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程亭羽回答:“其他人的存在虽然不容易感受出来,但赵楼榭很明显一直就在那里——她身上的色彩太过浓郁了。”
赵楼榭已经积攒了太多的颜色,浓到会让人以为她用各种色彩把自己的五官给涂抹过一遍的程度,根本用不着一趟趟跑出去搜集。
而且为了确保不错过实验结果,在边上蹲守是更合理的选择。
赵楼榭或许会去周围看看情况,但每次都不会走得太远。
程亭羽估量着算是拉开了一点距离,终于放缓了脚步。
步向雒注意到,虽然跑了那么长一段路,身边人的表情却不见半丝疲惫,一时间有点怀疑自己遇上了一个以身体素质著称的血肉玩家。
直到此刻,步向雒从危险中脱离的雀跃心情才慢慢回落。
阿量含的尝试失败了,关于如何从副本中离开这一点,参与者们依旧是一头雾水。
程亭羽没有说话,步向雒也不知为何,不敢发出声音,他老老实实地在前面走着,履行自己探路手杖的职责,忽然间,听到了年幼女性的抽泣声。
步向雒小声:“好像有人在哭。”
副本、女声、哭泣,他虽然没有跟堂姐一样进入督察队,也在从小到大的耳闻目染里,听过无数个包含相关元素的恐怖故事。
步向雒一时间有些腿软。
他听说过步无尚的事迹,本来只是佩服,现在则变成了敬仰。
虽然出身步家,但跑到外城区的步无尚,显然是得不到家里太多的资源倾斜的,她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督察官,显然是在副本中摸爬滚打了无数次,相比较而言,自己这样内城区的居民,简直就是温室中的花朵。
同辈里面,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在毕业后选择进入督察队,但那些人进入副本的次数,大约也不到步无尚的一个零头。
步向雒压下脑海中的思绪,左右环顾,最后……最后通过对身边那个年轻人视线的观察,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墙角里蹲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她身上的颜色已经淡到了近乎不存在的地步,即使不使用[变色龙套装]这样的物品,也很难被人注意到。
就在步向雒踌躇要不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的时候,听到身边人走上前,温和道:“你是谁?”
小女孩抽泣着道:“我是爱丽丝。”
步向雒小声:“她的情况……”
程亭羽:“不用着急,我可能猜到该怎么离开了。”
小女孩的抽泣声中断了一瞬,步向雒惊讶道:“我们已经看完了美术馆内所有的肖像画吗?”
程亭羽不紧不慢道:“其实阿量含有些猜测是正确的,按照正常流程参观,的确不是离开副本的方法。”
步向雒还是有些犹疑:“说不定这是因为他错过了几幅画没有看完……”
程亭羽:“参观是最容易验证的通关途径,而当时在阿量含边上蹲守实验结果的人非常多,也就意味着,那么多人里,没有一个成功结束了对肖像区的参观,获得了离开资格。”
她的声音很和气:“仔细想想,守则里虽然提到了观光者,却没有任何通知告诉过参与者,我们就是来参观的人,所以我们还能是谁?”
小女孩细声细气道:“所以我们是……窃贼?”
程亭羽笑了,随后耐心道:“为什么一定要是窃贼呢,我们也可以是肖像画啊。”
第125章 月桂树美术馆(五)
听见程亭羽的话, 步向雒露出了茫然不解的神色。
边上的爱丽丝也停下了抽泣,她看上去还不到十岁,双目黑白分明, 像是两粒剔透的玻璃珠。
程亭羽:“即使是为了保持清洁, 参观者也只需要戴上帽子跟鞋套就好,外袍跟手套的存在更像是防止参与者被其他人触碰,而不是避免参与者触碰美术馆的其它区域。颜色可以因为触碰被夺走的设定,应该也是在暗示这一点。”
步向雒全力思考,他虽然无法推测出结果,但在答案被摆在明面上的时候, 还是稍微研究出了一些端倪。
美术馆规则中的第三条, 规定了每副肖像画之间都要间隔一定的距离,他本来以为,这就是每条走廊上至多只挂着一幅画的缘故, 然而一旦接受了参与者就是肖像画的设定后,就有了别的意思——在当前副本中, 担任肖像画这一角色的其实是参与者们, 他们的身躯跟手脚上都裹了额外的布料,就算触碰到彼此, 也并不违反“间隔一定的距离”的设定。
步向雒疑惑:“那挂在墙上的是……”
程亭羽想了想,回答:“规则第七条, ‘不要触碰肖像画, 触碰会造成损害’,之前那么多参与者都没发现自己身份存在问题, 证明即使是带入到宾客的角色中, 美术馆规则也并不存在破绽, 那么如果我触碰面前的肖像画的话, 自身应该会出现可以被认定为‘损害’的变化,也就是丢失颜色。”又道,“宾客跟肖像画不可以接触彼此对双方都成立,如果我们才是肖像画,那墙上的肖像画便是宾客。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侧面证据,迄今为止,我们见到的肖像画都是单人画像,符合‘在观赏肖像画时,请保证肖像前方有且只有一名来宾’的规则要求。”
步向雒明悟,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的语气里还有一丝恍惚。
听到对方的解释后,步向雒忽然觉得当前副本的思路并不复杂,大部分线索都能从规则中得到,但要是换做他自己独自研究的话,唯一能控制的地方大约就是蹲在哪个路口等待着GG出局。
程亭羽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其实自己现在也是以猜测为主,在刚刚那刻,她脑海中又飘过一个不怎么正经的想法:要是自己当真猜错了,或者可以先睡上一觉,切换成造梦家版本,让祂出手调整下当前副本的机制,不过这样做的成功率应该不大——先别说切换的成功率不高,即使版本更新成功,造梦家那边也未必还有理智残存,即使祂理智尚且在线,多半也不会把困在副本中这点小事给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程亭羽看着天花板,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爱丽丝仰起脸:“姐姐,你怎么了?”
程亭羽悠悠道:“在自我反省。”
步向雒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肖像触碰彼此是违反规则的话,那之前的人为什么可以掠夺旁人的颜色?”
程亭羽似笑非笑:“夺走旁人颜色,真的是一件好事么?”又道,“未完成的画互相接触,两边的颜色都会因此受到污染,不过这个副本还是把参与者的个人意识纳入到考虑当中,所以主动接触其它肖像的参与者,自身的颜色会被污染,被动接触的,虽然失去了自己的颜色,却没有沾上别人的颜色。
“如果被污染的程度太深,大约就失去了从画中离开的资格。”
爱丽丝好奇:“如果参与者就是肖像的话,我们又该怎么出去呢?”
小女孩看向步向雒,后者的表情同样茫然。
程亭羽给了小朋友一点提示:“你们想,即使站着不动,我们身上的颜色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这显然跟正常画作的情况不符。规则中提到过,‘美术馆中存在未完成的肖像画’,我们还未被完成,所以自身的颜色尚未被固定下来。”
分析到这一步,副本的机制已经逐渐清晰,距离攻破似乎只差临门一脚。
然而这一脚,步向雒却偏偏迈不出去。
他现在已经清楚了自己真实的角色定位,也明白了规则中完成参观并在馆内员工的安排下有序离开是完全不无法实现的脱离途径,唯一可能有效的只有第十条,就是依靠善意行为跑路。
可步向雒把规则反复翻研读了数十遍,也想不明白到底该怎么完成画作。
果然实践跟理论的结合是非常有难度的一件事,上学期间,步向雒也曾经看过一些副本的实况记录,当时发自内心地觉得就算换做自己过去,也能成功离开。
实在太天真。
步向雒看向爱丽丝,还好,这个十岁小姑娘的表情也十分困惑。
他不是唯一一个吊车尾的存在。
程亭羽摘下手套:“我其实有些猜想。
“颜料被涂在画布上后,应该会慢慢凝固,参与者身上的颜色之所以会不断丢失,其实就是在暗示,我们这些肖像压根就还没被画到画布上头,目前还仅仅处于一团颜料的状态。”
爱丽丝:“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画布给找到。”
程亭羽点了下头,目光扫了眼墙壁上的肖像:“多看画也是有帮助的,画布的提示也在那里。”
爱丽丝想了想,第一个开口:“宾客们在参观的时候,应该会站在画布前面吧?所以画布的位置,就是宾客们的正前方?”
程亭羽温和道:“你说得对。”
步向雒:“……”
他低下头,认真观察起美术馆的白色地板——之前以为爱丽丝才十岁就一定跟不上讨论思路,自己还是乐观得太早了一点。
程亭羽:“不过我们得搞清楚,到底哪里才算是宾客的‘面前’,这些人会看向幕布的方向,注意他们的眼睛。”
眼睛是走廊上化作唯一特别的地方,不管肖像本身的长相有多么随心所欲,他们的眼睛一定清澈明亮,并闪动着纯白的光芒。
步向雒迟疑:“他们的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程亭羽:“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有颜料被涂在了幕布上,他们在观赏的时候,眼睛里应该会映出点什么才对,现在却没有半点白色以外的色彩——这意味着,所有参与者,都没处在正确的位置上,所以观光者才什么也瞧不见。”
她一面说,一面脱下了身上裹着的白色外袍以及手套跟鞋套。
程亭羽缓缓道:“我之前就在想,为什么美术馆是白色的,参与者就得穿着白色防污染袍,这其实就是为了保证,如果肖像画的位置不对,宾客的眼睛里的颜色就必然是纯白的。”
在失去外套带来的颜色防护后,程亭羽的颜色流失速度瞬间变快,可她却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开始耐心地解释起来。
她的精神中也浮现出一种遥远的熟悉感,似乎在某个时刻,也曾经这样跟师长与同学讨论过有关副本的问题。
那些感受很快就消失了,犹如退潮般,走得干干净净,程亭羽将纷杂的思绪压下,隐藏在精神世界中的小箱子,再一次被完全合拢。
“宾客们的视线并不是从两侧墙壁的位置投来的,否则他们的眼睛里多半可以映照出参与者们的脸,现在换位思考一下,整个美术馆内最不可能看到我们脸的角度在哪里?”
讲述的同时,程亭羽已然利落地躺在了地上,不紧不慢地给出了答案:“当然在天花板上。”
宾客们的视线从天花板投来,因为肖像们穿着白色的外袍,甚至连脑袋上的头发也被帽子给兜住,所以他们能看见的,就只是一片空白。
帮助肖像画完成的行为是善意的,妨碍肖像画完成的行为自然是非善意的,这也是为什么站在肖像前,自身颜色流失速度就会变快的原因,并非是因为看画,而是因为参与者们保持了静止的状态,外面的参观者能看到的,就只剩一个白色的头顶,距离一副完工的肖像画,还有一整个面孔跟躯干的距离。
步向雒注意到,自从躺到地上开始,那个年轻人身上颜色流逝的速度就开始明显变缓。
宾客能看到的部分越多,参与者们身上颜色流失的速度就越慢,这才是潜藏在美术馆内的规则。
很显然,她已经找到了帮助肖像画完成的正确方法。
月桂树美术馆是一栋洁白无瑕的建筑。
它的造型,哪怕是在精神正常的人眼里,也能被称一句漂亮,一直有传言称,当初那些提灯人之所以把美术馆建造成如今的模样,是为了纪念城市主人曾经的进学场所。
今日,一个个外形或跟人类一样、或是已经出现了梦境生物征兆的居民正在沿着提灯人的指引,有序入场参观。
美术馆内画像的数量极多,每一幅都生动鲜明,令人怀疑这些画作是不是梦境之主从自己的记忆中截取的片段,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一根羽毛,那是当初大贤者遗蜕的一部分,如今同样被算作了一幅肖像,是造梦家的贵重藏品之一。
场地最中间的位置,挂着自然是城市主人的画像:浓酽的黄昏深处,不断翻涌着云海一样隐约而模糊的庞然之物,但凡有资格进来参观的居民,谁都不舍得不过来见见市面,可惜就算他们愿意冒着精神陷入疯狂的风险,也无法瞧清楚画中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