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惊诧、愕然、愤怒、以及隐藏得很深的苦涩和不舍。
苏允承心里蠢蠢欲动的燥念让他无法再冷静对待,他几乎是狂怒地钳着她的双臂,用力将她抵在身后的梳妆台上,“你怎能后悔?你不能后悔!”
他们成亲时受过最美好的祝愿,他们本当永结同心,她可还曾记得他们宣过的誓言?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青山未烂,她的恩爱便要停止了。
他不允许她后悔!
“岁岁……岁岁……”他的怒火在触及到她躲闪的眉眼时,顷刻间又化作了苦涩的温柔,一下一下地亲着她的眼角,亲她的脸侧,低声呢喃:“我绝不会放你走的,我不会跟你和离……”
“苏允承!”裴清绮对他的亲昵竟然有了本能的排斥和反感,用力将他推到一旁,眼里满是警惕,“你到底想做什么?”
“既然你已变心,又何必在这演戏?”她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厌恶,“若你敢作敢当,我还能高看你一眼,你如今这样,只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
苏允承不敢相信裴清绮竟会用出这个词来,即便是他刚提出纳妾时,她生气愤怒,也不曾说过这般重话。
“你当真是……”他后退几步,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瞧着她,最后所有的情绪都隐匿在眸中,只剩下一片清冷漠然。
“你以为本王是舍不得你?”
苏允承敛去所有的波澜,仿佛对着她时已无惊无喜,“本王若是休了你,岂不是白白便宜苏寒祁?”
他忽而面色一冷,上前一步钳住她的下巴,沉声道:“即便是本王不要的女子,也绝不会给苏寒祁当玩物,乖乖做你的王妃,这辈子都别想逃!”
说完,他狠狠甩开手,裴清绮的下巴便红了一片。
他当真是没有一点怜惜。
身体的痛算不得什么,只是这心痛才磨人,而这心痛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苏允承,几年恩爱,你竟是连一个好聚好散都不肯给我?”裴清绮有些仓惶地道。
苏允承嗤笑一声,“几年恩爱?你还记得我们几年恩爱?是你先弃我而去,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如今萱儿正缺一个人解闷儿,本王觉得王妃刚好胜任这份差事,能让萱儿在孕期不那么枯燥,也算是王妃的功劳一件了。”
男人吐出的字眼仿佛字字淬毒,裴清绮倔强地咬牙,“若是如此,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受这般屈辱!”
她留在府中,不过是给狄书萱为奴为婢,她决计不受这般侮辱!
苏允承一怔,瞳孔猛地震颤起来,狠狠压抑住那股冲动,闭了闭眼——
他握紧拳头,冷笑了一声,“随你,你若是想死,无人管你,你那烟楼姐妹有的是能代替你的人,若你走了,就从春枝开始,如何?”
窗外似乎有人偷听,裴清绮没有一丝察觉。
她听到苏允承的话,整个人都在颤抖,愕然地看着他,难以相信一个男人变心之后,竟是这样铁石心肠……
半晌,她低下头颅,声音凄凉地问:“你当初究竟为何娶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没有。”苏允承咬牙,终是说出了口,“我以为那是爱,只是遇到萱儿之后,才发觉对你不过是恩情,是习惯……”
“又或者是虚荣……”
他闭了闭眼,狠下心说:“哪个男人不想娶第一美人?又有哪个男人真爱一介烟尘女子?”
“现在我有了真正心爱的人,你于我,不过是除萱儿外的其他所有人。”
男人的眼里满是寒冰,一字一句,见血封口。
裴清绮的脸色也逐渐灰败下来,最后心中的火光灭了个彻底,“原来……原来如此……”
原来她的爱情,只是一张皮囊那般的浅薄,原来啊……难怪经不起如此考验。
注意到那抹暗影倏然消失后,苏允承才微微松懈,眼神些许闪烁。
他看了裴清绮一眼,语气松懈不少,却还是那般冷淡,“如果想你身边的人平安无事,就认命,乖乖待在你该待的地方,不要想着寻死觅活,否则我会让你身边的人生不如死。”
说完,苏允承收回视线,拂袖而去。
裴清绮颓然倒下,竟笑了起来。
“你这般对我,将我毁成这般模样!我又如何去寻死觅活?我都不算活过!”大笑着,她擦去眼角的泪,身形越发孱弱。
如今她终于肯承认,她的爱情,不过是她一人的独角戏。
从头到尾,空梦一场,笑话一场。
……
裴清绮以为,自己只要忍气吞声,烟楼那些姐妹便会安然无恙。
可她从未想到,为了讨狄书萱欢心,苏允承竟会做出这般事情。
观乐台。
她猩红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台下横七竖八的人。
几乎都是目眦欲裂,带着不堪入目的伤痕……
突然,她踢到一个人的手,慌忙地低头看,那腕上的玉镯是那么熟悉……
“小鱼!”她撕心裂肺地喊:“你们都做了什么!”
狄书萱性子热闹,不喜寂寞,便要求苏允承让烟楼那些女子入府为她表演节目。
岂知,她父亲那些培养的死侍也在此地相商。
那群死侍本就没有道德,不守规矩,忽而见到一群清新靓丽的女子,便一个个失了心智……
裴清绮不信,若不是苏允承纵容,若不是狄书萱默许,他们怎会如此放肆!
她彷徨地看着那些被折磨到没了人形的姐妹,闭上眼睛,泪如雨下。
除了这个跟她一起被收养的小鱼,还有很多她认识,不认识的,熟悉,不熟悉的……
远处传来低低的怒吼,她抬头看,是已经休整好的死侍,脸上挂着贪足的笑。
裴清绮根本就不敢想,她们生前,都经历过什么……
台前,苏允承站在那一侧,面无表情看着面前这一切,狄书萱靠在他怀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她看着裴清绮伤心欲绝,天真地皱了皱眉,却是一副不能理解的的样子,“姐姐,不过是一群伤风败俗的女子,虽然体恤她们丢了命,但到底只是一群妓子,你怎么倒伤心起来了?这是在为民除害啊!”
为民除害?
裴清绮狠狠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双眼充血,一言不发地死盯着狄书萱。
狄书萱连忙捂住心口,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拉着旁边的男人,“都怪我一时嘴快!忘了姐姐以前也……都怪我!都怪我!”
苏允承搂着眼前的女人,深深看了裴清绮一眼,“这里阴气重,莫动了胎气。”
他抱着怀中的人,看着立在一片狼籍中的裴清绮,那血色将她苍白的脸映衬得有些绮丽,带着倾世的凄美。
男人眼里除了阴鸷,还有其他晦涩莫名的情绪涌动,终是沉着气,冷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王妃带上来!”
裴清绮被人架起往外走的时候,她没有挣扎,反而却笑了。
只是那笑,任谁见了都会心碎。
她经过时,狄书萱捂着口鼻干呕了一声,下意识嫌恶地擦着被沾上血迹的衣裳。
苏允承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注意怀里的人,只一瞬不瞬注视着那个像是快要到破碎边缘的女子,眸子里的某些顽固情绪隐隐松动,却又很快恢复平静。
等配清绮被强制带离现场后,便哄着狄书萱走了。
那些人松开手,裴清绮便直接瘫软在地上,整个人都是怔然的,像是被吸走了灵魂。
原来在他们这些天之骄子眼中,她们的命,便算不得命么?
原来她们,和那过街老鼠一样,命比草还轻卑……
烈日当空,鲜血成河。
一阵气火攻上心头,裴清绮徒有愤怒和仇恨,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她再醒来时,第一眼便看到的是苏允承。
男人站在她的床边,脸色隐匿在阴影之中,明明灭灭,看不分明,语气却是冷漠的,“你怀孕了。”
四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在她头顶炸开,她捂着自己的心口,眼眸狠狠震颤起来。
……怎么可能?
她明明喝了避子汤!
裴清绮还未反应过来,心里慢慢升腾的喜悦被他后面一句话激得粉碎——
“裴清绮,你好大的胆子!”苏允承脸上是滔天的怒气,恨不得将她整个人碾碎一般,用力钳着她的胳膊,“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究竟是哪个男人?”
裴清绮整个人都是怔愣的,还未开口,男人便是一巴掌打了下来——
“这便是你报复我的方式?只因萱儿有了身孕,你便用这个野种来报复我?”
“裴清绮,你怎能如此下贱?”
一纸休书,轻飘飘地落在了她面前……
男人猩红着眼,几乎是怒吼着咆哮,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即便是要报复,你怎可……怎可……”
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身子猛烈地颤抖着,心腔剧烈起伏。
印象中,苏允承从未有过这般的暴怒,像是整个人都被怒焰灼烧、吞噬,翻滚着的狂燥奔腾不息,叫嚣着要将裴清绮卷入其中。
?第8章 是他换了避子汤
裴清绮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只是瞧着便已心痛悲凉难当,“苏允承,我在你心中,便是这样的人?”
她年少时便与他结下情缘,这么多年的朝夕相伴,他难道不了解她是什么性子么?
苏允承眼中的暴怒并未褪去,却在那一刻有所迟凝,甚至闪过一丝悲痛,却顷刻间就消散无踪。
“你在本王心中是何样的人,重要么?”他忽而拂袖,眼神变得冰冷起来,“你若是想和肚子里的野种平安无恙,便自行离开,我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裴清绮抬眸看着他,抹去满脸的泪痕,竟是慢慢坚毅起来,“王爷要休我出府?”
她在这王爷府,纵然再不受宠,也是当年那个高傲的乌都第一美人。
她即然爱苏允承,被他嫌弃至此,她认了,但是这肚里的孩子,明明白白是他苏允承的亲骨肉,凭什么还未出世就要跟着她颠沛流离?
她不信,她要是不走,苏允承还真能剜了她的肚子不成?
“休我出府?”裴清绮拾起那张休书,转眼撕得粉碎,“王爷怕是忘记了,娶我时曾对天地高堂发誓,绝不休妻!难道王爷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喜新厌旧,宠妾灭妻?”
闻言,苏允承皱起眉头,“你在威胁我?”
裴清绮冷冷看着他,语气里似有怨恨,“王爷又何尝不是在威胁我?”
如若没有肚子里这个孩子,他要休便休,可现在有了孩子,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陪着苏允承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功成名就,凭什么狄书萱一来,她就必须要乖乖让位?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负心的男人她也不稀罕,可是凭什么她的孩子也要把这一切拱手让人?那也是苏允承的孩子!
她丝毫不肯退让,苏允承脸色缓缓沉了下去,“你可知执意呆在府中,只会害了你自己和孩子?”
“王爷方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是野种么?”裴清绮凄惶冷笑,眼里有泪光闪过,“你知道这孩子分明就是你的!我在府中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的掌控之中,何曾与任何男人有过私联?”
苏允承打断她,眉头紧蹙:“有苏寒祁的暗卫在,你们二人想要私下相交又有何难?”
“呵……”裴清绮摇了摇头,泪水顺着下巴滴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苏允承眼眸沉了沉,不愿再看她这幅灰心丧气的模样,语气竟有稍微的缓和,“既然你不想出府,这院子便不能再呆,我会让人将偏院收拾干净,从此你便禁足于此,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院子半步。”
偏院是府中用来审问下人的地方,已经长久没人居住,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离苏允承的西黎院和狄书萱的北棠院相距甚远,甚至一年到头都不曾去过一次。
若是她被禁足于此,相当于是从府中被抹去了痕迹。
听了他的话,裴清绮忽而就明白了什么,“你是怕狄书萱见我怀了你的孩子难受,所以才要休了我?所以才要赶我走?”
男人的瞳孔骤然紧缩,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
他后退一步,眸中似有挣扎的神色,半晌,便归于平静,“……是。”
苏允承闭了闭眼,转过身去不再看她,“既然你不愿出府,那便留在偏院,从此不再出现在萱儿眼前,你和……那个野种便能相安无事。”
他说完转身便走,没有再看她一眼。
门一关,裴清绮便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黑暗里,捂着自己的脸,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