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怀站起来,把她掰过来,他抬头摸了摸唇,凑近去看她。
突然贴近的脸和呼吸让她浑身一僵,她似乎还能闻到那点不一样的气息。
明明如此暧昧的氛围,她对上的却是一双湿漉漉的眼,黑暗之中,搜集视线,破开他眼中的情绪,是委屈而又不解。
他把她翻转过来,低头抵住她的额头。
带点未平息的喘气声,不甘的说:“我才发现,你是真的很难追。直接告诉你喜欢你,不行;站得远远的看着你,不行;和你保持距离给你空间,不行。一定得吊着你,对你欲擒故纵,你才会好好审视自己的感情,是不是?”
今日无月,晚风凛冽。
她于那阵浪潮中,握住一根救命绳,从此这场远行,不再只是孤零漂浮。
一时间,她分不清脸上滚落的那道水痕,是被他的气话激的,还是和他接吻带来的愉悦的本能感受。
稍稍踮脚,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一开始,他只是安安静静的任由她亲,接着,慢慢随着这阵主动的亲吻而变得疯狂,主动低头吻她。
海上潮起潮落,祁怀点了盏夜灯,从此他们并肩、相拥,反复不停。
程因霜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了个归宿。
不是一片随时会被巨浪淹没的浮木,而是一艘游艇,朝着对岸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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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风浪刚刚起,一边巨浪堪堪平。
佟穗一顿发泄下来,自个的怒气和委屈已经消散了不少,酒精刺激着头皮,感觉大脑昏昏沉沉的,保持清醒说出那一通话,思维停滞,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
“叮铃铃”一声,持续的铃响打破两人的僵局。
虔清予划开接下,声音沉沉,“妈。”
“嗯,知道了。”
“节日快乐。”
简短几句,他挂断电话,帮她把衣领拉上去,闭眼虔诚的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轻声道:“我知道了。”
佟穗总感觉他情绪还是不太对,心里兜着事。
“阿姨刚刚说什么?”
他启动车子,她认出来是开往桂港湾的路,浅浅的一句。
“阿婆的祭日,他们今年回不来。”
阿婆是他们高三上旬去世的,虔清予从澳洲把她接回来以后,她强烈要求要自己回小猢村,让他赶紧回学校,不要耽搁了学习。
他心思细,看得出来她身体状况已经不太行了,每晚深夜喊着这疼那疼,要么就自己咬牙忍过一夜,白天就是一副乐天派小老太的样子。
虔清予回了趟学校请假,犹豫要不要和佟穗说一声,正好瞥见她在楼下和颜节交谈。
走进办公室,老师特意问了他一句,“要不要把佟穗的名儿写上?”
他一愣,回过神,摇摇头,“不用。”
在回去的路上,深山被橙黄一点点往下填满,漫山秋色,无半分萧条之意。好像穿过这条深山的小道,等待他的就是一缕希望的光。
阿婆是自尽的。
他一下车,周围的邻居就赶着上来,气喘吁吁的,急得整张脸通红。
“阿鱼啊,你婆婆她走了!”
虔清予一下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手上的袋子一松,迎着风跑起来,渐起一身尘泥,干净的校服上,蒙上厚重的一层灰。
几个好心邻居把她救上来,安置在房间里。
陈旧却不破落的小宅里,屋内一尘不染,似乎是刻意打扫过的,她的手指着桌子的方向,他已经分不清,是无措,还是茫然。
玻璃桌上摆了几本天文相关的典籍,贴了张纸条。
“赠穗穗。”
老人家的字颇有苍风劲骨之范,好像隔着这几个字,都能看出来她对佟穗的期待。
虔清予一个人处理完安葬的筹备,准备走完所有流程了再回去。
守了两天夜,他穿得都十分单薄,更深露重,一个人的夜晚更加漫长难熬,他感受着从侧屋吹来的风,没来由的一仰头,滚落一滴泪。
外边穿来一阵“滴滴”的停车响动,随之急促的跑动声,他缓缓转身,一个清爽柚橙香的怀抱拥住他,直直的栽在他怀里,搂住他脖子就开始呜咽的哭。
“怎么不告诉我。”
佟甄走得急,额上也浮出一层汗,一边喘气一边把佟穗从虔清予身上拉起来,“像什么样子。”
“清予啊,你也别难过,我们一家还陪着你。”
佟穗的眼睛沾了泪水后亮盈盈的,也跟着附和,抽泣着却又坚定的说:“对!还有我陪着你。”
那一刻,他一向秉持著作为一个男子汉的坚强不屈,彻彻底底的屈服。
他好像离不开她了,他想让他们成为彼此的依赖。
这晚,佟穗陪他跪了一夜,也断断续续哭了一夜,他把小毯子裹在她身上,不厌倦的哄她,说婆婆不愿意看到她这样哭,一边给她擦掉眼泪。
直至天微微亮,他起身把那几本书递给佟穗。
她眼睛哭得像颗核桃,颤抖着接下那几本书,听他说:“她一直没有离开,只是化作了其他的形式继续陪着我们,她教你识云看天,就是在告诉你,终有一天,她会变成一片云,为我们的世界撑起一片天。”
第55章
少年的坚定有力的模样仿佛还历历在目, 他的话时不时在自己想起阿婆时萦绕耳畔。
“我陪你去。”她思绪下沉,迷糊间努力咬字,说出口。
“虔清予。”
他应, “在。”
她的声音越来越含糊不清,越来越小, “什么时候, 都要我在你身边才可以。”
虔清予单手把她抱下车, 她下意识的搂住他, 像抱小孩似的,另一只手,轻“哐”一声, 把车门推合, 另一只手搂上她肩,埋在她脖颈。
他的收件箱里陆陆续续弹出两条信息。
【Derek, 什么时候回澳洲,我想把你推荐给伯拉教授, 他即将去美国,抓住这个机会。】
【我等你的回复,希望你一定要好好考虑。】
他是为她离开的,也是为她回来的。
但他知道, 佟穗一直都是一个很尊重他意见的人,也不喜欢别人寄希望于她身上亦或是强加自认为好的观点在她身上。
如果让她知道, 她会让他去。
可是他不想离开她。
“穗穗。”黑暗中, 他轻声唤了句。
“嗯?”她下意识的答。
他把她搂紧了些,无声的叹了口气, “没事,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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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被安置在一小片花海边, 隆冬之际,鲜花全都枯萎,只余留一片枯草色。
以往过来,佟甄在下边等她,佟穗总自说自话。
“婆婆,你选择离开的时间,不好。”
风吹草动,她笑,“你是不是觉得虔清予那个家伙怎么没来?没关系,因为你以前就最疼我,现在呢,也由我来陪着你。”
“等我下次来看你,就把边上的花坪改种成四季花,季季如春,花开不败。你说好不好?”
“不好?为什么呀?”
“你还是这么善良,知道啦,怕打扰周围休息的人对不对,好,我答应你。”
三年过去,这里还是枯荣交错,这丛花海,总归要留给她一个人欣赏的。
虔清予把花放下,不由得抬手抚摸墓碑上阿婆笑着的脸。一时失神,手上的珊瑚戒指嗑在墓碑上,“叮”的一声脆响。
“阿婆,我和穗穗结婚了,是你传给爸妈的那对珊瑚戒指。”
佟穗也伸出手,和他相并。
阳光艳丽,折射在珊瑚戒上,那抹端庄的红,似乎在和阳光发生反应,两个小红点映在墓碑上,风轻轻柔柔的,他们在无形中,好像听见了阿婆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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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执给两人报了个喜。
在警方的彻查下,发掘出三条还在暗自运营的商业链,已经被全部打击销毁。
这种不明药物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伤害多少人的身体乃至家庭。
靠着这种歪门邪道来谋利赚取老百姓的血汗钱,终将会接受法律的制裁。
令仁也在第二天被捕。
一个人做了坏事,再怎么消灭证据,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古话说,“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他过去几年依靠自己的职权走私违规药物牟利一事被爆出来,整个人陵城的反响都很大。
不少人跳出来反应,以自己曾是陵水的学生为由发声。
【我读高一的时候,他是副校长,养了个小三,那个小三到处在学校欺负人,他借职权包庇,我们好多学生都苦不堪言。】
【是啊!当年那么大一件事,上了报纸,竟然还被压下来,他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陵水风评这么差有他一半的原因,他一走,现在陵水的风气很好!升学率也特别高。】
……
种种迹象,都能看出,在令仁治理学校的那段时间,学校和学生都不堪重负。
红发满刑释放后又死不悔改的干起了老本行,被抓回来拘留。
为了保证公平性,警方对庆智伊的各阶段入学成绩也做了彻查,发现她多次大考成绩作假,且升学资料有问题,没有走正规流程。
就此,成绩作废,不认可她的学历。
挣扎了一整个青春,最后什么都失去了。
人在这一生中,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欲望绊倒,自认为可以轻轻松松的走捷径,殊不知,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你不经意的行为,自以为无所谓的动作,都将在未来的某一刻扇起狂风巨浪。
而所谓蝴蝶效应,于虔清予而言。是他曾在大学的某节选修课上,给佟穗写的这句情话。
当时教授提到,如果用一个地理现象,或者是效应来形容你和一个人的羁绊,你会怎么写?
他落笔英文,笔尖停顿,改成了中文。
“你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动作都能引起我心底的轩然大波,彻彻底底改变我的整条人生轨迹。”
人生的轨迹弯弯曲曲,却非定式。
有的人渴望自由,将就随性,但有些缘分在冥冥中就已经铺垫好,只等火车行驶到交错的车轨时,才知道,看似两条都可以选择的道路,你总会悖心的走上不喜欢的那一条。
挣扎过后,再去攀上那道坎,只有自己站上去,才知道正确与否。
我们行在光中,身后是源远厚重的千年历史,身前是一眼望得见终点的万丈坦途。
无论是何种职业,我们低调的迈出每一步,最终迎来的都将是驿站扬起欢呼的号角。
能走到这,已是最大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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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在沙发上看投影,把上次没看完的录像补上,虔清予没再隐瞒,“穗穗,我该回澳洲了。”
佟穗一愣,对他的话有些吃惊,从他怀里起身坐直。
他把邮箱的信息递给她看,“伯拉教授一直是我很仰慕的教授,我在澳洲学习那几年,他没少提点我。但可惜我的专业和他不相交,我们只是聊得来,如果我导师把我推荐给他,他会留下来继续开课。所以……”
“我当然同意。”
她看着很平和,“我们还这么年轻,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总不能因为结婚了就天天在家搂搂抱抱吧,我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虔清予。”
她眼睛亮亮的,“我不是怕分离,我是怕你和你的初心分离,迷失自己。”
“既然这么坚定的知道自己的方向和想要做的事,为什么要因为我停下脚步,我不想当你的绊脚石,我希望我们能互相成就。”
他深吸了口气,搂住她埋在她脖颈里蹭,喃喃道:“确实,一直以来,都是我离不开你。”
佟穗安静几秒,声音轻轻的,“什么时候走?”
“年后。”
两人随意扯了些话题,好像这一茬就过去。
没有人刻意的探寻这份平静的情绪下,两人心中的不舍都在翻涌。
“带你去个地方。”
虔清予起身,帮她把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拿下来,给她披上。
陵城近年的天气很怪,虽依旧多雨,但扑面而来刀子似的风和时而暴晴的天气,无不在考量人的忍耐力。
陵大离陵川中学有十余公里的距离,佟穗读书时选择住校。而桂港湾则更远,两地几乎是陵城的最南和最北,他的车一路往北开,熟悉的街景也在这段慢行的路段越来越清晰。
“这几年陵城变化还挺大,以前的老房子都被改成旅游景点了,添点笔墨上去还真有自由打卡地那味儿。”
佟穗拿出手机往外拍了张,随意道。
“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
她忽然停下话口,惊呼一声。
“环天顶弧!”
“没想到陵城这稀奇古怪的天气也能见到一次。”
虔清予把车停在校外,天乍亮,冬日的光煞白,阳光毫无暖意,蓝天蒙上一层浅浅的灰,碎云之间,一道彩色倒弧划过。
像笑脸中的一抹笑、阳光下偶尔折射出来的一抹彩虹。
在这抹忽然闪现的彩云现象下,她记录下一张,发送到捕云队的群里。
祁怀拉了个新群,把虔清予拉进来。他正好也在看手机,嘴角勾了抹笑,划出去一张地质探查时记录的一张照片,呼应似的,一张天,一张海。
程因霜发了句语音过来,话里全是戏谑。
“你们俩一个研究天,一个研究地。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良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