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真点了盛婳,此刻她也不知怎样想的,竟是不知不觉点了头,待反应过来,才忽反应过来,自己中了陆衷的套路。
陆衷却未给盛婳反驳的机会,长叹了一口气,心下也不禁卸下了重担,方才指腹都叫他掐的有些疼,阿婳其实太过聪明,他一度担心这事不成,许是因着她尚在病重的缘故,陆衷如此想着。
可真要讲时,陆衷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从何处讲,一时间愣在原处,眉头微锁,这府模样反倒是逗笑了盛婳,真戳破了窗户纸,她反倒不觉得有甚,头微微侧了侧,看向陆衷道:“陆大哥。”
陆衷也是无奈笑了笑才道:“他为了能靠近你,不知犯了几次险,命悬过多少次,我一时间倒不知从何处讲起了。”
盛婳闻声面上笑意淡了许多,她其实很不愿意听旁人讲,他所做所为都是为了她 ,他所作所为其实皆是为了他们陆家才是。
见盛婳的表情,陆衷只是抿唇惆怅道:“你不信是不是?我本也不信,直到他以己身替太子殿下挡死。”
盛婳不禁想起几年前,京中所传,陆焉生以身犯险傍上了太子殿下那一事,也是那回,陆焉生境地逆转,有人撑腰,在不是陆远手中可随意揉捏的次子。
“许是连你也有些疑惑,太子殿下眼里容不得沙子,怎就能容得陆焉生造次诸多,我本也不大明白,直到太子因举荐一事踢伤了焉生,我进了趟东宫,才隐约知晓内情。”
盛婳不明所以抬头,等着陆衷继续说,却见陆衷眼底闪过一丝机不可查的伤意,他对着盛婳道:“若是焉生命短,太子诸多容忍是不是就能寻到缘由了。”
盛婳闻声心下一悸,耳畔忽有些轰鸣声,不可置信道:“怎么会?”
陆衷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为何,焉生与太子殿下笃定自己命短,与殿下定下十年效力之约,这十年间,他可为殿下效死,也可为殿下杀人,若是不幸死了,以己身功勋求的不是陆家复辟,却是你白家百年荫蔽,待日后殿下登基,无论何事都不得夺白家权势,更是让太子殿下护你周全。”
他顿了顿才又道:“我后来又想了想,他怎就笃定自己短命,那时他便心系于你,但你却挑中了楚斟,许是心死,才生了拿命搏一个白家庇护的心思。”这是陆衷唯能劝服自己的理由。
话音落下,盛婳眼底皆是震撼,嗓音里带了几分颤动道:“他为何非要这样。”
陆衷眼底几分惆怅道:“性格使然,焉生他,性格确实算的上古怪,他自小极端又顽固,他不在意的,是瞧都不会瞧一眼,若是在意的,他确实会拿命去搏。”
盛婳眼底泛起氤氲来,眼眸里澄清又亮。
陆衷又继续道:“换句话讲,自打与殿下定了这样的约定后,陆焉生就是太子殿的手中刀,可这回刀却不大听话了,宁死也不愿上战场,这才叫殿下失了智,踢伤了他,太子这回是用了十足十的力,听程先生讲,若非他躲了要害处,早便命丧当场了。”
话说完便看向盛婳,盛婳见此便知道,陆焉生是为了自己才不肯离京,她抿了抿唇觉得有些恍惚,那人明明前世里,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自己,诚然,这确实是她耿耿于怀之处。
“便是如此,他都不肯应下,不知为何,这事叫我父亲知道,父亲为逼迫他,不惜拿她母亲灵位相挟,却不想,焉生好似早便知道,索性先一步讲她母亲灵位请回了其母家,至此我父亲毫无办法,只能体罚他,又受了家法整整十几遍的荆棘鞭打在身上,身上烂的无一块好肉,便是如此,都不解恨,被罚日日跪在院中长跪不起。”
他顿了顿看向盛婳意有所指道:“你许也有些印象,那几日他曾强撑着身子来回往送接你瞧病,应当是一日都未曾耽搁过,他好与不好,你可曾注意过?”
盛婳不禁紧紧攥着锦被,他竟然受了那样重的伤,她本以为他许就是受了陆远的家法,未曾想在此之前就已命悬一线,想起那几日陆焉生眸底的青黑与苍白,盛婳心口忽莫名疼痛,甚至呼吸有些急促。
她眼前好似出现了陆焉生跪倒在地日日煎熬的画面。
诚然这话说完,陆衷亦是自责万分,陆焉生这回命悬一线,他这个做兄长的,亦是罪责在身,他口口声声谴责陆远,可他比之陆远也好不哪去。
盛婳捂着胸口,许久后问出了与他相关的第一句话:“他现在怎么样了?”
陆衷摇了摇头道:“不大好,人虽醒了,但程九先生讲,他这回必会留下病痛。”
见盛婳眉头微锁,陆衷安抚道:“阿婳,即便我是个旁观者,在旁人瞧着都不免叹息,他活的太过可怜。”
“可偏偏这样的事,不止这一桩,阿婳,这只是一件,是这四年里的一件事罢了,为了你,他不知做了多少事,为洗净你母亲的墓碑,他亲力亲为,那段日子我还好奇,为何好几日都不回来,便是回来,身上也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恶臭,他怕叫你闻见,又舍不得不见你,泡浴便是一整夜,身上皮都泡的发白皱起,轻轻揉搓都发疼的地步,直到什么都闻不见了,才敢到你跟前,笨拙的连我看见都想骂他毫无出息......”
也不知陆衷说了多久,点珠端着的参汤热了又凉,凉了又热,折腾了好几趟,直到天晕黑一片,天上星子都布满了天空,才听屋子里头珠帘被掀起,下一刻,门从里头打开。
点珠抬头,便见陆衷眉眼舒展许多,不似方才凝重,好奇的往屋子里探头看去,陆衷嘴角勾了勾道:“打扰了,你快去服侍你姑娘吧,她该饿了。”
点珠闻声连连应是道:“欸!奴婢这就去。”还不忘顾忌着规矩转身对着杏枝道:“杏枝,你去送送陆大公子。”
杏枝乖巧点头,拱手道:“陆大公子这边请,奴婢送您出府。”
陆衷却是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还要去寻先生一趟,你们忙自己的去吧,我认得路。”
见此,点珠便没再讲什么,点了点头便进了屋。
陆衷走出娉婷阁,脚步忽顿下,回身看向灯火通明的娉婷阁,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脚步轻快的便往书房去,今日这一趟,也算是不负先生所托了。
点珠一进屋,便见帷幔被放下,她好奇想要掀帘看去,忽被盛婳叫停,只听里头道:“别掀了,我有些困了,你们先下去吧。”
这声音里似带着些喑哑,点珠有些不放心,但盛婳的意思她又不敢违逆,端着参汤劝道:“姑娘,您先喝一碗参汤吧,多少垫垫肚子才成。”
这话说完,帷幔中却无人应答她,点珠心生无奈,看了眼点珠,便将参汤放在了矮杌子上,而后拉着杏枝走了出去。
待人一出去,忽听见帷幔里那小小四方天地里,少女一声低低啜泣声,似喃喃耳语般骂了一声什么,夜太深,听不大清。
第87章 傻眼
“姑娘, 大公子让您今夜早些睡,明日估计会很忙呢。”才过酉时,点珠便燃了烛台催促盛婳早些休息。
盛婳闻声将手中书页合上, 看了眼外头,虽能见外头天还亮着,倒也无甚异议, 点了点头道:“也好, 对了,西南书院那边.....”
点珠将药递上道:“姑娘放心, 大公子已打点过了,让楚三公子今夜先回楚家去, 明日府上的大事, 懂事些的人家此刻都知回避, 阿肆已经在帮忙收拾了。”
盛婳闻声点了点头,将苦药一饮而尽, 只是碗盏递上时, 睫眉微微颤动了下忽问道:“盛家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点珠不禁赞叹大公子料事如神, 忙按照吩咐答道:“姑娘放心, 这事盛大人应允了,不会出什么事, 您尽可安心。”
盛婳闻声这才轻松了口气, 盛白两家经此一遭,关系俨然已是无可还转的地步,外祖父若非估计她与兄长, 盛家许就此覆灭也未可知, 毕竟他为官数载, 也并非当真清廉如水, 她此刻只望她这父亲能清醒些,能迷途知返消停些最好,兄长的忍耐性已然也到了顶点,若再苦苦纠缠不休,她也无能为力,她实在不忍母亲曾瞧上的人,最终落个什么都不是的模样,诚然他可怜可悲实在不足挂齿.....
她思忖片刻后才道:“你去替我传句话吧。”
点珠点头应道:“是,姑娘请讲,奴婢谨记。”
片刻之后,娉婷阁的屋门便被打开,点珠从里头走了出来,恰遇见了端着晚膳进屋的杏枝。
杏枝抬头问道:“点珠姐姐,你这是去哪?该伺候姑娘用膳了。”
点珠低声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忡忡道:“我去趟盛府替姑娘传句话,你小心伺候着,要是出了差错,等我回来收拾你。”说罢,便掸了掸衣袖抬脚我那个外头去
点珠上了马车便直奔盛家,人刚到门口,恰瞧见门口家丁,她刚上前,家丁便上前道:“实在不巧,老爷与李管事都去庄子上了,点珠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庄子?”这眼瞧着就天黑了,怎还去什么庄子。
那小厮点了点头道:“是,是三姑娘与许姨娘住的庄子,方才宫里来了位公公,好像是三姑娘进了大选,老爷知道后便直奔去了庄子。”
点珠愣了一瞬,眼眸睁大老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复又问了一遍,见那小厮一度笃定模样,才相信这是真的,她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那我晚些时候再来吧。”
“欸!好,点珠姑娘慢走。”那小厮恭恭敬敬的将点珠送走。
亦庄
盛安马不停蹄的直奔庄子,刚停下,大门便打开,只瞧见许氏一副担忧模样,将盛欢护在身后,怯懦的喊了一声“老爷,您来了。”
盛安眯了眯眼眸,捏紧宽袖下的折子,穿过许氏看了眼她身后的盛欢,神色难辨道:“去前厅说!”
李管事则跟在身后,只是路过许氏母女时,不禁意味深长的多看了一眼。
许氏怯怯的点了点头,还不忘叮嘱身后的盛欢:“欢儿,你,你就站在母亲身后,你就一口咬定是母亲做的,与你无关你知不知道!”
盛欢手覆上许氏的手,眼底淡然无波,一副稳坐泰山模样,想起早上收到的那封信件,她勾了勾唇道:“姨娘,你放心吧,那事已妥善解决了,算不到你我的头上的。”
说罢便先一步上前,跟着盛安的脚步往前走。
许氏有些愣住,妥善解决是什么意思?她有些发怔,但见盛欢镇定的模样,心中便好似多了主心骨,咬了咬牙点头应了声好,话虽是这样讲,却也下了决心,若是老爷非要问责,那自己便替她顶罪,大不了就是一死,好歹能换欢儿无虞。
许氏刚进屋,便见盛安正襟坐于高堂之上,下意识便是胆颤,腿软的想双膝跪地。
却不想盛安开了口,手一挥道:“先坐下吧。”
许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与盛欢对视一眼,只见盛欢向着她点了点头,她才壮着胆子坐在了盛安远些的地方。
盛欢则是坐在了盛安一侧,她目光忽顿在了桌子上那被盛安覆于手掌之下的红折子上,她摩擦了下掌心,嘴角微微弯起,她今早便知道,太子选妃的名帖今日已散出,再看盛安现在的态度,便更了然于心,心头雀跃几乎要欢跳出来。
盛安眯了眯眼眸,有些不悦的对着许氏道:“怎么,我会吃人不成,坐的那样远作甚!”
许氏哆嗦了一下,这几年来,盛安显少对她和颜悦色,每每来此,都是大声呵斥,她本就天性胆小,这么些时日下来,心中畏惧更深,再加上亏心事加身,今日盛安一个眼神,就能叫她恐惧的不能自已,忙连连摆手道:“不,不是的.....”
正犹豫间,却见盛欢忽起身,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下,搀扶起许氏,而后将她安排在盛安左手便坐下,对着许氏道:“母亲,您本应该坐这里的。”
这声“母亲”尤为突兀,让许氏脸色都吓的一白,忙对着盛安道:“老爷,阿欢一时失言,是,是妾身的未教导好的缘故,妾身一定多加管教。”转身又对着盛欢皱眉道:“阿欢,喊错了,你该喊我姨娘。”
盛欢闻声却是勾唇笑,而后看向盛安柔柔的笑,盛安微微抿唇,手摸了摸那红笺意味深长道:“你知道了?”
盛欢则落座在一侧,似明知故问道:“父亲讲什么?欢儿不明白。”
盛安轻嗤了一声,而后将那红笺拿起道:“今日,宫里来了信人,给我为父写有你名的红笺,为父倒是瞧不出,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话落便将手中那折子扫到了盛欢跟前,盛欢勾了勾唇道:“父亲,这不是好事嘛?女儿往后出息了,也是给您脸上添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有许氏迷糊在其中,她诧异问道:“什么红笺?你要进宫?那那怎么成!”
盛欢挑了挑眉头,伸手拿起那红笺,边看边道:“母亲,能进东宫......”岂料话还未说完,她神色便便是猛然一怔。
盛安却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站起身来道:“东宫?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是后宫大选的名帖,你可知道,圣上年岁比你父亲我还要年长!
盛安是怎么也没想到,盛欢竟会意气到这个地步,宫中便是选女都会先挑及笄年岁的,像她这样大的,若非自己递帖子,谁能将姓名报上去。
盛欢脸色发白,擦了擦眼睛,不可置信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分明跟盛婳求得是太子良娣,怎么会,怎么会!定是她要害我,她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