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月感觉到祁云峥身侧的气息略有些紊乱,不止祁云峥,她自己心中也有些紧张。
她也没有表现出太多额外的疏离,只是行正常监生所为,他应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才对。
“罢了,你回吧。”祁云峥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换药的事,自讨没趣。
“学生告退。”江眠月也并不客气,说完转身离开。
当夜校勘时,江眠月尤为认真仔细,速度极快,尹楚楚被她的速度惊到,小声道,“你没事吧?”
“没事。”江眠月轻声道,“全力以赴罢了。”
尹楚楚惊愕看着她的表现,觉得她恐怕是受了什么刺激。
江眠月唯一没有做的,是将祁云峥那日说的话告诉崔应观。
崔应观被扯进此事是因为自己,教训他的事情她去做,岂不是更加伤了他,归根结底,他也是好心为之,并非一开始便是作恶妄为。
可若让她再去与他说些别的,劝慰他让他不要在意此事,她也莫名不想去做。
崔应观是什么脾气,她很清楚,这次事情闹大,他也并非全然无错,是他先出手,才让祁云峥故意将伤口弄得更厉害,以此用自己对付他。
若真劝好了,崔应观一向热情,这之后,再与他保持距离,难度更大。
所以,这两人,她如今一个也不想再接近。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常在河边走……
第一百一十九章
彝伦堂一片安静, 监生们挑灯夜战。
尹楚楚向祁云峥问了问题之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与江眠月说了两句闲话。
祁云峥顺着尹楚楚的身影一扫而过,见江眠月应声回应了尹楚楚之后, 便埋头在书中, 静静翻着书, 手中的笔一直在写着什么,认真, 且心无旁骛。
他平静垂眸, 继续做自己的事。
远处,崔应观虽然手上忙碌, 却一直悄悄注意着对面的情况, 见江眠月几乎一动不动, 安静如水,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心中反而愈发躁动。
实际上,这两日, 他心中一直很乱,那日的情形一直不断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将整件事梳理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觉得那日最关键的错处, 便是自己被那祁云峥挑起了情绪射了他一箭, 最后导致了那样的场面。
这几日他茶饭不思,睡也睡不好,日日想着此事, 等着祁云峥的报复。
可他等来等去, 也没有等来祁云峥的任何动作, 甚至连预料中一定会来找自己的眠眠也没有一丁点的反应。
他一直静不下心,手中的事务也无法继续。
不远处,裴晏卿缓缓抬头,微微蹙眉看着崔应观。
崔应观此时看起来情绪有些不稳,时常叹气,也不知是在想什么,连他们手中校勘的进度也停滞了不少。
到底发生什么了?
一直到祁云峥那边的校勘结束,江眠月与尹楚楚结伴离开,崔应观便迅速结束了手头的事情,在祁云峥未出门前,率先跟了上去。
夜凉,月明星稀。
江眠月与尹楚楚正往勤耘斋门前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下一刻,便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她抬头一看,见到崔应观,面色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
“可以聊聊吗?”崔应观问。
“崔司业请说。”江眠月朝他恭敬行礼。
崔应观看着她如此冷静,眯了眯眼,日日挂在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江眠月。”
江眠月静静看着他,等着他说下文。
周围时不时有监生路过,带着微妙的眼神看着二人,尹楚楚有些不太自在,她看了崔应观一眼,忽然插嘴道,“崔司业有什么吩咐吗?有什么学生可以帮忙的……”
“尹楚楚,可以回避吗?”崔应观看向尹楚楚,开口道。
“……”尹楚楚拱手,缓缓往后退,站远了些,却并未离开,只是远远看着江眠月与崔应观说话。
江眠月眼眸平静,看着崔应观,“崔司业,有什么话便直接说吧。”
“那日是我不对,我会跟祁云峥道歉。”崔应观开口道。
江眠月倒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我已想清楚,日后不会再受他的挑拨轻易动怒,也断不会再做出此等伤人的事,眠眠……”
“崔司业。”江眠月无奈道,“别再叫我小字。”
“……江眠月。”崔应观声音微涩,“抱歉。”
“崔司业不必与我道歉,其实,那日祭酒大人的伤并没有那么严重,他是为了让你愧疚反思,才将伤口故意弄成那模样。”江眠月与他平静说道,“如今他的目的达到,你也已经想通,事情便已经了结,司业大人不必再因为这件事忧虑太多。”
崔应观一怔……这祁云峥!果然没藏着好心思。
江眠月见他闻言如此,震惊,愤怒,最后又有些委屈,垂眸叹气,看起来就像是只委屈的大狗。
她有些心软,却知道此时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对他。
“那你……”崔应观发现江眠月与往常已经有些不同,她虽然面色自然,却没什么笑意,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崔司业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江眠月缓缓笑了笑,“时辰不早,学生要回去了。”
崔司业上前一步,静静看着她,仿佛想要看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你对我失望了吗?”
“崔司业说笑了,何来失望一说,学生如今并没有对您有期望。”江眠月抬眸看他,缓缓道,“您不要再我身上花心思了。”
“为何?”崔应观呼吸急促,周围人来人往渐渐少了,他压低了嗓音,“这辈子,我是为你来的北监。”
江眠月眼眸微动,心中感动,可她却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直视崔应观,“崔司业想要学生如何?”
“我……”崔应观喘了口气,“我不是要你如何,我只是,我只是也想得到一些你的回应。”
“崔司业日后,遇到任何麻烦,任何事,我江眠月,都会帮忙,不会袖手旁观。”江眠月仿佛赌咒发誓一般对他说,“其实这些并不需要说,我心里一直明白你对我很好,只要你提,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答应。”
“那我若想让你回应我,喜欢我、以后嫁给我呢?”崔应观问。
江眠月浑身一僵。
“我一直喜欢你。”崔应观声音低沉,“上辈子,至今,从未变过。”
寒风吹起,江眠月缓缓抬起头看着他。
喜欢?她喜欢他吗?
应当是喜欢的,可那种喜欢,是朋友般的喜欢,是与对尹楚楚兰钰她们一般相似的喜欢。
不然也不会与他相处的如此融洽,可若说让他嫁给他……
“只有这个不行,崔司业。”江眠月声音微颤,“我,做不到。”
崔应观垂眸,忽然苦涩一笑,“哪怕你骗骗我呢?”
“且不说现在我们身在国子监,你为司业,我为监生,本就要保持距离,“江眠月轻声说,“即便不在国子监,我也会这样回应你。我一直把你当成知己,当成危难时舍身相助的恩人。”
崔应观听着她平静的声音,一颗心被揉碎了。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现在没有,以后呢?“
“我……不知道以后。”江眠月轻声道,“我不敢保证什么。”
“好,好。”崔应观深深看着她,“好吧……”
江眠月心中难受,咬了咬唇,“学生……告退。”
“那你喜欢祁云峥吗?”崔应观问。
江眠月脑子嗡的一声,有些恍惚的看向他,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出这么刁钻的问题。
“你对他,是如何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可以让我知道吗?”
江眠月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江眠月终于开口,“我,我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过。”
“真的吗?”崔应观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看到她的心里去,“不要自欺欺人,你也说过,他这辈子与从前不同,语气中全是肯定……”
江眠月闻言,心中一震,莫名的慌乱起来,她手指微微颤抖,面容上勉强保持着冷静,“不早了,崔司业,学生要回去了。”
崔应观没有答话,江眠月朝他一拱手,转身朝着尹楚楚跑去。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崔应观眼眸微凉,整个人蓦然间有些颓然。
有时候身在其中,便看不清了 。
崔应观缓缓回头……自己身在其中,也一直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位置。
他眼眶微红,凉风吹拂,他面颊一片冰凉,整个人晃晃悠悠,不知道身在何处。
忽然,他站稳了脚,看向不远处。
那人一身黑衣,面容森冷,站在台阶上,正在静静看着自己。
崔应观一看他,便收起了颓势,缓缓露出一抹挑衅的笑容。
这家伙,不记得过去,倒成了可以接近眠眠的优势……他上辈子明明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便因为一个没有记忆,便能洗刷掉所有的罪孽。
若是自己也不记得,重头再来,在她的心里,是否能重新将自己衡量一遍?
崔应观想到这里,忽然浑身一震。
他猛然看向祁云峥,见他面容森然,带着一丝冷意,恍然便是过去那浑身冷厉的首辅模样。
可他缓缓走了两步,面容平静朝自己走过来,却又成了平日里温和儒雅的祭酒。
“那日祭酒大人的伤并没有那么严重,他是为了让你愧疚反思,才将伤口故意弄成那模样。”江眠月的话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响起,他背后冒出冷汗,心中产生一个大胆而又极为可能的想法。
如果他实际上,记得上辈子,却一直在装呢?
上辈子,眠眠死后,祁云峥做的那些事情,并非对眠眠无意,反而倒像是……到了某种疯魔的程度。
做出这样的事,也并非不可能。
“崔司业一直在风中站着,小心着凉。”祁云峥语气淡淡,从他身侧略过。
“我方才,对江眠月表明了心迹。”崔应观忽然笑了,开口挑衅道,“你猜她说什么?”
祁云峥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宽袍袖中,他手指捏紧,手背青筋显现。
可他面容依旧平静,浅笑一声,声音和缓,带着一丝警告,“崔司业这是对于国子监的规矩明知故犯么?”
“那你罚我。”崔应观讪笑道,“随便罚,我值当。”
祁云峥转身看向他,呼吸有一瞬间的不稳。
崔应观见他如此,笑涡愈发明显,低头笑了笑,“祭酒大人生气了?开玩笑的,江眠月能说什么,她那么乖巧,又这么喜欢在国子监读书,现在怎么会答应我。”
现在?祁云峥缓缓闭上眼,克制自己不稳的呼吸。
“你既这么想被罚,便去绳愆厅自领鞭……”祁云峥说到一半,忽然僵住。
鞭刑,若是用在他的身上,江眠月很快便会知道。
“禁闭两日。”祁云峥冷声道。
崔应观笑了起来。
祁云峥,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二十章
回勤耘斋的路上, 江眠月有些恍惚,她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崔应观方才问自己的话。
“那你喜欢祁云峥吗?”
“不要自欺欺人,你也说过,他这辈子与从前不同, 语气中全是肯定……”
江眠月脚下一踉跄, 她走路未看路, 差点绊倒。
“眠眠!”尹楚楚担忧的看着她,“你怎么了?方才……崔司业与你说什么了?怎么自方才开始你便一直不怎么对劲。”
“我, 我不对劲吗?”江眠月心中不安, “我……”
“眠眠。”尹楚楚捉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凉得惊人, 宛如两只细嫩的冰块, 一点温度也没有。
“楚楚。”江眠月忽然开口问,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
尹楚楚也忽然一踉跄, 站稳后,她有些不自在的说, “我,我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