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玄虽然在感情上不大有经验,对政事方面却异常敏锐。
这回的私盐案被他捅出来,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倘若还继续涉及盐政,对整个盐业运营进行改革,势必会牵动更多人的利益。
一旦接下这差事,无异于闷声作大死。
别看他年纪轻,行事却老道圆滑,也懂得进退,果断选择急流勇退,装病告假。
若是以往的这个时候那家伙早就起了,今日却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苏暮过来喊他。
顾清玄还是没有动静,她伸手戳了戳他,那家伙像虫子一样蠕动两下。
她忽地把冰凉的手伸进了被窝,顾清玄惨叫了一声,把锦被裹得更紧。
苏暮没好气道:“郎君该起了。”
顾清玄披头散发地冒出半颗脑袋,瓮声瓮气道:“我病了。”
苏暮:“???”
她还以为他真病了,伸手探他的额头,却被他拖进了被窝,好似血盆大口般把她吞了进去。
苏暮又气又笑,“郎君莫要耍性子,晨钟都响好几声了。”
顾清玄不要脸地蹭了蹭她,“今日不去上值,告病假。”
苏暮不解,“好端端的何故告假?”
顾清玄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别院的腊梅开了,我带你去赏梅。”
苏暮愣了愣,皱眉道:“这可使不得,好端端的告了假去赏梅,夫人若晓得了,还不得训奴婢贪耍媚主?”
顾清玄一本正经道:“我这一病得躺十天半月,成日里关在院子里你不闷?”
苏暮:“……”
顾清玄:“赶紧去给我请大夫来,说我浑身无力,咳嗽还喘,病倒了。”
苏暮盯着他没有动静。
顾清玄催促道:“赶紧的,你家男人病倒了。”
苏暮没好气拧了他一把,他“哎哟”一声,她下床时嘀咕道:“不知是哪家的野男人。”
这话被顾清玄耳尖地听到了,探头问:“你嘀咕啥呢?”
苏暮忙道:“没嘀咕什么。”
于是上午府里差人去告了病假。
得知他生病,盛氏忙过来探望,搞清楚情况后没好气打了他两下,啐道:“装什么不好,偏要装病,看把你老娘吓得跟什么似的。”
顾清玄拉被褥把自己蒙住,怕顾老夫人担心,说道:“阿娘且跟祖母吱个声,免得她老人家操心。”
盛氏“嗯”了一声,不解问:“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顾清玄:“阿娘莫要多问,总是有理由的。”顿了顿,“太医院多半会来人。”
盛氏皱眉,“那可如何是好,倘若穿帮了,可是欺君的罪名。”
顾清玄倒不担忧,只道:“无妨,何公公会替我打点。”
得了他的话,盛氏才放心了些。
上午请了大夫进府诊病开药方,小厨房里依言熬制,至于吃不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晚上顾政过来了一趟,对自家崽称病告假一事有不同的看法,他蹙眉道:“倘若圣上真打算让你参与盐政,这是极好的机会,何故就推托了?”
顾清玄坐在床上,正色道:“爹此话差矣,盐政确实是肥差,却烫手,一个不慎,就得走姜斌的路。
“早前圣人想查办姜斌,一直苦恼无人可用,儿揣摩圣意主动提起,愿成为他的手中刀,讨来这份差事已然是激进之举,倘若不知收手继续下去,必遭反噬。
“现如今朝廷上多数官员受私盐案牵连,儿作为始作俑者,树敌太多,若不知隐退,还像以前那般冒进,成为众矢之的,就算圣上要保,也得掂量掂量。”
这番话令顾政沉默。
顾清玄道:“往后的机会多得是,不急于这一时。”
顾政沉吟许久,方道:“你考虑得也算周全。”
顾清玄:“爹可要把风声捂紧。”停顿片刻,又道,“你可有盐政举荐人选,到时候圣上多半会问起。”
顾政皱起眉头,“正如你所言,这差事虽是肥差,却得罪人,更何况还得大肆整改,既得罪人又难做,京中谁乐意?”
顾清玄失笑,“所以得举荐脾气又臭又硬的,最好软硬不吃,这样方才能大刀阔斧对盐业进行整改,利国利民。”
顾政低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顾清玄道:“我背后牵连甚广,顾虑多,不适合干这差事。上任的人单枪匹马最佳,跟谁都没有牵连,无所顾虑才能劈荆斩刺。”
接下来父子二人就盐政一番议论。
两人平时政见虽有不同,但只要是为着家族利益考虑,一般都听得进话。
现在顾清玄解释了自己的顾虑,他也没再多言。
之后没过两日,确实如顾清玄所料,太医院派人下来诊病,因着有何公公在中间周旋,派下来的是熟人曹御医。
曹御医替顾清玄诊过脉后,给他开了药方,不过是调理脾胃的。
“顾舍人前阵从常州奔波回来,又马不停蹄辅助御史台三司会审,着实辛劳,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折腾,这回染上风寒病倒,需得仔细调理才好。”
顾清玄笑道:“那就有劳曹御医同圣上说明了。”
曹御医点头,“且宽心,你这个病需得静养,最好闭门谢客为佳。”
顾清玄:“病个十天半月如何?”
曹御医愣了愣,发牢骚道:“顾舍人可真会算计,躺十天半月了月奉还照拿不误,就不怕圣上追问?”
顾清玄拍了拍他的手,“无妨,只要曹御医的差事办得好,圣上定不会问起。”又道,“我这儿新得了一件大红袍,是从祖母那儿讨来的,就舍给曹御医了。”
一听大红袍,曹御医的眼睛亮了。
他这人嗜好茶道,别的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收集名茶。
稍后苏暮进屋来把大红袍奉上,曹御医明明欢喜,嘴上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两人就这场“病”细说了会儿。
双方说定不漏底后,曹御医才美滋滋地带着那罐大红袍离府回去交差。
第二天下午顾清玄便带着苏暮等人去别院“养病”去了。
马车上苏暮有些小兴奋,窝在他怀里,撒娇道:“郎君这日子可过得舒坦,既不用为钱银发愁,也不用为生计忧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很是逍遥快活。”
顾清玄哼了一声,“这不没落下你么?”
苏暮高兴道:“那是奴婢上辈子挣下来的福气。”
顾清玄握住她的手,“瞧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往后有什么都带上你。”
“郎君可莫要哄奴婢开心。”
“我哄你作甚?”顿了顿,“再过阵子府里的梅花开了,我阿娘多半会主办赏梅宴,到时我带你去赏梅,元宵的时候带你去看花灯,春日去踏春,夏日去秦安避暑,秋日去霞山赏红枫,样样都不落你,如何?”
苏暮被他哄得高兴,虽然知道这些不过是镜花水月,还是欢喜地搂住他的腰身,“郎君待奴婢真好。”
顾清玄傲娇道:“当初既然把你带出来,就不会亏了你。以后我去哪儿,你便跟着去哪儿,无人敢欺辱。”
苏暮咧嘴笑,闻着他身上浅淡的甘松香,隐隐意识到,要从他身上骗取卖身契估计是项技术活儿。
就目前看来,他兴致浓厚,应不会轻易放人。
她不禁有点发愁。
不讨他欢心,又怕自己在府里摔跟斗;讨他欢心,又怕跑不掉。
这委实是道难题。
苏暮像小猫一样窝在他怀里,一双眼珠不安分地转动,觉着自己不能光把劲儿往他身上使,她得三心二意在别人身上动歪脑筋才行。
比如寿王府这桩亲事,便是极好的助力。
作者有话说:
顾清玄:虽然我是傻白甜,不代表我脑子傻。
苏暮:没关系,我可以去哄你阿娘。
盛氏:你俩的事别扯上我!!
后来——
顾清玄深深地吸了口氧。
夺人-妻这种事,我也是干得出来的!!
侯府群众:简直丧心病狂!!
PS:你们期待的摇摆+设计跑路来啦!!!
接下来请尽情欣赏女主的精湛表演,一边他好帅一边我还是要跑路。。。
第三十七章
知春园就在京郊, 出城便到。
一行人车马过去也没耗多久,现在正是腊梅盛开的时节, 待他们抵达知春园时, 还没进园子,就闻到阵阵腊梅芬芳。
马夫勒停马儿,放下杌凳, 许诸撩起帘子。
顾清玄先下马车,随后伸手扶苏暮下来。
门前一排腊梅树上了年纪,枝丫苍劲。
金黄色的腊梅花层层叠叠生长在枝干上, 在严寒中散发着香煞人的芬芳,因着冬日能潋滟绽放的花朵少之又少,可谓风姿绰约, 独领风骚。
柳婆子瞧着欢喜, 赞道:“今年的腊梅开得好。”
寒冷的空气里尽是馥郁香气,看着那些小小的黄色花朵争先恐后地挂在枝头,令人心境愉悦。
一众人进了园子,里头不仅种满了腊梅, 还有盆栽的冬菊。
它们跟腊梅一样, 顶着寒冬绽放,气节孤高, 坚贞不屈。哪怕被严寒风霜肆虐, 仍旧把最好的姿态展现给世人。
知春园面积宽广, 柳婆子说这园子还是顾老夫人的陪嫁。她作为河东裴氏的嫡长女,当年嫁进顾府,十里红妆, 空前盛大。
腊梅林在西边, 看天色还早, 顾清玄领着苏暮前去观览。
今日天气阴沉,风也吹得大,顾清玄体贴地给她备了斗篷。
他牵着她的手漫步在腊梅林里。
许诸等人跟在后头,离二人的距离颇远。
寒冷的空气夹杂着馥郁芬芳扑鼻而来,难得见到这种景致,苏暮心情极好。
她沉浸在周边美好的景致里,暂时忘了困扰在心底的烦恼,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游人,走在这片金色的花海里,自由畅想。
见她面色欢愉,露出少见的放松轻快,顾清玄折了一支腊梅插到她的发髻上。
苏暮也折了一支插到他的发髻上,看着觉得有趣,又折了一支,一长一短的,像牵牛虫的触须。
身后的许诸等人瞧着那模样纷纷掩嘴笑了起来。
顾清玄倒也不恼,极有情趣配合她作怪,惹得苏暮失笑不已。
有时候她爱极了这个男人的小幽默,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隔着一条天堑,或许与他相处也是欢愉开心的。
至少目前看来他的性情稳定,脾气温和,不会无缘无故迁怒,也不会因为家世背景而盛气凌人。
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顾清玄好奇问:“你在琢磨什么呢?”
苏暮回过神儿,说道:“奴婢在想,这般好的郎君,到底要怎样的女郎才有好福气得郎君疼宠。”
顾清玄嗤之以鼻,“瞧你这话说得,这会儿还不够疼你?”
苏暮抿嘴笑,“奴婢心里头自然是欢喜的。”
顾清玄握着她的手,“你既然跟了我,就不会亏待你。”
苏暮没有说话。
也许他的盛情是其他女郎渴望的,她也会欢喜他对她的好,但也仅仅只是欢喜那么一会儿。
她渴求的东西他给不起,也不会给。
她渴求的是能真真正正做一个人,有尊严有自由的人,而不是奴仆。
她渴求的是一夫一妻,能在这个艰难的世道里相互扶持前行,而不是成为与他人分享丈夫的妾。
这些东西都是现代社会里最基本的需求,可是到了这里却异常艰难,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诚然现在他能为她提供极好的条件,但那又怎么样呢,这些都是依附在他对她还有兴致的前提条件下。
一旦他失了兴致,她便犹如海面上的浮木,永远都靠不到边界,找不到着陆的岸。
这样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换个角度来想,她的这些需求于他而言亦是荒唐至极的天方夜谭。
一个家生子奴婢,妄想着靠男人翻身做主,且还是簪缨世家的男人。
只怕全京城都会笑掉大牙。
苏暮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会想得太多,他对她的好,她会受着,但也仅仅只是受着。
因为她给不了回报。
她穷得只剩下了自尊,而她的自尊恰恰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天空阴霾,腊梅林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安静地走在那片馥郁花香中,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说话。
苏暮偷偷地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唇角上扬,不管以前如何,将来如何,至少在这一刻她是享受身边有人陪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