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下来:
孙良才是有原则的穷且抠,你去了,估计也挣不到钱,但没关系,我贴补。
师雁行就笑了,“您也忒小瞧我,这是好事儿啊,多少人想巴结都没门路呢,走到这一步,一双眼睛只盯着银子岂不短见了?”
银子固然重要,但比银子更重要的是人脉。
既然孙良才经营孝子的名声,自己只要哄好了老太太,还怕日后没靠山?
这可比前世酒桌上应酬那些肥猪猥琐男强太多了!
所以说,人还是得有用。
有用了,哪怕别人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总有能起来的时候。
郑义听罢,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止不住地感慨,这姑娘忒通透,好像不管什么都一点即通。
不,甚至不用点,她自己早就悟出来了。
她仿佛什么都懂,什么都料到了,平时只笑吟吟等着,不急不躁,一步步走得扎实。
可只要给她一缕东风,就能死死抓住,乘风而起!
说来荒谬,分明瞧着还是个孩子,但郑义却时不时觉得,那副躯壳下藏着一个资深老妖精的灵魂……
大禄律法有条文,有爵位和五品以上官员方可称自家为“府”,余者为宅,平民为家。
马车走了约莫两刻钟,外头车夫就挑起帘子说到了,师雁行抬头一瞧,看见大门上方挂的“孙宅”匾。
孙宅整体并不大,主建筑是三进小跨院,额外多了东西两个跨院,里面景致平平,显然主人并没有财力精心整治。
据说孙良才只有一妻两妾,这种配置在民间很少,在官场,更少。
民间少是因为寻常百姓养活不起太多老婆和孩子,官场少,是因为甭管官员有没有钱,只要他们想,女人多的是。
不管是因为抠还是单纯对女色没多大兴趣,单冲这一点,师雁行就觉得孙良才不算坏。
贪小便宜算什么啊?
她日常摆摊时,还有人整天缠磨着想卤肉买一赠一呢!
对他们的到来,孙良才表现得很惊讶。
但在师雁行看来,演技稍显拙劣。对方对他们的反应迅速显然很受用。
“瞧瞧,我不过酒后胡言乱语,大官人怎么当真了?”他笑道。
郑义微微弓着腰,双手下垂,故意配合这气氛,让言语举止都显得恭敬中透着随意亲近。
“瞧您说的,即便您不说,难不成我们就不能孝敬孝敬老太太了?”
他指着师雁行手里的食盒,“您瞧,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几道家常菜,您若不收,可就真不拿我们当人了。”
孙良才的眼睛往这边一挪,师雁行就顺势打开盖子,果然只有一荤一素一粥,也没有名贵食材。
孙良才满意了,“嗨,太客气了,倒叫我不好意思。”
郑义就提出,要顺道给老太太请个安。
全程师雁行都没做声。
在这种场合,她得认清自己的定位。
孙良才要讨好吗?
自然要。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个小厨子而已,哪怕手艺好,不也是个厨子嘛?
下九流罢了。
当着官员的面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快别不知好歹了。
郑义显然不是头回见孙母,老太太见了他,还寒暄几句,笑呵呵问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
郑义说了几句吉祥话,又向后一摆手,示意师雁行上前。
“听大人说您老近来胃口不佳,我这愁的啊,整宿睡不着,难为这小丫头手艺尚可,就做了两道菜……”
孙母往下一看,就见个十来岁挺清丽的小姑娘冲自己一笑。
“呦,这姑娘真俊,还会做菜?快上前来我瞧瞧。”
若在其他官员家,喜欢哪个厨子,留下就是了。
但在孙家,师雁行不怕。
因为他们穷!
孙母拉着师雁行的手,细细打量一回,“嗯,是俊。”
又问年纪,籍贯,家里还有什么人。
师雁行都一一说了,引得老太太十分唏嘘。
孙良才是孙家几辈子里出的头一个官,孙母身上还保有非常浓烈的底层百姓气质,虽然这些年被人捧着,难免有点飘飘然,但整体还是比较好应付的。
“好孩子,难为你大冷天的还做这些。”孙母拍着她的手道。
师雁行就笑,“我们日常想亲近老神仙还不成呢,好容易有机会孝敬,这不就巴巴儿来了?”
“老神仙?”孙母一愣。
“可不是?”师雁行一脸纯洁天真,微微仰头看她的模样,像极了真心向往祖母的小孙女,“听说您都快过八十大寿了,还这样耳聪目明,日后少不得过一百岁寿诞,可不就是老神仙?”
孙母被哄得心花怒放,前仰后合笑了一场后才说:“瞧这丫头嘴儿巧的,我活那么些年,岂不成了老妖怪?”
到底又拉着师雁行说了一回话,后头传话说饭得了,这才起身洗手。
那边孙良才都看懵了。
这哪儿来的小妖精?!
平时他想哄得老娘开怀大笑都不容易呢!
郑义对此见怪不怪,看着孙良才短暂失神的模样,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平衡感。
趁着这个空当,孙良才带郑义和师雁行去隔壁说话。
师雁行就问起老太太的日常饮食习惯、喜好,有无忌讳等等。
经过刚才那一出,孙良才也不像之前那般看轻她,果然细细想了一回才说: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略有两颗后槽牙松动,吃不得难嚼的食物。对了,她不大能吃太甜的……”
师雁行心里一咯噔,脱口而出,“糖尿病!”
“什么病?”郑义和孙良才异口同声道。
“恕民女冒昧,孙大人,”师雁行行了一礼才继续说,“老夫人可是经常口渴又频频如厕,偶尔身上有了伤口,也是容易溃烂,很久都无法痊愈?”
孙良才频频点头,很是惊讶的模样,“对,你怎么知道?”
“民女老家那边也常有人得此病,”师雁行缓缓吐了口气,“才刚见老夫人精神虽好,可看东西却好像有些吃力的模样,说了那么会儿话,就续了两盏茶,就留了心。”
上辈子她就有几位贵客是糖尿病患者,所以需要格外精心准备食谱,她的印象很深。
刚才一看孙母,就下意识往这上面想,然后又听孙良才这么一说,没错了。
她都看出来了,孙良才也不瞒着。
“师姑娘心细如发,很好。数年前,她老人家就被诊出得了消渴症,大夫开了方子,如今正服六味地黄丸,只是容易复发,不能去根,饮食中也颇多不便。”
师雁行点头,“确实。”
那她今天准备的菜也还凑合。
糖尿病人最好不要吃糖,那卤肉的卤汁里虽加了一点糖,但平均到每块肉上面就微乎其微了。
饶是这么着,她还是提醒孙良才,“卤肉里用了糖,老夫人最多用两块,略尝个味儿就成了。”
回去的路上,见师雁行头一回没了笑意,郑义下意识问:“这病,有些麻烦?”
“麻烦。”师雁行幽幽道,“很麻烦。”
糖尿病人饮食本就大受局限,可偏偏菜品味道要鲜美,基本都要加糖!
这就要了命了。
前世依托高度发达的科技,她尚且可以用各种有甜味却不含糖的食材取代,可现在去哪儿找?
果然大腿也不是那么好抱的。
第41章 油炸糕
甜也分很多种。
日常烹饪中经常会用到的就有白糖、红糖、冰糖、麦芽糖, 以及蜂蜜,每种糖的味道都有细微的区别。
正常情况下,厨师会根据菜品的特性搭配不同的糖,但对糖尿病人来说, 能用的很有限。
师雁行能考虑到的, 并且方便入手的只有甘草、甜叶菊和罗汉果三样。
用这三种熬水, 确实可以获取甜味,但甜跟甜不一样, 未必适合入菜。
好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可以慢慢琢磨,一点点比对。
这就是提前准备的好处了, 如果今天没有去孙家询问仔细, 到了那天才突然得知老太太有糖尿病, 能直接把人打懵了。
不过那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莫过于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有病,做完之后人家病发, 那可就真完了。
郑义也没想到孙家老太太会有这样棘手的毛病,便主动说:“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
这事说到底他是引荐的中间人, 做好了对双方都好,做不好了大家一起遭殃。
师雁行没矫情, “有甜味,又不至于使消渴症病人病发的东西统共那么几种, 甘草、罗汉果、甜叶菊, 但我之前并没有正经用它们入过菜,需要大量的样本来试。”
郑义闻弦知意,敲了敲车壁, 立刻让人掉头去了大药铺。
他有钱话不多, 张口就每种要了十斤, 还扭头问师雁行够不够。
师雁行:“……够了够了。”
药铺里的都是干货,并不压秤,这十斤估计能把孙家老太太送走还有余。
就这一趟,把这家药铺的库存都薅光了。
药材易坏,谁家一口气屯那许多!
买完了东西,师雁行又说:“对了,郑爷,其实我们这趟来县里还有另一件事……”
“女护院?”郑义略一沉吟,缓缓点头,“这倒是。”
她们母女几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今买卖走上正轨,钱财日益积累,少不得就有那起子居心不良的动歪心邪念。
师雁行说:“这段时间我把买卖的方式换了换,暂时不用自己天天抛头露面,倒是可以把这风头收一收。
况且村子里的人多忠厚,又有老村长镇着,等闲不会出事。
不过若无意外,年后我就会来县城开铺子,到那个时候,人生地不熟,又只有几个大小女人,必须有个能打的。”
她跟郑义现在已经是初步的合作关系,又没有利益冲突,这些打算就不瞒他。
以前她们母女几人当街买卖真的太惹眼了,有心人只要盯着看一会儿就能大体推算出利润,隐患太多太高。
这一点也是师雁行迅速推出“加盟”模式的重要原因。
而雇护院是早晚的事,只是面临一个问题:
一般护院都是男的,即便有合同文书约束,天长日久,他对着几个孤儿寡母的,会不会起歹心?
就算他没有歹意,外面会不会有风言风语?
所以还是女人好。
只是这女护院去哪里找,师雁行还真是没个抓处。
听说她要来县城开店,郑义也是高兴。
“这样好,日后若有急事也有个去处。铺面找好了么?”
郭张村和五公县相距太远,每次有事来回跑,快则三天慢则无上限,确实耽误事儿。
而且往返奔波风险也高。
师雁行笑笑,“还没呢,但适合卖吃食的统共就那么几条街,上回来我大略看了下,明天再仔细问问租金和租期,进去看看店铺实际情况。”
年前后是出租高峰期,许多铺面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到期,正是下手的时候。
若真等到年根儿再去问,好点的铺面早给人抢光了。
见她有主意,郑义点头。
“也罢,你慢慢看,若没有定下来找谁,可以去东街小莲花巷的牙行找周开,他为人还算厚道。你只说是我叫你去的,必不敢蒙你。
若有什么磕绊,直接打发人来家里传话就是,或是告诉老二,都是一样的。”
师雁行再没想到他替自己打算到这一步,连声道谢。
郑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又仔细想了一回,“照你们这个情况,倒还真有合适的护院。”
师雁行没想到他张口就能说出来,不由喜出望外,“谁?”
郑义并没有固定的人选,只是向她提供了一条崭新的思路:女相扑手。
原来时下相扑风靡全国,便是五公县这等县城也多有场馆,定期举办比赛。
而这比赛中,不光有男相扑手,也有女相扑手。
此时的相扑并不完全等同于后世日本推崇的那种运动,更多的还带有武术技巧,观赏和实战性都非常强。
而相扑一定程度上是吃青春饭的,长期比赛的相扑手很容易积累伤痛和疾病,不能继续征战赛场,只得另谋生路,绝大部分人都会去给人当护院和贴身长随。
像是女相扑手们就颇受大家小姐和太太们的欢迎。
听郑义说完,师雁行顿觉豁然开朗。
这可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才吗?
师雁行忙问:“只是不知道那相扑馆在哪里?”
郑义笑道:“你这么个人,怎么也急躁起来?本地的女相扑手不多,这两日又没有女子比赛,你便是去了也是扑空。”