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霆杀到,将一干老太医吓得不轻,捧出当年所有出自林茂之手的医案全都奉上。
这一回顺利,他却压根看不懂了。
他索性向那些老太医借了几只装药材的大袋,将所有医案全装了,一股脑拉回府中他看不懂,府里有人能看懂。
陆承霆收获不菲,美滋滋走后,正西宫中也得了消息。
“他还在查林茂的事情”太后轻轻攥着拳,望着那被金线锁了嘴的大鹦哥,眼中满是茫然忧愁,“可知都查到了什么”
贴身宫婢摇头:“奴婢不知,不过据下头回报,说郡王这回只是拿了十几年前的医案,没问后来林茂下毒被抄斩一事,两件事隔着七八年了”
陛下来时曾经说过郡王在查别的案子,林茂太医是陛下登基之时被抄斩的,郡王如今查十几年前的案子,还是医方,并非刑部那些证据供词什么的,想来应该无事吧
太后却丝毫没有放松。
“你不知承霆他就像国公爷一般,表面平稳内里锐利,他们若真想知道,只怕天下没什么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宫婢瞬间也跟着担忧起来:“您说过,这事绝不能外泄,否则会乱了社稷郡王非要盘根究底的话,可怎么办才好”
太后纯善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决绝。
“承霆府中那女子,听说他十分在意你传我旨意,别做得太明显,过两日吧,宫中设个小宴,让她来见我无论用什么法子,绝对不能让人知道陛下那事。”
林江琬差点被陆承霆背回来的三袋子医案给埋了。
见他单手提着轻轻松松,她迎上去,两只手都拿不起一袋。
陆承霆看笑话一般在旁得意了半天,才将袋子全拿进她屋里,捯出来堆了一地。
顺便将宫中查到的事情说给她听。
“你说中了,还真有那么一位,在宫里有了身孕,然后就凭空消失,不过肯定是生子之后才消失的,只是起居注被人抹去了而已。”他卖个关子,“你猜猜她叫什么”
林江琬望着地上的医案,随便翻开一本都是父亲的笔迹。
她心头发酸几乎要哭出来,被陆承霆这么一问,眼泪又回去了。
她瞪他:“算命的也算不出陌生人的姓名,当我是神仙吗”
陆承霆一半就是为了怕她触景生情才故意拿话逗她,另一半也是因为这名字确实特别。
他蹲下身子,陪她一起整理那些医案:“迦箩,那女子叫迦箩。”
林江琬一脸惊讶:“这外族人”
大历没这种名字。
陆承霆给了她个赞许的目光:“北乞罕人,还是右相带回来的,三十几年前了,若不是本王聪敏非常,谁会想到再去看看三十几年前的东西。”
林江琬吓得连医案都掉了:“这种事,难道就咱们疑心了旁人都不在乎吗”
陆承霆知道她的意思:“一时一个境况,好比铉雷入兵营那几年,大历与北乞罕水火不容,而再往前早个十几二十年,北乞罕不过是一个极贫穷的弹丸之地,对大历只有臣服讨好他们还曾派法师萨满来我大历求学,学去了不少东西。”
右相那时候出使北乞罕,带去大历的圣旨,他们的王都要行礼接旨的。
然后再带回那边的美女上贡帝王,完全就是藩属国进献的姿态。
谁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虚心求教的弹丸之地,后来伸出利爪,险些将大历北疆撕碎
林江琬听得叹为观止。
如同陆承霆所说,一时说一时话,这些事放在当时那样的境况之下,确实十分正常。
而且几件事相隔十几年,稀释在这样长的一段岁月中,能留心记住,并将其串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要不是为了查父亲的事情,谁又能查到这一步
她将父亲的医书抱在怀里摩挲:“虽然还算不得确实的证据,但照咱们知道的这些,贺敬便是那迦箩之女,右相早知道他的存在,要捧他上位可这也不对啊”
陆承霆点头。
确实不对。
若这么简单,一个二个都藏着做什么皇帝那里一无所知,起居注也被抹去,至于吗
宫里的贺瑞乃是贵妃所出,记在养在正东宫的名下,又是先皇亲封的太子。
就算外头这位贺敬是皇子,一个有着外族血统,又流落在外多年的皇子,还能回来抢位置不成
右相就算想捧,也捧不起来吧
他正这样想着,忽听身边林江琬叹了一声。
他关切看她:“怎么”
林江琬颇有些遗憾地撇嘴:“你还说我眼光不好”
陆承霆一愣。
就见她伸着脖子,往贺敬那院子所在的方向遥望:“贺敬可是皇子哎”
陆承霆顿时被气个仰倒,抓起地上的医案就往袋子里塞,塞满提起来就走:“本王心寒,好久没烧炭火取暖了。”
“唔烧不得烧不得。”林江琬一把抱住他手臂,使劲往地上拖,“郡王饶命,我知错了,此事大有蹊跷,还指望这些医案中能再找出什么线索。”
陆承霆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那本王冷,怎么办”
林江琬看看被他拎走的袋子,吸了口气,咬牙,伸手放他胸口:“我给郡王暖着。”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姐姐, 芦花马又欺负小红枣啦”
李琬风一般冲进门,正见林江琬正坐在书堆里低头看书,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肤色胜雪,一脸沉静。
姐姐做的都是大事, 她瞬间就想放轻声音。
可再定睛一看, 除了姐姐椅子边那半人高的一摞书之外, 还有一个人
陆承霆四仰八叉地躺在躺椅上,一手枕在脑后, 一手握着林江琬的手, 轻轻放在自己胸前,十分享受的样子。
李玥皱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林江琬雪白的面庞泛起一抹红, 敢怒不敢言地看陆承霆。
陆承霆眉毛一扬, 舒服地挪挪身子, 却巴不得有人来看似的, 将枕着的手伸过来,亲昵地替她翻过一页书。
回头看李玥, “你姐姐要替我暖心口, 我只好替她翻书。”
“噫你们。”李玥浑身一哆嗦,跺脚转身跑走了。
“哎, 别走”林江琬起身就要留她。
谁知手刚离开陆承霆胸膛一点,就被他大手按了回去:“好好看书, 这些东西越快还回去越安全, 你也不想再多生出什么事端来吧”
林江琬一愣, 这人是怎么一边蹭自己的手心一边一脸正经说出这种话的。
偏偏道理没错。
这些医案不可能一直放在府邸里让她翻看,她必须早点找到答案,这样一来也只能先将李玥放在一边了。
她坐回去,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那些字迹记录上去。
陆承霆继续挺挺身子躺下享受。
她看得专注,他握着软软的小手玩的也专注。
毕竟这么久了,还从没这样理直气壮亲近她的机会,此时又摸又看,怎么都觉她的手与自己的手完全不是同一种东西,竟会那么白软,让人摸着摸着就想咬上一口试试,又想顺着那莹润的腕子再向上去一探究竟。
然,若真那样做了,未免显得他也太没见识了。
所以他隔一会就故作大度地放开一阵,背着手出去让人备些吃食果品给她送来,让她也歇歇。
等歇够了,再继续将她抓过来牵着。
这样往复几次,天色渐暗,林江琬也觉得困乏,将手抽出来揉了揉眼睛,又认命地还给他。
他微微皱眉眼中心疼一闪而过,没搭理她伸过来的手,起身望着剩下的医案:“你不会是故意找不出来线索,就想被本王牵着吧”
林江琬瞬间看不下去了,终于把眼神从医案上挪开:“谁说我找不出,我还真找出一个不寻常之处。”
陆承霆奇道:“那你不早说”
林江琬抿了抿嘴。
她确实找到一个不寻常之处,不是在这些医案中,而是在父亲留在医箱子的那本手记中。
父亲那本手记她早就熟记于心,尤其他不在了之后,她常常在无人时拿出来看,默默的念。
这么多年,早就倒背如流,甚至一闭上眼睛都能在心底浮现起每个字的着墨浓重。
她清楚的记得手记里有一页,细细密密记了一个婴儿的脉案,在那页的一角,用旁人看不懂的异字法写个一个“瑞”字。
到今日,看了宫里的这一份,才明白那个“瑞”字,指的是当今皇帝陛下。
而她所发现的不寻常之处,却是两份同样写着“瑞”,又是一时期的脉案,上面的内容却完全不同。
留在宫里的,和父亲带出来的,几乎像是两个人的脉案。
这算是异常吗是写错了吗
她直觉觉得父亲不会犯这样的错,但这事与父亲当年之罪和如今贺敬之事似乎又都没什么关系,她便不知要怎么向陆承霆说起。
陆承霆见她一直不说话,伸手将她手中的书夺过来,想扔在一边,想了想还是轻轻放下:“累了就别看了,早点休息,这些东西也不见得会有人注意,你想一直留着看就留着,那些老朽木要是来讨要,让他们自己抄一份带回去。”
林江琬知道欲速不达,她毕竟也不是专门干这个的,想要靠自己那点脑袋瓜干这么大的事情,她自己都不大相信。
于是点头:“看书倒是不累,就是手快被蹭破皮了,是得歇歇。”
陆承霆瞬间来劲:“那本王给你揉揉。”
林江琬:
到了第二日,陆承霆一大早出去办他自己的事情,不管后宫朝堂如何,北疆之行都还要打算,这里头的事情可远比她要做的事复杂,就连他也不敢轻视玩笑,非得要事事躬亲不可。
林江琬总算得个自在,匆匆洗漱吃了两口早膳,重新扎进书堆。
这一看,就看到了晌午,才正准备歇歇,忽听外头脚步匆匆,似乎有什么人闹了起来。
郡王府也能闹起来
她有些好奇。
这府邸里,只住了她们侯府一家和一个贺敬,侯府的人虽然各有脾气,但总体上来说还是夹着尾巴的低调性子,不会在别人地盘上起冲突。
贺敬就更不会了,自从那日他去见了右相之后,神出鬼没的,想找他都找不到。
她想了想,出门顺着那声音寻过去。
闹起来的地方倒是不远,正在正院老夫人的住处。
她顺着小路过去远远一看,只见一位内侍太监被十二骑中的四人围在院子门口,仰着尖尖的嗓子叫道:“你们这是抗旨,违抗懿旨,你,你们”
十二骑四人中跳出一个声音浑厚如雷的,一听就知是姜虎。
“谁知道你手上懿旨是真是假,”他说话时虎眼一瞪,脸上的横疤竖瘌都跟着抖,格外吓人:“若是真的,为何不能等郡王回来再说”
内监又惊又气,直哆嗦:“太后娘娘要见人,还得等郡王回来”
姜虎:“反正以前太后娘娘要找人,都是郡王在的时候。”
十二骑里最粗蛮的就是这位,说话从不讲道理。
内监脸色红中泛轻,眼看快气死了:“以前你们府上就郡王一人,要找就是找他,当然是他在的时候来,现在又不是找他。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上次来传口谕的也是我,怎么可能作假”
“上次是上次。”姜虎不听,“这次没见过。”
一旁的许冲心中明白,但也装没听懂。
之前把姑娘弄丢那次的教训,大家伙可还都记着呢,从那次之后郡王就吩咐过,姑娘在他们就在,要是这点事都做不了再丢一回,不用郡王回来处置了,臊都能将人臊死。
再加上今天这内监来得蹊跷,先是带了一堆东西过来,说是给三姑娘的赏赐,他们这才放他进来。
等进来又抖搂出一卷懿旨说要带人走
不好意思,赏赐留下,人不能走。
那内监见这几个人强硬,便索性不跟他们说了,尖声尖气地拉对着老夫人道:“老太君,您是明事理的,快快叫姑娘收拾收拾进宫吧,太后娘娘可真等着呢。”
老夫人有些犹豫,太后让林江琬进宫明明是好事,怎么就弄得剑拔弩张的
这太后身份尊贵,孙女能得了赏赐又得召见,也算抬了抬身价。
况且,郡王乃是受太后照拂长大的,说句僭越的,这太后便是琬琬将来的半个婆母长辈,敬着还来不及,又岂能忤逆。
再退一步说,抗旨之名,谁担待得起等郡王回来或许解释两句就过去了,但万一太后对琬琬落下个不好的印象,往后麻烦可就多了。
她正有些心慌不知所措,就见林江琬笑眯眯地走过来:“辛苦大人走一趟了,不知进宫是什么规矩,我这就去洗漱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