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凉凉打断他,“老七,你是不是想的过于远了些,眼下先把人哄好再说,人家可不一定乐意跟你过日子....”
原先也认为沈妆儿是一时冲动,可今日岑妃闹这一出,他恍然明悟,沈妆儿怕是动了真格。
朱谦被皇帝这话一堵,闷闷地吐不出气来。
*
片刻,岑妃一脸土色从御书房出来,王笙已等得心急如焚,望见她连忙迎上去,见岑妃神色狼狈,心猛地一沉,“娘娘....”
岑妃心情复杂看她一眼,空叹了几声,王笙顿时明了,心跟着落空了。
朱谦紧接着跨出门槛,扫了二人一眼,目光落在王笙身上。
那凉凉的眼神如同一阵秋寒罩了过来,王笙没由来打了个寒颤。
朱谦先吩咐身后一宫婢道,“送岑妃娘娘回宫。”
岑妃被宫人与柳姑姑搀着先行离开。
王笙不甘地看着岑妃萧索的背影,回过眸来,眼泪怔怔望着朱谦,“太子殿下,臣女....”
朱谦无心听她说道,挪开视线,张望前方明湛的秋空,嗓音发寒,
“来人,王笙无诏入宫,祸乱宫闱 ,给孤拿下,送去东厂待审!”
王笙眼眸骇然睁大,回想自己为躲王钦追查,不敢投拜帖而托王夫人掩饰身份入宫,反倒成了朱谦拿她的罪名,机关算尽,最后沦落成罪女,这辈子名声彻底败尽,一口血从嗓间溢出,直直栽倒下去。
东厂内侍当即涌上,干脆利落将人给拖走。
朱谦冰冷地看着王笙的背影,暗卫查到王笙入宫那日,假托身份拜访宁贵妃,虽然事后宁贵妃补了一道手令与手牌,但此事依然给了他一个现成的把柄,祸乱宫闱的罪名,可轻可重,如今他是监国太子,还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他大步朝咸福宫迈去。
岑妃身子虚弱,又受了气,一路行得慢,待回到咸福宫,方发现朱谦一身绛红太子常服立在廊芜下,面如冷玉,外罩寒霜。
岑妃这一路被柳姑姑挑拨,心中对朱谦生出不满,若非他当着皇帝的面质问,她何至于被皇帝数落,连贵妃的封号也落了空,她一向对朱谦极是疼爱,不成想今日被儿子拆了台。
只是,心中再怒,也看得出来,朱谦先她一步回来,怕不是好事。
她尽量压住怒色,冷声问,“你怎么来了?”
朱谦朝她施了一礼,目光挪向她身侧的柳姑姑,柳姑姑对上他犀利的眼神,忍不住瑟缩地垂下眸,
朱谦目若寒潭,慢慢牵动着唇角,
“听闻柳姑姑曾去煜王府,挑衅过太子妃?”
柳姑姑惶然抬眸,不假思索辩驳,“没有的事,太子殿下,老奴岂敢挑衅太子妃?实则是太子妃....”
话未落,朱谦断声喝道,
“来人,将她当庭杖毙。”
柳姑姑石化了,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看着朱谦满脸不可置信,待瞧见两名小内使急扑过来,拽住了她,方吓得面无人色,朝岑妃求助,“娘娘,娘娘,老奴跟了您几十年,您快些救奴婢呀....”
宫人一把塞住她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岑妃吓了一跳,旋即面色铁青,语气尖锐道,
“谦儿,你太过分了,我处处替你操心,为你周全,你回过头来却责怪我,你柳姑姑跟了我半生,你现在将她杖毙,你是要我的命吧!”
朱谦浓睫稍稍颤动了下,失望地看着岑妃,
“母妃,儿子无数次提醒过您,我府中的事不容任何人插手,母妃只需在咸福宫享清福便是,可惜,母妃总是自以为是,您所谓的替我筹谋,不过是一步步将我的妻子给逼走....”
岑妃脸色发木,往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泪水自眼眶滑落,她凄然望着他,失望,难过,憋屈绞在心口,最后化为一声泣,“我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你早些有子嗣,好坐稳太子之位....”
朱谦冷笑一声,“太子之位坐不坐的稳是儿子自己的能耐,无需您操心,还请您不要再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干涉我的家事。”
岑妃听了这话,深深无力地摇头,眼底裹着泪,凄楚地冷笑着,“谦儿,若非她此番救驾,她有什么资格立为太子妃.......”
秋光从树梢里倾泻下来,在他面庞打下斑驳的光影,朱谦神情晦暗不堪,回想这些年沈妆儿对她点点滴滴的好,如今落到她眼里只剩下这么一句,“她没资格当太子妃....”
他原也不想将话说得太绝,看来不一招打至七寸,她心中不服,今后难保不故态复萌,
那张冷隽的脸透着前所未有的淡漠,“母妃,于礼法而言,太子妃是君,您是臣,从今往后,太子妃不必踏入咸福宫半步,也不必再应咸福宫之诏。”
言下之意是她今后不能在沈妆儿面前摆婆婆架子,沈妆儿也不必再侍奉她。
岑妃心头涌上一股恼羞,脸色白瘆瘆的,身子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朱谦不慌不忙着人将她掺进去,再吩咐邵恭道,
“好好整顿咸福宫,平日里喜欢嚼舌根的,挑拨离间的,曾对太子妃不敬的,全部送去慎刑司。”
“遵命!”
册封太子大典被挪后,御用监还是先将东宫收拾了出来,朱谦便在东宫办公,他刚刚接手朝务,并不敢擅自做主,主动去奉天殿向皇帝讨教,学习为君之道,皇帝御极多年,治下河清海晏,极有一番治国才能,朱谦向来佩服这位父皇,皇帝便手把手教他,乏累后,便抓大放小,让他自个儿抉择。
这一忙到了夜深方回王府。
风尘仆仆的,先去靖安阁沐浴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袍,他在家惯爱着暗色,修长的身姿,清隽的脸,一双漆黑的眸深不可测,衬着这身气质越发沉冷。
刚到凌松堂,廊庑下的宫灯熄了大半,守门的婆子没料到他这么晚来了,慌忙起身纳了个福要进去通报,朱谦摆摆手,示意她退开,墙角的风灯不谙世事的摇曳,他眼底一抹怔色荡开,皇帝的话犹然在耳。
人家可不一定乐意跟你过日子.....
朱谦带着几分烦闷,踏入正房。
今日守夜的是听雨,她这几日防着朱谦过来,夜里衣裳都不敢脱,听到珠帘轻微响动,立即从外塌上爬了起来,瞥见那高大的身影跨进来,直接往他脚跟前跪了下去,
“奴婢请殿下安,夜深,我家主子已睡着,不知殿下有何事,先吩咐奴婢,奴婢明日再回禀给主子。”
这是不让朱谦进去的意思。
朱谦从未被一个奴婢拦过路,眸光倏忽便厉了几分,
“孤要同太子妃说话,你出去。”
听雨犹豫了一下,膝盖往旁边一挪,“殿下恕罪,您要进去,奴婢拦不住,只是如今咱们主子与殿下身份有别,奴婢不能留下主子一人...”
这话就差没告诉朱谦“你们俩已经和离了,男女有别”,朱谦气笑,硬生生忍住怒火,用力将珠帘掀开,踏了进去,听雨对着他背影瘪瘪嘴,将晃动的珠帘握了握,麻溜跟了进去,连忙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内寝的景象渐渐清晰。
朱谦看了一眼碍眼的女婢,目光往床榻投去,大红鸳鸯帘帐无声垂着,将拔步床罩了个严严实实,他压根瞧不清沈妆儿的情形,
故意躲他呢。
心口又闷又气。
原想上榻与她说话,又见听雨全神戒备,面上抹不开,只得往梳妆台一侧的圈椅坐了下来,
“妆儿,我有话同你说。”
床榻上的人儿纹丝不动。
朱谦无可奈何,只得道,
“今日我已处置了王笙,以祸乱宫闱为由,将她押去东厂,母妃那头,得了父皇一顿训斥,我也与她说了个明白,她断不可能插手东宫之事。”
听雨在一旁听得吃了一惊,处置得这么果断?
她不由往床榻看了一眼,里面未传来一丝动静,听雨便知,这话并未撼动沈妆儿,沈妆儿该是彻底对朱谦死心,而非是在意王笙与岑妃之流,于是当即收敛讶色,眼观鼻鼻观心。
朱谦没等到预想中的反应,脸色终于变了,视线定在帘帐,语气重了几分,
“妆儿,我的话,你可听到?”
半晌,里面传来长长一声叹,片刻后,帘帐被掀开,露出沈妆儿一张俏白的脸,她一身雪衣下了床榻来,与他施了一礼,淡声道,
“殿下,您处置谁与我无关,我还是那一句话,覆水难收,我已决意,与殿下您和离....”
高挑秀逸的身影绰绰约约,连带着明艳动人的脸,被夜色晕染得蒙蒙浓浓,唯独那双眼是格外幽亮的,仿佛被水洗净,泛着清透的光。
原以为,她是因岑妃与王笙之故,心灰意冷要离开,如今他将二人处置了,她面色无丝毫波动,难道恰如父皇所言,她当真不想与他过日子了吗?
与生俱来的骄傲在一瞬间崩塌。
作者有话说:
皇帝:你换太子妃,我换太子!
第45章
“我再等殿下一日, 后日还请殿下随我去宫中,与陛下讨要和离圣旨,今后咱们一别两宽....”
朱谦怔愣着, 周遭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他不知自己怎么走出的凌松堂,只觉脑海一片空白。
长廊的灯火倒映在湖面,经水波吹拂, 层层相叠,漾起一片璀璨的光芒, 映在他胸口,又如烈火灼然, 很难过,甚至有灼烧过细密的疼。
风空寂的在耳畔刮过,回眸,凌松堂的方向,灯盏彻底熄灭,整座正院仿若陷入夜的深渊。
朱谦回到前院书房, 温宁拢着袖在廊芜下来回踱步, 瞧见他脸色难看回来,倒也不意外,连忙迎着他入内,耐心开导,
“殿下,太子妃是何打算?”
朱谦坐在书案后, 目光萧索地落在那盆菖蒲, 好半晌方从喉咙挤出两字, “和离....”
温宁缓缓叹了一息, 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替他斟了一杯碧螺春,推至他跟前,立在灯芒暗处,“殿下,恕臣冒犯,太子妃这半年来倒也露出了端倪,怕也不是开玩笑的...”
朱谦喉咙黏住似的,喉结滚动了下,“我已经知道了....”眼底的光是暗沉的,很努力在消化这个事实,
温宁迟疑着,轻声问,“那您呢,舍得放手吗?”
放手....
朱谦怔了怔,只觉这两个字似利刃从心中刮过,又疼又刺耳,他猛地抬起眸,目光锐利地射向温宁,
温宁拂了拂额,知他不肯,连忙顺毛捋,“既是不打算放手,那咱们便来想法子....”
朱谦脸色这才好看些,斜睨着他问,“你有什么法子?”
温宁搓着手在案前来回踱步,分析道,“臣琢磨着,在无外人掣肘的情形下,太子妃仍坚持和离,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殿下对太子妃还不够上心,”
“第二,也是最重要一条,便是子嗣,太子妃上回没能怀上孩子,信心几乎崩塌,倘若能有个孩子,一切迎刃而解。”
朱谦皱着眉,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孩子是想有就能有的吗,更何况,她现在见都不肯见他,他根本没机会碰她,何谈孩子?
温宁自然看出关窍来,笑眯眯道,
“所以,为今之计,一个拖字诀,和离是不成的,您先给太子妃一些时间,如熬汤似的,温火慢炖,平日嘘寒问暖,哄着些,太子妃心也是肉长的,慢慢和软了,您再搬回凌松堂,等着怀上孩子,皆大欢喜。”
朱谦心口的气慢慢顺了些,“确实如此。”
默了片刻,又晦涩地问他,“那太医怎么说?”
沈妆儿久久未能受孕,朱谦担心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倒也不忌讳,前几日请了那位何老太医把脉,老太医说他身子康健,不碍子嗣,他担心老太医不敢跟他说实话,又遣温宁去问一遍。
温宁哭笑不得,“何老太医说了,您和太子妃身子都好着呢,没怀上孩子只是机缘未到,您别多想....”
心口最后一点顾虑也扫除,朱谦心神一振,“好,父皇此次受惊,钦天监上书提议祭拜皇陵,替父皇祛除邪祟,明日我要出城一趟,府中诸事交给你。”
温宁招来曲风,示意他伺候朱谦,
“臣晓得,您这几日累了,早些歇息吧。”
*
翌日沈妆儿睡醒,趁着旁人不在时,便唤来听雨,
“太子出门了没有?”
听雨眼神儿乌溜溜,颔首道,“刚刚小慧子告诉奴婢,太子殿下今日天蒙蒙亮便出了城,说是要去皇陵祭拜,替陛下祈福。”
“很好。”沈妆儿昨夜说那番话,是有心误导朱谦,让朱谦误以为她真的会再等他一日,她为什么要与他守三日之约,万一朱谦糊弄她呢?是以,今日趁他离开,溜去宫城方是上策。
温宁还在府上,定会看着她,得乔装出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