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无论您做什么决定,奴婢都支持您,奴婢刚刚翻看了下账本,咱们现在账面上有两万两银子,店铺四间,庄子两处,每月进帐有三千两不等,这还不算陛下给您的百斤黄金,当真要离开王府,咱们也是够够的.....”
沈妆儿闻言忍不住生出几分悸动,眸眼亮晶晶的,指腹轻轻揉着她的面颊,低声低喃,
“听雨,谢谢你...”
留荷也好,郝嬷嬷也罢,虽都尽心尽力服侍她,可思想有些守旧,若论得她心,唯有听雨。
听雨瘪起嘴嘟囔着道,“自您嫁入这王府,头两年小心谨慎,日日将王爷喜好奉为圭臬,奴婢晓得您喜欢王爷,愿意为他付出,倒也无碍,只是王爷性子也太冷了些,高兴便搭理下您,不高兴便给您甩脸色,奴婢替您委屈,原先奴婢也盼着您能得了王爷的心,好好过日子,只是活在这府里,没有孩子终究是低人一头,王爷总归要纳妾的,与其等将来日日受气,还不如早些离了干净!”
“再说了,奴婢觉着,您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当这个太子妃。”沈妆儿不惯与人争斗,哪里是宫里那些女人的对手,更何况对手是王笙....既是机会在面前,不如试一试。
听雨字字说在沈妆儿心坎上,忍不住将她搂入怀里,
“你放心,我今后再也不会受谁的气...我会想法子拿到圣旨,带你们离开!”
听雨晓得沈妆儿乏了,不舍得搅了她的眠,“您先睡,睡饱了,有了精神,咱们还要打一场硬仗!”
主仆俩相视一叹,这一夜的风波与疲惫便没入这声叹息里。
等听雨离开,沈妆儿合衣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眼,怎么都睡不着。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太多,到了此刻反而没了睡意,意识格外清醒,屋子里的灯都熄了,唯有窗牖外晕开一团模糊的光亮。
沈妆儿睁着眼,望着那团光。
延庆宫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翻滚,她到此刻心依然跳跃厉害,她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机会,忍不住脱了口,与其说她是冲动,不若说是压抑得太深,按捺不住了,一有机会,便破土而出。
心里着实有些慌,但路还要走下去,眼下皇帝记着她救驾之功,不会把她怎么样,拖得越久,越不利。
冷静下来后,该要好好谋划,如何打赢这场战。
如果所料不错,今晚或明日岑妃定会寻皇帝与朱谦提娶王笙一事,而王笙也会抓住机会替自己搏一把,王笙是首辅之妹,嫁给太子为正妃,才是门当户对,皆大欢喜。
皇帝是明事理的人,待她再三恳求,晓得她是动了真格,想必会考虑她的心意,再有岑妃与王家在侧说项,拿到和离圣旨还是极有希望的。
不免又畅想了下和离后的生活,她不是买了庄子么,先去庄子住上一阵,避避风头,手中也操持了不少产业,这辈子吃穿不愁,一想到能彻底离开朱谦,有机会去宜州那样的地方游山玩水,沈妆儿心也宽了,眉也不皱了,就连窗外的月光也明亮了。
朱谦这头先回书房沐浴,换了一身常服出来,屋子里已候了几位官员。
以顾尽忠为首的礼部官员,笑眯眯朝朱谦行了礼,
“贺殿下正位东宫,老臣前来,便是与殿下商议册封大典,刚刚寻钦天监占卜,定下三个日子,请殿下过目,”一旁的礼部侍郎将一份折子递上去,又恭敬地摊开,只等朱谦览阅。
朱谦坐在案后,稍稍看了一眼。
顾尽忠又道,“殿下,以老臣来看,宜早不宜迟,后日便是最近的好日子,大典结束,您正好搬去东宫,处理政务才方便....”
皇帝已下旨令他监国,每日朝务纷至沓来,还不知要忙成什么样。
朱谦原也这般想,可思及沈妆儿出宫时撂下那句话,等着入宫寻皇帝讨要圣旨...一时陷入了犹疑。
东宫与奉天殿只一墙之隔,搬去东宫后,岂不方便她找皇帝?
虽料定她是在说气话,但防一手总归没错。
便指了指当中那个日子,
“十月初十再举行册封大典...”
那得一月后了...
顾尽忠怔了一下,原要反驳,见朱谦慢条斯理理着袖口,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怕惹了储君不快,只得生生咽下。
既是空档还长,也不急着请太子拿主意,外面还有一堆等着示下的官员,顾尽忠稍稍话闲几句便识趣地离开。
陆陆续续有官员进来书房,均是朝务大事,涉及秋季铨选,修缮皇陵,边关互市等,也有个别借着朝务来东宫面前讨个巧,朱谦既然要坐在这个位置,便照单全收。
等到官员散去,温宁方才步入书房,给他递了一碗莲子羹,
“您忙了一夜了,垫垫肚子....”
朱谦接过汤勺,一面搅拌羹汤,面色幽幽地盯着那盆只剩枯梗的菖蒲,脸色发寒,
“去查清楚,我母妃与王笙之间有何往来?”
温宁早料到这一出,接话道,“已让暗卫去查,只是臣恰才也打听了一嘴,说是今日那王笙就在咸福宫中,定是她撺掇着娘娘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惹恼了太子妃,太子妃心灰意冷,便提了和离,殿下,臣说句不当的话,太子妃一路隐忍至而今,今日之事虽说有冲动之嫌,何尝不是委屈之至?殿下若要哄得太子妃回心转意,怕是得使一使雷霆手段...”
朱谦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眉目极深,“言之有理。”
是时候收拾王家兄妹了。
*
沈妆儿睡得迷迷糊糊,只觉身旁床褥往下一陷,乍然醒来,头痛欲裂,眼前也一阵空濛,揉了揉眉心,定睛一瞧,方见朱谦穿着件寝衣坐在床上,看样子打算睡觉。
沈妆儿只觉脑筋一炸,几乎是弹跳起身,“你怎么睡这?”
话落,想起这是他的王府,吸了一口气,掀被下床,“殿下恕罪,是我失言,该我离开...”
人还没挪到床边,被朱谦勾住手臂,给扯了回来。
“该我离开”四字似紧箍咒缠绕着朱谦脑筋,看似温恭守礼,实则戳人心窝子,他动了气,“沈妆儿,我们还没和离,我们现在还是夫妻。”
沈妆儿只觉他这话极其可笑,碍着他身份,心平气和道,
“无论殿下怎么想,在我心里,我们已经和离,我不可能再与你同寝。”
沈妆儿眼神十分的坚定。
朱谦目光沉沉注视着她,脸色一阵阴晴不定,最后那句话跟刀一般割在他心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烦闷笼罩心头,他咽了咽嗓,想起自己许了三日,不得不忍耐下来,沉默片刻,转身下了塌,高大的背影几乎将外室的亮光挡了干净,他坐在塌沿,便未走,似对她极是无奈,摇了摇头,方缓缓起身,踏开一步,站在拔步床外,侧眸看她一眼,嗓音低沉,
“那我睡外头炕上,总可以吧?”
沈妆儿知他在退让,这可是他的地盘,他是太子,她没有资格赶他走,却得将缘由讲明白,于是跪在床上朝他行了大礼,拜道,
“殿下,您不许我走,我便依您留下三日,这三日里,还望殿下守君子之约,勿要踏入凌松堂半步。”
朱谦脸色一瞬间沉如黑锅,眼神也变得锐利无比。
只觉一口血生生呛在喉咙。
这是要赶他走?
她难道铁了心要和离?
对上她纹丝不动的表情,朱谦一阵泄气,闷了片刻,募的反应过来,得先处理王笙的事,才有底气与她说道,否则,她现在心里呕着气,他说什么都无用。
又是一阵无可奈何的沉默,半晌,一言未发离开了。
沈妆儿松了一口气,唤来听雨,让她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方再次睡了过去。
这一下,睡得踏实多了。
*
深夜,咸福宫,灯火通明。
岑妃回到寝殿后,脸上并无喜色,阖宫宫人喜不自禁,纷纷跪下来恭贺她,贺朱谦被立太子,岑妃心里却犹然堵得慌,满脑子都是沈妆儿在御前求和离的情景。
这事已在宫中传开,王笙早买通了小太监替她将消息带回,听闻朱谦被立太子,她自然乐见其成,待知沈妆儿主动请求和离,先是惊了一下,心中颇生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可很快又被欣喜所取代。
简直是喜从天降,求之不得。
见岑妃脸色不好看,她主动接过宫婢的差,上前替岑妃揉捏肩膀,轻声道,
“那沈氏自请和离,于殿下和娘娘皆是喜事一桩,也算她有自知之明,娘娘何必为她动气?”
岑妃听出王笙语气里的欢愉,一道眼风扫过去,
“她算个什么东西,竟想离了谦儿?她哪来的脸?”
岑妃从不说粗话,平日再生气也都维持着体面,今日着实被气狠了,沈妆儿在朱谦被立为太子的档口,竟然无法无天提出和离?竟敢将朱谦的脸面撕下来踩?
岑妃深深吸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既然她想和离,便成全她...”等她离开后,再给她些教训。
王笙自然明白岑妃言下之意,连忙绕至她跟前,伏低道,
“笙儿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岑妃冷睨着她,心情渐渐平缓过来,淡声道,“也好,她走了,这太子妃的位置便是你的,你兄长乃首辅,没人比你更合适当这个太子妃。”
王笙闻言生出一番苦尽甘来的酸楚,泪眼盈盈,扑跪下来行了大礼,“谢娘娘替笙儿做主....”
原计划委曲求全给朱谦做侧妃,将来再谋正妻之位,不成想,老天助她。
岑妃招来柳姑姑,
“着人去奉天殿禀报,说是明日晨,我欲求见陛下。”
柳姑姑抿唇一笑,“老奴这就去....”
王笙等着柳姑姑离开,又上前替岑妃奉茶,
“娘娘,从今日情形来看,陛下怕是不肯答应沈氏和离,您打算怎么办?”
岑妃扶着茶盏抿了一口,握在手中未放,目色幽幽回,“谦儿已被立为太子,这么一来,子嗣便成了头等大事,陛下再宠信沈氏,也不会越过江山社稷去,那沈氏是自请和离,下皇家脸面,陛下不治罪她,已是看她救驾有功宽恕罢了,允了她所请,再给些赏赐,陛下不用失信,也没怠慢了功臣,再将你赐婚给谦儿,方是上上之策。放心,我已有法子说服陛下。”
朱谦被沈妆儿赶出凌松堂后,干脆回了皇宫,在东宫歇了两个时辰,便早早来到奉天殿,彼时天还没亮,苍穹黝黑如同张开的巨盆,宫人迎着他入内,告诉他,皇帝还未醒,朱谦晓得皇帝昨日受了一番惊吓,怕是夜里睡不太好,也不敢吵他,先着手处理政务,跪在御案侧翻看司礼监递来的折子。
半个时辰后,朝晖懒洋洋洒在窗棂,投下一束光,空气里的飞尘清晰翻滚着,皇帝披着件明黄的龙袍,脸色阴沉迈进了御书房,昨夜一闭上眼,眼前便现出孙毅那张狰狞的脸,直到凌晨方辗转睡着,可惜没多久又惊醒了,此刻眼下一片黑青,精神倦怠,瞥见朱谦正在批阅奏折,轻轻哼了一声,身上骨头又酸又张,不免又往御塌上躺了去。
朱谦连忙搁下折子,朝他行跪拜大礼,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
冯英搀着皇帝躺下,立即吩咐小内使将窗棂撑开一条缝,冷风裹着秋寒卷了进来,凉飕飕的。
皇帝被寒风吹得清醒了些,又裹了裹衣襟,眼眸阖着,唇却抿得极紧,熟悉他的人便知这是很不高兴。
朱谦端端正正跪在塌前,看了他一眼,垂眸恭谨道,
“还请父皇帮衬着儿子,这几日莫要见她,她不过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也请父皇莫要与她计较。”
皇帝怎么可能与沈妆儿计较,他急得是沈妆儿为何要和离?
皇帝闲下来,也细想过,沈妆儿绝不是糊涂之人,也不是莽撞之辈,当着百官的面在这般场合提出和离,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源头怕还在朱谦自个儿身上。
脸色难看地从塌上翻坐起,厉声斥道,
“这门婚事,可是你当初自个儿求来的,怎么落到这个地步?”
朱谦闻言,脸色微微闪过一丝恍惚。
四年前,礼部与宗正卿提出给他议婚,彼时宁尚书承老太爷心愿,有意撮合他与王笙,王笙乃琅琊王氏嫡长女,世家大族之后,兄长更是状元出身,时任江南总督,家世如此显赫,旁人引以为援,他却有些忌讳,那时的他尚在韬光养晦之时,并不想因这门招眼的婚事引来昌王与朱珂的忌惮,再加之他对王笙也无意,遂婉拒宁尚书好意。
随后数月,他被迫参加皇城司举办的赏花宴,无意中瞥见一秀逸清绝的女子泛舟湖上,眉心一抹朱砂钿,白衣胜雪,春光昳丽映衬着她眉目炽艳,惊为天人。
就这么一眼,他便着人去打听她的身份,得知是翰林侍读之女,非高官显贵,正中心意,遂入宫求皇帝赐婚,皇帝起先着实有些嫌弃沈妆儿的身份,想给儿子挑个家世贵重些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