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除了那些有价值的肖像外,馆内也存在着诸多并未完工的空白画布。
此时此刻,其中一副空白画布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逐步清晰的人形,大约三四秒后,画中栩栩如生的肖像动了一动,随后直接从墙上摔了下来。
程亭羽不等落地,就及时调整身形,好让自己站稳,毕竟按照之前的推测情况看,外面多半是有宾客在的,她倒是不介意当众摔上一跤,但造梦家在自家美术馆内栽了个马趴的消息要是传出去,肯定无益于无尽城的城市形象。
她的出现并未引起骚乱,有居民注意到了程亭羽,却没露出任何诧异的神色,仅仅是自顾自地从人边上走开,错过了参观造梦家当前版本的珍贵机会。
又过了一分钟左右,步向雒也跟着摔了出来,他不怎么利索地翻身爬起来,艰难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给后面的人留出空位。
爱丽丝在自己的要求下,被排在了第三个,她的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个相当聪明的小姑娘,在身边人接连做出示范后,必然能通过相同的方式,从走廊中离开。
果然,画布上很快就出现了那个小姑娘的身影,等她掉下来的时候,程亭羽顺手接了对方一把,又将人轻轻放到了地上。
步向雒一直留心画布的变化,此刻忽然倒退了两步,神色微微骇然:“等等,那幅画……”
爱丽丝掉下来的地方,留下了一道蠕动的影子。
与之前的生动到直接变成真人的肖像不同,那道影子一直模模糊糊的,就像是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它在画布上变得清晰。
程亭羽轻声:“闭馆现象没被结束,代表窃贼一直没被抓住,走廊上的肖像会出现跟消失,意味着一直有宾客正常进入跟离开美术馆,想想看,如果窃贼没有混在宾客内,那么会在哪里?”
那名窃贼躲在了肖像画的世界里,躲在了参与者们的身边。
程亭羽记得,规则第十条提到过,帮助肖像画完成的行为是善意的,这里面其实藏了句未曾言明的话——如果来人心怀恶意,那么副本根本不会允许对方所代表的那副肖像画被绘制完成。
第126章 程亭羽在见到爱丽丝的时候, 就觉得这个小姑娘有些违和。
刚开始的时候,对方缩在墙角内小声哭泣,但等说上话后, 又迅速表现出了自身聪明冷静的一面。
状态切换得太快, 仿佛身上同时有两种性格储存在。
程亭羽稍稍留意了一下,她当时已经基本搞清楚了副本的运行机制,如果自己的想法没错,从画里出来的时候,爱丽丝身上有问题的部分会被卡在画布里面,如果自己想法错了……
那也是上个版本的自己在自作自受。
程亭羽觉得上个版本自己的安排很有问题——既然要把她扔回白天鹅区, 就应该解锁一下对相关设定的记忆。
幸好最后的结果如她所料。
程亭羽松了口气, 觉得她自己还是挺了解自己的。
离开画布的三个人正打算随便在馆中逛逛,看能不能找个员工带自己出去的时候,已经成功脱身的爱丽丝, 忽然间抽搐了一下。
步向雒快步冲过来,面色焦急, 他不明白那小姑娘为什么会出现突发疾病的模样, 一边的程亭羽却看得清楚,爱丽丝的肢体上, 绑着蛛丝般的细长银线。
线的另一端,连向了画布中的那道阴影。
“美术馆发生紧急事件, 请在肖像区逗留的宾客注意及时回避, 再通报一遍,美术馆发生紧急事件, 请在肖像区逗留的宾客注意及时回避……”
画布的异样影响了整个肖像区, 冰冷的通报声从头顶上方响起, 与此同时, 画布中原本已经凝固下来的阴影,居然又一卡一卡地动了起来。
程亭羽无法看清楚阴影的细节,只能感受到那是一种深浓黏稠且充满恶意的物质。
哪怕被肖像画所困住,那道阴影依旧没能彻底平静下来,它不断扭曲地蠕动着,似乎就要突破画布的封锁,逐渐淌出画框的边沿。
边上的步向雒也被肖像画的异常所吸引,他迷迷瞪瞪地转过头,只是朝着肖像看了一眼,双目中便迸出了红色的鲜血,下一个,这个来自F0631中城区的界域能力者,连毫无反抗之力地仰面倒在了地上。
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程亭羽从登山包中拿出了[八音盒-摇篮曲]。
这件道具的作用是让除了持有者以外的人陷入睡眠状态。
程亭羽还记得沈星流提供的线索,戏剧作家很可能正在窃取无尽城主人的力量,那么画布中的窃贼,多半也和这位满世界巡回演出的存在有关。
屹立在世界顶端那些最为资深的能力者们,已经早早脱离了人类的范畴,程亭羽估量了一下,觉得[八音盒-摇篮曲]究竟能在戏剧作家身上发挥多少作用还是一个未知数。
倘若确定手头的物品没法困住戏剧作家的话……她只希望无尽城有准备过一旦造梦家没法出来救场时的紧急预案。
肖像区的光线忽然变得黯淡。
美术馆整体色泽是一种冷如棺椁般毫无瑕疵的纯白,此刻却忽然变得陈旧模糊起来,仿佛是有某种力量将黄昏的色泽晕染了上去,程亭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她确定自己还未发动八音盒,也没有切换版本,但周围的人却一个接一个软软地倒了下去,似乎陷入到一场难以惊醒的美梦当中。
“……是戏剧作家?”
安宁的光芒中,一个人影主动靠近了画框,她的造型很是奇特,半张面孔被画着夸张怪诞线条的面具所遮挡,身上则松松垮垮地系着一件幽蓝色的外袍,前胸的位置绣着一个颇具美感的“九”字,听声音也就二十来岁,不过考虑到提灯人的年纪无法用外表衡量,其本质上也可能是有着年轻人类外壳的无尽城使徒。
在察觉到有无尽城员工过来救场的时候,保持住清醒的程亭羽,就紧跟其他被动昏迷的参观人员的步伐,老老实实地找了个墙角猫着。
她投去了一道视线,很快,来人身上便浮现出一个名称“庄九折”。
不算太糟的记忆力让程亭羽瞬间回忆起自己到底是在哪看到过这个名字。
她上次去积木区的时候,曾在宝石冻的电脑上瞧到过一条紧急插播的消息,大概内容是一个叫庄九折的列车长辞去了职务。
能做到管理层,证明对方即使在无尽城使徒当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种。
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刺耳声响从画布上断断续续地传出:
“是,梦境之主……”片刻后,那道仅仅是听着,便令人精神刺痛的声响又改变了结论,语气里带着轻微的喜悦,“不,来的不是祂。”
黄昏的光泽减缓了画中黑影蔓延的速度,却没能彻底遏制住对方的行动能力,黑雾般的手指根根伸出来,撕开画布,紧接着,一具破烂到十分适合出现在垃圾桶或者废物处理中心的傀儡,便从画布的裂缝中,艰难地拖拽出了自己的躯体。
美术馆内的光线还在不断变化,某种模糊而奇幻的,犹如海市蜃楼般的景色,在空气中不断浮现又消失,让程亭羽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看到万花筒的感受。
庄九折站在了傀儡面前,露出的半张脸看不出什么紧张的色彩,她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身立于此,能力便开始发动。
由庄九折带来的所有景色都兼具“不确定”跟“真实”两种特征,程亭羽仿佛是一个被甩到了过山车上的人,只能牢牢抓住扶手,被动地随之飞驰,看着周围的场景不断切换。
黄昏的色泽逐渐减退,替代出现的是海水般幽深的混沌之意,在程亭羽恍惚以为真的陷入到深海中时,立刻感到了自己被令人窒息的水压包裹,她的骨头已经开始咯吱作响,几乎就要喘不过来气,幸好她理智始终在线,而且也不是庄九折现下的针对目标,觉醒的能力又恰好是在观察力上加了满点的密瞳,在察觉到深蓝海水只是虚幻的影子的时候,那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便立刻减弱了80%。
海水的冲击同样捆住了傀儡的手脚,它的口鼻处,冒出了与活人相类的串串气泡,仿佛连胸腔中最后一丝空气,都已经被挤压了出去。
傀儡的手臂迟缓地挥动着,连在它躯体上的银色细线变得笔直,像是一道道凝驻于视野中的刀光。
刀光闪烁间,充斥了整个肖像区的海水忽然破碎了,栩栩如生的场景被无情切断,那些银色细线继续往外蔓延,伸向爱丽丝的方向。
在银色细线即将重新捕获那个小女孩的时候,一直在假装背景板的程亭羽立时闪电般从地上跃起,利落地伸手将小朋友捞住,而后在地上一滚,远远离开了傀儡银线的控制范围。
场上的情况也因为她的动作而出现了一丝变化。
原列车长庄九折的视线往程亭羽的方向投注过来,目光中带着些微的惊讶,似乎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还未陷入沉眠。
梦境其实是一种保护。
对于那些无法感知到幻象出现的人来说,海水的压力并不存在,反倒是那些清醒的人,会受到影响,就像程亭羽,她明明已经意识到周围不断变幻的情景并非真实,依旧在闪避银线的过程中,不小心呛了一口水。
程亭羽拧了把自己被海水打湿的袖子,下一刻,她忽然觉得皮肤变得温暖了起来,周围的气温开始迅速上升,她的脚步变成沉重而蹒跚,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比之前更大的力气。
在深海之后出现的场景是沙漠。
尘沙大片大片地飘扬起来,热风扑在人的脸上,程亭羽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自己体内的水分被带走了一些。
银色的细线在空中游荡,在无法重新控制爱丽丝的情况下,那些线条卷住了沙漠的边沿,紧接着,眼前的场景就像是接触不良的屏幕那般,开始无规律地闪动。
漫天的黄沙幽然熄灭,然后逐渐失去了所有的真实感,就像是一张涂满了油彩的面具,被洗掉了所有附加在表面的颜料。
程亭羽抬起头,再一次看到了纯白的天花板跟墙壁。
“……”
她好像是被重新卷进了肖像画的世界。
此刻的白色走廊仿佛比之前更加坚实,更加难以突破,上一刻还在跟庄九折针锋相对的傀儡,已经被一个画框所笼罩,固定在了墙壁上。
它的躯体开始慢慢虚化,变回了刚开始那道虚影。
然而就彻底沉寂下来的前一刻,模糊的影子上,忽然凸出了一张线条清晰的嘴。
嘴唇一动一动,为观众做着讲解:“接下来是剧情转折时间——在庄九折以为她已经用[身临其境]成功欺骗了戏剧作家的感官后,却发现,对方只是在进行一场表演,与此同时,祂的手里还有一件庄九折完全无法抵抗的道具。”
程亭羽当然记得,在白天鹅区,最开始遭遇失窃事件的不是月桂树美术馆,而是图书馆。
墙壁上几乎完全变回阴影的傀儡手上,多出了一本书。
看到这一幕,庄九折的眼睛微微一缩。
在无尽城,连最普通的报纸都能给人带来与现世完全不同的阅读感受,那些被放在馆内珍藏的书籍,当然也不会是普通的书籍。
程亭羽还记得当时宝石冻看书的场景,不管翻到哪一页,页面上的剧情都会自动浮现出来,为阅读者现场演绎。
现在的情况跟当时很是类似。
仿佛阻塞河水的闸门悄然打开,书中记录的内容随之倾泻而下,荡漾的波光中,一行行文字凝成了实体。
[……盛大的黄昏之下,钟表骑士团为伟大的城市主人献上了座钟。]
第127章 登堂跳脸
傀儡缓缓伸出右臂, 五根手指展开,伸向了从书本中凝结出的金色座钟。
属于无尽城的力量彼此碰撞、炸裂、消解,由[身临其境]创造出的场景, 正一点点被迫变得虚化。
曾经担任列车长的庄九折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扔进了冰凉的水中, 整颗心脏都因眼前的变化而冻结。
对方偷走的,果然就是绿茵图书馆内最为珍贵的记录性书籍之一,那些书本因为被造梦家注入过力量,可以短暂复原文字所记载的场景。
如果说有谁在将虚幻复原为真实的道路上走得最远,那必然是造梦家本人。
随着书页被翻开,金色座钟逐渐获得了实体, 戏剧作家握住了这只珍贵的时钟, 然后按照逆时针的方式,一圈又一圈拨动了指针。
“嗒、嗒、嗒。”
时间开始了回溯。
庄九折意识到了戏剧作家的打算。
她从[黄昏]升入[晨曦]的时间并不长,一旦时间往后倒退数月, 自己的实力就会大幅下降。
与之相对的,戏剧作家的力量反而会上升。
“不朽的黄金剧院”也有着城市的资质, 戏剧作家自然也能算作一位城市主人, 如果不是曾经被梦境之主重创过,大概早就已经顺利脱身。
庄九折抬起手, 试图继续召唤新的场景,她的尝试仅仅持续了一两分钟就宣告破碎——能力者的真名能够随着自身实力的提升而产生变化, [黄昏]阶段的她, 还没有掌握[身临其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