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太太在旁听得分明,她怎么可能愿意回到谢家族里去?就算没有宋氏,宗房与旁支房头那些对她素有偏见的族人也难缠得很,她才不要回去受气呢。她要去北平做风风光光的老封君!绝对不能让宋氏抢了她的风头去!
她立刻就说:“我才不会拖你们的后腿呢!当日出发,我也是能赶上出发时辰的!你们当我是什么人?会分不清轻重么?!”
一旁的珍珠、何婆子与蒋婆子也纷纷表示,会保证谢老太太当日及时做好出门准备,绝对不会耽误大家行程的开玩笑,若是谢老太太不能跟上燕王府的船队,她们岂不是也要跟着留下?京城的生活兴许舒适安逸,可全家人都在北平,只留一位老太太在此,再舒适安逸的生活也是没有保障的!
不管怎么说,谢老太太能做出这样的保证,谢显之也能松口气了。他与二妹谢慕林离开金萱堂时,还小声夸奖她做得好呢:“若没有二妹这招激将法,唬住了老太太,只怕她老人家到时候真会拖慢了大家的行程呢!”
谢慕林好笑地看了谢显之一眼:“哟,没想到大哥还知道激将法?我以为你不会听出来呢。”
谢显之有些哭笑不得:“二妹,你别把大哥当成是傻瓜呀,我只是读书读得有些呆,但真的不是蠢货!”
兄妹俩正说话间,便看见宛琴带着一个丫头,手里不知捧着什么东西,正摇摇地朝金萱堂走来,看到他们,连忙行了一礼。
谢显之与谢慕林停足回了一礼,便看到宛琴继续往金萱堂去了。
谢慕林小声对谢显之道:“真奇怪,琴姨娘这时候不忙着收拾行李,还有空特地来给老太太献殷勤?刚才她在大厅时也很奇怪,明明平时一向很注意四弟的身体健康,竟然会反对四妹与四弟提前搬到小庄去。就算觉得小庄上村舍简陋,大不了提前上船住就是了。我们都在船上住了这么久,一应生活用品都是齐全的,并不比在家里差多少。况且,小庄上再简陋,嗣祖母和梅珺姑姑他们也住了这么久了,早就收拾得妥妥当当,条件又能差到哪里去?嗣祖母、梅珺姑姑和杨家兄妹都能忍受,难道四弟就忍受不得?”
谢显之犹豫了一下:“你大姐先去了庄子上,这几日我忙着见故友,去向旧相识辞行,因此在家的时候也不多,有些事可能就疏忽了……菖莆昨儿告诉我,说琴姨娘家里人好象来找过她两回,她兄弟也从铺子那边过来与她见面了,姐弟俩吵了一架,好象就是为了家里人的事。琴姨娘想在京城里多留些时候,该不会与这事儿有关系吧?”
谢慕林皱起了眉头:“竟然有这事?难不成是曹家那边又想利用她做些什么?!”
第787章 争吵
谢慕林还记得宛琴对于曹家,对于曾经的旧主曹淑卿,划清界限的决心似乎并不是那么坚决。就算曾经因为儿女的关系,她选择了站在谢家这一边。等到谢家危机过去,曹谢两家的关系似乎回到了表面上的和平状态,她便又蠢蠢欲动地希望一切都能回归原状了。
至少,曹家除了平南伯府以外,其他的房头依旧风光无限,能给她这个在谢家地位大不如前的妾室撑腰。
可谢慕林心里很清楚,曹家已是明日黄花,风光不了多久了。
况且,以谢璞对曹家的厌恶程度,就算宛琴重新拥有了曹家的支持,又能怎样?只怕她在谢家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吧?她难道还以为可以借着曹家的势力,给一双儿女寻找“理想”的婚姻吗?且不说谢映芬对自己的婚姻早有想法,不可能听从她的安排,只说从前曹谢两家还未反目之时,宛琴还能仗着主母曹淑卿的支持,跟着谢璞在任上以妾室之身行正室之职的时期,她的一双儿女在曹家人眼里又是何等待遇,就可知道她的想法有多天真了。
以她当时还是曹淑卿心腹的情况,后者对她的儿女都不怎么上心,更何况是现在呢?现在曹淑卿自己都要巴结讨好承恩侯夫妇,才能在娘家勉强存身,她从前的旧婢又能让曹家人许诺些什么?
谢慕林明白这个道理,就连谢映芬与谢涵之都明白这个道理。无奈宛琴自小就是曹家家生子,早被曹家洗了脑,打从心底里认为曹家是最强大的,才会看不清现实。
幸好如今在谢家,象宛琴这样犯糊涂的人已经很少见了。哪怕同样是从曹家出身的旧人,青梅、菖莆等人也从来没想过要再重投旧主。他们对眼下的生活都很满意,可不打算回头去奔那看不见希望的富贵。
如今在珍珠桥谢家大宅,谢显之与谢慕林就是说话最管用的主人。只要他们开口,各种各样的消息很快就报到他们面前来了。
宛琴家里人确实来找过她两回,一回来的是她继母与妹妹,因是女眷,被宛琴请到自己的屋里去说话了,所以说的什么,没人旁人知道,连宛琴自己的丫头,当时也被赶出了屋子;不过第二回 ,她的父亲带着她的小弟与妹妹一块儿过来了,没被放进二门,只能在门房与她见了面。这一回,他们说的话就叫门房的人在窗外听见了。
宛琴的父亲主要是找她打听昔年在山东时的旧事,比如她的父主谢璞手里是否捏着河东河道衙门官员的把柄之类的,也问了一些宛琴当时在开州的见闻,如果有官场上关于林家人的消息,那就更好了。
这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宛琴哪里记得清楚?她跟着谢璞在外任上,主要是负责内务,帮忙打理中馈,顶多再处理一些礼尚往来的事务。任何与公务相关的事宜,谢璞都是不许她插手的。最初谢璞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同知时,她头一回跟到任上去,因着身边还带了曹淑卿安排的其他人手,曾经试着插手诉讼之事,从中谋财,被谢璞发现后,当着她的面把她派出去的人打了个半死,然后直接撵了。就算事后她能向曹淑卿诉苦又如何?当时曹谢两家还是在蜜月期,曹淑卿年年都能从谢家拿到不少银子,献给娘家母兄,又怎会为了几个下人跟谢璞闹翻?不过是轻飘飘抱怨两句,也就罢了。
自那以后,宛琴就学乖了不少,不敢再插手外务了。就算想要偷偷给自己弄点私房钱,也不会在谢璞的公事上打主意。
她这样回答父亲,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能说出来的,都是三年前曹家人就已经知晓的消息——曹家甚至还可能知道得更多,毕竟平南伯夫妇正是那个对谢璞下套的人,事后平南伯府有部分下人转入了承恩侯府门下,他们知道的情报自然也早就传入了承恩侯耳中。
宛琴的父亲为此抱怨,怪女儿什么都帮不上忙,没办法解决他们的难处。眼下他们靠着亲戚,转进了承恩侯府门下,但只能做最苦的粗活,拿最少的月钱,跟从前风光时压根儿没法比。如今好不容易上头有差事派给他们了,只要他们能立功,起码能换个好些的差事,或是得一笔赏钱,大大改善自家眼下的生活条件。没想到长女却如此无用,他们回去后,定会挨管事骂的!要是被撵出府去,那就只能全家人去喝西北风了!
宛琴诚惶诚恐,只能答应会尽量回忆当年的旧事,让他们回去安心等消息,还给他们塞了一手帕私房钱。据门房的张婆子估量,怕是有差不多十两银子。这钱不少了,差不多是宛琴五个月的月钱,可她的父亲与弟妹还不太满意。她妹妹说,自己快要说亲了,却连嫁妆都拿不出来,还不知道会说到什么人家。姐姐既然舒舒服服地在高官人家做姨娘,至少得送她一副象样的嫁妆吧?
张婆子说,当时宛琴有些不大高兴,可看到父亲瘦弱憔悴的模样,又不好发脾气,只得把身上的钗环手镯都脱下来给了妹妹。这么一来,又是几十两银子花出去了。不过,她当时也跟妹妹坦言,自己的私房不多,四姑娘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去了北平后还要预备相看什么的,花费多着呢,不可能把自己的体己都给了妹妹,让她死心。至于她继母提出的,让妹妹进谢家做丫环赚月钱,那就更不可能了。她妹妹还是曹家的奴婢呢,怎么可能到别家做事?
从她们姐妹的这番对话,谢慕林也能大概猜到,宛琴的继母与妹妹头一回来谢家,跟她聊的不外乎后者的嫁妆与进谢家做事这两件事。还有没有别的,就不清楚了。
至于宛琴的亲弟弟叶金荣,则是她见过父亲弟妹后,托人捎信去铺子里,才叫了过来的。叶金荣进京后,曾经来见过姐姐一面,顺便给谢映芬、谢涵之送了些小礼物。不管他从前是什么样的性子,在谢家商号做了几年伙计,如今也渐渐沉稳起来了,已经是刘掌柜的得力助手。他上京是有很多正事要做的,不可能在姐姐这里耗费太多时间。
对于家人,他感情上要淡漠些,可能跟他当初被平南伯府当成人质威胁宛琴,父亲家人却态度冷漠,甚至不管他死活有关系。他除了每次上京时,会给老父送些钱粮做生活费以外,就很少跟他们接触了,也反对姐姐继续跟他们藕断丝连,认为父亲还有别的儿女,他这个做儿子的给了钱,就是尽了为人子女的责任,早已外嫁多年的姐姐却没必要重新淌那滩浑水。
这一回,叶金荣与宛琴姐弟俩再次争吵,同样是为了父亲家人。他极力反对姐姐帮衬小妹的嫁妆,更不许她给父亲提供任何关于谢璞的情报,还说:“被曹家撵出来反而是好事,我又不少挣钱,还怕养活不了他们?再继续给曹家办事,才难脱身!这种蠢事我才不会做呢!”
第788章 母女
叶金荣的态度让宛琴大为震惊。她虽然才是那个长年生活在谢家的人,却远不如仅仅替谢家商号打了几年工的弟弟对谢家有信心。
虽然她内心对弟弟的想法大不以为然,但这是她唯一的同胞弟弟,除了父亲,继母与继母所生的弟妹们都不如这个弟弟亲,她当然不愿意为了继母和弟妹与叶金荣闹翻。她当着叶金荣那张表情难看的脸,勉强答应不会给家人提供夫主谢璞的秘密消息——反正她本就不知道或是不记得了,但还是坚持会筹一笔钱,给父亲以备万一。就算他到时候把这笔钱用来给小妹做嫁妆,她也不在意。
叶金荣一脸不高兴地走了,宛琴心里也不好受,但她还是坚持要为娘家亲人尽一份心力。不管怎么说,当年是她的决定导致他们受到连累,失去了主家平南伯府的重用,也是谢家间接导致了平南伯府的衰败,她的家人因此不得不改投长房,却落得今日穷困潦倒的下场。弟弟叶金荣有一份好差事,生活无忧,连亲事都说了,马上就要成家立业,过两年兴许还能升为分号掌柜。她在谢家亦是衣食无忧,唯一担心的,不过是一双儿女的婚事与前程。她实在没法坐视亲人受苦,除了一点银钱,她也做不到别的了。
宛琴姨娘的这些心理话,是谢映芬私底下找到谢慕林告知的。她心里一边埋怨生母还心心念念着那些对他们母子三人毫无真心的娘家亲人,一边又觉得生母可怜,明明是被曹家利用、嫌弃、抛弃的人,却还放不下对曹家的向往;明明娘家亲人就没几个是真心待生母的,生母却还要为他们考虑。
谢映芬红着眼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到谢慕林面前:“这是我这几年悄悄攒的私房,不多,也就是五六十两银子罢了。若是叶家人省着些,也够他们用两年的。请二姐帮我把这个给他们捎去,就说是我姨娘给的,让他们别再来了!我姨娘不欠他们什么,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事,为了我和四弟,站在了谢家这一边。曹家人做错了事,亏待了叶家,叶家自去埋怨他们就好,何必来寻姨娘的麻烦?她如今在家里,本就不得父亲信任,还成天想着要回曹家去,越发要惹父亲厌恶了!若只是在心里想想还好,不过是惹人厌些,父亲和太太看在四弟和我的面上,也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可她要是私通外界,传递消息……怕是将来想在谢家得个善终都难!她再不好,总是我和四弟的亲娘,我们少不得要替她遮掩一二……”
谢慕林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妹的头:“不必如此。你姨娘总还有几两私房钱,让她花出去就好了。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等琴姨娘离了她的娘家人,再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叶家人等你们姐弟何其凉薄?你有银子,也没必要便宜了他们。快收回去!”
“可是……”谢映芬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姨娘已经哄得老太太答应,留她下来侍候,直到老太太离开为止……这多耽搁的两天功夫,我和四弟又不在她身边,天知道姨娘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做不了什么事。”谢慕林笑笑,“她又出不了大门。若叶家来人要银子,门房里还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呢。你只管放心带着四弟去庄子上,多替我和大哥照看着嗣祖母和梅珺姑姑些。这两日天气又凉了,江上风冷,你要提醒她们多穿点衣裳。还有,我们跟着燕王府的船队走,同行的船肯定很多,要叮嘱船老大他们小心些,别冲撞了别人家的船。家里的女眷也避着点儿外人,免得生事。”
谢映芬犹犹豫豫地看着谢慕林,最终还是在二姐的劝说下,把荷包带走了。下人们已经将他们姐弟的行李装好了车,他们这就要出发前往小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