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飞快地奔着,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苏皖在颠簸之下,胃里一阵剧痛,又吐起了黑血。
九皇子担心怀里的老妪,见她一路吐血,心想一旦淋雨,她的身子恐怕撑不住,便抱着她,跳下了马。
眼见骏马跑走,他便背着苏皖跑进一座破败的佛寺中躲起雨来。
这寺庙似乎破败了许久,院落中杂草重生,正中央一个断臂的观音在闪电下煞是恐怖。
她鄙夷着下方,嘴角微微翘起。
仿佛在嘲讽着世间如蝼蚁般的性命。
九皇子拉着苏皖躲在佛像的身后。
他担心老妪冷,便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罩上。
突然间,无数的脚步声在寺庙中响起,苏皖心间一颤,她知道追杀九皇子的人来了!
第46章
寺外电闪雷鸣, 寺内安静得有些诡异,只听见刀刮在地上的声音。
九皇子将苏皖护在身后,右手紧握着剑, 借着月光,打量着黑衣人的位置, 心里盘算着脱身的计策。
满头白发的苏皖站在九皇子的身后,热泪盈眶了。
她知道!
她就知道!!
这个心地善良的少年, 说过的话,便会兑现。就算此刻的自己只是三皇子府上的下人,一个老妪, 他也会尽力护着自己去西津,只是因为他承诺过。
苏皖深吸一口气,抚摸着自己满是皱纹的脸庞,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滑落下来。
他对自己说过,终有有一天会带着自己离开,去娶自己。
这天终于来了,然而他却不知道眼前的老妪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子。而自己,也不敢对他说, 说自己是苏皖。
苏皖闭上了眼, 她宁愿九皇子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她不想让他看出眼前这个佝偻着背, 白发苍苍的老妪是他魂牵梦绕的女子。
这样, 太残忍了!
苏皖用尽全力, 将剩余不多的内力汇聚指尖,点了九皇子的昏睡穴。
她接过昏倒的九皇子,细细摸着他的脸,指尖在他的唇畔, 他的额间,他的鼻梁,他的眉毛划过。
苏皖似乎摸不够,因为她自己也明白,这么多暗卫,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根本不可能逃离出去!
或许,这一夜,这一见,将会是永别。
思及至此,苏皖闭上了眼,捧着九皇子的脸,深深地问了下去。
“赵芒,别了!忘了我,娶一个贤娘淑德的女子,就把我当做是一场梦,醒来后便忘了。”苏皖咬着嘴唇,流着泪,内心呢喃着。
刺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皖不敢再耽搁。
她拔下九皇子的外衣,自己披上。
取下他的头巾,自己扎上。
再将枯草盖在九皇子的身上,自己一个纵跃,跳出窗户,翻身上马,向寺外奔去。
这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八皇子和黑衣人刹那间才反应过来九皇子竟然逃了!
他们连忙冲出寺外,策马追去。
苏皖猛抽着马鞭,嘴里不停吐着黑血。
今日的自己,比以往更有力气。
她大笑着,估摸着这是回光返照,支撑不了多久。
萧瑟的秋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湿了眼眶。
这辈子,值了!
苏皖笑着流泪,自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想着一定要好好地活,远离太子,活他个长命百岁。
奈何,这辈子,估摸比上辈子更加短命,不过也活够了。
因为自己知道,有个人深爱着自己,他愿意为了自己去死!他愿意日夜兼程赶来京都,只为自己出一口恶气。他愿意……
苏皖不敢再想,她怕,她怕再想便舍不得离去。
她不要,自小便听人说,如若心里有贪念,死后便会被困在一个地方,永世不得超生。
她不要舍不得,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豁然地离去。
太子正带着侍卫前来找苏皖,他举着火把,看着不远处有一个人疯狂地抽着马鞭,还穿着九弟的衣服,便以为是九皇子。
他连忙上前,用力一踹,将马踹翻,想问问九弟有没有看到府上跟他走的一个老嬷嬷。
可是,当他看到身着九皇子外衣的是一个满脸皱纹、满头银发的老妪时,他面色微冷,双手捏紧了拳头,嘴唇轻抿不语。
聪明如他,又怎么会不明白,眼前这个老妪就是苏皖!
她之所以穿着九皇子的衣服,莫不是中途遇上了埋伏,她为了救九皇子,亲自以身涉险!
好啊!太子冷笑。
这个上辈子为自己挡刀的女子,这辈子竟然视自己为毒虫猛兽,她的整个心原来全部扑到了九皇子身上!
“崔妈妈,你怎么会穿着九弟的衣服?”太子冷声问道。
苏皖低着头:“后面有刺客,估摸着不久就会追来。殿下还是早早离去地好。”
太子掰起苏皖那布满皱纹的脸:“我问你,为何穿着九弟的衣服?”
“情况紧急,只有这样,才能救九皇子脱困。”
“所以,”太子冷笑,“为了他,你就不怕自己死了?”
“奴家本就是贱命,如果自己的死能换九皇子的活,奴家愿意。”
太子气得额头青筋暴露,他捧起苏皖的脸,便深深吻了下去。
苏皖使劲推开太子,可此刻的她,身子虚弱到极致,推着太子的胸膛,仿佛推着铜墙铁壁般,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
“苏皖,你还要装多久?以为你变成老妇,就可以离开了我吗?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把你的骨灰放在我的府里,不管是生是死,你永远不可离开我半步!”太子松开苏皖,怒喝道。
苏皖的嘴唇被太子啃得有些发红。
她向后退了几步,冷冷地望着太子。
她不明白,上辈子把他视若神明的太子殿下,如今,怎么变得如此粗鄙,如此不堪。
“怎么?瞧不起我?”太子眼神微眯。
苏皖咬牙,一言不语。
太子讽刺地笑了笑:“你一定觉得九皇子是情深义重的少年郎,而我只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罢了?”
“殿下!我不亏欠你半分?你也根本不爱我,为何苦苦把我困在你的身边,如果当初你放我走,然后你等着我阿姐,我们四人都会过得很幸福,我和九皇子都会感激你一辈子,殿下!”
“幸福?”太子苦笑了会,他仰着头,望着天空的明月,泪珠从眼角滑落,“没了你,你还要我幸福?苏皖,是你先招惹我的!上辈子,替我挡刀的是你!这辈子,说放下便放下的也是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怎么能如此无情?”
苏皖的身子猛地一颤,她后退了几步,狐疑地看向太子。
“没错,我也重生了。在西津,被火烧粮草时,收到你给我的飞鸽传信,便知道你和我都重生了。我想过,这辈子好好补偿你,所以当时身受箭伤,伤口溃烂,也日夜兼程地赶回来。我以为,一切都会像上辈子那样,你会开心地嫁与我,而我也会好好待你。”太子好像在回忆着什么,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可转瞬之间,太子的脸便露出狠厉之色:“可是,我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你会救了九皇子,那个在上辈子早就溺亡的九皇子!而且你们还相爱了!我回来了,可惜,已经太晚,你爱上了他,要和他私奔,这叫我怎么忍?”
苏皖看着哭泣的太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陌生人,心死了,任由他怎么哭诉,自己都毫不动容。
“啊!”太子右肩中了一箭,跪在地上,顷刻间便晕了过去。
八皇子翻身下马,将苏皖打晕,让手下的人扛回去。
他持着剑,走向太子,咬牙道:“既生瑜何生亮?皇兄,我这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小时候,父皇说我的功课不如你。长大后,父皇说我带兵打仗不如你。可是,父皇从未给过我半分机会上战场!就连那婢女生出的野种都可以成为镇西王,而我为什么只能是一个小小的皇子?再后来,我从小爱慕的女子,竟然为了你,将我出卖!”
八皇子越说,情绪越激动。
他突然拔出匕首,大笑起来:“只要你们都死了,父皇便只有我一个儿子,他想不传位给我,都不可能了!”
说罢,他举起匕首,向太子的心窝捅去。
突然间,一把飞箭射向八皇子的手腕,他连忙躲开,抬眼一看,是太子府上的暗卫赶了过来,于是连忙翻身上马逃去。
八皇子来到京郊外一处偏僻的庄子里,一个一袭白衣,飘飘欲仙的女子正在给一个老妪把脉。
“她是否中了九转衰老丹的毒?”八皇子问道。
他怀疑这个女子便是苏皖,因为这世上,能让太子和九皇子同时羁绊的人只有苏皖!
他本是让苏蔽拿着这丹药悄悄给太子服下,哪知道她竟然给了苏皖!
“没错,正是!”白衣女子缓缓道。
“还请神医恢复她的容貌,然后去了她的记忆,在下必有重金酬谢。”
李茹沉声道:“重金便不用了。神医谷承蒙萧将军当年护谷之恩,你是他的外孙,如今便算还了当年的恩情。今后便两不相欠。”
八皇子还欲说些什么。
李茹神色锐利:“我们神医谷只是救人,从不害人!如今便是犯下大戒,殿下莫要再让人所难了。”
说罢,李茹便转身不再理会八皇子。
她拿出银针,插向苏皖周身一百零八大穴位,放出毒血,然后在给她喂下特有的解毒丹药。
九皇子醒来时,发觉自己已在马车上。
他刚要开口问自己的侍卫有没有看到一个老妪,副将便道:“殿下,突厥似乎卷土重来,我们需赶快赶回西津,否则一旦城门被迫,圣颜大怒,不是我们能承受的。”
九皇子无奈,只能朝着西津奔去。
苏蔽又肩上的伤口还剧烈地疼痛,大清早便被人拉起,推搡着,要把她赶出府去。
“谁敢?我可是殿下明媒正娶的王妃!我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苏蔽叫嚣道。
一个老嬷嬷端着一碗冒着臭气的黑色汤药,抓着她给她灌了下去。
“我要见殿下,要见殿下!!殿下定是受了奸人挑拨,我是无辜的!”苏蔽大喊,要冲进太子的书房。
两个硕壮的嬷嬷挡住了苏蔽的去路:“殿下说了,他不想见你。你肚里的孩子他不认,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种,至于明媒正娶?呵呵,拜堂都没有完成,哪里来的明媒正娶这一说?”
第47章
苏蔽气得脸颊通红, 还欲上前争辩,两个粗壮的嬷嬷直接一人抓着她的一个手臂, 将她扔了出去。
天空突然下起雨来,雨水混着泥水溅在她的脸上。
小腹阵阵痛楚传来,苏蔽想起了刚喝下的汤药,连忙用食指抠着自己的喉咙,呕吐起来。
她爬了起来,手摸着小腹,雇了辆马车,朝苏府奔去。
苏夫人见到苏蔽的样子, 手中的蒲扇跌落在地上:“三皇子不是娶了你吗?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苏蔽一言不语, 走向自己的院子。
苏夫人连忙派小厮去请了个大夫。
她推开门, 走进苏蔽的屋子, 只见她睁开眼, 失神地望着上方。
“孩子,你怎么了?”苏夫人揉搓着苏蔽的手腕。
她实在怕得很!
夫君战死沙场,庶妹姚皇后暴毙宫中, 嫡亲的哥哥锦衣卫指挥使姚也突然殉国了。
首辅的阿爹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多岁,也告老还乡了。
如今,她只剩下这唯一的女儿。
望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庞,苏夫人揪着手绢,眼泪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无声地抽泣着, 第一次, 她后悔了。
后悔从□□着苏蔽学习宫中的礼仪, 逼着她学习诗词歌赋,逼着她嫁给八皇子,让她有了做皇后的野心, 可自己的家族根本无法支撑她问鼎宫阙之路。
大夫来了,帮苏蔽把了把脉,问道:“是否本就怀有身孕,却被灌下了绝子汤?”
苏蔽脸色惨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苏夫人一听,差点昏过去,她怒喝道:“三皇子是不是个人,怎么能这么对你?!”
苏蔽出奇的平静,问道:“大夫,我这身子还好吗?”
“你本就怀有身孕,这绝子汤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伤害极大,建议你打了这孩子,否则极有可能胎死腹中,就算有幸生出来,也可能脑瘫。”
“不可以,不可以!”苏蔽突然嘶吼起来,“若我连这孩子都保不住,这辈子便没有任何指望了!”
她回想着梦境中,太子被陛下重用,重新夺回了储君之位,不由地眼神微眯。
苏蔽轻抚着肚里的孩子,轻叹:“孩子,你一定要平安地出来,阿娘下辈子的荣辱就全指望你了!”
秋季的风将枝头的枯叶吹下,带着一分凉薄,让人觉得一丝心冷。
这日晴空高照,竹林里,苏皖悠悠转醒,见眼前一个女子拿着匕首,望着自己,本能地一个飞踢,将她手中的匕首踢飞。
然后一个后翻退出数米,眼神微眯:“你是谁?为何将我捆来这里?”
“若姬,你莫不是刚刚摔坏了脑子?我是姜沥,你的生死伙伴。”姜沥柔声道。
“生死伙伴?”苏皖抚摸着额头,眉间传来一阵抽痛。
她望着周围的四周一望无际的竹林,深深的恐惧感萦绕在心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处,要去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