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由捏了捏眉心,坐在她身边,将瘦弱身躯揽进怀中,“怎么了?”
来了来了,秦蒙心下紧张,转身便抱住他的腰,借着沙发后的大屏风便肆无忌惮的撒娇,抬头不由分说在他唇上落了一吻,明亮窗前映衬得她眉目更加温软,柔若无骨的小手在他后颈一下一下的撩拨。
“你……你介意,为我的错误买单吗?”
这么破问题。
陆子由哑然失笑,把她从自己怀里推出来,低头凑到她耳边,坏笑道,“再闹,可能我就要犯错误了。”
臭牛忙。
秦蒙拍了他胸口一下,后又想到自己有求于人,便又软下声音说,“除夕夜我跑去找你的时候,幸得一贵人相助,那日我便承诺给他好处,现在是你表现的时候了。”
“……好好说话。”
“啧,”秦蒙急的又拍了他一巴掌,恶狠狠道,“我答应夏正宇,年后让你包红包给他,一斤肉一千块钱。”
还是头次听说有人的红包是按照体重算的,陆子由好奇地伸手转她的脑袋,想知道这家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继而无奈叹气,“我手上没有这么多现金,不然网上转账吧,去问问他多少斤。”
“年前他说自己九十五斤,现在应该一百了。”
“……”陆子由瞪大了眼,分明记得当时电话里的声音,还是少年音,怎么就这般体重,他多大了?”
“十岁,”秦蒙见他瞳孔放大,还是很有良心地辩驳道,“他那啥,他长得高,跟十四五的男孩差不多高。”
别骗人了。
正兴冲冲下楼的夏正宇听见这句话,便猛地刹车停下来,垂头看看自己的小短腿,很是犹豫自己要不要为了红包去打破这个美好的谎言。
秦蒙这个女人真是。
总带来一些喜忧参半的消息。
///
红包问题最后还是解决了,陆子由很是大方的网上转账过去,看的秦蒙肉疼,六位数的新年红包,自己小时候怎么没这么幸运。
她半倚在陆子由的身上,唉声叹气了许久,想到自己一句话便送出这么一大笔钱,便怎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陆子由。”
“嗯?”
剥了个小芒果塞进他嘴巴里,她无精打采地建议,“律所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拽了张纸巾擦嘴,陆子由拿出手机看了看,还以为是小姑娘舍不得回去,便很善解人意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元宵之后再回去。”
那还有好多天。
秦蒙眼神黯了黯,继续蔫着脾气剥芒果,手指被染成黄色,陆子由接手过来,让她等着吃。
看着为她忙前忙后的男朋友,秦蒙的心一点点下落,很是真诚地提议,“明天去见我爸爸吧,然后顺道回家了。”
“这么急?不想在这里多呆几天吗?”
“哎,”她接过芒果吃,双眼无神,似被打击的不轻,“不然什么时候才能把红包钱赚回来,你还是早点去上班,美容院给我发短信了,我会员卡次数到了,该续费了。”
“……”
那一刻,陆子由有种自己穿着财神服的错觉,动一动脚下便都是金元宝。
既然说走,便也就准备动身,秦蒙跟老爷子说过后,倒也没受到反对,大手一挥叫她随心自在,只记得明日见爸爸的时候,要好好介绍。
当时便把陆子由留下,说要交代点事情。
从楼梯下来,她索性无事,便想起自己早上被夏正宇扰到忘记去探望刘姨,明日要走,今日说什么也应该去打声招呼,便穿了棉服外套出去。
刘姨一家之前是住在宅子里面的,后来老伴去世,女儿也渐渐长大,秦老爷子找人在宅子旁边修了间小屋供她们居住。
人生可能就是这般,热闹的庭院会渐渐分散,各自为生,只余着老人在那间阔达的空屋子里,等待着孩子们来了又去了。
外门没锁,她径自推开进去,熟门熟路的从地毯下拿出钥匙开门,吱呀一声,打开那扇木门,屋内安静异常,她轻声走进去,站在刘姨的卧室门口,小力地敲门。
“刘姨,是我,我来看看你。”
“进来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回答这一声便咳嗽了很久,秦蒙慌忙倒了杯水给她,用手在她背后顺着气,满目担忧,“我带您去医院看看吧,上了气管就不好了,及时拿药还能治住。”
刘姨摆了摆手,将半杯水喝下去,才终于缓过气来,拉过秦蒙的手握住。
不过是一夜的功夫,人却好像老了几岁,气色极差,也是上了岁数的人,鬓角的白发掩盖不住,她叹着气,握着秦蒙的手,反复的摩挲,一抬眼便是由衷的慈爱,“是刘姨不好,要不是以前太纵容海棠,也不会给你受这种委屈。”
果然是因为昨晚的事情。
秦蒙对乔海棠没什么好感,但也不是深仇大恨,说不上原谅与否,但肯定跟面前这位老人无关,父母离开后的多少个日夜,生病失眠,也都是她不分昼夜的守在身边。
或许是因为被抛弃过,她便对片刻的温暖都想要留存,这也是为什么,愿意一只受着乔海棠挑衅的原因。
反握住那双粗糙的大手,秦蒙安慰道,“女孩子凑在一起总有斗嘴的时候,她本性不坏,也没伤害到我,您不必为此难过,说到底您就这一个女儿,干嘛为了我大动干戈呢?”
“傻孩子,你当我对你好,可这是因着你爷爷对我的恩情,我便回报给你。可海棠不过是承你们家庇荫,一直做错事,我也该让她长长记性。”
见她还要宽慰,刘姨连忙阻止,笑着摇头,“别再劝我了,我也就是气急攻心,过几天就没事了。倒是你,遇到这么个好男人,可要跟他好好过日子啊。”
秦蒙点头。
便再无话可说。
出门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不多久便该着黑夜,她抖了抖棉服上的灰尘,揣着兜往家走,刚拐过弯,便看见熟悉的身影。
穿着暗灰色的呢子大衣,倚在她儿时上下学经过的大树下,他似乎不怕冷的,总是直挺站着,不似她,总爱在冬天缩着脖子,像只战败的公鸡。
踢了下脚边的石子,她快步小跑过去,直冲进他怀中,把人撞到身后树干上。
听见他轻轻“嘶”了一声。
秦蒙恶作剧般的揪他耳朵,装作凶狠问道,“是不是你去刘姨那里告密?”
将她手拿下来,牵着带进自己的衣兜里,陆子由清浅抬眸,跟这天一样暗,额前刘海被风吹的杂乱,只见他微微颔首,理直气壮道,“昨晚那女人,让我很不高兴,我想你应该也不高兴,所以就让她离开。”
虽然感觉他这样很有男友力,秦蒙收起自己花痴的心思,闷闷不乐道,“可是刘姨对我很好,从小便照顾我……”
“那跟我无关。”旁边的人突然出声打断她。
陆子由停下来,侧低着头去看她,明明嘴角是弯着的,但是眼中却没有一丝的温度和笑意,“除了你,我不会包容任何人。”
而这句话,同他早上说给那位妇人的。
一模一样。
☆、四十六天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 准备进行这一年中最后的一次聚餐。
秦老爷子坐在主位上, 他每年过了初五都会吃素半月,连带着小辈们也跟着吃素,夏正宇自然是不乐意, 但是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肉, 还是决定屈服了。
菜是秦蒙下厨炒的,口味是随着老人做的,少放了些许的盐,因此这些年轻人吃起来, 倒是寡淡无味。
程阁跟贺茴都是重口味,吃没两筷子就觉得难以下咽了,鬼笑着去厨房开小灶, 夏正宇见状更是跟上去沾光。
陆子由吃的香甜,总之她做什么,他都能吃个精光。
此时面部的线条放松下来,与平时的温柔无异, 倒是跟傍晚那个生气的男人判若两人。
老爷子吃饭快, 一大碗饭眼见着就下去,吧嗒着嘴巴转头问道, “明天要去见你父亲,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倒了杯茶给他,秦蒙点头道,“嗯,都打包好在冰箱了, 到时候估计能送进去。”
经济犯的待遇到底还是松懈点的,趁着过年,许是能送进去点食物,这也是他们一年到头唯一打牙祭的机会了。
女儿亲手做的藕合,他倒是永远吃不够。
用完饭,考虑明天早起就要走,众人也没多聊,秦蒙就拽着陆子由上楼了,指使他给自己收拾行李,她倒是坐在床上稳如泰山,八卦问道,“我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让我好好对你。”男人没抬头,正皱着眉往行李箱里塞她那些瓶瓶罐罐,低声回答。
这些男人。
秦蒙翻了个白眼,心知他肯定藏着掖着,不肯说实话。
窗外忽然一阵大响,从这边可以看见天边光火,秦蒙“嗖”的蹿出去,来不及穿鞋便跳到阳台上去看,不知是哪家度假村在放烟火,接二连三在天边乍现,空气里都弥漫一股火气。
她最爱看烟花,不顾寒冷地抓着栏杆往外探身。
却被某人揪着领子抓回来。
陆子由敛眸,将棉服外套和拖鞋给她穿上,才再次放行。
可那时烟花已经没有再放,黑夜重归于安静,仿佛从未出现任何颜色在那块深蓝色的幕布之上。
她失望,噘着嘴走回来打他,“看不到了。”
任由她拳头落在身上,陆子由将行李箱的拉链拉上,转身将她抱在怀中躺倒在床上面,安抚地亲亲她的嘴角,“不闹,以后我放给你看。”
“城里禁放的,小心被抓起来。”
最喜看她这幅凶巴巴的样子,他再次笑起来,好像这次回老宅,他心情很不错,每天都是笑吟吟的,经常秦蒙两句话,他就能开心许久。
真是好哄的男人。
秦蒙圈住他的脖子,啵唧亲了一口。
///
第二日他们起得很早,天际仍是熹微,陆子由将隔断门打开,清新的山中空气从窗台争先恐后的涌进来。
秦蒙穿着毛绒睡衣,还盘腿坐在床上揉眼睛。
“唔,走不动路。”
她伸着手对他说,像是嗷嗷待哺的幼鸟,眼泡是肿的,估计是睡不够的原因。
陆子由心甘情愿当坐骑,抱着她去洗漱。
下楼时,秦老爷子已经带着夏正宇在练习,木桩被打的嗡嗡作响,看来旁边也有好处,至少力量是上来了。
刘姨却是开始上工了,脸色比起昨天好一点,咳嗽也没那么严重,嘴角噙着笑帮她把冰箱里的饭盒拿出来,柔声道,“我蒸了包子的,吃了再走啊。”
她的肉包蒸的一绝,去城里开家店绝对能火的那种,秦蒙瞬间嘴里分泌起唾液,连连点头。
这时老爷子背着手进来,纯白色的练功服似是肥大了,走起路来裤脚飘荡,扬声问她,“通知书写的几点?”
“十点钟。”
探监是要提前申请的,然后按照通知书规定的时间过去,听说爸爸今年表现依旧不错,故而监狱那边给安排时间也很是爽快。
老爷子点点头,“十点好,探视完就快吃饭了,这东西就能吃上了。”
说完便背着手走了,佝偻着腰的样子,忽然就苍老了许多。
秦蒙目送他上楼,心里也酸涩。
叱咤风云了一生的老人,到头来亲生子女都成了枉法之人,女儿客死他乡,儿子终身□□。
造化弄人。
吃过早饭两人便上路了,收押监狱在离席山不远的重城,那里是秦蒙祖籍所在,只是刚出生没几天,便跟着家里人转来了这里,印象不深,只是每天探监才回去一次。
重城监狱在郊区,钢铁水泥筑的严严实实,只是在外面看,都快要喘不上气。
秦蒙提交了通知书,跟陆子由验证身份之后,才能进去。
过年期间申请的人很多,放行的也很多,两人走进去,秦蒙一眼就看见玻璃窗后面正襟危坐的父亲,即使在牢狱之中,他也还是会把自己打扮的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如若不是身上的那套衣服和这里肃穆的气氛,便根本无法想象,他已经在里面呆了快二十年。
仍未磨平棱角。
深吸了口气,秦蒙拽着陆子由的手往那边走,脸上是甜甜的笑容。
很多人都看不起她,因为她有个罪犯爸爸。
可他很爱自己,这就足够了。
她坐在椅子上,拿起电话听筒,秦父也跟着拿起来,他的瞳仁也是黄褐色的,五官俊秀,每每女儿来探视,他都会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
旁边站着一位高高的男人,模样很是好看,对着他点头问好。
女儿也找到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