咤江湖的越二公子时,就再无人敢去质疑长陵的盟主之位了。
此时逍遥派几百名弟子一辞同轨,已是振奋人心,迟子山、路天阑等人更是高举刀剑,令门下弟子跟着呐喊齐呼“盟主归来”,一时间,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呼天喊地阵营,场面犹如江翻海沸,震撼十足。
薛夫子游了大半天,就差没断气在湖底,好容易熬到天黑下来,才穿过湖底下的一条密道。
当初荆灿找上门来,他本来打算将其驱之,随后荆灿便拿出了逍遥派曾经参与害死越大公子的证据,薛夫子这才不得不答应合作。
这一笔买卖成果纵然诱人,但赌上的是他的一切,他实在不能不防这最后一手。
亥时已过,逍遥派弟子和武林盟已经将琼湖周围搜了几轮,正是防御最松懈的时候。
薛夫子再次从水面上探出脑袋时,人已到了九连池谷之中。
他身上背着一大袋早早备好的干粮,在池中跨出几步,伸手越过池谷缝隙,接二连三触了几道肉眼难见的开关,下一刻,但听一声山石崩裂之响,嵌岩剧震,宛如神工鬼斧应声劈下,山门就此大开。
薛夫子身形如电,飞快穿过水帘,到了另一头时,又迫不及待地关上山门。
直待岩壁阖上,这才长舒一口气。
好在这开启机关的方法唯他一人所知,此番就算外头的人已然察觉,也断然进不到内里来了。
然而,就在他转头之际,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立于月光之下。
薛夫子双目圆睁,这一刻,心跳几欲骤停。
叶麒看他吓的面无人色,用手肘碰了一下身旁的长陵:“我就说,别跑那么快,你看他,万一就这么给吓死了怎么办”
长陵嘴角微微一抽,道:“呵呵,这主意是谁出的”
自然是小侯爷。
昨夜商议之时,长陵听到了最后,只问出了一个问题:“明日台上我若是太过咄咄逼人,万一把薛夫子逼死了,如何开启石谷机关救我大哥”
“这就是我要赌的最后一步了。必须先策反逍遥派的弟子,再不留痕迹的将他逼走,最后还要让他知晓所有出路都被封死了,他无路可退,就只剩一条路可以走。”叶麒流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那条路,是他的退路,刚好,是我们要寻的路。”
此时的薛夫子浑身战栗地连站也站不稳了,他不会傻到在越二公子面前负隅顽抗。
“你、你们要做什么”
她回过身,望着前方幽幽深谷,“薛掌门误解了,你区区一条烂命,不值得我们等到现在。”
她来,是为了见一个久别的亲人。
越家大公子,越长盛。
第135章 第一三五章:长盛
寒星闪烁着点点光晕, 月如钩, 幕如毯。
夜色中的裂谷,荒芜湿冷,岩壁上到处都是青苔, 滑不溜秋的通向天际, 这种山形构造,除非插根翅膀, 否则就算有通天的本事都绝无爬上去的可能。
薛夫子被长陵用金针封住了三十六道穴位之后,又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一脸通感受了一回“世道转轮回”,大概是担心他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叶麒又用了布条蒙上了他的眼睛,拿青蔓将他人树合一的裹了起来, 方始将他撂下继续前行。
清溪沿流而上, 一路趟去,水至膝时石岸渐阔,再往前就是深不见底的镜湖了。
岸边一侧有条小路直往洞口, 约莫七八尺高,洞前遍地野蒿,看去渺无人迹,偶尔一阵风呼出来, 宛如鬼哭狼嚎一般阴森。
长陵不自觉慢下脚步, 在距离门口三步远前停下了脚步。
从得知当年大哥被困于此处, 她心就一直悬在云端, 甚至做好了功败垂成跳崖一探究竟的准备。
没想到叶麒如此神通广大,一串连环计下竟让薛夫子乖乖开启机关,一切都顺当的不可思议。
真进到谷中,她却不敢继续往前走了。
她恐这山洞之内一无所有,一开始就是曲云真会错了意,她惧唯一的兄长早已不在人世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牵住了她,手掌心贴合,她抬起眼帘,看到那目光闪烁着星河。
“有我。”
叶麒只说了这两个字,但这两个字的背后,有多么强有力的信念和支撑,他不必说,她懂。
有那么一瞬间,长陵突然觉得只要有这只手与她十指紧扣,就算等在前头的是下一个沧桑的轮回,至少她不再孤寂了。
山间水汽丰沛,带来的火折子怎么都吹不燃,好在长陵的夜明珠还随身佩戴着,她取下来拎手上,能顶一时之用。
洞内阴风嗖嗖,就连长陵都要偶尔被吹个小寒噤,借着微弱的光能看到洞壁上一些天然的钟乳石,路径时宽时窄,脚下稍不留神很容易被苔藓打滑。
走得越深,越能体会到峡洞之中的别有洞天一条道四通八达,洞中有洞,路后还可能是死路,曲径通幽七拐八折,倒更像是误入了一处迷宫。
这黑魆魆地盘,瞅哪哪都是一片化不开的浓稠,别说是走出去,就是半路上放几个老鼠夹都不是没有踩上脚的可能性。
叶麒正犹豫要否等天亮了之后继续探路,长陵忽地一个激灵,拽着他就往前闷头行去。
看她微微侧耳,像是听到了什么,但他却什么也没听着,“有动静”
“是气息。”
长陵闭着眼边走边感受,叶麒不敢去干扰她,只能帮着让她避开各处怪石嶙峋,说来也奇,绕过了最复杂的一洞窟,路子重新开始顺了起来,就连空气都不似方才那般潮湿阴冷,仿佛是越过了某个分水岭,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倏地就淡了下来。
就在叶麒稍感松懈之际,忽觉前方点点光晕一晃,也就是一个眨眼的瞬间,长陵一把将他推开,与此同时暮陵剑一抬一削,“叮当”数声响,几枚钢钉被扫出个“天女散花”,牢牢钉在墙上。
叶麒当即大呼道:“别乱来指不定是自己人”
“人”字尚未出口,出鞘的剑“嚓”一声收了回去,那颗夜明珠不知何时被长陵绕在剑头上直挺挺的往前一戳恰如其分地卡在来人的喉口,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舒院士”
三个人都惊住了,舒老头儿看清来人,瞪大双眼:“贺侯你们怎么怎么在这儿”
舒隽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戒备,双掌仍架在半空没有撤回的意思。叶麒一听就明了了他的顾虑,飞快地道:“舒院士,其实周沁给您的那枚香囊是长亭的师父所托,我们此前也一直在跟踪这件事”
“长亭的师父”舒隽不可置信盯着长陵,“把话说清楚,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天竺的迦叶法师,我是他座下第二十九个徒弟,法名长陵。”长陵一字一顿道:“舒院士,我是来找我兄长的。”
舒隽会信就见鬼了,但站在跟前的是货真价实的越二公子,不论是多么匪夷所思的状况,总能逐条逐条解答他的追根溯源。
但长陵的心里记挂着长盛,只不过片刻话来话回的功夫,她就问了几次“我大哥在哪儿”,舒隽打量着她眼中的心焦与忐忑,终于彻底放下戒备一个冒牌货是不会在没有澄清状况前三番五次的打断自证的对话的。
长陵站不住了,“舒院士,您若是不信,待见到我大哥之后,他自会告之你真假”
舒隽轻轻摇了摇头,“若是有的问,老夫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话让人心头“咯噔”一跳,长陵腰脊一绷:“没得问难道前日您跳下来,不是为了我大哥,还是说他已经”
但闻轻轻一声叹息,“随我来吧,是何情形,去了便知。”
舒隽领他们走到一间石室前,石室前安了一扇简易的木门,一看就有些年头了,长陵只望了一眼便心头一喜叶麒和师父的推测没有错,这里真是住过人的。
门轻轻被推开,烧炭取暖的味道扑面而来,石室内的木桌边原本坐着两个人,听到动静齐刷刷地站起身,看到长陵和叶麒都下意识的拎起了兵器,又见舒隽走在最前,稍年轻的那人当即问道:“他们是谁”
舒隽当先而入,手掌心一比道:“别慌,是自己人,她是越二公子。”
“越二公子还在人世”
“二公子是女人”
舒隽简意赅的将方才所听复述了一遍,长陵却根本无心再去做任何的唇舌之辩了。
她步入屋内,越过三人的遮挡,朝着那露出的矮榻一角缓步而去,直到看清那静静躺在床上的人。
长陵呼吸一滞。
那是一个男子,身上盖着的是茅草和棉球编的被子,衣裳破旧的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头发披散着,嘴角和下颚生着短短的胡子碴儿,饶是如此,依旧是眉目温润,俊美无俦。
有人曾说,越家大公子,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心中有凌云之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