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一气就算了,左右这也不真是她的奴婢。
“你过来,我问你。”她招手让凤喜走近,“表姑娘姐姐她刚才到西屋去,说要换裙子换了什么装扮我怎么瞧她同来的时候一样,又不大一样呢”
见不揪着她送人花茶的事了,凤喜松了口气:“表姑娘换了身衣裳,她来的时候就带来了,姑娘没瞧见”
林江琬回忆了一下,她还真没注意,只记得苏琴柔来的时候,一身月白裙,裙摆绣着玉兰花。
走的时候,也是月白裙和玉兰花没错啊。
见她皱着眉头琢磨,凤喜心中不免轻叹。
这姑娘就是比不上表姑娘啊,表姑娘那样玲珑剔透的心思,姑娘这辈子拍马也追不上了,要是她是表姑娘的奴婢该多好,那样的娴雅,那样的情致,在她手下当差,自己也能沾些仙气儿。
“姑娘别想了,奴婢告诉您吧,”凤喜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表姑娘适才进来时,衣裙上绣着的玉兰是含苞待放的,下午出去换上这一套,衣裙上玉兰是全然怒放的。”
林江琬怔了怔,回想一遍,恍然大悟。
苏琴柔出去的时候,裙摆上的花苞真都“怒放”了,比起早上的纯白,花瓣的边缘又多了一抹淡淡的萱红,像是天边的彩霞,又像是姑娘脸上的红晕。
难怪整个人都娇艳了起来。
凤喜的脸上又流露出向往之色来:“连味道也不一样呢,来时身上是淡淡的香,而走的时候这一套,应该是熏了两个时辰以上的”
她这边还在幻想里沉醉,林江琬已经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向外走去。
真是岂有此理,上双筝院来用得着这样
这厮怕是回去的路上,也要绕个圈子“顺路”韶鸣院了吧
不等明天了,她现在就要去找老夫人告状去。
冬日里天暗得早,酉时一到日暮就已西垂。
韶鸣院是侯府唯一有瞭亭的院子,高墙之上的亭子,三丈来高四面透风,实在没什么用处,加上侯府的人似乎也没有登高望远的雅趣,故而一把黄通锁封了石梯,只余下亭上四角挂着的铜铃,有风吹过时还能发出些许破音,为冬日傍晚添一丝空远寂寥。
此时,那亭子顶上却多了个硕大的影子。
长风像头巨大的脊兽一般蹲在上头,一动不动,隔了许久,他忽然一伸脖子,眯着眼看向花园方向。
瞭亭之下的两个身影见状,立刻纵身一跃,无声无息地落在他两侧。
“怎么,有什么异样没有”
亭子尖上位置不大,长风缩了缩身子,给另外两人挪出地方,三人一起蹲着朝花园里看。
眼看着那抹月白的身影渐渐近了。
身段玲珑,衣袂翩翩,再走近些,还能看见眉目如画,含情楚楚。
“来来回回走了两遭了。”
“还换了身衣服。”
“京中贵女玩剩下的把戏。”
长风发出一声扫兴的郁叹,其余两人也跟着脸色暗沉:“侯府亲眷别都这样吧”
都这么一脸蠢样,还能造反
姑娘勾搭郡王的手段,兄弟们在京里早看腻了,他们是来搜查宣平侯府与老国公互通书信意图谋反的证据的,怎么还给他们看这些。
话说回来,他们几个可不是明面上的兵卒衙役,他们在郡王手下,是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去查见不得人的勾当。
京中多少表面岸然背地藏奸之人,只要上头一声示意,不论藏得多深的秘密,他们都挖得出来,这些年来从无失手。
所以无论你是皇亲还是贵胄,听见十二骑的名声瞧见玄衣黑甲的行头,个个都声若寒蝉唯恐避之不及。
可这回,十二个人,从早上进了府就轮番在各处探查,这一天过去了,除了那大冬天逛园子的姑娘,却什么都没发现。
偌大的侯府,未养私兵,未藏甲械,连个像样的密道暗室都没有。
此时三人再瞧着那身影,顿觉十分碍眼。
“你去回禀郡王。”
“我不去,你去。”
“我也不去,把院门闩了吧,当没看见。”
苏琴柔走到韶鸣院前,望着紧闭的院门,一阵诧异。
方才远远看着,似乎还有下人进出,怎么她眨眼的功夫走过来,连门都闭了
是迁院了还是出去赴宴了
她想了想,走过门口的时候状若无意掉下一方帕子,又装作找不到,轻轻上前扣响了门扉。
韶鸣院主屋,陆承霆正对着一张地图沉思。
汝城地界,与北疆一南一北正成一条直线,而直线的正中便是京城。
北疆有兵有马,背靠外域可通外族,汝城有粮有草,又有沙欧江这样的天然屏障。
若南北结盟对京中形成夹攻之势,还真是大有可为。
也难怪皇上不能安心,但若是
他正思索着,就听院外传来敲门声,再看长风领着几个侍卫立在门口,都像没听见似的谁也不去开门。
“都闲着忘了是来干什么的了”陆承霆顿时皱了眉头,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跨出院子,自己亲去开门,“大白天锁什么院子。”
一挑门栓,两扇院门在他手上毫无重量一般被拉开。
待看清外头的人,陆承霆顿时狠狠瞪了长风一眼。
苏琴柔怎么也没想到,给自己开门的人居然是小郡王
她半是欣喜半是娇羞,上前一步就要福身行礼:“见过郡王”
一句话还未说完,只听“砰”一声,两扇大门就在她面前重重合上,险些撞着她的鼻尖。
里面还传来小郡王带着怒意的声音:“怎么不拦着我”
第8章 第八章
林江琬一路往老夫人的荣华院走去。
因为两处院落隔得不远,又已经来过一次,所以这次没有凤喜跟着,她也还认得路。
路过一个回廊岔路的时候,她不自觉朝花园那边看了一眼。
宣平侯府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富贵繁华的地方,可即便这样,冬日里的花园也没什么可看的。
女眷平时要用要带的花,想来应该都在暖房里由人照应着,此时园中百花早就尽落了,没了枝繁叶茂的遮挡,一眼就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有嶙峋假山,再剩下唯一看得过眼去的,也就是沿着石子曲径还有一圈四季常青的矮树,让整个花园显得不那么颓败。
但也仅此而已。
而且只要不是王府皇宫,后宅格局制式大抵差不多,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都有制式固定的路,常走的就是那一条。
专程绕道花园,做得也太明显了。
想到这里,她扭开脸,脚下又快了几分,没多时就到了荣华院。
院里洒扫的鹊儿见是她来了,连忙上前行礼问安,又见她脚步匆匆连凤喜都没带,心知她不是来闲逛的,便赶紧快着她两步,朝前面唱了声三姑娘来了。
正厅门口廊下候着的婢子鹭儿,连忙一道一道消息传进去。
等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常妈妈已经从里面打了帘子出来请她,竟是一步都没耽误就直接被请进屋里去。
厚厚的帘子掀起又放下,将外头的冷风全数隔绝了,屋子里不知是烧了地龙还是多摆了几个炭盆,一步跨进屋子,让人只觉浑身从头到脚都暖烘烘的。
老夫人贴身伺候的雁儿鹤儿,左右上前往替她拆了斗篷,又在她手里塞了个鎏金手炉。
林江琬被这么一路伺候进了厅中,脚下踏上氍毯,人就彻底暖和过来。
她直走到老夫人面前,福了福身子:“祖母,孙女又来烦你了。”
老夫人面带微笑在正中坐着,右手边坐了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也是林江琬见过的就是那日她刚醒来,随老夫人一同去看她,还呵斥凤喜伺候不周,罚她在外跪着的那个。
后来从凤喜那里得知,这位就是侯府二房的当家太太,她应唤做二婶娘。
二太太因闺字丁碧芀,故而装扮上也喜欢衬着这名字,林江琬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她绿油油的,这次见了还是如此,一身碧绿衣裙,头上配着成色上佳的翡翠簪子,虽说冬日这样妆点让人觉得冷了些,不过一眼看过去,也十分爽利干脆。
她一并行礼,笑得娇憨:“二婶娘也在,我扰了您和祖母说话了不过我是来问祖母讨东西的,坐坐就走。”
她这边说话的功夫,二太太丁碧芀已经笑着向她伸出手来:“琬琬现在的规矩越发大了,嘴也甜了呢我这儿和你祖母正想你,你来的巧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快到我这儿坐。”
林江琬看了老夫人一眼,见她面眼宠溺地微笑点头,便顺着二太太的手过去坐了。
老太太又让雁儿奉茶:“你缺什么,让人过来说一声,纵是我这边没有的,你二婶也能立时遣人给你送过去,你倒好,这大冷的天”
二太太连连点头,手上轻轻触了触林江琬的手,见摸着不凉,这才放心。
老夫人和二太太都好说话,林江琬也就省了客套。
她皱着眉头仰着小脸,像是遇到天大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上次祖母赏我的花茶还有吗,我见苏姐姐喝完那个,身上一阵一阵香,十分好闻,我也想要。”
老夫人瞧着她这小模小样,登时笑出来,对二太太摆手:“这傻孩子,喝花茶要是身上能带香,那咱们家这花茶只怕要抢进宫里头去了。你苏姐姐身上的香,大约是脂粉香吧”
林江琬摇头:“脂粉我也有,为何不香”
她说着,当着老夫人的面撑起袖子,掩着脸闻了闻,放下之后又是一脸沮丧:“确实不香。”
老夫人只觉得小女孩儿举动十分逗趣,坐在一旁的二太太却听出点意思来。
二太太现下,正掌宣平侯府中馈。
老夫人膝下共有四子二女,无一庶出,彼此间十分亲厚从无嫌隙。
而当年侯爷辞了兵部的差事南下,刚进汝城那年,琬琬的亲娘娴君便去了。
那时候二太太的几位弟媳还未嫁过来,小姑又是出门的年岁,故而侯府掌家之事,就由二房接了过来。
她掌家多年,孝顺公道克己守礼,兢兢业业将侯府上下打理的一团和气,没叫老夫人操半点心。
不过厚道归厚道,打理这么大的府邸,没点精明是不可能的。
此时她见琬琬只知道瞪眼睛,话也说的不大明白,便哄孩子一般的口气继续问她:“那花茶不是你和苏姑娘一人一份的,怎的她香你不香可见不是花茶香气,一定是别的缘由。”
林江琬起初见老夫人纯粹把她当孩子了,心里还担心办不成事,这时候二太太这句试探,简直正合她意。
她眨巴眨巴大眼:“我压根没喝着,之前不知道妙处,她说喜欢,便都给她了。”
二太太其实早已听出不对,只是一开始想着都是孩子而已,是不是自己多心,所以才哄着问她。
现在听见这一句,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起来。
苏姑娘也真是,年岁上还大了琬琬两岁,怎得这般不晓事,当年从远房表家将她带来教养,可是早已明说过是给琬琬作伴的。
想不到这日子一长竟就忘了分寸么
况且,那花茶可不是份例里的,是前儿老爷在外头得的。
她们这些上了年纪的,杯子里飘着花朵没的叫人笑话,宴客也不兴喝那个,而府里只有两个年轻女孩儿,好大一包,全给她们一人一半分了。
那分量,别说泡茶,就是给她泡澡也够了,做什么还要占了琬琬的
这茶本就是二太太分下去的,一点没剩,就算老夫人这儿也捯不出多余的。
二太太她越想越是不喜,脸带厉色,转身对跟来的婢女文竹耳语了几句,文竹得令疾步出去了。
林江琬扭头目送着文竹出门,转回头自己嘟囔:“难道祖母这里也没有了那可如何是好苏姐姐好像喜欢新送到我院儿里的那两箱东西,不然我拿那个跟她换”
先前的花茶也就算了,这一句一出,一旁的二太太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就连一直笑眯眯看着她有趣的老夫人,此时也收了笑容。
阖府上下,谁不知侯爷将小郡王的两箱子礼直接抬去了双筝院
那两箱东西不光是贵重,更是带着意思的,丢了一件将来都是麻烦,就是琬琬自己真想留下,也要一件件盯紧录了账才好,怎么可能谁喜欢就送给谁
这不是胡闹吗。
二太太这厢跳起来,想着再问姑娘也是白问,便对老夫人行礼,想要亲自走一趟。
谁知人还没出门,文竹就回来了。
“太太,奴婢方才去表姑娘院里,见她身边的知画和知书喝的都是这个茶”
文竹手上一个托盘,里头放着一包开了封的茶包,鲜艳的花瓣颜色,洒落出来,格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