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这种婚姻大事,爹绝对不会和她商议,她说了,反而被认为非常出格。这个样子,爹就更不会吧她嫁入高门,怕是认为她不堪大用,不符合闺仪。
故而,最后,罗敬柔只得和她们一起去。
三人一并出来时,见着管事的周氏,周氏忙问了一嘴,瑶娘笑道:“天大嫂子,我们是接三姐姐过府用饭去呢。”
“这样也正好,我那里有江师傅过来,请恕我不能久陪了。”周氏点头。
瑶娘忙问:“这江师傅是何人?”
周氏笑道:“是有江北第一针之称的江采萍,本来是我们请来跟你大姐姐绣嫁衣的,针工了得,在乾德门开了一间铺子。偏和我们家四姑娘投缘,我们太太就让四姑娘跟着她学针线。”
“原来如此啊,那我们就不耽误天大嫂子了。”瑶娘心道,这江采萍是何时认得时芳的,也是奇了,她这个运气还真是诡异的好。
到了文华堂,罗至正正坐在正堂上,姐妹三人纷纷请安。
罗至正摆手:“你们且坐下,方才我和你们太太商量,等过了十五,五娘和六娘还是跟沈先生读书。至于三娘子,明儿既去你外祖家,就多陪陪你外祖母,不急着回来。”
这样的安排很是妥当,罗至正也有自己的打算。
长女年岁不小,品貌皆端方,要许一门好亲事不难。但要择一门家事清白,子弟上进,还颇为殷实的人家就不简单了。
这年头,好男人,而且是有能力的好男人那可太少了。
就连他自己的儿子罗敬熙,那也不是个成器的,罗至正总觉得人的善恶命运是天生就注定的,任凭你如何教导,不成器的人总不成器。
他的长子罗敬熙养在父亲身畔,择名儒教导,还不是那个鬼样子。而瑶娘出生在乡野,不过回来几日,就举止落落大方,为人自然亲近。
这些非人力能掰正的。
越是大户人家,就越不可能拖到及笄才许人,早日定下人家,名分已定,心里也就更安定。
那么趁着女儿去外家的功夫,他寻摸的差不多了,两下厮见一番,就能过了帖子了。
罗敬柔显然不知晓这些,只觉得父亲恐怕受了郁氏撺掇不让她回家,但眼下也不敢多说什么,一家人都各有心思的用膳。
到了次日,瑶娘一早就被丫鬟喊了起来,她猛地坐了起来。
“是了,今儿还得去学堂,我差点就忘了。”
丫鬟们服侍她穿上簇新的衣裳,又在丫髻上簪了新的绢花,给娘请安时,瑶娘臭美的在郁氏面前转圈:“娘亲,我美不美?”
她从来不知道七岁多苗条的自己是何样?在及笄前的日子,她每天都面对自己肥腻的大脸,自卑的不敢出门去。
郁氏亲了一口粉雕玉琢的女儿:“我的女儿最好看了。”
瑶娘“嘿嘿”笑了,再看今儿蔫了吧唧的弟弟,鼓励他:“今儿好生的学,等你下学了,我们再一起来娘这里写功课,好不好?”
“好。”皓哥儿才恢复笑颜。
自从去年闹过之后,原本以为时芳不会过来,哪里想到任氏依旧送了她过来。这次读书,沈先生兴许觉得去年因为时芳一事停课,今年一开始就安排的很是紧凑,瑶娘和时雨应接不暇,就更不提时芳了。
一连几日,瑶娘才适应,甚至时雨也是叫苦连天。
但郁氏依旧没有放松,把从曹家请来的刺绣大师董夫人请了来,这董刘氏为人平和,温文尔雅,一看就是脾性很好的。
她倒也坦荡:“旧年在四川、江南都做过绣娘,后来被京中彩蝶坊请了过来,实不相瞒我就是靠这手艺养活我儿孙。”
董夫人儿子还在读书,每年耗费不少,还有孙子也才刚开蒙,女儿也到了将笄之年,她才混迹于大户人家屋里教导针线,平日闲暇功夫也纺线做针黹。
一年二十两的束脩,饶是如此,日子也过的紧巴巴。
郁氏赞叹道:“靠手艺挣钱,这正是您的本事,我家里这两位姑娘,白日在学里,只每日教两个时辰也尽够了,其余的功夫,您做其它我也不会管。”
这活计比曹家还松快,董氏忙不迭点头。
郁氏待人向来宽和,因她自己小时候也是苦过来的,能体谅别人。但只有一条,让董氏不要误了正事儿才行。
因此,瑶娘每日去学里之后,还得学针线,再写功课。
她上辈子女红就不错,现下有名师教导,愈发一日千里,反而时雨跟不上了,瑶娘才会放缓自己的进度。
董夫人也在看自己教的一对姐妹花,这大的是正房太太所出,听说读书也是极聪慧,在女红上也是学的很快,又擅长下功夫,小的这个也颇为勤力,虽说是庶出,但和正出一样,这家太太待女儿们都一样,并没有任何区别。
因此让董夫人更有好感了,大家子的姑娘,只要主母做派端正,家中父兄得力,绝对会同气连枝,过的极好。
又说瑶娘一日下学回来,见到了时芳的女红师傅江采萍,原来是那日在大姐姐婚礼上遇着的那个怪异的妇人,不曾想她就是所谓的“江北第一针。”
时芳不懂看人脸色,还自顾对瑶娘道:“咱们多做善事,自然会有善报,你说是不是?”她这是好意劝瑶娘。
因为她素来知晓这位五妹妹,她和三姐姐不同,有长房太太无比溺爱,为人果决,说一不二,年纪虽小,但性情非常刚烈,绝非好惹之人。
尤其是把人都想的很坏,大抵和她自身经历有关,但时芳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因此也是好意相劝。
瑶娘却觉得好笑,“四姐姐,我觉得人最好是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所谓善事未必真善,善人也未必是真善人。咱们各人有各人处事之法,好了,我这就走了。”
“你——”时芳还想说什么,却见瑶娘走了。
回去之后,瑶娘遂和郁氏提起那日她牵着敬皓去花房,途中遇到江采萍,她一直让她们带路,指定下人都不成的怪异事情。
“女儿当时觉得那妇人像拐子,就没理会,不曾想四姐姐给她带路。据说就是因为此事,那位江师傅就决意要收四姐姐为徒,并不收束脩。”
郁氏很重视瑶娘的意见:“此事,我已经是知晓了,你放心,我会查探清楚的。”
比起瑶娘这种闺阁女儿,郁氏也管家数年,她近来和罗至正关系不错,只消随意和丈夫说一句,略一查探,才知晓上京是为了躲祸。
“我道怎么巴巴的,无缘无故的帮人,看来这天上哪里有白掉的馅饼。”郁氏后知后觉,“还好瑶娘谨慎。”
罗至正从此事倒是对瑶娘刮目相待,他道:“可见天下□□狗盗之辈,也不是不露出行迹来,只是有人得利,看不出来罢了。”
“是啊,此人在外仗着我们罗家开铺子,二房那边我必定是劝不动,看几时此事抖落出来才好。”江家儿子奸淫别人,被判了斩监侯,这江媪来我家若只是避祸还好,若生出其他事情就不好了。
只可惜郁氏和任氏闹过一场,不便多说什么了。
这江采萍因为上了年纪,罗府众人称她为江媪,又见她嘴甜手巧十分大方,最重要的是她善于倾听,和罗府的人无利害关系,因此,本来深闺寂寞的太太奶奶们没有不爱她的。
江媪教时芳也很是用心,一个劲儿的夸,从不说不好听的话,任氏很是高兴,还言语中露出我女儿之所以读书不好,那是因为那是长房请的先生,更偏向长房之意。
却说这日江媪刚回店里,就见伙计道:“东家,陈大爷来了。”
陈大爷?江媪正疑惑走进去时,见是陈子衡,忙奉承道:“原来是陈公子,您今日怎么有幸登我的家门?”
“看您老说的,难道我无事就不能过来了。如今我也在京里替家族操持生意,正好路过贵宝地,不过是进来看看罢了。”陈子衡坐下,径直倒茶。
江媪笑着摆手:“看您说的,你们陈家是大海商,手上流过的钱,漏出那么一星半点就够人花几辈子了。我老婆子这个店,给您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呢。”
说完江媪又拿了一角银子,让伙计从街边买回一笼蕈馒头,一碟核桃酥,并门冬热饮,再有一碟黄州橘子。
“陈大爷,您别见笑,咱们乡野之人,只有这般菜色。”江媪见此男子生的虎背熊腰,鼻子尤其大,况且面泛桃花,一见就知晓这是个花心风流鬼。
陈子衡吃了一盏茶,才笑道:“我手头有些软香缎,着实都是好料子,只可惜我家中在京里只经营古董当铺,并不经营这个。我见江媪你是罗家的座上宾,那就是自己人,这一车的货,我全送给你,当是大家认识一场。”
江媪一听,迟疑道:“陈大爷见谅,我妇道人家胆子小,我这店您也是看到了的,小本儿生意……”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个道理江媪还是懂的,她是来避祸的,不该赚的钱还是不能赚,毕竟挣钱最重要。
陈子衡笑道:“实不相瞒,我也是有事相求,但请江媪救我于水火中,日后必筹重谢。”他说完,又从袖口摸出一对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
江媪是识货人,这对镯子造价恐怕在八十两左右。
故而,江媪讪笑:“陈大爷且先说说,若是老身能帮忙就帮。”
陈子衡立刻闻弦歌知雅意道:“那是,若是您帮不上忙,那我也不会找您了。”
江媪悄悄把这对镯子塞入囊中,陈子衡只当没看到,只是面上露出凄苦之色:“年少时,我爱慕一世交之女,她和我更是郎情妾意,双方父母应允我们,只待定下日子,哪里知晓,我不过南下打理生意,回来之后,她就被另许他人。听闻她家里人骗她说我变心了,若她过的好倒也罢了,偏生她过的不好,备受冷落,丈夫纨绔花心,弃如敝履。”
江媪则象征性的抹泪:“没想到陈大爷还是个痴心人。”
“也算不得痴心,我如今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和她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全当是全了我们的情分,日后各不相干。”陈子衡幽幽叹道。
这个要求也合情合理,但江媪也不是一般人,她常年出入闺中,知晓男人的话不可信,什么见一面。这男女见面干柴烈火,男子胁迫之下就玉成好事,拿捏住女子一二把柄,日后还不是幽会方便。
于是,她十分同情道:“陈大爷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就是不知道您说的这位青梅竹马是谁?”
陈子衡看了江媪半天才道:“罗范氏,小字月娥。”
罗范氏?姓范……
江媪震惊道:“您说的该不会是罗家长房大奶奶吧?这可,这老身可不敢。”
开玩笑啊,罗家是什么人家,她到现在交好的二房大太太任氏,都尚且要巴结逢迎,更何况是长房的大奶奶。不过,那位范氏倒是个妩媚的美人。
只是这种事情,她不是不愿意做,是不敢做。
别看商人有钱,可和当官的斗,她就是九条命都不成啊。
陈子衡却道:“不过只见一次面,江大娘就当成全我了。若是不能见一面,我这趟上京也是白来了。”一边说一边苦苦哀求,又放了五百两银子在桌上。
江媪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她开的这个店,统共一年能挣个五十两已经是很不错了,而这五百两只是甜头,若事成还有厚赏。
原本只是三分意动的江媪,又见陈子衡道:“你看这是何物?”
这是一粉色肚兜,肚兜上绣着粉荷,显然是女子之物。江媪心惊道,原来这二人早已有了首尾,这倒是好办了。
“江媪,当年她和我欢好时,所赠之物不止这些,此物给你随身带着,你好生劝着她。”陈子衡把这肚兜放江媪手上。
江媪觉得自己已经上了贼船,这陈子衡早早把私物留着,如今是胁迫范氏出来厮混,范氏有这些贴身物件,焉敢不从?
而她去传这些话,也不怕范氏知晓,因为哪有女子被人拿住了这等把柄还敢嚷嚷的。
江媪甚至想,若自己利用这事儿再敲范氏一笔也未尝不可。
“陈大爷放心,老身姑且一试。”
说罢,二人对视一笑。
第24章 第24章
东跨院
年过完, 郁氏有意让范氏多歇歇,调养身子,因此让她请完安后, 就径直回来了。她原本就是苗条身材,如今忙了一场,更消瘦许多,年前做的衣裳现下穿在身上, 腰间空荡荡的。
范氏的丫鬟珊瑚就心疼道:“大奶奶,您看看您这些日子清减不少。太太都让您好生调养,您也少操心。”
“我无事。”范氏对镜卸掉头上沉重大的手势,抹去口脂,见镜子前的自己气色极差, 也忍不住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