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娘听了这话,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她不会介意,她当然不会介意了!你若当真认了她这个母亲,往后就把她当成是真正的亲生母亲一般,四时八节,香火供奉,半点都不能有差迟!她……她在天有灵,若见到你这般敬重她,亲近她,想来也会……也会高兴的……”话未说完,她已是哭得满面泪痕了。
萧瑞素来知道自家姨娘对大姑奶奶萧明珠极为忠心的,见她这样,也没有多想,只去寻了几块干净的素帕来,替她擦拭泪水。
李姨娘低头哭着擦泪,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这样也好……虽说大小姐从来就没跟燕王殿下完婚过,可他们的婚事是先帝下旨定下的……名正言顺!哪怕叫人说几句闲话,道他们是未婚生子,总比叫人知悉大小姐是跟未来大伯子有了儿女,听上去更体面几分!燕王殿下那里好办,只要你向他开口,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他多半是不会拒绝的。
“燕王妃也不会拒绝。岳小姐她……她从来都跟咱们大小姐是一条心!绝不会有一丝妒恨!况且……你顶着大小姐儿子的身份,去燕王府做嗣子,总好过让二小姐的儿子入主燕王府!岳小姐跟二小姐打小就合不来,更是看不上二小姐教养大的儿子。若要让她后半辈子和亲生闺女一起看三皇子的脸色,她只怕要呕死了!你去了燕王府,还是帮了她大忙呢!她必会把你当成自己亲生的一般疼爱!”
事情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李姨娘就已经开始絮絮叨叨起来。萧瑞无奈地笑了笑,不得不打断了姨娘的话:“燕王殿下那里很好办,他素来是个和气又宽厚的长辈。他既然一心要让我这个亲生儿子回燕王府,那我的生母是谁,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若宗人府与朝臣相信我是名门千金所生,兴许还会少质疑几句我的身世。只是……最要紧的还是皇上那儿!皇上能答应这种事么?大姑奶奶……怎么说也是他的人……”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李姨娘打断了:“谁是他的人?!若不是他不要脸,硬是要勾引未过门的弟媳,大小姐又怎会落得如此悲惨的结果?!她只会安安静静地在将军府里待着,等到燕王殿下打完胜仗,平安回朝,就能完婚了!她会做一个体体面面、尊尊贵贵的燕王妃,和你……”她顿了一下,“和你那无缘的兄弟……母子俩尽享天伦之乐……”她的眼泪又冒出来了,“不会有人乱嚼舌头坏她的名声,燕王殿下也不必为了无嗣而烦恼,兴许还会有好多个孩子。岳小姐只要能救全家人,做个侧妃也是心甘情愿的。如此……所有人都会好好的,我们全都能过得幸福安康……”
想到皇帝口口声声说深爱着大小姐萧明珠,却先是破坏了她的好姻缘,继而又害她未婚先孕,为了借助曹家之力坐稳储位、皇位,又一再隐瞒她的存在,明知道曹氏害死了大小姐,却还是立曹氏为皇后,立曹氏之子为东宫太子,多年来,曹家人权倾朝野,皇帝又对他们做了什么呢?!说要铲除他们,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已经威胁到了皇权,而不是他们曾经害死了皇帝心爱之人吧?!
皇帝甚至不敢公开下旨,追封萧明珠一个后妃的名份。他宁可宠幸过去在楚王府为妾的林氏,以及一向与大小姐萧明珠不和的二小姐萧明玉,都不打算为萧明珠正名!哪怕世人还流传着大小姐曾失身于歹徒的流言,他也没有下狠手去惩罚传谣之人、澄清真相的打算!为什么?还不是怕世人指责他私通弟媳?!
可他当年既然做得出这样的事,就该负责地承认!如此懦弱胆怯,以为封赏了萧明德与萧明玉兄妹,多疼爱三皇子一点,就是对萧明珠的补偿了么?!真是笑话!
李姨娘越想越愤怒,越想越心痛。想到死去的人,她就忽然有了勇气。
她紧紧抓住萧瑞的手,道:“去……把你的想法告诉燕王殿下,让燕王去跟皇帝说!皇帝不敢不答应,这是他欠燕王和大小姐的!既然皇帝连替大小姐正名的想法都没有,那还不如让大小姐顶着燕王妃的名份入葬皇家陵园,好歹……她还不至于沦落为孤魂野鬼,连个香火祭扫的后人都没有!还有她的孩子……”她哽咽了一下,“若能叫那孩子也能一并得享宗庙香火,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好歹也是……好歹也是先帝的亲孙!”
萧瑞搂着她瘦弱的肩膀,柔声安抚着:“姨娘放心,我明儿就去跟燕王说这件事。无论皇上是怎么想的,大姑奶奶的儿子好歹也是他的亲骨肉,哪怕他不在乎已经死去多年的旧爱,好歹也要让自己的亲骨肉得享香火供奉吧?这么多年了……只有我们母子俩供奉着他们母子的灵位,萧将军也不过是祭日时过来上一炷香罢了,旁的时候,再无人记得他们,太凄凉了!皇上是个失职的父亲,难道至今还不打算做任何弥补么?!”
李姨娘埋在萧瑞的怀中,嘴唇颤了颤,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放声痛哭着。
第773章 相见
萧瑞安抚住哭累了的李姨娘,看着她吃过米粥,喝完药,沉沉睡去,方才留下两个丫环侍候,自己走出了生母的房间。
能得到李姨娘的支持,他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原本只对说服燕王有一定的把握而已,却不清楚皇帝的性情和想法。但李姨娘既然说,可以让燕王去说服皇帝,而且相信有很大的可能成功,他心里就有底了。
这种不清楚结果、很有可能会触怒皇帝的做法,萧瑞决定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让任何人知道谢慕林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免得她被任何人迁怒。
虽然他知道,自己是燕王唯一的儿子,眼下也是燕王属意的唯一继承人,所以在燕王面前说话还算管用,但他不确定皇帝也会因为他是唯一的亲侄儿,就对他另眼相看。身世曝光后,他还没见过皇帝呢,不知道后者对他是什么态度。可是……如果燕王没有儿子,皇帝的一个儿子就会继承燕王府,在未来执掌北方军权,不管皇帝属意的是哪一位皇子,亲生的儿子总比兄弟的儿子要亲近些——哪怕是现在,他也只答应让萧瑞回复燕王府王子的身份,还没提世子之位的归属呢。萧瑞可不敢拿大,觉得自己真能掌控全局了!
萧瑞在李姨娘小院的厢房睡下了,但其实没怎么睡好。他这一晚上几乎都在思考着要怎么跟燕王开口,直到天边发白时,方才睡了个囫囵觉,太阳刚升起来,他又醒了。
匆匆梳洗过后,他就赶去再见了李姨娘一面。李姨娘昨天晚上哭了一大场,这时候还有些精神萎靡,双眼红肿,面色憔悴,但跟先前相比,那种沉寂而平静的死气,却仿佛消散了大半似的,显得多了几分生气。
她吃了满满一大碗粥,还劝萧瑞也多吃一些,并且提醒儿子:“挑件月白色的袍子换上,把自己收拾得整齐斯文点儿。大小姐少年时最爱穿月白色的衣裳,燕王殿下很喜欢看她那样打扮,还央我给他用同样的料子做了一件直裰,只是穿起来不象是温文尔雅的书生罢了。”燕王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是气质英武的将才!
萧瑞只当李姨娘是想借着衣裳的颜色,引起燕王对去世的萧明珠的记忆,从而让燕王心软,答应自己的请求,便顺从地应了声。吃过早饭后,他就回自己院子去,换了一身浅蓝色的夹袍,对着穿衣镜望了几眼,恍惚觉得自己去北方守边的这些年,真的改变不小。至少,曾经少年时的他还能装扮成书生模样,混进读书人的聚会里作诗论文,并不会引人怀疑;可如今,他就算打扮得再斯文,那股在边疆打磨出来的悍勇气息,也无法掩饰过去了。燕王若看到这样的他,想必也会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吧?
萧瑞低调地从侧门出了将军府,没有再象从前那般,出门前都先请示父亲或嫡母——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明德,卢氏对他的态度也变得诡异,妹妹们盯着他的眼神透着惊疑,下人们总远远地看着他窃窃私语。柱国将军府已经不再是他可以安心待着的家,或许他真的应该离开了——带着生母李姨娘一起!
燕王见他上门,颇为惊喜,立刻就命人领他到跟前来,只是在看到他的穿戴时,怔了一怔,然后就陷入了沉思。
萧瑞估计他定是想起了萧明珠和自己的过往,也不去打扰他的思绪,只静静地完成了行礼的程序,然后退到一边,微微低了头,静候燕王回神。
他才站定,燕王就回了神,微微笑道:“你这孩子,怎么穿了这种颜色的衣裳?我从没见你这般打扮过,倒显得比平日斯文许多。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了从前你母亲……”话说到这里,他就忽然顿住了,自嘲地笑笑,“罢了,都是多年前的往事了,说得多也没意思。你怎么会忽然来找我?我听说你……你一直守在你姨娘身边,不敢轻离?我虽然不赞同她的做法,但她要寻死……原也是为了你着想。她要全自己的忠义,我却是没有立场去阻拦的。不过,知道你有多难过,想必她也不会再轻易犯糊涂了吧?”
萧瑞以为燕王是想起了李姨娘从前为他做的那件直裰,暗叹一声自家姨娘果然算无遗策,低头道:“殿下也不希望姨娘自寻短见么?可为什么不去劝她一句呢?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姨娘是为了您和她的儿子,才选择了做傻事。于情于理,您都应该劝劝她吧?”
燕王苦笑了下:“若我劝她,她愿意听的话,当年她就不会拒绝跟我去北平了……在她眼里,再也没有比萧明珠更重要的人和事了。她坚持带着你留在北平,就是为了给萧明珠报仇,要眼睁睁看着萧明珠的仇人死无葬身之地!萧明德原是她家主,可因为他没有对曹家做任何报复举动,还隐瞒了你的身份,瑶枝便也恨上了他。我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但也只能尊重。若要让她活下来,却要看着你因身世之故,遭受宗室与朝臣的质疑,她只怕比死还要难受呢!”
燕王叹了口气,看向萧瑞:“若你真想保住她的性命,那唯一能说服她的,就只有你这个儿子了。你多劝劝她,多求求她就好。若是不介意,还可以哭上几场。她一定受不了看到你伤心难过的模样。”
萧瑞只觉得亲生父亲的建议一言难尽,决定要转入正题:“昨晚我已经劝过她一回了,还出了个不大高明的馊主意,就是为了让她摆脱眼下的困境。她虽然痛哭了许久,但也答应了我的请求。只是这件事……需得您和皇上答应。我对皇上的想法没有把握,只能先来请您的示下。”
燕王有些难过地说:“你如今已经知道我是你的父亲了,说话时不必对我如此客套。”清了清嗓子,“你想出了什么主意?”
萧瑞就把谢慕林的方案稍作修改,再添上李姨娘建议增添的细节,一五一十地跟燕王说了出来,然后道:“虽说这么做,似乎有些损及大姑奶奶的闺誉。可如今又有多少世人,还知道她的清名呢?流言蜚语早就让她蒙上了污名。若是用这个法子,好歹还能挽救一下。至少……能让她与她的孩子,得到应得的香火供奉,而不是只有姨娘与我两个人每年祭拜,连将军府中人都羞于提起她。”
第774章 父王
燕王迟迟没有回答。
他用一种有些奇异的目光看着萧瑞,始终沉默着。
萧瑞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犹疑来:“殿下?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燕王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伸手轻轻拍了拍萧瑞的肩:“我早说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客套。你已经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了,难道张口唤一声‘父王’,有这么难么?”
萧瑞顿了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叫了一声“父王”。
燕王脸上的微笑顿时变得灿烂起来。他示意萧瑞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方才用亲切的语气问:“这个认明珠为生母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定然不是瑶枝的意思!那么是你想到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你应该从没见过明珠吧?”
萧瑞有些迟疑:“您是觉得我这个想法太大胆了么?我也知道……大姑奶奶原是皇上的人,又已经去世多年了……我的想法可能有些冒犯她了。但我实在不愿意看到姨娘一门心思寻短见的模样,便试着大胆提了提这个主意。姨娘虽然也很震惊,但在我努力劝说下,终于点了头。我是觉得……当时同样居住在京郊山上别院里的孕妇,只有大姑奶奶与我姨娘两人。她们又是同一日受惊小产。若论最能混淆世人视听的替代者,除了大姑奶奶,也没有旁人了。这还能解释我为什么会在柱国将军府长大!您明知道我的身世,却一直没有向外透露,似乎也能解释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