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近乎空气的东西,发出了恐惧的抽气声,过了大约五秒钟,一张惨白的脸终于浮了出来。
步向雒声音发抖:“我、我现在已经快没有颜色了,你不要抢我!”
程亭羽听着对方的话,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她脑海中飞快掠过一个与通关副本无关念头——在别人看来,眼下的场景应该是挺奇怪的。
两人身上都裹着件白色外袍,手上穿着手套,脚上套着脚套,连头发丝都被全部笼进了连着衣服的帽子上,除了脸以外,什么也没露出来,瞧起来简直有点类似太空人。
她的目光在步向雒面孔上扫过,面前的人不正常得特别明显,如果说赵楼榭因为妆容过分浓郁,有点令人在意的话,那么步向雒就像是一个白化病患者,连眉毛跟睫毛的颜色都极为浅淡。
程亭羽的反应不算太慢,既然面前的人声称自己已经没有颜色,而他的皮肤又白得如此不正常,就证明了一件事情。
美术馆副本中,人的颜色是可以被夺走的。
程亭羽注意到,对方的五官有些隐约的熟悉,于是回答道:“我可以不抢你。”又道,“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又是谁夺走了你的颜色。”
面前年轻人身上的恐惧非常真实。
相比较而言,方才的浓颜人看到她的第一反应是上前忽悠,而面前年轻人的第一反应,却是畏惧回避。
这起码可以证明一点,对方不知道程亭羽是新来的参与者,目前还没有掌握夺走颜色的方法。
步向雒战战兢兢道:“我姓步,叫步向雒,第一个夺走我颜色的,就是那个赵楼榭,那会我才刚进副本,她寒暄的时候先脱下了手套,又骗我脱下手套,去跟她握手。”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显然是觉得,自己已经描述得足够清楚。
程亭羽猜测,如果不是赵楼榭本身有什么特殊能力的话,就意味着,主动与目标进行皮肤接触的人,可以夺走后者的颜色。
她思考着规则,又和气道:“原来你姓步。”
步向雒大约经常能遇见类似的情况,立刻回答道:“对,看来你也是F0631市的人?”
程亭羽:“步无尚跟你怎么称呼?”
听见熟人名字的时候,步向雒脸上的恐惧之色总算稍微散去了一些:“她是我家里一个姑妈的女儿,算是姐姐,不过在姑妈去世后,她就跑到了外城区当督察官,我们也不怎么熟。”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内城区是最好的地方了,她为什么偏偏要走呢?”
程亭羽:“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去内城区看看。”
步向雒:“这个……我不能保证。”又急忙道,“我在家里也算是边缘人士,只是运气好,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待在市中心,其它没什么特别的。”
从面前年轻人的口中,程亭羽很快弄清楚了步家的基本情况。
加上特立独行的步无尚,他们家的成员在分布上直接横跨了三个城区,其中大部分人都逐渐迁移到了中城区,只有三成人待在市中心。
内城区里的大部分居民都出身在当年建造F0631城的元老家族中,比如步向雒,偶尔也会有中城区的优秀人才在攒够了信用点后,获得迁入资格。
步向雒:“不过我们家的人并不住在一起,平日里关系算不上亲近。”
内城区的科技水平比外城区先进太多,一个人就能过得很舒服。
像步向雒,他们家里的人可能都住内城的某几条街道附近,不过每一家与每一家之间的距离都足够远,保证了家庭成员之前的联系性与独立性。
而且这些从小出生在内城区的居民,因为缺乏外界的压力,大多过着散漫的日子。
步向雒大抵是担心程亭羽把自己丢下,又赶紧补充了几句:“不过我们从小都会接受有关玩家、副本的通识教育,我本身也有玩家的能力。”
程亭羽:“你是……”
步向雒:“我是[界域],能力类型的觉醒应该跟血脉也有点关系,所以我们家里一半以上的能力者都是[界域],不过例外也不少,越是厉害的大人物,后代的能力类型就越容易跟自己保持一致,比如康家那边,就以[血肉]居多,要是造梦家能够个侄女什么的,估计也得是[界域]。”
程亭羽沉默一瞬。
这个梗就过不去了是吗?
她好奇:“所以造梦家祂真的有侄女吗?”
提及一大堆过往,双方又有着共同的熟人,步向雒心态愈发放松,回答:“我怎么知道大人物的事,这当然得问造梦家自己。”
程亭羽:“……”
不好意思,造梦家自己也挺纳闷的。
程亭羽知道步向雒没有说谎,随着前置条件的丰富,对方的信息已经清清楚楚地显示在了自己眼中,他的真名叫做“[界域·鬼打墙]”。
难怪对方一进来就被坑了个正着,这一类能力可以影响旁人的方向感,奈何美术馆的走廊只有两个方向,留给步向雒对手的迷路余地不是很丰富……
说话期间,程亭羽发觉,步向雒身上的颜色似乎又变淡了一些。
面前的年轻人悄悄将手套掀起一条缝,之前的轻松感再度被畏惧取代,嗫嚅:“我是不是,快要消失了……”
程亭羽抬眼,注视着旁边的肖像画。
画中人物的颜色正在变得愈发鲜明,鲜红的嘴唇似乎正在向着步向雒露出笑容。
程亭羽扫了步向雒一眼,从登山包中拿出一样道具:“你要读一下故事书吗?”
[一本平平无奇的故事书]的所有者,可以为道具生效的目标指定带入角色,程亭羽为步向雒指定了姐姐的角色,很快,他身上的色彩就恢复了一些。
这是[诅咒脱离]跟[临时再生]带来的效果。
步向雒:“谢、谢谢,如果能活着离开副本,我会想办法,还你一件道具的。”
程亭羽冲他点了下头,用目光示意步向雒往前走。
想要攻破副本,她总得尽可能多的搜集有关美术馆的信息。
步向雒明白对方让自己打头的缘故,要是前方藏了危险,程亭羽在后头,说不定还能拉他一把,要是程亭羽意外中了招,步向雒自己肯定没法子跑掉。
“我刚刚怕被人发现,就给自己套了层[变色龙套装]。”走廊太空旷,除了挂在墙上的巨大肖像画以外,什么都没有,步向雒又不能跟程亭羽离得太近,免得免得违背画像前只能有一个参观者的规则,只好不断说话给自己壮胆,“这件道具能降低我的存在感,不过一旦被发现就没用了,没想到能被你看见……”
程亭羽漫不经心:“因为我是‘密瞳’嘛。”
哪怕步向雒正背对着程亭羽,她也即可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了一种名为惶恐的情绪。
中心城区在有关玩家能力类型特征的教育上果然没有放松,即使生活在安定的核心区域,步向雒依旧对密瞳类能力者心怀戒备。
程亭羽温和道:“忽悠你的。”
不得不说,内城区的确是个安定的地方,步向雒闻言后飞快放下心来:“这样。”又道,“难怪,我看你不但实力强,理智也很正常……”
程亭羽无声微笑。
的确是忽悠对方的。
她并不止是密瞳。
起码造梦家必然有着相当强大的界域力量,祂跟无尽城在梦境的世界中屹立了至少数百年,期间还不知收藏了多少道具,上个版本的自己所能使用的力量,一定复杂强大到的现在的她完全无法想象。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造梦家,现在也不得不压抑住了自身的存在。
程亭羽打量着美术馆中的一切,她当然能感受到眼前副本的危险,在没认出自己是谁的情况下,梦境世界可不会对她手下留情,然而每次回到无尽城的领域,程亭羽依旧会感到一种真切的安心。
第123章 月桂树美术馆(三)[结尾有增添]
其他陷在副本中的参与者, 大约不会跟程亭羽产生相同的感受。
毕竟无尽城是一个光听名字,就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注意的存在。
步向雒认认真真全神贯注地往前走,又转过一个拐角后, 他总算看到了一个没见过的人。
副本中所有参与者的服装都是统一的, 对方轮廓清晰,看起来距离失色而死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外观上最值得一提的特点大约就是脸上的那副无框眼睛,他注意步向雒的目光,朝后者客气地点了点头。
步向雒:“你不走吗?”
戴眼镜的人:“我还不急着走。”
步向雒有些为难,戴眼镜的人就站在画像的正前方, 要是他不肯让路的话, 其他人就没法在不违背“肖像前方有且只有一名来宾”这一规则的情况下走过去。
戴眼镜的人:“你们要是真想去下一层的话,也有方法,转过身往回走, 等走完三个拐角,抵达第四个的时候, 就能看到路口。”
步向雒:“我之前就是这么过来的, 往回走的话,只能返回上一层吧?”
戴眼镜的人笑了一下, 大约是从来人的话中,意识到步向雒只是一个毫无威胁性的新人, 回答道:“没那么绝对, 这里是梦境的领域,无法用外界的常理来衡量, 如果你们在返回路口时, 都认为会返回上一层, 路口便会通往上一层, 要是都认为会进入下一层,就会进入下一层,具体能通往哪里,跟人的认知有关,如果同时走到路口的参与者想法不同的话,方向就会是随机的。”
这很合理,因为无论在谁的认知里,无尽城都不是一个讲科学的地方。
步向雒本来就不是习惯争执的性格,闻言已经打算走回头路,但转过身时,却发现程亭羽没有任何想要往回走的打算。
程亭羽态度和气,话里却没有半点容让的意思:“也不用那么麻烦,只要你往旁边挪两步,让我们从画像前通过,然后再回来观看就行。”
自从有了“鉴定家”的能力后,程亭羽已经不需要再记别人的名字,她的目光从戴眼镜人的头上扫过,一行说明便随之浮现“【姓名:阿量含】”。
百年静默之后,人类的起名风格明显更加随心所欲。
阿量含没有挪开脚步,只是静静盯着程亭羽,片刻后:“是你自己选择了送上门。”
他的声音并未流露出太多的情绪,换做迟钝点的人,比如某些常年居住于内城区,生活富足的居民,根本就察觉不到两边已经有了动手的打算。
阿量含轻轻抬了下右手,与他相距足有两米的步向雒,便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
就像走廊上凭空多出了一大块看不见的海绵,强硬且冷酷将他狠狠拍向了另一端。
在异常显现的刹那,程亭羽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对方操控的多半是气压之类的力量。
她原本可以靠身体素质硬抗,此刻却拿出了一个透明的方形塑料盒,阿量含只看对方做了一个开启盒盖的动作,原本由他自己操控的那股力量,便毫无征兆地全然消失。
阿量含的眼镜下,闪过一丝惊愕的光。
他的能力仿佛被什么东西吞了进去,连带着自己身上,也出现了一股无法忽视的虚弱感,仿佛刚刚全力跑了十公里,连手脚都不自觉地发软。
程亭羽手上拿着的,自然是之前以记账的方式从制造商那边得到的能力载具。
她低头看向塑料盒,上面浮出了一行字——[灾虫·袋装的压缩空气]。
灾虫队扣一分。
阿量含的神情仿佛凝固了,艰难道:“……是你影响了我的能力。”想了想,问,“你也是灾虫?”
他盯着对方,那个年轻人分明是个才进副本的新人,神色里却有种极从容的温文,全程悠然自若,仿佛站着的地方不是无尽城副本,而是她家里的客厅。
程亭羽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现在还会觉得她是一名血肉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她又垂下目光,扫了眼手上的透明塑料盒子,明显感到了它与上一个同类产品之间的差别,当时卫胥晷用[一次性能力载具]存储咒言之力的时候,自身受到的影响非常轻微,而且很快就会恢复,不过看阿量含的样子,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再使用方才的力量。
短暂试探下就吃了大亏的阿量含神情变幻莫测,然而自始至终,他的双脚都牢牢站在地上,一步也不肯从肖像画的正前方离开。
程亭羽眼风扫过,示意步向雒退到旁边,而她自己倒是毫不在意地走上前,眼看就要跟阿量含进入到同一副肖像画的范围中。
“……停下!”阿量含目中闪过一丝阴沉,他低声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尝试什么,然后你们俩换条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