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空的一侧,有另一队庞大的舰队正往那颗星球赶去——那舰队里的星舰少说也有数百之众,严格按照着队列秩序航行着,密密麻麻,仿佛是深海中无声游动的鱼群。它们穿梭于星光和黑暗的交界处,发亮的星尘如薄雾般缭绕在它们航行的轨道间,美得令人忘记呼吸。
“……这么亮的灯火,这么多的星舰,你们管这叫帝国的边境星球?”白沙迟疑地说道。
纪伦未发一言。
是啊,这是颗原本不出名的边境星球——全部的灯火热烈燃起,是为了迎接皇帝的莅临;那密密麻麻的舰队,是独属于皇帝的皇室卫队,编队名为“破军”。
“羲和号”降落在那颗澄蓝色星球的航空港时,白沙忽然有些忐忑地想起一个问题。
“你们是怎么确认我和对方有亲缘关系的?”
毕竟她没有记忆,身上也没有信物,唯一可以算作证据的,就是她的帝国基因。但是帝国人还没拿她的基因去和某人做对比……
也就是说,这一切只是他们的“猜想”,并没有完全确定?
纪伦望向船舷外,此时这颗星球正处于黑夜之中。
“等你见了对方就知道。”纪伦言尽于此,“他们已经在航空港的大厅里等你。”
星舰的舱门打开,白沙有片刻的失语。只见无数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在舱门前列队站成两排,身上的银甲装置和脉冲枪在黑暗中微微闪光。
白沙:“……”
她默默地走下升降梯。
借着耀眼的灯火,她看见了远处一个伫立着的人影。
那人银色的长发如月光倾泻而下,身姿挺拔、优美,深蓝色的双眼通澈而幽暗。
他胸前配着一枚正在闪光的、精致华贵的胸针,主体是颗巨大的蓝宝石,特殊的切割工艺使它看起来像一朵于盛开之时被凝固在晶体中的西番莲花——那是帝国皇室的象征,是在联邦也为人津津乐道的帝国八卦信息之一,连白沙都听说过——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长了张和白沙足够相似的脸。
相似到,旁人一眼看过去,就会认定他们之间确实存在血缘关系。
第四十章
夜间, 整个航空港异常寂静。
本来,即使是深夜时分,航空港也该保持正常运作。但白沙一看这架势, 就知道是眼前的这位强行把这个航空港给清场了。
两双极为相似的深蓝色眼眸对视, 双方俱是微微一愣,互相打量几秒后, 是白沙先默默避开了视线。
她抿唇,微微垂下有些苍白的面孔, 连那双如宝石般璀璨的眼瞳也黯淡了几分。
没想到, 她越是退避,对方的视线就越是尖锐——仿佛要刺穿她的面孔看一看她的灵魂。
白沙顶着这锐利的视线,默默地后退两步。
……卧槽,为什么这人和她在无界之城里捏的皮这么像!
因为这副外貌太过出众夺目的缘故,白沙只在捏成那个马甲的当天穿着它去无界之城过了过瘾, 之后就把那副马甲一直收藏着。
她为这副马甲起名叫“零号”,偶尔下载一些网上现成的建模和剧情脚本, 把“零号”的数据投影进去过过瘾——一开始是诸如什么《星球大战》、《异种来袭》、《惊天救援》这类大家喜闻乐见的动作脚本——白沙把那副马甲的数据投影进去后,这些电影桥段的主角就变成了“零号”。镜头里动作利落、表情鲜活的“零号”一举一动帅的白沙直吹口哨。出于某种自恋的心态,她把“零号”当做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在这种观影游戏里得到了不少乐趣。
直到后来,她也会下载一些狗血言情脚本。就是“男女主深深相爱,但因为双方家族势力的压迫,女主必须让男主以为自己爱着另一个人,结果男主信了, 以雷霆手段强制女主爱上他, 却反而伤害了女主, 被男二上位”这种虐心狗血的剧本。白沙本身对这种没营养的剧情并不感兴趣, 但她就是爱看“零号”受虐——看他被背叛、被利用、被欺瞒,看他失去挚爱,看他求而不得,看他对某人爱得死心塌地却被弃若敝屣,看他在极致的爱与妒之间反复挣扎最终迷失自己——这都令白沙无比兴奋,甚至还挑了不少经典场面截图保存了gif,闲着无聊就翻出来看一眼,堪称是她的精神食粮。
白沙承认自己有点变态……但她真没想到作为虚拟形象的“零号”居然能大变活人啊!
这么想着,她又心虚地缩了缩脑袋。
殊不知,她这行为落在其他人眼里,是她感受到了惧怕的表现。
“您吓着她了。”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白沙扭头一看,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个褐色眼眸的青年,披风上绣着的金纹隐隐闪光,金色的细框眼镜更显得他温文尔雅——是白沙曾在星舰的全息投影上见过的那位“帝国枢密院议长”。
“她经历了联邦人的审讯,暴走的精神体也刚刚安定下来。您看她的身躯是多么单薄、脸色多么苍白?您身边站着那么多持枪的卫兵。至少该找个更加温暖、隐蔽的地方再跟她接触……”
银发蓝眸的男人微微皱起眉,瞥了白沙一眼,却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跟着我。”他对白沙说道,声线华美又冰冷,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焦躁。
黑压压的队伍簇拥着他移动。
白沙并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更不敢放松警惕,乖乖地跟在对方身后,没有四处东张西望。
她没看见前方的男人回头瞄了她一眼,看出她的紧张和不适应后,立即给了身后的卫队长一个眼神。卫队长接收到他的指令,放缓了行进的速度,逐渐和他们拉开距离。
帝国枢密院议长注意到这一幕,微微含笑,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直到他和白沙一前一后走进航空港的候客室,魏历和纪伦也跟进来,大部分卫队成员则被留在了门外。
这间候客室的规模并不大,大概四五十平米,里面摆了书架、圆桌沙发以及几盆绿绿的盆栽。
几人在沙发上坐稳,先开口说话的,是气质最平易近人的魏历:“初次见面,孩子。先容许我介绍一番,我是魏历,现就任阿瑞斯帝国枢密院议长一职。”
白沙对他点头致意。
魏历微微停顿一下,视线转向坐在最中央的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而这位,就是我们阿瑞斯帝国的第三十二任皇帝——塞西尔·罗宁。”
……虽然早已经猜测到一二,但在对方的身份彻底揭晓时,白沙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您好,皇帝陛下。”
白沙说完,还是有些不敢看对方的脸——老天保佑帝国人别一时兴起查看她光脑里的所有数据!否则她就算是被关在帝国的监牢里一百年也出不来了!
白沙低头,看自己脚下踩着的柔软的地毯。这条大地毯是全新的,色彩斑斓柔和,整张地毯以几何图形分割,最中央的图样是一朵盛开的、金蓝二色交错的西番莲花,而围绕着它的是繁复而绚丽多姿的蓝雀鸟装饰。这些雀鸟活灵活现,姿态各异,舒展的尾羽上还交织着一层银线,在灯光下熠熠闪光。
这条地毯和他们正坐着的沙发一样,华贵、精致,与这个小小的、有些朴素的候客室格格不入,明显是临时添置进来的。
白沙轻轻踩着地毯,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刚才向皇帝发出的问好并没有得到回应。
突然,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一道冰凉的触感落在她的侧脸——某人用白皙无瑕的手指握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直视他。
明亮的灯光落在白沙眼里。
她轻轻眯着眼,没有反抗。
“你为什么不敢直视我?”塞西尔·罗宁慢慢地说道,那双冷漠而俊美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我是因为震惊,陛下。”白沙的语气沉稳,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毕竟我们俩长得太像了。”
塞西尔·罗宁:“……或许你说得对,我们只是长得像而已。”他忽然松开了白沙的下巴,紧紧皱着眉,转向魏历,“我今天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她不可能拥有皇室血统——而我居然真的相信这种疯狂的传闻。”
塞西尔·罗宁语调中仿佛酝酿着一场雷霆之怒。
魏历叹息一声:“您就别试图逃避了,陛下。皇室医疗院的人已经在门外等待,只要做一次基因检测,您很快就会得到绝对可信的答案。”
随后,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医师提着两个医疗箱进来,恭敬地为白沙和塞西尔·罗宁抽血、采集各种生理信息。
白沙:“不需要采骨髓吗?”
给她采血的医师有一瞬间的大惊失色,随即谦卑地说:“我们不敢。无论是做基因检测还是精神力检测,都只需采集一些□□即可。”
塞西尔·罗宁闻言,眼神愈加冰冷:“他们还敢抽你的骨髓?”
“……就一点点。”白沙用抽完血的那只手比划了一下,白皙却纤瘦的手腕让塞西尔·罗宁微微皱眉,“是为了在进入军校之前复检一次精神力。”
塞西尔·罗宁一板一眼地说:“帝国的科技没有那么落后。”
白沙:“哦。”
几个对答间,白沙看似恭敬实则随意的态度,让魏历和纪伦开了眼界。
塞西尔·罗宁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这一点似的,在抽完血后,把自己手臂上的衣袖给捋下来,将袖口镶嵌的宝石纽扣一个个扣好,看起来心事重重。
漫长而沉默的十五分钟后,之前采血的医师给他们送来化验报告。
“通过化验,我们可以确定,陛下并不是这位小姐生理学上的父亲。但两位的基因点位高度重合,血缘关系概率值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换句话说,这位小姐确实拥有皇室基因。且经过基因库验证,应当是先代陛下的直系血亲。”
白沙眨了眨眼,将目光投向塞西尔·罗宁。
“也就是说,您是我的……叔叔还是别的什么?”
塞西尔·罗宁顿时黑了脸。
“先代陛下只有两个孩子。”魏历用含笑的语调说道,“大皇女西佩斯·罗宁殿下,以及现在的塞西尔·罗宁殿下。”
白沙听懂了:“所以,我是那位大皇女的孩子?”
“是的,小殿下。”魏历和纪伦站起来,单身贴腹,屈膝鞠躬,做了个问候皇室的礼仪,“欢迎您回归阿瑞斯帝国。”
而坐在沙发上的塞西尔·罗宁始终一言不发。几秒后,他站起来,转身走出候客室,脚下的军靴踩出冰冷而无情的节奏。
白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想,自己又不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坏了他的名节,他反应至于这么大吗?
不过,塞西尔·罗宁既然是舅舅,不是父亲,那白沙的压力顿时也就减轻了许多。她甚至有余力露出微笑,有些好奇地问:“那我的父亲和母亲呢,他们不在吗?”
室内一时间陷入沉默。
过了半分钟,魏历才微微低下头,用一种暗含安抚的语气说道:“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行踪。”
“……准确地说,西佩斯·罗宁殿下在二十年前离开帝国后就一直行踪不明。”
“我们不知道小殿下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也不知道您为何流落联邦的边陲星系——大皇女殿下失踪前并没有婚约。我们也无法确定您的父亲是谁。但我们阿瑞斯人从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请您相信,大皇女殿下绝不是有意弃您于不顾的……”
白沙理了理对方这话的逻辑。
自己的母亲是帝国失踪了二十年的大皇女。
二十年,大皇女失踪的时候肯定还没有怀上她。
……她终于知道皇帝对她的态度为什么这么纠结了。
自己的姐姐失踪二十年,失踪前还是未婚。结果二十年后,莫名其妙冒出了一个外甥女,但姐姐还是没有踪影,包括那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姐夫。
“小殿下,虽然我这么问有些勉强您,但在您的记忆里,真的没有任何关于西佩斯殿下的信息吗?”魏历那双温和的褐色眼睛看着白沙,让白沙顿时产生一种淡淡的心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