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逛逛沿岸风土人情,偶遇贩夫走卒,倒也涨了不少见识。朱谦虽决心放手,却还是吩咐遍布四境的锦衣卫保护沈妆儿的安全,这一路沈妆儿到哪,消息便递去了下一站。
待抵达南阳,已是阳春三月,桃花初红,南阳乃十王朱献封地,自年前被朱谦算计,他便一直待在南阳未归,此次闻沈妆儿来宜州,早早遣人去宜州通报,又打锦衣卫探听到了沈妆儿行踪,于三月初五这一日,来南郊亲迎沈妆儿。
南阳是人烟阜盛之地,一进城,街道肃整,商旅不绝,没有京城那般富丽繁华,却也有独属州城的怡然富足。朱献有心让沈妆儿在别苑下榻,为她所拒,男未婚女未嫁,她既对朱献无心,便要懂得避嫌,再三道了谢,最后寓居在旅舍。
行舟过于沉闷,到了南阳,便好好修整,带着三个婢子,游走在大街小巷,享受大隐隐于市的快乐。大约闲逛了半个月,一行人整马前往邬堡,与朱谦和离后,沈妆儿将邬堡转入自己名下,来到南阳询问了朱献位置所在,朱献派人护送她至邬堡。
原来邬堡实则不在南阳地界,恰恰在南阳与宜州交界处的山坳,说是邬堡,倒是名副其实,厚厚的城墙用巨石砌成,里三层,外三层,坚固无比,听闻曾是汉末一大族所筑,所用石料极是奢靡,进可攻退可守,亦像个坚固的山寨,十分安全。
去年便安置了一批人手在此,进了邬堡,一切是现成的。
奴仆成群,侍卫林立,百来口人齐齐侯在邬堡辕门下,沈妆儿望着那一张张朴实含笑的面容,便觉亲切。厚厚的城墙将邬堡围在半山腰,坐北面南,环山傍水,风水极佳,跨入黑漆漆的巨石大门,一条宽阔的石径通往城堡,城堡成环形,共有九层,地上七层,地下三层。二楼以上皆是主人的房间。
刚到邬堡,听雨觉得稀奇,硬是簇拥着沈妆儿逛了一圈,她数了数,足足有一百多间房,待逛累了,便回到第三层的主人房,主人房安排在第三层东南方向,面朝湖泊,景色开阔,生机盎然。
负责沈妆儿起居的李婶早吩咐人将行李送了来,沈妆儿一坐下,面生的年轻女婢,挂着憨憨腼腆的笑,殷勤地端茶送水,担心沈妆儿旅途劳累,提来一桶药浴,一三十来岁的嫂子,跪在她脚跟下,将她的绣花鞋给脱下,褪去白袜,将那双玉足置于宽口矮桶里,先让她浸泡片刻,再细细替她揉捏,这是祖传的手法,可将沈妆儿捏得浑身舒坦,疲倦一扫而空。
那些年轻女婢早早练就一身本事,只侯主人到来,隽娘三人反倒被挤到了一边,众人手脚麻溜伺候着沈妆儿药浴,换了一身舒适的缎面褙子,再簇拥着她前往二楼用膳厅。
为了给沈妆儿接风洗尘,李管家给整了一桌珍馐美肴,硕大的八仙桌,摆着林林总总二十多道菜,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还有山里寻常见不着的野味,应有尽有,李管家与李婶夫妇是邬堡的管事,一个浓眉大眼,淳朴憨厚,一个面容端秀细看透着几分精明,都是面善之人。
忽然,进来五位装扮不一的厨子,李管家指着人一一介绍,有人擅长淮扬菜,有人擅长湖湘菜,也有人擅长西北口味,还有人专职点心瓜果。
“郡主,您且尝尝今个儿的菜,喜欢哪些,您尽管点出来,今后便依着您的口味来。”
沈妆儿其实并不太挑,尝了几样都觉得极好,
“拿出各自看家本事便好,五湖四海的口味皆可尝个鲜。”
沈妆儿一人又能吃多少,余下的嘱咐隽娘五人,并几位管事享用。
膳后,容容伺候沈妆儿歇息,听雨与隽娘寻管家取来邬堡的账册簿籍,摸清奴仆底细,小五和小六招来护卫,将邬堡防卫给整顿一番,四人皆是出类拔萃之人,堪堪用三日便立了威,这些奴仆本是当地百姓,对着京城来的显贵有着天生的敬仰崇敬,哪需要沈妆儿费心,一番调度,个个都老老实实的。
稍有个别刺头的侍卫不太服管教,小六露了一手功夫,顿时服服帖帖。
初来乍到,处处觉得新鲜,头几日光顾着逛宅子,折腾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东一簇果地,西一片花园,哪怕遇着战乱,这个邬堡足可自保,往东南六十里是南阳州城,进城逛街一日可来回,往西北便是封地宜州,一切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此地是个独属于她的世外桃源。
在邬堡修整半月后,沈妆儿招来宜州当地官员,了解到当地猎户山民有五百来户,共三千口人,这些山民平日里以狩猎和卖药材为生,因山区不便,要么靠人力步行,要么靠舟楫通行,宜州多山,山上多有珍奇野兽奇珍异草,可惜就是交通不便,好的东西运不出来,但凡有本事的都愿意往城里跑,宜州人口越来越少。
朝中只给宜州配备了两名官员,一名叫胡显林,宜州县令,五短身材,一脸笑呵呵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上心,另一个叫周运,乃宜州典簿,眉头紧锁,高瘦的个子,看不惯胡显林混不吝的样子,处处与胡显林对着干。也怪不上胡显林,他堂堂县令,手底下一个兵都没有,每每有事便要去隔壁的南阳借人手,听说朝廷将宜州划给平章郡主当封地,最高兴的便是他。
“郡主,您老人家该带资财来了吧?咱们宜州的百姓,一个字,穷,您可得多关照关照。”
周运在一旁听他这般不要脸,气得面红耳赤,最后一拂袖杵在门口,不愿与他一处待。
一个光杆县令而已,沈妆儿还没放在眼里,她来之前做了一番准备,吩咐周运取来宜州山川地形图,细细研磨一番,提出个大胆的设想,宜州物产丰富,想要致富,首要任务便要修路,山路崎岖,路不好修,那怎么办?
沈妆儿想了个法子,宜州遍布大大小小的河流,相互之间并不流通,她稍稍在地图上勾勒几笔,准备在现有水网的情况下,修一条河道,河道上接洛水,可通往陇西,下接均水,连同汉江,可抵襄阳夏口,甚至通往江南。沈妆儿粗略估算,若能修好,便可大大节省南阳通往陇西的距离。
修运河,需要河工,怎么办?
她亲自前往南阳寻十王朱献商议,银子她出,希望朱献提供些人手,朱献在封地经营多年,寻些河工信手拈来,一面吩咐人去办,一面询问沈妆儿的打算,得知她要修河道,大吃一惊。
这是古往今来罕见之事。
她一个人修的成吗?
沈妆儿将地图拿出来,示意他看,“乍然一瞧,均水与洛水隔得很远,可你细细分辨,这当中有许多河网,若能相互打通,虽曲折一些,却能沟通南北要道。”
朱献不是犹疑之人,直觉沈妆儿此举大有前途,也是兴邦利民的好事,决定大力支持。
“你别也觉得欠我的,我明摆着告诉你,等河道修成,来往商运抽分,定十分可观,妆儿,我要一分股,如何?”
沈妆儿欣然应允。
光靠河工修河道是不成的,耗费巨甚,沈妆儿想了个法子,她发动猎户山民参与,每十家负责一段,回头可记在功勋本上,用于将来抵税。
二人一厢合计,干得热火朝天,半年后,运河修成,从均水抵达洛水,只需一日功夫。
运河修成仅仅半月,便有不少山户将家里积攒的药材与皮子运去南北两地售卖,沈妆儿投入的银子如何收回?她在河道几处设了抽分局,从过路的商贾货商抽税,不仅如此,她还派人去山里收兽皮,药材,木材,丹参之类,再运往京城铺子售卖,没有中间客商赚差价,沈妆儿可挣厚厚一笔银子。
头数月,还需沈妆儿亲力亲为,渐渐的,人手安顿妥当,她整日窝在邬堡吃喝玩乐,只等着数钱。沈妆儿修运河的事,也没瞒着朝廷,她上报京城后,朱谦亲自批了这封折子,将运河取名平章运河,至于在运河两端设的抽分局,除去最先的修河费用后,朝廷占股五成,沈妆儿四成,朱献一成。
有了朱谦这座大靠山,谁敢打抽分局的主意?
时光过得飞快,恍然一算,她来宜州已整整三年。
运河带来的效益是显著的,第二年沈妆儿收回了成本,到了第三年,原先不起眼的山村,渐渐吸引了南来北往的商贾客流,渐渐的,百姓往运河边上盖房子,人口越来越稠密,抽分局附近这一带,慢慢形成了小城镇。所有要在此地盖房子落户的商户百姓,皆要从沈妆儿手里买地交税。
晋元二十七年的除夕,大雪不期而至,天地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仿佛盖了一层羊毛毯。
沈妆儿躺在鹿皮绒铺着的软塌上,透过漂亮的琉璃窗眺望远处河道的光景。
哪怕寒冬腊月,河道依然熙熙攘攘,远远的,还能瞧见悬挂在桅杆上的风灯,晕黄的光芒无声地将夜色撑开,搅动一地冬寒。
听雨将账本合上,揉着发酸的眼睛,百无聊赖叹着气,“今日进帐三千两,哎,这么多银子,无处花,可怎么办?”
隽娘正在炭盆边上给沈妆儿做护手,瞥了一眼托腮发怔的沈妆儿,提议道,
“姑娘,奴婢昨个儿听人说,西安城要在元宵佳节举办盛大的赏灯会,正好咱们有一批丝绸茶叶要送去西北,不若咱们干脆出远门玩一趟?”
听雨闻言眼神灼灼发亮,抱着沈妆儿的胳膊拼命撒娇,
“姑娘,看在奴婢跟着您闷了三年的份上,带奴婢去凑凑热闹吧?”
沈妆儿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架不住这些丫头婢子闷坏了,便将下颌一抬,杏眼波光流转,
“成,咱们正月十五,去西安城过元宵。”
听雨闻言眉梢喜色抑不住,
“以咱们姑娘的相貌与才气,定能惹得诸多公子相赠花灯,届时...”
沈妆儿闻言娇靥立即俏红,从软塌上扭起半个身子,去抓挠她,“让你胡说!”
隽娘捂着肚子咯咯直笑。
主子如今富有山川,坐拥城堡,可不就缺个小主子么?寻个俊俏的郎君,生个小主子才是要紧!
作者有话说:
一,前世死后的事番外详写。
二,下一章男女主见面,开始感情拉扯,我的时光大法还不错吧。
第63章
大年初一, 细雪纷飞,邬堡前修了一条宽敞的碎石路通往河道,有舟楫, 有互通的栈道, 走门串户十分便利,天亮,炮竹声响, 小孩儿如潮水涌来邬堡拜年,人人似要争第一个, 硕大的庭院一下涌进来数十名孩童,天地间回荡着银铃般的笑声。
沈妆儿年前从京城运了许多新鲜的玩意儿, 拜年这一天分给山里的孩子,除了玩具,每人塞一兜糖果零嘴,欢欢喜喜进来,兴高采烈离去。
头两日邬堡前人烟不绝,到了初三终于清净下来, 开始收拾出行的行装。
将小六留下看家, 沈妆儿带着其余四人,并两名管事一同前往长安。
初四清晨,七人乘舟楫沿着运河一路往西北,均水沿岸热闹非凡, 茶楼,酒肆, 邸店, 勾栏层层叠叠挤在两侧, 船只星夜不绝, 水面涟漪荡开,楼上偶有飘香的帕子扔下来,恰恰砸在小五的面庞,小五以为是人乱扔,将帕子扯下,眸色冷峭一望,却见一排年轻的姑娘倚在窗下,或妩媚,或活泼,纷纷朝他递来羞怯的笑眼。
小五哪见过这等场面,俊脸憋得通红,将帕子往船下一扔,绷着脸踏入船舱,反倒惹得楼上笑浪叠叠。
运河两岸渐渐兴盛,康衢烟月,滚滚红尘,天上人间。
早晨出发,晚间就到了洛水交界的抽分局,一座巍峨的城楼横跨在河道两侧,此处乃水驿要冲,人烟汇聚,择一客栈歇了一晚,次日继续北行,沿着洛水进入长安城。
一行人刚从码头上岸,却见高耸的辕门下,宣循颀长的身影立在人群中格外耀眼,一身黑衫,眸如点漆,眉峰冷峭,浑身携着一股宝刀出鞘的气势,大步下台阶而来,到沈妆儿跟前,立马收敛锐气,露出一副乖巧清润的模样。
“妆儿姐姐,我来接你了。”
沈妆儿听到这道嗓音,大觉头疼。
宣循乃隆商镖局家的小儿子,去年沈妆儿寻镖队合作,与宣循的父亲结识,宣夫人早逝,宣老爷子是个豪迈的性子,家里娶了好几房姨太太,儿子一抓一大把,宣循是其中之一,宣循奉父亲命帮着沈妆儿料理货栈,整队运镖,一来二去,便认识了。
十九岁的少年,浑身精力勃勃,对沈妆儿一见钟情,从此有事没事便赖在宜州。沈妆儿日子过得正滋润,哪有心思成亲生子,回回斩钉截铁拒绝他,宣循不死心,干脆在宜州买了一块地,盖了一间酒楼,赖在抽分局附近做生意。
“我家里兄弟多,姐姐要是不介意,我便给你招婿好了。”
沈妆儿在京城口口声声说要招婿,当真有这么一个年轻俊俏的男子,嚷嚷着要给她当赘婿时,一时还接受不来。
说到底,还是心中无波无澜,也不能耽搁了人家少爷,遂言正辞直告诉他,她不喜欢他,对他生不出男女之情。宣循也不急,“姐姐就当收个徒弟好了,我想跟着姐姐学做生意。”打算软磨硬泡,日久生情。
宣循在宜州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结识了远近不少商贾名流,尤其有一回,朱献对沈妆儿百般献殷勤,宣循误打误撞将人给气走后,朱献误以为沈妆儿要招宣循为郎婿,无奈放手,原本要陪着沈妆儿过年,这个年回京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