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世间声音诸多吵扰,他住进主峰后,便再也没有放神识出去过,知道她在宗门后,他本想留一缕神识跟着她,但……他怕看到她像当初对自己一样,去对另一个男人。
“我没有,”奚卿尘肯定回答,“以后也不会。”
盛意默默松了口气:“多谢师祖。”
说罢,她便出去了。
主峰很美,比她在坎峰时看到的还要美,连阳光都格外偏爱,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金灿灿的,仿佛滤镜曝光过度,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盛意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回头再看这座巍峨的洞府,终于知道为何眼熟了——
与褚非的洞府分明风格类似,也不知是谁模仿的谁。
盛意想想奚卿尘的性格,答案似乎不言而喻。她忍不住轻笑一声,才发现自己还抱着奚卿尘的法衣。
……刚才忘了给他了,要不现在还?
法衣似乎察觉到她的纠结,顿时勒紧了她的腰。盛意无言片刻,摸摸比绸缎还软的布料:“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灵呢?”
法衣安静地挂在她身上。
盛意叹了声气,只能抱着它继续游走。
荷叶大小的石板鳞次栉比地悬浮在空中,下面便是流动的云雾与万丈悬崖,盛意一只脚踏上去时,只觉心疾都要吓犯了,但渐渐的就发现了,这些石板好像有灵性一般,不论她走得快还是慢,步伐是大还是小,都能准确无误地托住她。
虽然不合时宜,但她还是为自己的新发现高兴,四下张望一圈确定无人后,没忍住在半空中迈着大步跳来跳去。
等玩够了,她便坐在其中一块石板上,双腿垂在下面轻轻地晃,闭着眼睛,高高地举起一只手感受风从指缝穿过。
远山不知是哪位弟子又有所突破,短促的炸开一朵祥云之后,千万只鸟儿雾气一般在空中变换阵型,她的手指隔着千万里,仍能感受到来自远方的蝴蝶振翅。
自从来到逢源宗,盛意每天除了裁符纸,就是为剧情、为各种不友好的目光烦扰焦虑,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想,只是单纯地去感受风。
纤细修长的手指间,看不见的风却摸得着,如绸缎,如云雾,如温水,与手指交错的瞬间,她甚至能感觉到风的温柔与眷恋。
大约是这个想法太离谱,盛意忍不住笑了一声,掌心的风也愈发轻柔。
“我说过的,你有慧根。”
身后突然传来奚卿尘的声音,盛意吓一跳:“你怎么来了?!”
说罢,察觉自己语气不好,又轻咳一声找补:“不是让我自己走走吗?”
“你能与风共鸣,”奚卿尘伸出手,任由风吹来,“可世上绝大多数修者,包括我,都只会吹风。”
“……我也只是吹风。”盛意哭笑不得。
奚卿尘看向她,眼眸犹如水洗过的黑曜石,盛意对上他的视线,渐渐也笑不出来了。
“小意,试着接纳自己,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没用。”他说。
盛意愣了愣,积攒的多日的委屈突然险些爆发,她想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么没用,明明通晓全文,却连一段小小的剧情都改变不了,明明决定了靠自己,最终还是靠他突然的选拔摆脱困境。
她想说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无能、无用,也不够坚定,好得不够彻底,坏得也不够彻底,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是顶废物的一个。
可她看着奚卿尘的眼睛,千言万语却化作一句毫不相干的:“……你叫我什么?”
奚卿尘眼神虚浮一瞬,又重新坚定:“小意,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盛意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竟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只能匆匆低下头。
奚卿尘定定看了她许久,久到不合时宜了,才硬生生别开视线。盛意察觉到他的视线离开,不由轻咳一声:“要不您去忙吧,我自己走走就好。”
奚卿尘沉默一瞬,答应了。
他走之后,盛意又等了片刻,确定他不会再回来了,才叹了声气往后仰去,其他石板乖顺地凑过来接住她。她躺在石板上,下面是万丈悬崖,上方是热烈的太阳,一切美好得不太真实。
……他说她能感觉到风。
盛意犹豫着伸出手,风儿又一次眷恋地缠在她的手指上。她闭上眼睛,感受风的快慢,聆听世间万物发出的响动,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好像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盛意在这种飘飘荡荡的感觉里,甚至生出了她可以与万物沟通的豪情壮志,只是没来得及细想,便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阳光温暖是好事,可睡着了就有些恼人了,晒得人难以安眠,好在睡梦中的盛意没有苦恼太久,一片云便被风轻轻吹了过来,遮住了晒在脸上的方寸阳光。
盛意难得睡个好觉,等被小鸟的叽叽喳喳声吵醒时,竟然已经临近傍晚。她迟缓地眨了眨眼睛,轻轻推一下卧在她肚子上的一只小鸟,闭着眼睛睡觉的小鸟立刻醒来,不满地冲她啾啾。
“……讲点道理好吧,你在我身上睡诶。”盛意无奈。
小鸟又啾了两声,围着盛意乱飞的几只鸟立刻凑近,也都趴在了盛意身上。
盛意好气又好笑,只能继续躺着不动,等到它们都趴够了才起。
看一眼天色,已经过酉时了吧。盛意想了想折返大殿,只见奚卿尘安静地坐在殿前台阶上,竟然显得孤零零的有几分可怜。
盛意心软三秒,随即又逼自己强行冷静。奚卿尘也看到了她,原本涣散的眼睛逐渐有神:“你回来了。”
“师祖,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盛意开口。
奚卿尘顿了顿:“去哪?”
“乾峰。”盛意回答。
奚卿尘沉默一瞬:“我准备了新的被褥。”
是被褥,不是房间,可见他就没打算让她单独睡。盛意咽了下口水:“不、不必劳烦师祖,我还是回去吧。”
“你还唤我师祖。”奚卿尘看向她的眼睛。
盛意愣了愣,迟疑:“师、师尊?”
奚卿尘:“……”
“您既然已经决定收我为徒,我再唤师祖是不合适,”盛意顺坡下驴,“那便唤师尊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咱们以后四舍五入就是父女了。”
奚卿尘:“……”
盛意思忖,要不要干脆叫声爹,彻底让他放弃幻想,然而一对上他的眼神,又怂了。
奚卿尘似乎在想办法把她弄过来之前,并未想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事,无言许久后艰涩开口:“你还未敬拜师茶,我们不算师徒。”
“那我现在……”
“你不是要回去吗?”奚卿尘打断。
盛意在敬杯茶板上钉钉和回乾峰之间犹豫许久,艰难地选择了回乾峰。
奚卿尘安静地起身,似要送她回去,盛意张嘴就要拒绝,却听到他说:“我准备了新的被褥。”
“……劳烦师祖送我回去。”盛意话到嘴边换了风向。
奚卿尘点了点头,跟在她旁边往外走。
夕阳西下,余晖落满两人的肩头,盛意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盛家村的时候,他们每到这个时间,就会从后山回到家里,有时候煮一碗白粥,有时候加两个鸡蛋,吃完便交颈而眠。
她总是不知羞地往他身上黏,他虽觉得不妥,却也拿她没办法,日子简单和顺,好像能一辈子这样过下去。
如果他是男主该多好。盛意突然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
“到了。”奚卿尘停下脚步。
盛意顿了顿,才发现已到山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恭敬地低下头,恰好能看到他衣襟上的繁复暗金花纹。
“师祖,我先告辞了。”
话音刚落,山门缓缓打开,早在外面等候的顾惊时笑着招手:“小意……”
看到奚卿尘也在,连忙正经些,“师祖。”
奚卿尘抬眸看向他,顾惊时顿觉一股强大的威压降临,逼得他呼吸困难,连神魂都在动颤,盛意看到他一瞬间面色苍白如纸,便知道肯定是奚卿尘做了什么,连忙挡在他们之间。
“师、师祖,我先回去了。”她僵硬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顾惊时身上的威压消失,扑通单膝跪地。
“你如今是我的徒弟,”奚卿尘定定看着盛意,“按辈分来说,他该唤你一声师叔。”
盛意:“……”
顾惊时:“?”
作者有话说:
仙士:我这个人最重规矩,也确实有点古板,你们不介意吧?
第 28 章
短暂的沉寂之后, 顾惊时一言难尽地开口:“可我们是夫妻,这么论辈分……不合适吧?”
“成亲了吗?”奚卿尘反问。
顾惊时怔了怔:“这倒没有。”
“所以不算夫妻。”奚卿尘面无表情。
顾惊时:“……”好像有点道理。
“考虑到你们关系匪浅,”奚卿尘沉默一瞬, 似乎很不愿承认他们关系匪浅,但当着两人的面却一本正经,“他也可以直接唤你姨母。”
盛意:“……”神特么唤她姨母,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万分无言中,顾惊时的表情逐渐从挣扎到认同:“师祖说得没错,是我疏忽了。”
“啊?”盛意茫然回头。
顾惊时朝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国有国法门有门规,你我虽是未婚夫妻, 可也是逢源宗弟子,既是逢源宗弟子, 就要按宗门规矩论辈分, 幸好师祖心慈, 愿意提醒一二,你我才没犯下大错。”
盛意:“……”我看你好像有那个大病。
“还是叫师叔吧, 姨母忒难听了。”顾惊时快速做好了决定。
奚卿尘总算给了他一个正眼:“可以。”
这俩人没问盛意的意见, 就直接达成了共识, 盛意无语又无奈, 低头看见缠绕在身上的法衣,连忙取下来递给奚卿尘:“师祖,您的法器。”
奚卿尘垂眸看向法衣, 静了静后开口:“它更想跟着你,你留下吧。”
“不、不好吧。”单看法衣如此灵性,也知道是级别多高的法器, 盛意实在不想收。
当初是她没搞清楚他的身份, 就擅自招惹了他, 如今始乱终弃,也没打算和好,又怎好再要他东西。
“师祖,您还是收回去吧。”盛意眼神坚定。
奚卿尘与她对视许久,默默伸出手,法衣却不肯回去,只缠着盛意的手不放。
“她不要你了,”奚卿尘声音有些轻,“何必死缠烂打。”
盛意:“……”怀疑在指桑骂槐。
“回来吧。”奚卿尘又说一句。
法衣终于认命,把自己叠好后落在奚卿尘手中,袖子叠放仿佛悲伤过度抱紧自己。
盛意先前只是对奚卿尘愧疚,这下又多了一个,无言半晌后赶紧提出告辞,逃也似的带着顾惊时跑了。
山门轰隆隆关闭,阻隔了他沉静无声的视线,盛意也终于松了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顾惊时道:“师叔,那件流锦可是上古神器,你为何不要?”
“……把那俩字儿给我咽回去,”盛意无语,“你叫得挺顺口啊。”
顾惊时愚蠢无邪:“不然呢?”
盛意嘴角抽了抽,懒得跟他解释。
顾惊时连忙跟在她身后:“你还没回答我呢师叔,今天可还顺利?你给师祖敬茶了吗?他今日可有教你什么功法?你学会使用灵力了吗?”
“顾惊时。”盛意温柔地看向他。
顾惊时立刻闭嘴,可又觉得冤枉:“我没招惹你吧?”
看他又怂又警惕的德行,盛意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憋出一句:“师祖刚才那样教训你,你就不生气?”
“师祖也是为我好,让我长点记性,以后才不会在人前乱了辈分,我怎么会生气?”顾惊时叹了声气,表示很懂,“爱之深才责之切呢。”
盛意:“……”确定了,是真没救。
她无力吐槽,索性就不理他了,可惜顾惊时一天没见到她,表达欲相当旺盛,一路上同她说今日见闻,提起那位刚回宗门的大小姐时,他笑得眼睛都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