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祭酒大人,学生愿意效劳。”江眠月急忙道。
崔应观今日发作都是因为自己,若非如此,祁云峥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受这样的伤,江眠月着实是有些愧疚,替他上药也不是第一次,若能弥补一些,倒也没什么。
“那劳烦你了,药在夙兴斋内,有些不便,你若不愿意进去,我便拿出来……”祁云峥一面缓缓往前走,一面淡淡开口。
“不必了祭酒大人,这么冷的天,在外头上药,您太受罪了。”江眠月赶紧道,“学生逗留一会儿,只要祭酒大人不介意就好。”
“那便如此。”祁云峥开了夙兴斋的门,门一打开,里头黑洞洞的,江眠月顿时觉得有些紧张。
忽然!
“噗通”一声响起,江眠月吓的浑身一颤,却听不远处传来撒娇似的猫叫声,叫声越来越近,最后一个暖融融毛乎乎的东西绕着她的脚踝贴近蹭蹭。
“近日天冷,它都躲在我房中蹭吃蹭喝蹭住。”祁云峥淡淡一笑,“许久没见你了,它应当有些想你,一会儿帮我给它喂些吃的吧。”
“好的,祭酒大人。”江眠月看到这橘猫便觉得心中软乎乎的,原本紧张的心情舒缓了不少,她跟猫咪一起一前一后的跟在祁云峥的身后,气氛比方才自然了许多。
祁云峥的屋子里也比不算暖和,江眠月虽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看清了他屋子里的摆设 。
干净清爽,却十分寡淡,在这冬日里显得凉飕飕的,一点室内的温馨之气也没有。
他习以为常一般,点了灯,坐在床边软塌上。
“你先去喂猫,它应当是饿了一天。”祁云峥淡笑一声,“一会儿急了咬人。”
江眠月才不信,却仍旧是笑了,“小猫,祭酒大人说你咬人呢。”
“喵!”橘猫仿佛生气似的叫了一声。
祁云峥见她笑着低头看猫,舔了舔干涸的唇,眼眸中有烛光的火苗跃动,“去吧,东西在小厨房,你拿来喂它就是。”
“是。”
江眠月依言将东西拿来之后,推门而入,抬头一看祁云峥,却顿时手指一颤,手中的碗差点滑落在地,被她眼疾手快的抓稳拿好。
她立刻背过身去,将碗放在猫咪面前,蹲在地上,迟迟不肯转过身,耳根一片通红。
软榻上,烛光照在祁云峥身上,只见他靠在床边,上衣被他扯开,露出了伤口。
可他那伤口在胳膊上,露出胳膊,便也无可厚非的,露出了一片胸膛。
烛光昏暗,他眼眸微黯,看着她躲在远处背对着自己鸵鸟模样,淡淡一笑,“怎么不过来,不是要给我换药吗?”
作者有话说:
江眠月:不想换了。
祁云峥:那不行。
崔应观:搔首弄姿!
二更晚点!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怎么不过来, 不是要给我换药吗?”祁云峥这话一出,江眠月便是浑身微微一僵,蹲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答应帮他换药不假,可是!
江眠月脑子里浮现出方才自己看到的画面, 心中依旧有些窘迫, “祭酒大人, 您……”
“过来吧。”祁云峥依旧坚持。
江眠月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 小心翼翼往他那边看去, 却发觉祁云峥早已用衣裳遮好了,原本那些越界之处, 都已经严丝合缝, 只留下受伤的胳膊, 虽然依旧刺目,与方才相比, 早已是小巫见大巫。
江眠月顿时放松了许多。
在此之前,她便十分担心为他上药有些越界, 如今一刹那的刺激之下,她居然觉得给他胳膊上药也没什么。
他不知何时已经将发带重新系好, 那血已经不流了。
不过伤处依旧惨烈而刺目,江眠月轻轻用沾湿了的白棉布擦拭他的伤口附近。灯光昏暗, 江眠月静静看着那深深的伤口, 手指忽然微微一滞。
那伤口……似乎有些过于整齐了。
她心中狂跳,猛地反应过来,终于知道不对劲之处在哪。
方才那支箭是未开刃的, 她还记得那上头挂着祁云峥衣裳上的布料, 若是箭头锋锐, 勾下细碎布料的可能性便不大。
可这伤口,表面虽然有钝伤,可那伤口颇深,若是仔细往里看……虽然血肉模糊看不太清晰,可总觉得实在是,太过整齐了些。
江眠月心中微微一咯噔,脑子里不由自主出现了一个可能性。
“怎么?”祁云峥敏锐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之处,声音平静,“若是不适,不如先回去歇着。”
“祭酒大人。”江眠月忽然开口,抬眸看向他。
二人四目相对,祁云峥眼角微动,缓缓道,“什么?”
“您的伤……”江眠月眼神微动,忽然觉得后背发冷,忽然住了口。
方才她都在场,他独自一人在箭靶处,除了那根箭和他自己之外,又会有谁伤他。
若这都是他故意的,事情便有些毛骨悚然。
江眠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低头,略带几分暗示,“祭酒大人的伤,实在太严重了。”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发现了。
他淡淡一笑,未有半点惊慌,只是轻描淡写,“原本的伤,确实不够重。”
不……不够重?
江眠月瞬间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沾了血的匕首,扔在一旁。
“伤处若是轻了,便没有这样的作用。”祁云峥缓缓道,“既然伤了,便干脆伤的重一些。”
江眠月僵在原处,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间,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屋内寂静一片,祁云峥静静看着她的反应,像是等着她先开口。
江眠月呼吸颤抖,猛地回过神来——这便是他的手段吗?
“祭酒大人您……不是这样的人。”江眠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仿佛逃避一般,说出这样的话来。
“此事没有瞒着你的意义,你问,我便直接告诉你。”祁云峥缓缓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你不要搞错了,身份之外,我并非全然君子,必要的手段,我会用。”
江眠月呼吸一滞,胸脯起伏,手中的白棉布微颤,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之前他说过的话。
那时在槐林中,她问。
“若有一件事,明知希望渺茫,明知道路坎坷,若是做不到,便如临深渊,后悔一生,您会如何?”
“作为祭酒,答曰,不怨天,不尤人,全力以赴 ,应天顺命,无需强求。”
“作为祁云峥,答曰——不择手段,在所不惜。”
若不是今日之事,她在他平日里的温柔和煦之中,恐怕早已经麻木……却忽视了祁云峥本就并非全然君子,或者说,只有在祭酒之位,面对诸位监生之时,他是一位无法挑剔的好祭酒,行为高尚,关心监生,辅助监生成长。
身为人师,职责所在。
所以面对无法处罚的崔司业,会用这样的手段的,也同样是他,虽然手段激烈,却也无可厚非。
“可……您做的这些,崔司业都没看到。”江眠月轻声问,“又怎么起作用呢?”
“你。”祁云峥靠在软榻上,静静看着她,“你与他相熟,自会去与他说,或是……劝他日后小心。”
“他对你亲昵,叫你小字,你虽抗拒,却并未真正与他划清界限,若我没听错的话,你仍叫他居衡。”祁云峥声音略有些幽冷,“对他而言,你的话自然比我的管用。”
江眠月呼吸沉重,被他戳中了痛点,捏紧了手中的白棉布。
“我极少与人说起这个。”祁云峥看着她的眼睛,“祭酒也好,为人师也罢,我终究是祁云峥,我是人,是人便会有脾气。”
“今日之事,他在暗处窥探在先,口出狂言在先,在我挑战之下,举弓伤我在先,若是伤得轻了,轻轻揭过按下不表,便失去了赌约的意义。”祁云峥声音平静,却字字句句敲在她的心中,“此事本不该牵扯你,可你与他关系匪浅,既然夹在中间,便是最佳人选。”
屋内一片寂静,不远处的橘猫吃完了一碗肉,正在满意的舔爪子,屋内炭火烧起来,已经比方才温暖了许多,烛火忽明忽暗,明明是温暖的氛围,江眠月却觉得有些冷。
祁云峥说到了点子上。
实际上她对崔应观,下意识便是不同的,她虽然口中说着要与他划清界限,可如今只有他一人记得过去那些事,二人有共同的回忆,便如有了共同的秘密。
一旦他开口,她还是会用过去对待他的态度来一以贯之,仿佛他们依旧是过去的友人,而非师生。
“祭酒大人英明。”江眠月心思纷乱,轻轻开口,“学生先替您上药。”
祁云峥见她如此,似乎情绪有些低落,便也不再开口,看着她利索又轻柔的将他伤口上撒上药粉,随即用白棉布将伤口裹好,似乎赶时间似的,不由得微微蹙眉。
包扎过后,她看了一眼他胳膊上的发带,缓缓道,“祭酒大人,我只有这一枚发带了。”
祁云峥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她这回会将这发带要回去。
之前的帕子,她也并没有要回去。
“上头沾了血。”祁云峥道。
“学生回去洗洗便是,明日便能用了。”江眠月坚持道,“祭酒大人用别的系伤口吧。”
祁云峥深深看着她一眼,手指微动,将伤口处的发带拆了下来,递给她。
江眠月双手接过,缓缓朝他行礼,“学生许多时候,确实是越界太多,如今未被旁人知晓,还未惹下更大的麻烦之前,还有些余地。”
“今日祭酒大人所言,学生谨记在心。”
祁云峥呼吸一滞,缓缓从软榻上坐起身,眼眸死死盯着她。
“学生告退,祭酒大人保重身子。”江眠月没有抬头看他,只轻声缓缓开口。
她说完这句,便离开了厢房,门开之后,凉风瞬间灌满厢房,吹得祁云峥背后的冷汗瞬间冰冷透骨。
她迅速关上了门,可房中却再也暖不起来。
祁云峥缓缓闭上眼,手指紧握成拳。
弄巧成拙,因小失大……他为了弥补一个谎言,反而犯了更大的失误,提醒了她与他之间的身份与距离。
崔应观与她距离太近,他自己又如何不是这样?
那微妙的亲近感来之不易,却又因身份悬殊本就易碎。
他考虑过无数种她逃避的可能性,如今却在对崔应观的妒火中,被他亲手捏碎了。
今夜没有任何人是赢家。
江眠月缓缓走在路上,凉风吹着她的脑袋,令她清醒了不少。
祁云峥说的对,今日之事,归根结底是因为她,若不是她悄悄与祁云峥学骑射,若不是自己与崔应观距离过近,如何会有这样麻烦的场面。
骑射虽要精进,可其他监生们,也没有得到祁云峥的额外教导。
她虽称为祁云峥的得意门生,可这些好处,她真的能心安理得享受吗?
他帮了自己许多,救下了丹朱,帮助了尹楚楚,可她江眠月除了几篇文章之外,也并没有为他带来更多的好处,唯一的校勘之事,她四处往复,先在崔应观那儿,后在祁云峥这儿,看似忙碌,至今也未有一本成书。
她心中早已有所察觉这些不对劲,只是逐渐被源源不断的另眼相看弄成了习惯,贪图这些好处,觉得方便快捷便能成事,所以不乐意去细想而已。
江眠月站在勤耘斋前,深深地叹了口气。
诸事烦扰,唯有读书。
校勘之后便是临雍讲学,她需得全力以赴。
一夜无梦,第二日,江眠月照常去敬一亭东厢房。
众人都在,祁云峥说了些寻常事务后,嘱咐快到年关,需得注意的事项。
他话说完,看向江眠月,江眠月却已经与众人一道行礼,准备离开。
“江眠月。”他忽然开口,“你留下。”
江眠月呼吸一窒,深吸一口气,转头回身,轻声道,“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你之前说过的话,忘了吗?”祁云峥待其他人走后,轻声问。
“请祭酒大人明示。”江眠月低声说。
“……”祁云峥见她明知自己何意还在装傻,无奈笑了笑,可真是自己的好学生,装傻充愣倒是学了十成十。
二人沉默半晌,祁云峥只觉得胸口有一股火几乎要燃起来,这么久了,一夜便回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