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苦笑着低下了头:“在今年以前,弟弟也并不知道萧贵妃与此事有关。那时候是真的无所谓的。只要是皇兄的儿子,哪一个都好——可明珠的儿子多年来未能认祖归宗,在萧家还要受萧明德不知内情的妻儿欺负,弟弟也委实替他委屈……既然皇上属意四皇子,不愿意放人,那重林也是很好的。”
皇帝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你这话倒也不错……虽然他如今只能顶着你儿子的名头,成为燕王嗣子,但横竖朕的儿子也是要成为燕王嗣子的,是老大还是老三、老四……或者说是老四、老五,原也差别不大。若不是曹氏胡为,当年瑶枝为你怀上的那个孩子早就平安降生了,也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燕王世子。既然瑞儿如今顶了这个孩子的身份,那就让他过继到燕王府去吧。朕一直未能尽为人父的责任,今后也不可能认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补偿他一二了……”
他再次看向燕王:“皇弟此前央朕放过李瑶枝,虽那贱婢愚蠢,可她确实言行不恭,冒犯了朕……”
燕王忙道:“皇兄只当是看在重林面上了!那孩子对自己真正的身世一无所知,一心只认瑶枝为亲生母亲。倘若瑶枝身死,只怕那孩子会伤心难过啊!皇兄,瑶枝不过是一介婢女,身份卑微不值一提!可若是她能让重林那孩子心情愉快,您就当是赏了他吧!”
皇帝轻轻笑了笑:“急得什么?你嘴里说着不在乎,其实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老情人去死呢。没想到,朕的兄弟原来还是个痴情人!”
燕王噎了一下,轻咳两声,故作目光闪烁状:“皇上说笑了。”
“每次想要装模作样的时候,你就不喊皇兄,改喊皇上了!”皇帝如今已经不生李瑶枝的气了,还有心情打趣兄弟两句,“罢、罢、罢,朕就如你所说,只当赏自己的儿子了。不过是个自小照料他长大的婢女罢了,哪怕是顶着生母的假身份,也只是个下人,不值得什么。只是那贱婢冒犯朕在先,朕不能不罚。就让她出家吧,到北平去出家,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了。让她用下半辈子去为明珠与瑞儿祈福,不许她享人间富贵!”
燕王连忙起身谢恩。
李瑶枝的问题总算解决了。燕王并不在意皇帝的赦免还带有条件,只要到了北平的地界,事情还不好办么?在北平城内寻个环境好的庵堂安置李瑶枝就是了,让王妃多捐些香火银子,还怕李瑶枝日子过得不舒坦?萧瑞想要去探望也方便。本来,她在柱国将军府里住着,也是一年到头都在念经礼佛,为旧主萧明珠与萧瑞祈祷,换个地方住,生活还是一样地过,还能时常得见王妃、萧瑞与琼叶等故人的面呢。
燕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告辞,却忽然听得皇帝喊他,问起了另一件事:“太后既然已经知道了瑞儿的事,那接下来肯定就要过问他的婚事了。都是十八、九岁的大小伙了,萧明德竟然还没有为他说亲,真是该死!你先前好象提过,已经给他看好了一门亲事,是哪家的女儿?若是不好,朕可是不答应的!这个孩子受了这许多年的委屈,朕定要补偿他一个十全十美的名门闺秀!”
第781章 婚姻
眼见着皇帝将注意力转向了稍微轻松些的话题,燕王面上也露出了微笑来:“皇兄应该还记得那姑娘的父亲,就是现下任职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的谢璞,是他的嫡女,今年刚刚及笄。”
皇帝想了想,记起了谢璞是谁,随即眉头一皱:“怎会是他的女儿?!曹氏害死了明珠,你却要将曹氏的外甥女嫁给瑞儿为妻?荒唐!”
燕王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皇兄误会了,并不是谢璞与曹氏女所生的长女,而是跟正经原配文氏所生的次女,年纪要稍微小几个月,在姐妹中行二。不瞒皇兄,这个人选还是重林自己看中的,因担心自己是武将出身,还出自外戚之家,生怕谢璞嫌弃,不肯许婚,他还费了不少心思,央弟弟出面做媒呢。谢璞倒是很给弟弟面子,听闻是弟弟出面做媒,立时就应了,只是需得让男家先行提亲。萧明德却不知道在犹豫些什么,硬是不肯答应重林的请求,明明没有合适的人选,还非得坚持从旧部的女儿里挑一个,说是庶子娶个四五品武官的女儿就差不多了,三品高官之女委实出身太高,重林配不起。”
“荒谬!”皇帝顿时气得笑了,“若这话是他老婆说的,也就罢了,他明明知道瑞儿是谁的骨肉,却这般贬低孩子,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皇帝对萧明德的不满又多添了几分,也不打算在弟弟燕王面前继续骂人了,反正他过后可以把萧明德叫进宫来当面骂。
他更关心萧瑞的亲事:“瑞儿怎会看中了谢璞的女儿?若是谢璞与元配之女,出身倒也罢了。只是他那元配,记得是个柔弱的女子,明明占着元配嫡妻的名份,却被曹氏女挤兑得仿佛偏房妾室一般,这等女子养出来的女儿,也不知是何等性情,真能配得上瑞儿么?!还是该挑个名门大族出身的端庄淑女,日后才担得起燕王世子妃的职责。”
燕王微笑道:“重林的婚事,瑶枝是没法插手的,萧明德大约也不上心,但弟弟与王妃却留心多年了,原也想过要给他挑个端庄大方、贤惠能干的世家闺秀,还暗地里相看过几位。可不等王妃挑中人,重林自个儿就提出了人选。他如此殷殷切切的,人选也还不错,弟弟与王妃又怎么好驳回去?少年心热,万一让他伤心了,便不好了。
“不过弟弟也设法让王妃和琼叶向他打听过,他是怎么认得人家女孩儿的?他说,是当年谢璞身陷牢狱时,他为了照看好友歧山伯世子董慧武,跑到大理寺做过几天狱卒,正好就负责谢璞所在的囚室。谢家家眷前去探监时,就是他领的路。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年纪轻轻的,竟然一眼就看上了人家的女儿,还仔细打听了人家的出身来历,耐着性子等到自己羽翼丰满了,便越过萧明德,直接求我做主了!他为了这桩婚事,竟然如此有耐心,可见是一心要娶那姑娘。那姑娘既然没什么不好的,弟弟便没有回绝的理由,只得应了他。”
皇帝微微露出几分笑意来:“这个孩子……能沉得住气,认定了人便轻易不改初衷,果然是朕的骨肉!朕当年见明珠时,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同样也是认定了便不放手,等到时机成熟……”他忽然顿住,醒悟到自己在曾经和萧明珠定亲的弟弟面前失言了,下意识地看了燕王一眼。
燕王面带微笑,仿佛没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妥:“是呀,很多时候,弟弟看他的脾气,都有些象皇兄与明珠年轻的时候呢。”
皇帝干笑了两声:“是么?如此甚好。”他顿了一顿,决定避开这个有些尴尬的话题,“谢璞的家世略单薄了些,眼下的官职只是从三品,也有些低了。他的女儿配瑞儿,若瑞儿只是寻常官宦人家子弟,倒也罢了,可瑞儿马上就要被册封为燕王府世子,朕便觉得……有些不大般配了。就算朕不说什么,太后那里也是要埋怨的。”
燕王笑笑:“这个问题倒好办。不瞒皇兄,北平布政使老迈多病,早已有告老之意,只是不放心儿孙们,才勉力支持罢了。刚刚结束的秋闱,他孙子考中了举人,算是家族后继有人了。弟弟出发上京前,他便透露了口风,想要致仕。弟弟早有准备。谢璞这些年在北平担任布政使司左参政,一向做得很好,乃是布政使的得力助手。布政使告病的日子,公务多是他处理的。既然布政使有意告老,另从别处调人过来,一时上手不便,也容易耽误事儿。倒是谢璞是个熟手,资历也有,素来布政参政升布政使的例子也多,索性就让他接任得了。为此,谢璞三年任满,考评上上,本来已经可以升迁回京了,叫弟弟硬留了下来,预备接任布政使一职。此事弟弟先前已有奏本呈上,皇兄可还记得么?”
皇帝确实记得有这么一件事,但之前的奏本并没有说得那么详细:“朕记得。既如此,从二品布政使之女……身份倒也说得过去了。可谢家根基浅薄……”
燕王打断了他的话:“皇兄!未来燕王妃的娘家,怕什么根基浅薄?!若是世家大族,才让人担心吧?!”
皇帝面色顿时一肃,想起自己后宫的情况,不由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说得对……当年你求娶岳氏时,私底下也曾跟朕提过,不怕岳家门户有亏,势单力薄,只要岳氏教养品行出众,能当得起燕王妃职责,家世反倒是最不重要的了。倘若家世太好,反而要担心……她的家族会插手进燕王府事务之中……”他转头看了弟弟一眼。
燕王郑重地点了点头:“嗣母与先嗣祖母,皆是高门大族之女,因此,即使失去了夫家支持,她们也依然能得到娘家庇护,以至于如今插手北方军务,尾大不掉。弟弟又要碍着孝道与名声,不敢轻易下狠手,这些年十分头疼。幸好岳家人一向安分守己,只关门读书,族中子弟出仕也没出过什么差错,才没有让弟弟难上加难。谢家根基浅薄些不打紧,没有了曹氏女这一层姻亲关系,反倒是难得的清白正经人家。谢璞又一向忠于皇兄,为了皇兄的大计,连百万家财都是说舍就舍的。除了这等忠直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弟弟上哪儿找更适合重林的媳妇儿去?”
第782章 嫌弃
若不考虑一般世情,只从政治影响出发的话,皇帝立刻就接受了燕王的思路。
他还道:“也罢,既然瑞儿自己看中了谢璞的女儿,谢璞的官位、人品也还凑和,那就成全了他吧!即便成婚之后,有什么不如意之处,瑞儿贵为燕王世子,想要纳侧妃妾室也容易。侧妃可协理王府事务,朕也可以多赐几个美人侍候他,总会让咱们自家的孩子顺心如意的。”
燕王笑笑,对此不置可否,转而提起了正事:“皇兄已经决定了?要正式册立重林为燕王世子么?可皇兄本来已经放出风声,打算将三皇子出继的,眼下忽然改了人选,要如何向朝臣交代?若是先恢复重林的身份,少不得会有朝臣拿他的出身挑三拣四。虽说他日后便是弟弟名下唯一的子嗣,这世子的名份是跑不了的,可这种事没一年半载的功夫,恐怕也定不下来。弟弟却还有边境军务与辖地政事要处置,不可能在京城耽误这么长的时间。就连重林,也不合适留在京中,直面他人非议抵毁呢!”
皇帝沉吟片刻,便道:“你先带着孩子回北平去,对外只说是你的儿子。世子不世子的,就等朝中议定了,再下旨册封也不迟。在那之前,你跟瑞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把他护好了,哪个不长眼的跳出来惹事,你都只管打回去,不必顾虑太多。”
至于三皇子朱玏,皇帝如今已经打消了将他过继的念头。且不说萧明珠与他的亲骨肉比萧明珠妹妹为他生的儿子更重要,光是萧明玉身上的嫌疑,也令他心中膈应不已。倘若他查出萧明玉确实干了那些恶事,别说专门替她的儿子择定一个富贵无忧的未来了,他怕是连多见他们母子一面,都会觉得不耐烦,直接将他们与曹皇后、太子这对母子并列,视作平生最厌恶之人了!
再者,虽然萧明玉才是可能的首恶,她所生的三皇子当年还未出世,是无辜的,皇帝也曾真心疼过他几年,并且用心教导,有意令他继承大统,可无奈这孩子太让他失望了,总是做些自以为聪明的事,却聪明不到点子上,专爱弄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全无人君气象。这样的人,如何能成为储君?!
皇帝想起自己的五个儿子,便忍不住想叹气。
长子萧瑞直至如今方才身世大白,却已错过认祖归宗的最佳时机,只能以燕王之子的身份回归朱氏宗室,却是终生都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唤他一声父皇了。这孩子固然聪明、英勇,人品也过关,还重情重义……没有资格成为储君,便一切免谈。不过,他今后能继承燕王府,负起守边重任,倒也合了他的品性与本事。若他从一出生就在宫中长大,不做储君的话,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前程了。
次子东宫太子朱瑸,曹后所生,在曹氏与曹家众人的教养下,曾经也有过乖巧的时候。皇帝从前不满他对曹家过于顺从,等到发现他原来也会与曹家有矛盾时,还生出过几分希翼来,没想到他不听曹家的支使了,却又改而听起了身边侍妾的耳边风——那女子还是个见不得光的罪臣家眷——做出许多荒唐之事,令朝中众臣失望不已。皇帝从此对他彻底不抱希望了,早有意要废了他,只是暂时还找不到理由,只能先把曹家解决了再说。
二皇子朱瑛,昭仪林氏所生,小时候也颇得皇帝欢心。无奈林氏出身低微,眼界不高,养出来的儿子也是好勇斗狠,心胸狭窄,与人争斗时,为达目的,往往无视大局。这样的人,做个太平王爷,尚且容易招惹祸患,更别说是做一国之君了!皇帝担心他一旦继位,日后边疆怕是要多事,徒耗国力,于社稷无益,因此早早就将他踢出了储君候选人之列,刻意做出疼爱他、器重他的假象来,不过是为了刺激曹后与曹家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